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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redboy0909

[现代文学] 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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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6: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设在南京的三野留守处给李云龙派了一辆美式吉普车。淮海战役结束后,解放
军也缴获了大量的美制吉普车,师一级的干部从此不用骑马了,都配发了这种吉普
车。从南京到苏州的路上,到处可见战争留下的痕迹。被炸毁的钢筋混凝土碉堡,
纵横交错的战壕,路旁建筑物上密密麻麻的弹痕,田野村镇到处都有工兵部队用白
灰标出的尚未排除的地雷标志。

被击毁的坦克、炮车比比皆是,路边的村庄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副和平
宁静的江南景色。李云龙穿着新配发的黄色细呢料军装,田雨穿着双排扣列宁服式
的女军装,戴着无沿军帽。两人胸前都佩着醒目的解放军胸章。微风拂起田雨的长
发,她秀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忧郁。汽车开进了城市,在古城狭窄曲折的路上降低了
速度,坐在驾驶员旁边的警卫员小陈扭过头来说:首长,司机同志说前面那座大院
就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李云龙说:就在这儿下车,你和司机在这里等着,我们走
过去,那是书香人家,不喜欢当官的摆架子,又是汽车又是警卫的,老人家会不高
兴的,是不是,小田?田雨感激地抓住他的手说:老李,真想不到你是个粗中有细
的人,你想得太周到了,谢谢。

田家大院,是一座古老的宅院,经过上百年的风雨,门窗都有些糟朽了。油漆
剥落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砖石却还结实,院子青砖铺地,有过厅,有木厦,
还有回廊。厚厚的墙山,笨重的镂花门窗,墙面上长出一片片青色的苔藓,墙根处
长着茂盛的翠竹,到处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和青苔的气息。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
端着一个盛着草药的砂锅从偏房里出来,田雨一见便高兴地大喊道:奶妈,我回来
了。砰地一声,砂锅落在地上打得粉碎,田雨的奶妈扑过来抱住田雨就哭了起来:
小姐,真是小姐呀,你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正房里大声
喊道:老爷,太太,小姐回来了。

院子里顿时乱了套,田雨的父母从屋里冲出来,母女抱头痛哭,父亲在一旁激
动地摸着女儿的头一个劲儿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云龙被晾在一边,
不过他不在乎,他知道细心的未婚妻是不会让他晾得太久的。果然田雨马上向父母
介绍了李云龙;爸爸,妈妈,这是李云龙师长。李云龙跨上一步,规规矩矩地立正
敬礼:伯父,伯母,你们好!田雨的父亲仔细打量了李云龙一眼,脸上露出了冷淡
的神色。

他微微点点头,礼节性地回答:你好,共产党不兴叫长官,好像应该称你为同
志吧?请客厅里坐。走过青砖铺地的天井,到了客厅。李云龙抬头看见客厅正中悬
着一个大匠,上面是静思斋三个金字,两边是对联: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使好;
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中间挂着一轴泼墨山水画,落款竟是江南赵孟顺。花
梨木的大书案上堆满了古旧的线装书,李云龙瞥了一服,一部《康熙字典》和一部
《四书衬》。他觉得这间客厅里到处飘着古旧的气息。

田雨的父亲有50多岁,穿着一件青色的杭纺绸长衫,脚上是千层底礼服呢面布
鞋,一副乡绅模样,可脸上的金丝眼镜和较为洋派的分头,暴露了他似乎也受过西
式教育的身份。鄙人田墨轩,还是第一次和共产党的高级官员打交道,要是说话有
得罪之处,还要请李同志海涵呀。伯父请讲。我女儿两年前弃学出走参加了贵军。
孩子年幼无知,读了几本书思想便有些激进,这我理解。如今贵军挟胜利之威,数
百万大军已横扫大半个中国,如摧枯拉朽,明眼人都能看出,坐天下者,非共产党
莫属。我想说的是,是否可以放我的女儿回来?她还年轻,还没有完成教育,一个
文弱女子的去留,与贵军的强大与否毫无关系,希望李同志能高拾贵手,放她回家。
田墨轩的眼睛紧紧盯着李云龙,等着他的答复。伯父,我想,您女儿的去留应该由
她自己决定。

如果她愿意回家,完全可以提出复员申请,这应该没有问题,不知这种答复伯
父是否满意?田墨轩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我有一事不明,李同志身为中共军队的
高级军官,而我女儿则是一名普通士兵,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似乎没资格由一个师
长亲自伴陪回家。那么李同志能否赐教,今日登门,有何见教?尽管话问得毫不客
气,可李云龙也绝不会被他咄咄逼人的语言震住,他坦然地迎住田墨轩的眼光站起
身来以实相告:伯父,我今天来的目的,是请求你们同意让我和你们的女儿结婚。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田墨轩还是震惊地站了起来:不,这不可能。

伯父,我知道您很疼爱女儿,可我也是真心的,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我李云龙这辈子没求过人,可这次,我真心地求您允许我们结婚。李云龙恨不得把
心掏出来给未来的岳父,以表达他的真诚。李同志,你是什么文化程度?当兵以前,
读过三年私塾。既为军人,受过军校教育吗?没有,做梦都想,可是没有机会。那
你凭什么娶我的女儿?就凭你是师长?还是凭你们共产党将夺得天下?田墨轩有些
愤怒了。伯父请息怒,我们共产党不会仗势欺人,我李云龙平生最恨仗势欺人。

就为这个,我才参加共产党的,如果有一天,共产党也仗势欺人,我还会起来
造反的。我虽没上过学,可我懂得咱中国人的规矩,对上要孝顺父母,对下要管教
好子女,一辈子不赌不嫖,老老实实做人,当官或不当官都一样,要做好人。请伯
父答应我。李云龙说得动了感情。我若是不同意呢?我就站在院子里等着,直到您
同意为止。伯父,我是个男人,我也很好面子,可是为了娶您的女儿,我不怕丢面
子,我愿意等着。那好,如果你愿意,那就等吧。田墨轩竞拂袖而去。李云龙也犯
了倔劲,他几步就跨进天井,笔直地站在天井里,一动不动,像凝固了一般。此时,
在后院的田雨正在恳求母亲。

母亲沈丹虹出身江南望族,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年轻时结识了正在燕京大学
读书的田墨轩,因倾慕田墨轩的才气而私定终身:当时也属离经叛道之举,遭到两
个家庭的反对,在北平和江南文化因子里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不少文化名流,如
胡适、沈从文、朱自清等纷纷表示支持,和一些卫道士展开笔战。其实,按传统观
念,田墨轩和沈丹虹同出身于江南望族,又是才子配才女,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合
乎门当户对的封建等级观念,只不过是未遵守礼教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属于当时比较新派的自由恋爱。

两大家族闹腾了一阵,见这对年轻人毫不理会,竞登报发表结婚宣言,各文化
名流纷纷捧场,此举成为佳话,倒也风光了一阵,并未给两大家族的面子蒙尘,所
以也算是默认了。这对夫妻的政治观点及处事原则都奉行中庸之道,对当时中国政
治的黑暗和政府的独裁腐败深恶痛绝,反过来对共产党也颇有微词,虽然共产党一
向在野,有时还被称为非法组织,田墨轩和沈丹虹对从未成为执政党的共产党本无
了解,但共产党的立党宗旨却使他们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党派把消灭私有制一向视
为己任,而且公开宣称要用暴力夺取政权。这很使厌恶暴力的他们感到恐慌。田墨
轩经常在《大公报》上发表些针砭时事的杂文,当时著名报人王芸生先生主持的
《大公报》政治上持中庸之道,自称无党无派,不偏不倚。

饶是如此,当时中国政治舞台上在政治、军事方面激烈对抗的两大政党,国共
双方,对这家报纸均无好感,国民党称它为思想左倾。共产党称它为对国民党小骂
大帮忙。田墨轩的妻子沈丹虹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向各
大报纸频频出击。文章以评论和杂文为主,政治、经济、军事、时事、文艺、美术,
哪个领域都缺不了她的文章,思想之深刻,文笔之犀利,常常使人怀疑此文出于男
性大家手笔,沈丹虹不过是笔名而已。此时,田雨正困难地和母亲对话,她试图说
服妈妈,从小受此教育长大的田雨,目前还没有这个胆量敢对自己的婚姻私自做主。
她希望能感动母亲。

田雨发现,平时百般疼爱自己的母亲今天变得不大对劲儿。她冷冷地像审犯人
一样向田雨发问:田雨,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嫁给这位李先生?说说你的理由。
妈妈,他是个英雄呀,我崇拜他,喜欢他,而且他也喜欢我,尊重我,这就够了,
这难道不是理由?太抽象了,你懂什么叫英雄吗?我认为一个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努
力和行为造福于人类使世界能走向光明,这或许可以称为英雄。譬如希腊神话中的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送来火种,使全世界得到温暖和光明。女儿啊,你不要滥用英雄
这个概念,现在怎么会有英雄呢?阮籍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你这位李
先生在战场上也许是个能征善战者,但这能说明什么?为了一党一派的利益即便是
鞠躬尽瘁,血染沙场,充其量不过是他一党一派的英雄,别的党派会认为他是英雄
吗?仅仅是党派问政治见解有分歧或是政治利益的不均,就在战场上刀兵相见,大
动干戈,动辄便是数百万人的厮杀,而且是同一种族间的厮杀,这有意义吗?这就
叫英雄?妈妈,他是抗日战场上的英雄,当我们的民族受到侵略和奴役的时候,就
是这些民族英雄用血肉之躯抵抗了敌人,夺回了我们民族的尊严,这些在战场上和
敌人以命相搏的人如果不是英雄,谁是英雄?田雨激动得满脸通红。

沈丹虹一时有些语塞,她惊讶地发现,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而且思维敏捷,
颇有雄辩力。对于那场已经结束的抗日战争,她确实没什么好议论的,事情明摆着
的,那完全是一场一个民族要奴役另一个民族,而被奴役的民族奋起抗争的战争。

在这场反侵略战争中创造英勇战绩的优秀者应该是英雄,至少也是民族英雄。
她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她说道:女儿,妈妈从你小时就教育你,要服从真理,而且
妈妈保证不以母亲的身份压制你,母女之间的讨论也只服从真理。看来你记得很清
楚,所以妈妈向你承认,你说得对,妈妈的观点似乎有些偏激。我知道,您是个知
错就改的好妈妈,我爱您。别忙,你还没说完,我要听听你对现在这场战争的评价,
这可是场同胞之间的内战,难道同胞之间的政治分歧非要用战争手段来解决吗?妈
妈,这些年我看了不少书,对政治我本没什么兴趣。但有一个基本观点,就是在一
个共和政体的国家里,一部分公民不应该欺压另外一部分公民。

党派之间的政治分歧应该通过政治协商来解决。抗战胜利后,各民主党派要求
成立联合政府,通过广泛的民主选举选出执政党,共同治理国家。这是中国走向现
代民主政治的最好时机,可是蒋介石政府要搞独裁,压制别的党派,在政治上搞法
西斯式的统治,把中国变成警察国家,这么一个独裁腐败、黑暗的政府难道还不该
推翻它?沈丹虹微笑着说:女儿,咱们不谈政治,只谈婚姻吧。

你认为你们的结合般配吗?你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儿,你的生活习惯、思
维方式和文化教养都太多的带有我们家族的烙印,你真能和一个农民出身的、粗鲁
的,没有文化的中年男人生活一辈子?这是不可想象的。少女的英雄梦是这个年龄
的女孩儿最常见的现象,我在你这个年龄也崇拜过岳飞、文天祥,甚至还崇拜过拿
破仑呢,那时我也做过英雄梦,但女人一旦成熟后,眼光就会发生变化,也许会为
自己年青时的幼稚感到好笑,你为什么非要走这段弯路呢?妈妈,您爱爸爸吗?为
什么爱他?您理想中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是的,我爱你爸爸。从年青时起就爱他。
至于为什么爱他,因为他从不趋炎附势。正直、清高、有才气,有学者的儒雅气质,
有智者的敏锐判断力。

还因为,他也爱我,把我视为他生命的另一半。告诉你这些,也就回答你最后
一个问题,这就是妈妈心目中理想的男人。田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说:妈
妈,您的审美观是不是太古典了?不错,不趋炎附势。正直、清高,有学者的儒雅、
敏锐的判断力,这些当然很好。可……怎么说呢?这些优点太中性了,男人身上可
以有,女人身上也可以有。我喜欢的是,只能是男人身上存在的优点而女人身上不
可能存在的,那就是有尊严、有血性、有英雄气概,勇敢顽强的性格,这才算是男
人,和这样的男人相处才有安全感,才能显出自己作为女人的阴柔之美。

母亲微笑起来,嗅道:小小年纪,谁教你知道这些?就这么了解男人?妈妈,
我不喜欢书生气十足的男人,我喜欢有血性、有尊严、勇敢的男人,缺少文化可以
学习,但缺少血性和尊严是没法弥补的,这两头,孰轻孰重呢?这样的男人,现在
可并不多见呀,妈妈,女儿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妈妈还不该为女儿祝福吗?母亲突
然流下了眼泪,她擦着眼泪说:真怨我太宠你,把你从小就惯坏了,凡是你想得到
的东西,你干方百计也要得到,你说服了妈妈,妈妈会去说服爸爸同意你们的婚事。

唉,想起来怪没意思的,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十月怀胎,分娩之苦,为了培养
女儿,我们费尽了心血,刚刚长大,还没来得及高兴,刷地一下,女儿就飞走了,
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抢了我的东西似的?田雨温柔地依假着母
亲说:妈妈,女儿永远是女儿,不管飞多远,也要回来的,我的房间谁也不许动,
我还要回来住的,将来要是变了样,我可不依。田雨的奶妈走进屋子说:小姐,外
面下雨了,很冷的。那个李同志就在天井里站着,我劝他进房间避避雨,他说什么
也不肯,说老爷要是不答应他,他就永远站下去。小姐,你去劝劝他吧。

田雨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站了有多久了?哟,时间可不短了,快有两个
小时了。田雨站起来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和他一起站着,直到爸爸同意。说完,
她冒雨冲出去……李云龙的倔劲上来了,他浑身透湿地站在天井里,一动不动。像
钢浇铁铸一般。警卫员小陈见他久不出来,便找上门来,见首长如此,他便也陪首
长站着。李云龙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他的下属。他有些恼羞成怒,便口
气生硬地轰小陈:去去去:你跟着哄什么?这是我家的私事,让老丈人罚站也不是
什么丢脸的事,你出去,别在这儿看西洋景,有什么好看的?告诉你,这也是机密,
你小子学过保密条例,不许把这事说出去,不然老子非揍死你。

小陈无奈,只好走到院门口像哨兵一样站起岗来。田雨冲进雨幕,勇敢地和李
云龙站到一起:老李,对不起,我在做妈妈的工作,不知你在院里淋雨,不然我早
来了。佣人告诉了正在后院屋子里闭目养神的田墨轩,他猛地一激灵,没想到这个
李云龙还真站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倔得可以,现在连宝贝女儿也跟着淋雨。田墨轩
心疼女儿,他急忙赶到前院冲两人大喊道:快进屋,有话到屋里说。李云龙固执地
说:不,我说过,您不答应我就永远站下去。田雨撒娇地喊:爸爸,我冷着呢,您
就忍心把我冻病?田墨轩急得在回廊里连着转了几个圈,心里愤愤地想,宝贝女儿
真是铁了心了,罢了,罢了,随她去吧……想到这里,他猛地一跺脚,向雨中喊道:
行了,行了,我答应了,快进屋……田雨雨中蹦跳着,欢天喜地地向后院大喊:妈
妈,爸爸同意了在雨中的李云龙后脚跟一碰,挺胸敬礼:您同意了?我可以叫您岳
父了吗?那年秋天,在南京的野司留守处,李云龙和田雨结婚了。身边没有亲人,
没有老朋友、老战友,因为李云龙的部队已经进入福建,而田雨的野战医院还在山
东,没有随战线向前推进。

留守处的干部给新婚夫妇准备了新房,说了几句祝贺之类的客套话就离去了,
因为不太熟悉,加之李云龙的级别太高,谁敢闹他的洞房?没有鲜花,没有糖果,
没有宴席,新房里只有一个暖水瓶和两只茶杯,连茶叶都没有,一切都简朴的不能
再简朴了。不过,两人都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内容有了,形式还重要吗?十八
岁的田雨,突然成熟起来,就在短短的一个月以前,她还是傻乎乎的小丫头,成天
一个劲儿地纠缠着李云龙,女性意识还没有觉醒呢。但田雨毕竟是田雨。

一旦爱情真正来到眼前,她心中对异性隐隐约约的萌动也立刻明确起来。在昏
暗的灯光下田雨凝视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心中一阵恍惚。李云龙倒了
两杯水,他举起杯说:小田,咱们以水代酒,祝贺咱们的婚礼,真委屈你了,太寒
酸了。我李云龙是个粗人,这辈子能娶上你这样的媳妇,是前世烧了高香,就是明
天我在战场上死了,我这辈子也该知足了……田雨面若桃花,含情凝视,把一根柔
软的食指轻轻地按在李云龙的嘴上:嘘……别说这个字,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为
了咱们的新中国。为了咱们的幸福,干杯!李云龙一饮而  。田雨捧着茶杯,微
笑着说: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千万别勉强,向我明说,
好吗?不会的,我李云龙是那样的人吗?好,我干了。

老李,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作为新婚的礼物,你帮我研墨好吗?田雨铺开早准
备好的宣纸,拿出毛笔,在宁思静想中等待李云龙研墨。李云龙一边研墨一边发牢
骚:这下我可知道什么叫小资产阶级情调了,新婚之夜还要舞文弄墨,你真要把我
变成酸秀才?谁让你喜欢小资产阶级?你这个无产阶级为什么不娶个粗手大脚的农
村姑娘?不许发牢骚,听我讲:元代江南有个大才子叫赵孟顺,是继苏东坡之后诗
文书画无所不能的全才,他的楷书被称为'赵体',对明清书法的影响很大。

他的妻子叫管道异,这个女人名字很怪是不是?这也是个女才子,善画竹,著
有《墨竹谱》传世,对后人学画竹大有裨益。赵孟頫官运亨通,一朝得志,年近五
十了却慕恋年青漂亮的女孩儿,当时名士纳妾成风,赵孟頫也不甘寂寞想纳妄,他
不好向妻子明说,可文人有文人的办法,他作了首曲子给妻子示意:我为学士,你
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
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他的意思是说,你没听说王安石先
生有叫桃叶、桃根的两个小妄,苏拭先生有叫朝云、暮云的两个小妾。

我便多娶几个妾也不过分,你年纪已经40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
行了。他妻子看后便写了一首《我侬词》给他,赵孟頫一看,就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此成佳话。现在我把这首词写下来送给你,你看,我也用'赵体'写。从小熟读诗书
的田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
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李云龙仔细看着,嘴里还发表评论:这词怪怪的,咋有点绕口呢?赵刚教过我
不少诗词咋没教过这个?田雨嫣然一笑说:笨家伙,赵刚能教你这个?这是妻子给
丈夫的。李云龙说:这意思我看明白了,两个人是用一块泥巴捏出来的,好比咱俩
的血都流在一起,是不是?是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这也是咱们相爱的誓言,
希望咱们谁也不背叛谁。小田,我要把它裱好,将来咱们有了家,我要把它挂在墙
上,让我那些老战友眼热去吧,别看咱李云龙模样不济,硬是娶了个天仙似的老婆,
这是咱命好,没办法。李云龙得意地说。田雨甜甜地笑了:你不怕他们说你娶了个
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老婆?会消磨你的革命斗志的。肯定会有人说,可那是嫉妒,人
家娶不上这么好的老婆,还不许人家说两句。都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看着眼热,
气不过抬手给咱两个耳刮子,咱也得受着,就别说骂两句啦。

外面下雨了,是那种江南特有的,略带寒意的秋雨。雨点僻里啪啦打在屋顶上、
窗户上,浙沥的雨声渐渐急骤起来,但声音还保持着江南雨的风格,落地声很柔和。
李云龙关上窗户,他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扭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田,天
晚了,咱们是不是该睡了?田雨脸上摹然飞来两片红云,她猛地想到男女之间最实
质的问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不管你是上流社会的淑女,还是山野里的村
姑,新婚之夜的实质都是一样。田雨和所有未有过性经历的女人一样,对此怀有一
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朦朦胧胧的期待。

田雨没有吭声,她红着脸顺从地铺好被褥,然后吞吞吐吐地对李云龙说:老李,
可以把灯关上吗?我……我有点害……黑暗中,李云龙以军人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脱
掉衣服,钻进被子。平时能说会道的田雨此时竞没有了一点儿声息,李云龙试探着
用笨拙的双手去抚摸妻子,妻子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温软的身体,象牙般光滑
细腻的皮肤,他感到自己手掌上传来田雨身体的阵阵颤栗,准确无误地表达着一种
渴望被爱的信息。他感到自己浑身开始燃烧,巨大的幸福感使他感到晕眩……田雨
在他身边吐气如兰,声音幽幽地说:亲爱的,对我温柔些好吗……我有点儿怕……
李云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仿佛又回到战场上,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排山倒海地
向敌人掩杀过去,子弹头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哨音,在人耳边嗖嗖掠过,大口径炮
弹爆炸时发出巨大的、橘红色的火光,部队海浪般涌进敌阵地,短兵相接,刺刀铿
锵,碰出点点火星,攻击,攻击,再攻击……

李云龙勇猛的攻击点燃了田雨的激情,她好像回到了童年,诗兴大发的父亲带
她夜游洞庭湖,船至湖心时风雨大作,她躺在乌篷船的船舱里,感到汹涌的浪涛使
脆弱的乌篷船剧烈地颠簸着,狂风加着暴雨一阵阵掠过湖面,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
乌篷船,船体颠簸着倾斜着时而窜起飞到浪尖上,时而重重地摔进峰谷底,强烈的
昏眩中夹杂着将要解脱束缚的快感。忽然,暴风雨掠过湖面,卷向黑沉沉的远方,
刚才还喧嚣的湖面恢复了平静,乌篷船静静地随波逐流,船体在轻轻摇晃,明月倒
映在水面,远处又亮起点点渔火,范仲淹是怎么说的,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
浮光耀金,静影沉壁。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田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就
像与风浪搏击,九死一生归来的海员,像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沙漠旅行者看见了
天边的绿洲……

李云龙怀着歉意,有些懊丧地在田雨耳边说:真对不起,我没经验,没做好……
田雨突然狠狠地在李云龙赤裸的胸膛上咬了一口,疼得李云龙差点儿叫了起来,见
胸膛上已被她咬出一圈圆圆的、细细的牙印,四周慢慢地渗出鲜血。田雨似笑非笑、
娇嗔地看着丈夫说:该死的老李,别假谦虚了,还没经验?你快把我吓死了,你以
为你在于什么?和鬼子拼刺刀?别这样看着我,就像犯了多大错误似的,没看见我
在你胸口上印上我的私章了吗?盖章的意思是,你属于我啦……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李云龙和田雨只在一起度过了三天的蜜月生活,就要分别了。因为李云龙师所
属的A兵团已逼进厦门,厦门战役马上要打响,李云龙急得连新婚的妻子都顾不上
了,他急着赶回部队。田雨理解丈夫的心情,他是个职业军人,要是没了仗打,他
会很痛苦的。何况田雨的野战医院也要随战线推进,近几天也要南下了。

野司留守处的一个参谋告诉李云龙,入闽的铁路虽已通车,但前方战事吃紧,
大批的物资弹药需要运上去,所以货车优先,客车要几天以后才有。李云龙点点头
说:我们就搭乘货车。参谋说:首长,这哪儿行呢?路这么远,路上随时都会出现
敌情,这列货车装的是弹药,守车上只有一个班的兵力负责弹药的安全,无法抽出
兵力来保卫您的安全。

李云龙眼一瞪说:谁要你保卫我的安全?给我们两枝冲锋枪,编入警卫班当战
士总行了吧?别说废话了,执行吧。李云龙和警卫员小陈拎着美制M3式冲锋枪爬上
守车,他对站在车下送行的田雨挥挥手说:你回去吧,不要等开车了。站在站台上
的田雨不满地撅掀起嘴:你这没良心的老李,就这么走了?也不和我道个别?你给
我下来。李云龙看看小陈,小陈把眼光移到别处,他只好又从守车上下来。

田雨温柔地帮丈夫整理一下衣领,低声说:亲爱的,你要保重自己,别惦念我,
这大概是最后一仗了,千万保重。她的眼圈红了,但很快克制住了,为了缓和一下
气氛,她又小声地开玩笑地说:战场上的大将军应该八面威风,别儿女情长啊,要
只是个床上的将军就没劲了。李云龙笑着大声说:是将军在哪儿都是将军,不管是
在战场上还是……田雨捂住他的嘴:嘘,该死的老李,这么大声音,你不觉得脸红
吗?这有什么?我又没搂着别人的老婆睡觉,我自己的……行了,行了,把嘴闭上,
我该走了。

田雨猛地在丈夫脸上亲了一口。在守车上的小陈吓得一闭眼说:师长,我可什
么也没看见。田雨笑着说:你看见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小陈,你要看好我家老李,
要是少了根汗毛我饶不了你,听见了吗?小陈忙不迭地答应:放心吧嫂子,师长要
少根汗毛你扒我的皮。田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守车上有一个班的战士都规规矩矩地抱枪坐着,班长大概早接到通知,他立正
敬礼,报告道:报告首长,我姓张,四五年在苏北入伍,现在全班听您指挥。稍息,
稍息,大家随便点儿,张班长,你打算怎么布置你的兵力呢?李云龙问。车头派两
个战士,一挺机枪,其余人在守车里,守车经过钢板加固,能抗住子弹。李云龙摇
摇头说:这招太蠢,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守车上,人家随时可以爬上任何一截车厢,
把钩一摘就把咱甩了,要是对方打算偷袭的话两颗手榴弹就能把咱们全报销了。这
样吧,我和小陈在守车上,你带其余人全部上车顶,每节车厢放一个人,不要随便
走动,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记住,一旦发现有人扒车上来,不必警告,立即开枪。
张班长布置兵力时,心里还在喃咕:这首长真是多事,全班人都趴在车顶上,有这
必要吗?八成是嫌守车太挤,让我们给他腾地方。他很快就会知道李云龙这样布置
兵力的重要性了。

一路无事,火车过了南昌,天快黑时进入武夷山区。从车窗向外望去,近处青
山如黛,山上青松翠柏,高下相间,飞瀑奇石和山坡上的野花杂树显出一片绚丽的
色彩,红的火红,白的雪白,绿的碧绿,青的靛青。远处的山峰,白云缭绕,选题
北延,各具奇姿。山坡上的一片白花映着带水气的斜阳、河流、飞瀑,幽静的山谷
和险峻的峰峦构成一副天然的水墨画。

警卫员小陈扒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山色,嘴里喷喷地赞叹着。这个出生在北方
农村的孩子第一次领略南方的湖光山色,显得很没见过世面。李云龙微微叉开双腿,
四平八稳地站在窗前。他凝视着窗外却对美丽的景色视而不见,他以军人的直觉似
乎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职业军人对地形太敏感了,在他看来,这里的地形太险恶
了。他很熟悉山,从小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红军时期的川陕根据地他也是在连绵
的群山中参加过多次反围剿。抗战时期的第二战区内也多是山地,他在晋西北的山
区打了多年的游击。

从南方到北方,他对各种类型的山都很熟悉。北方的山由于气候原因,水土流
失导致山体缺少植被,岩石裸露着,山体从远处望去呈铁灰色,显得阴沉、冷峻,
色彩单调。这种山不养人,很贫瘠,人在山区的生存能力受到限制,在游击战中很
容易暴露目标。天然隐蔽物少,破碎的山体使山路变得极为复杂,限制了部队的运
动。用李云龙的话说,这种鸟山,要多操蛋有多操蛋。而南方的山多是石灰岩地区。
地质学称喀斯特地貌,由于雨水的切割,溶洞遍布,河流纵横,很少有破碎的山体,
完好的植被既是天然的隐蔽物又能提供野生食物,是理想的游击战地区。

像李云龙这样的游击战专家不可能看不出这里的凶险。这片山区方圆几百里,
自古匪患严重。翻开地方志,里面记载的多是不同朝代的成名土匪首领和围剿官军
之间的活动,字里行间透出一股血腥气。这里的土匪分两类,一类是业余的,白天
种地劳动,割草砍柴,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呵护妻儿,乍一看,百分之百的良民。到
了晚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约上几个亲朋好友,起出藏匿的刀枪,找个背静处就
开始了夜生活。遇有走夜路的客商无论有无财物,一律杀死,为的是不留活口,以
免后患。尸体也要弄到僻静处埋掉,不留半点痕迹。劫得财物一律平分,补充家用。

这种土匪隐蔽性极强,又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他们打生下那天起就没人告诉他
们,世界上还有良心一说。在他们看来,人的生命和蚂蚁的生命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们没有犯罪感,只认为这是正常营生,和种地砍柴一样。他们即使发了大财也不
动声色,照样衣衫褴褛的扛着锄头种地,因此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另一类土匪属
专业型,天生就不喜欢过安分日子。一到好人群中就找不到感觉,你若用好人来称
呼他,他会觉得你在骂他,非跟你急不行。

他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内部等级森严,有自己的王法,有自己的价值观和
是非观。他们分工有序,各负其责,充满敬业精神,执著地保持个人崇拜传统。首
领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他们一个匪窝就是一个小社会,甚至还有内部货币流通。
这类土匪和中国大部地区的土匪无大区别,无非是杀人越货,绑票勒索,贩卖点儿
烟土什么的,没什么特色。但近来大批的国民党散兵游勇进入了这个地区,和原有
的土匪团伙混到一起,这就变成了带有政治色彩的武装团伙了。兵败如山倒的国民
党当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是空投武器电台,又是滥发委任状,弄得司令少
将满天飞,连手下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小土匪团伙也成了一个旅,土匪头子
成了少将旅长。

国民党当局也想开了,反正不就是一身将军服,一张委任状吗?只要你反共,
授你个上将也没关系,在国民党总参谋部的兵员表上,这么方圆几百里的山区中,
愣是有几个军的番号。李云龙出发前,看了野司发的敌情通报,摇头叹道:这就是
国民党当局的不对了,好歹也是个政府,也是支正规军,怎么堕落成这样?连这么
乌七八糟的土匪也收编,还要不要脸了?前些日子,三野大军的主力从这里扫过,
没有停留。

只沿铁路线留下少量的守备部队和一些刚刚组建的地方部队守卫这条铁路大动
脉。有限的兵力只能驻扎在沿线的县城及主要车站,土匪们早惦记着弄块肥肉吃。
李云龙的弹药列车算是赶上了。李云龙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进,
一阵轻微的战栗迅速掠过全身,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在多年的军事生涯中,每当
要投入战斗之前,都会出现这种感觉。他叫来张班长,增加了一道命令:列车一旦
受阻或与敌人发生战斗,马上派出预先指定好的战士沿铁路线出发到最近点求援。

他布置完任务,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他从干粮袋中抓了两把炒面,用
手捧着,一下送到嘴里,又对着水壶咕哪灌了几口凉水,抹了抹嘴对小陈说:你也
吃饱点儿,今天夜里肯定有情况。小陈说:你咋就这么肯定?要是没情况呢?你还
别抬杠,我要说得不准,我那枝'勃朗宁'就归你。他肯定地说。

警卫员小陈刚调给李云龙时,很拘束,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相处一段时间
后,他发现这个首长挺好处,根本没架子。别看平时说话骂骂咧咧,那纯粹是不拿
你当外人,他心情好时,你顶他几句也没关系,于是小陈和师长说话也随便起来,
甚至有点儿放肆。他见李云龙四仰八叉躺在地铺上合眼要睡过去,便耐不住寂寞没
话找话:师长,你咋睡了?李云龙睁开眼睛说:不睡干什么?你值班我睡觉,分工
不同嘛。小陈嘟囔着:你咋老睡觉呢?你不老说官兵平等吗?你也该值值班啦。晤,
你这小免崽子,敢跟老子讲平等了,官兵平等这不假,可也有个区别对待。比如说
老子能娶媳妇,你敢娶吗?怎么没话啦?你得先熬个“二六八团”才能考虑媳妇的
问题。所以嘛,你这叫绝对平均主义,毛主席早就批评过。咦?你小子咋这么贫嘴?
给老子好好值班,出了问题看老子不捶你。

他用大衣蒙上头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间妻子那美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时而
清晰,时而模糊,两人之间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薄雾,既朦胧又遥远。妻子温软细
腻的肌肤使他浑身充满了激情,犹如鼓满风的船帆,妻子如娇似嗔,呢喃细语,柔
情似水。他沉醉在一片温馨的氛围中,仿佛沉入温暖的海洋,他抚摸着妻子的脸庞,
突然发现,竟是满脸的泪水……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冲锋枪点射声将李云龙从温
柔乡中惊醒。

他掀开大衣抓住冲锋枪一跃而起,脚还没有落地,哗啦一声,保险盖打开,子
弹上膛,人已窜到守车门口。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攥着两枝不知何时从弹袋中掏出
的备用弹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得像旋风,惊得小陈目瞪口呆。好个静若处子,
动如脱免,他算是开了眼,什么叫久经沙场的老兵。张班长从车顶探出头向李云龙
报告:倒数第二节车厢和第三节车厢之间结合部窜上两个人正在摘连接挂钩,看样
子是想使尾部守车脱钩,幸亏被车顶哨兵发现,一个点射就把那两个家伙打下车去
了。

首长,要不是您重新布置车顶哨,咱们全在守车上被甩掉了。李云龙冷笑一声:
别忙,好戏还没开场呢。他们的目的是搞弹药车,摘守车是为了隔断我们对整个列
车的控制。敌人的主要兵力肯定布置在前边,哼,玩儿这招他们还嫩了点儿……话
音没落,列车突然拉了紧急制动,车轮和铁轨之间剧烈的磨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列
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还在向前继续滑动着。小陈一下子被甩到守车的前部,而早
有防备的李云龙一把抓住扶手纹丝不动,他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列车还没停稳,
枪声便爆豆般响起。

加固守车的5毫米厚钢板被密集的弹雨打得火星乱溅,小陈抱起一挺捷克式轻机
枪冲窗外就是一梭子,车顶上的战士们也用冲锋枪开火了,夜色中车上车下曳光弹
像一串串火流星来回乱窜,晃得人眼花缭乱。李云龙看看窗外,月光下的能见度只
有二三十米,再远就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火了,照小陈屁股就是一脚骂道:
你他娘的瞎打什么?见着敌人了吗?小陈停止了射击。张班长在车顶报告:车头传
过话来,前边的铁轨被扒掉了,只能固守待援了,按照您的命令,送信的战士已经
出发了。

李云龙侧身站在窗口,注视着宙外,一边下命令:告诉你的战士,见到敌人再
开火。少用连发,多用单发或点射,敌人多了就用手榴弹。看不见敌人就静等着,
敌人火力再猛也别理他。他娘的,等打完仗老子要收拾一下你们的连长,这个笨蛋
是怎么训练的兵?用起子弹来个个都像财主?抗战那会儿老子的团也算主力了,每
人才合五发子弹,照样敢打攻坚战。哪像你们这些败家子,连敌人的面还没见着呢,
两梭子子弹都他娘的打出去啦。正说着,李云龙发现三十米外有些黑糊糊的人影,
呈散兵线状猫着腰向守车扑来,他抬枪一个三发短点射,哒哒哒……两个人影应声
栽倒,引得对方一阵弹雨回击。

小陈兴奋地说:师长,好枪法!怎么连瞄都不瞄?李云龙不答话,又猛地从窗
侧隐蔽处窜到窗正面,抬枪又是四个单发射击,小陈眼看着又是四个人影栽倒了。
李云龙又是一闪身窜到窗户另一侧,枪口朝天,手扣扳机做出等待出击姿势,他嘴
里还说着:神枪手分为两种,一种用眼睛瞄准,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击
发,规规矩矩,一点儿马虎不得,这种方式能打得很准,缺点是无法迅速捕捉目标,
必须要构成瞄准线后才能击发,这叫靶场上的神枪手,实战就不行了……他说着又
一闪身,这次用的是长点射,枪口跳动着喷出火舌,火力成扇面扫过去,四五个人
影仰面栽倒。

他接着讲:另一种神枪手是凭感觉打,不下死力气练,什么枪口挂砖呀,空枪
练瞄准呀,没用,你要是个笨蛋,怎么练也没有用,真正的神枪手是战场上用子弹
喂出来的。打得多了,感觉就有了,眼到手就到,抬枪就有,弹弹咬肉,这就叫神
枪手。

他似乎在讲授射击课,为了论证他的理论,他不停变换着射击方式,单发,连
发,点射,令人眼花缭乱地交替使用,30米能见度之内,没人能冲过他一枝枪的火
力阻击。小陈佩服得五体投地,乖乖,真神了,一枝冲锋枪轻轻松松干掉十几个敌
人,连一梭子子弹都没用完,要不人家怎么是师长呢?没两下子能成吗?枪战进行
了两个多小时,陷入僵持状态。土匪们无法接近列车,李云龙指挥战士们在夜间目
力所及的范围内建立起一道死亡屏障,无论土匪们的火力多猛,这边极有耐性地一
枪不发,但只要土匪们的散兵线一旦进入30米内,列车的车顶和车下,稀疏的短点
射立刻组成交叉火力,使缺乏正规训练的土匪们伤亡惨重,怎么也无法逾越这道死
亡屏障。

小陈逮住便宜卖乖,向土匪们喊话:兔崽子们听着,老子这里有罐头,谁想吃
就过来拿,怎么着,没人过来?那老子可要先睡会儿啦,有事明早再说。李云龙一
听不高兴了:他娘的,咱俩谁是警卫员?要睡也轮不到你,该老子睡才是,你狗日
的怎么“坟头改菜园子”——拉平啦?小陈说:好好好,我顶着,你先睡,谁让你
是首长呢?李云龙还真躺下了,他拿过大衣正要往头上蒙,听见那边土匪也喊上话
了:共军弟兄们,我们不是土匪,是“国军”武夷山游击纵队,两军交战,各为其
主。我们不想难为你们,只想借点儿弹药用。我们郑司令说,如果贵军同意,请派
人来谈判,我们保证贵军代表的安全。

李云龙侧耳听听,又躺下了说:别理他们,谈个屁,一会儿援兵到了,老子包
他们的饺子。那边似乎猜到李云龙的想法,继续喊道:请不要抱有幻想,贵军派出
的报信士兵就躺在前面,没有人能救你们。李云龙一听就躺不住了,他火烧屁股似
的蹦了起来:操他娘的,我说援兵怎么老不来?信没送出去?他气得在守车里连兜
了几个圈子,又扭头问小陈:咱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阵亡四人,负伤七人,算上
你我还有五个有战斗力的。李云龙自言自语道:嗯,援兵来不了,打消耗战咱们本
钱太小,不上算,得想点儿别的办法啦。小陈静静地看着李云龙来回踱步,心里充
满着希望,他毫不怀疑师长能想出个好办法来,他这辈子打过的恶仗多了,多大的
风浪没见过?眼前这小河沟岂能翻了船?李云龙猛地停住脚步,问小陈:你小子怕
死不怕?小陈涨红了脸,他感到奇耻大辱,有这么问话的吗?他脚跟一碰,胸脯一
挺,大声吼道: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怕死就不当解放军啦,请师长下命令。

好样的,像我的兵,你和我去会会那个狗娘养的郑司令,找个机会摆平了这狗
日的。李云龙从皮挎包里掏出当年楚云飞送他的那只勃朗宁袖珍手枪。这只枪很小,
全长才115毫米,六发装弹。他咔嚓一声将子弹顶入枪膛,摘下军帽把手枪放进帽子
里,然后把帽子扣到脑袋上,扭头见小陈正往冲锋枪弹夹里压子弹,便骂了句:笨
蛋,你以为人家会让你带冲锋枪去谈判?把枪放下,带一颗手榴弹,盖子拧掉,放
在裤裆里。

小陈为难地说:师长,这裤裆里咋放手榴弹?用绳子绑在大腿根里侧,搜身时
一般不往那儿摸,又不是娘们儿,没人对你裤裆感兴趣。万一搜出来咋办?那就怨
咱俩命不好,硬闯吧,拼个鱼死网破。小陈向窗外吼了声:不要开枪,我们的谈判
代表要出去啦。他俩走下守车,一步步走进路基下黑沉沉的树林里……两个敌人哨
兵草草模了摸他俩的腰就算完了,李云龙暗暗乐了,狗日的,你就要为粗心大意付
出代价了。

土匪的临时指挥部设在树林深处的一个军用帐篷里,准确地说,这伙敌人不算
纯粹的土匪。从他们的穿着和武器看,成分似乎很杂,有穿着国民党军军官制服的,
有穿长袍马褂的,还有包着缠头布,穿家织土布做的对襟褂子当地农民打扮的。武
器也很杂,有扛卡宾枪的,有扛日式三八大盖的,甚至还有扛老套筒和单打一土造
步枪的。一个身穿黄呢军装的上校挺客气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郑鹏举,阁下是……
李云龙背着手没动,显得很没风度。

那个上校很尴尬地缩回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恼怒。小陈大声说:这是我们李
师长。上校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别说是个师长,就是兵团司令也在我的包围之中,
就你那三条半枪能支持多久?事情明摆着,你们前无出路,后无援兵,就这么打下
去,有什么意思?李云龙背着手轻蔑地看了上校一眼,挖苦道:不错,就这么三条
半枪就撂倒了你几十号人,打了两个多小时连列车的边也没挨上,你这个上校总不
至于是陪上司的小老婆睡觉换来的吧?咋指挥的?上校的脸色由于恼怒显得发白,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口气缓和地说:我不介意师长阁下语言的粗鲁,我说过,我
们是正规军,不是土匪,贵军现在已是山穷水尽,何必再打下去,弄个两败俱伤?
请师长阁下三思,鄙人条件不算苛刻,只要留下两车皮弹药,阁下便可以上路。

李云龙似乎没有注意上校的话,他正东张西望,看着对手们的衣着打扮和手里
的武器便有些看不起,他嘲讽地说:喂!上校,就这身打扮和手里的家伙还敢说不
是土匪?我印象中的国民党军可不是这副惨相。上校反唇相讥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抗战初期,鄙人就和贵军打过交道,那时贵军的装备和打扮还不如我们现在。这倒
是事实。李云龙点头道,那时我们还不如叫花子,你们可是阔财主,可不到十年,
咱们就换了位子,轮到你们当叫花子了。

你看,为车弹药费这么大的劲,伤亡不少弟兄吧?喷,喷,令人同情呀,上校
先生以前在哪个部队供职呀?十八军。上校回答。哦,土木系的,陈诚的老家底啦。
坦率地说,你们十八军的战斗力还算凑合,不过淮海战役时还是被我们干掉了,干
吗要重建十八军呢?现在的十八军还叫十八军吗?两码事,那叫乌合之众,上校先
生,你是原十八军的呢?还是重建后十八军的?上校涨红了脸大声说:鄙人当然是
原十八军的。不对呀?李云龙故做惊讶状,老十八军的上校怎么着也有个南京陆大
的文凭吧?总不会是吃干饭的?他脸一绷,大声训斥道:你们陆军大学就这么教的
战术?一个小小的伏击战就打成这样?好嘛,我充其量只有十来个人,你有多少人?
听声音,轻重机枪就有五六挺吧?打了他娘的半夜,连边也没挨上,倒让我干掉你
们几十号人,这仗是他娘的怎么打的?浪费了这么多发子弹,真他娘的败家子,你
要是老子的部下,非毙了你不行。

李云龙越说越来气,一时竞忘了他训斥的对象是敌方的指挥官,他不能容忍这
么糟糕的军人,被这种愚蠢的战术指挥弄得怒不可遏,他的思维已经进入了纯军事
学术争论的范围。那个上校也被他劈头盖脸的训斥镇住了,一时也没醒过味来。他
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李云龙的话有失公正,这不是战术问题,纯粹是他妈的兵员素
质问题。这种鱼龙混杂的土匪队伍换了你也不行。

他脸红得像猴子腚,争辩道:你说的容易,纸上谈兵谁不会?这是战术指挥的
问题吗?你以为这是支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军?不是,净是他妈的劫道打闷棍的家
伙,枪一响就惦记着开溜,你以为我就愿意指挥这种乱七八糟的队伍……上校情急
之下,便出口不逊,特别是当着手下的唆罗,这可有些伤众。那些在本地入伙的没
在正规军干过的土匪们不爱听了,便乱哄哄地骂了起来,一个年岁较大,头上包着
缠头布的土匪首领模样的汉子砰的一声把一把巴首插在桌上,横眉质问道:姓郑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不起老子,老子还看不起你呢:妈的,什么狗屁国军。真有
能耐也不至于让共军赶到老子的地盘上来上校手下的几个军官又听得不顺耳,他们
拔出手枪对准匪首喝道:住口:你在和谁讲话?敢这么放肆……老土匪干笑一声:
好啊,冲我来了,敢拿枪冲我比划?弟兄们,抄家伙。土匪们都端起了枪,拉栓声
响成一片,双方僵持住了。

事情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李云龙和上校都怔住了。李云龙心说我怎么动起气来了?
操!一生气就把这上校当成自己部下了,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上校也在那
儿琢磨,我怎么跟敌军发起牢骚来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啪地一声巨响,
李云龙一掌拍在桌上,桌上插的匕首和水杯、马灯都随着响声蹦起一尺多高,李云
龙大吼道:都不许吵,把家伙收起来。

军官们和土匪们面面相舰,一时角色位置也发生莫名其妙的错位,因为这话本
不该他说,应该由上校来说才对,这个和事佬轮到谁也轮不到他呀。李云龙亲热地
拍拍上校的肩膀说:老弟呀,都别打了,叫上你的人跟我走,算你战场起义怎么样?
国民党的气数早完了,你又不是什么黄埔将领。人家跟老蒋是师生关系,杀身成仁
也算有点儿气节,咱也不拦着。可你能和他们比吗?论官职才是个上校,咱犯得上
为老蒋陪葬吗?不值呀老弟。行啦,行啦,别犹豫啦,弟兄们,收拾一下,收拾一
下,准备上车吧。他说得很亲热,很诚恳,很推心置腹,很轻描淡写,似乎没有发
生过刚才的一场恶战,他不过是劝说一群不大懂事的弟兄,而他是众望所归的大哥。
这也算是李云龙的独特魅力,他把一厢情愿的事弄得像真的似的,根本不容对方考
虑,对方被他这连劝带训还似乎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一连串语言弄得有些反应
不过来,他那边早像是把这事定下了,不需讨论,已经在忙忙乎乎的准备实行了。

慢着!土匪首领阴沉着脸说话了,郑司令,你要投共那是你的事,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但要放共军走可没这么容易,从我的地盘过,还没有不留买路钱就走的
规矩……一个佩少校军衔的国民党军军官也用左轮手枪对准李云龙,他大喊道:司
令,咱不能听信敌军的宣传,这关系到咱们剩下的几十号弟兄的前途呀,一失足成
千古恨哪。李云龙浑身的肌肉早已绷紧,他闪电般把上校拉到身前,右手几乎同步
地一持帽子,手枪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手里,手到枪响,啪,啪两声,土匪首领和
那个劝阻投降的少校两人的眉心都出现一个细小的黑洞,像两扇门板似的轰然倒下。

小陈一把拽出手榴弹高举着大吼道:看谁敢动一下?事情发生得太快,军官们
和土匪们全僵在那儿,谁也没敢动。李云龙一条胳膊勒住上校的脖子,一手用枪顶
住他的太阳穴喝道:娘的,给脸不要脸,下令放下武器,我数三下就开枪。一……
上校脸色发白叹了口气道:都放下枪……已丧失斗志的军官们和土匪们把枪扔了一
地。等地方守备部队闻讯赶到时,天色已经大亮。

李云龙正在守车的地铺上蒙头大睡,如雷的鼾声使正押着俘虏铺铁轨的战士们
感到,他们正在受到噪音的折磨。临开车之前,李云龙把俘虏移交给地方部队的一
个连长,嘱咐了一句:别难为他们,他们算战场起义的。他转身发现小陈,似乎想
起点儿什么,于是照小陈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笨蛋,掏手榴弹把裤子都掏掉了,
幸亏没有女土匪,不然你小子非犯错误不可。娘的,净给老子丢面子……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李云龙风尘仆仆地赶到厦门A兵团指挥部,在大门口碰见兵团政治部刘主任,
他当胸给了李云龙一拳说:你总算回来了,伤好利索了吗?火烧火燎的李云龙顾不
上寒喧,他急着要知道自己部队的位置。

刘主任告诉他,福州战役和漳厦战役都刚刚结束,金门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
李云龙的师已在莲河口集结准备参加越海登陆。李云龙一听就急了,扭头就走。刘
主任说:你急也没用,赶不上了。战斗今晚就打响了,今晚你先住下,明早我派车
送你去莲河口。李云龙说:刘主任,我现在就走,弄不好这是最后一仗了,我的部
队还等着我去指挥呢。刘主任说:你小子口气不小,离了你地球还不转啦?你负伤
期间,你们师从徐州一直打到厦门,没你指挥打得也不错,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似
的。再说,我现在也没车可派,公路上不太安全,工兵正在连夜排雷,你只能明天
走了。

李云龙无奈,只得住下。当晚他显得很暴躁,像关在笼里的野兽一样来回走动,
后来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自己也闹不清这是怎么了,就像女人进入了更年期一样,
动不动便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会儿嫌小陈不洗脚,臭气熏得他睡不着觉,一
会儿又咒骂这鬼天气,都他娘的十月份了,还这么热。小陈心里直纳闷,师长今天
是怎么了,别是犯了啥病吧?就在这天夜里,李云龙师下辖的C团和兄弟师的两个
团,乘临时征集的百十条木帆船,顶着风浪和猛烈的炮火分别在金门岛的龙口、古
宁头、湖尾乡突破登陆。

金门战役打响了,战斗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这一夜,李云龙数次被盟梦惊醒。
第二天,李云龙赶到莲河口师部时,发现指挥部里的气氛紧张得吓人,作战参谋们
死死盯着地图,通讯参谋们对着报话机正声嘶力竭地呼叫,人人铁青着脸。副师长
于长江和政委林浩顾不得和他寒喧,马上向他汇报了登陆部队的情况,李云龙的冷
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意识到情况万分严重,他的主力C团这次凶多吉少。

危险来自几个方面,这次登陆分为两个梯队,兵力近两万人,第一梯队三个团
八千多人。要命的是这三个团不是一个整建制的师,而是分别隶属于三个师。登陆
的三个团竞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也没有一个师级指挥员,登陆后各团各自为
战,分别向纵深突击,根本不顾两翼的掩护,由于不懂潮汐规律,运载第一梯队的
木帆船全部搁浅在海滩上天亮后被炸毁。而整装待发的第二梯队由于无船可渡,只
能望海兴叹。

而更大的危险来自敌情的变化,岛上守军原有三万余人,战斗打响后,敌12兵
团一万余人又在金门登陆,岛上守军增至四万余人。指挥和情报如此失误,结局是
不言而喻的。以区区八千余人劳师以远越海攻击以逸待劳的四万之众,战争的天平
猛然倾斜了。李云龙用望远镜观察着激战中的金门岛,尽管隔着十公里的海面,激
烈的枪炮声仍然听得很清楚,滚滚的硝烟笼罩着海岛。A兵团的远程炮群正拼命向
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这个炮群只有八十余门美制105毫米榴弹炮和75毫米山炮,
射程勉强可以达到金门北岸滩头,但准确性已大大降低。此时,岛上敌我兵力对比
为5∶1,火力对比就更为悬殊了。

在国民党军航空火力的打击下,整个福建沿海地区的船只几乎全部被炸毁。上
万人的第二梯队眼睁睁看着第一梯队在岛上孤军奋战而一筹莫展。李云龙怒不可遏
地一掌击在掩蔽部的柱子上,震得尘土飞扬。他深刻认识到,这支横扫中国大陆、
所向披靡的军队遇到了一个全新的课题,这叫两栖作战。有兵无船就等于无兵。

他扔掉望远镜,仰天长叹,我的C团啊,完了。一个通讯参谋报告:师长,步
话机收到了C团的呼叫。他快步走进指挥部,一把抢过话筒大喊道:我是师长李云
龙,你是谁?那边惊喜地喊道:师长,你回来了?我是C团参谋长董大海呀。李云
龙蓦地想起淮海战役时的那个警卫连长,他苏醒后听说是董大海带着战士们把自己
抬到医院,还动手打了助理员的耳光。这个楞头青现在竞当了团参谋长。

董大海在步话机中报告:我们在龙口登陆,登陆后向纵深发展,部队打得不错,
敌人防线被我们撕开四公里的口子,突破纵深2.5公里,敌人十九军两个团已被我们
打垮,现在我们在琼林附近和敌人二十多辆坦克遭遇,部队伤亡很大,我们缺少反
坦克武器,只有集束手榴弹,邢团长正组织炸坦克呢……李云龙问:现在全团还有
多少人?

不到四百人。李云龙沉默了……,步话机里传来董大海的声音:师长,您是我
的老首长了,在晋西北的独立团时我就跟着您,我请求您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们
也好有个准备,第二梯队是不是来不了了?李云龙困难地说:好兄弟,我不能骗你,
船只全部被炸掉了,第二梯队无法增援,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您别说了,我明
白了。师长,C团没给您丢脸,我们阵地前敌人尸体都成山了,打陆地战他们不是
对手。C团够本啦,师长,我和邢团长只有一个要求,这也是我们全团指战员的要
求,我们牺牲后请上级不要撤销C团的番号,要重建C团,我们希望重建后的C团
给我们报仇。师长,拜托了……李云龙的眼泪流下来,他哽咽了:好兄弟你放心,
我李云龙拿脑袋担保,我一定重建C团。谢谢师长,敌人又围上来了,我向您告别
啦,我们全团向您告别啦……步话机里枪声大作,然后突然中断。

李云龙举着话筒岩石般凝固着,政委林浩和副师长于长江摘下军帽低头肃立,
一动不动,指挥所里的参谋,通信兵们都站了起来,人群中传来一阵阵被拼命压抑
住的抽泣……1949年10月26日,金门岛在经历了两昼夜的激战后终于沉寂了。

李云龙步履沉重地踏上海滩,发现海滩上黑鸦鸦站满了人。第二梯队的上万名
官兵都手执武器静静地站在风雨中,凝视着海峡对面的金门岛,那边黑沉沉的不见
一丝灯光,偶尔还传来零星的枪声,泪水在人们脸上静静地流淌着。此次战役的总
指挥B军副军长被一群参谋、警卫簇拥着也站在海滩上。李云龙在红军时期就和他
很熟悉,每次见面总免不了开几句玩笑,但这次两人见面竞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
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两条汉子的泪水都洒在海滩上。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嗥叫,D师L团的一个营长嗥叫着冲向大海,
几个战士都拉不住,他拼命挣扎着,哭喊着:兄弟啊,你咋就这么走啦?让俺回家
怎么向娘交待呀……这营长是胶东人,他弟弟在C团当连长,兄弟俩跟部队从山东
打到福建,没想到在这里竟成永诀,在场的官兵无不潸然泪下。

李云龙觉得海滩上突然出现一阵躁动,像滚滚的雷声由远而近,转眼就汇成惊
天动地,排山倒海的巨大声浪。这是上万条汉子惨痛之极的嚎叫,犹如一群受了伤
的野兽……李云龙拔出手枪大吼道:全体向天鸣枪,为牺牲的战友致哀。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震耳的枪声响成一片,上万枝步枪、机枪、
冲锋枪、手枪都向空中喷吐着火舌,曳光弹像一串串流星划破夜空……枪声惊动了
金门守军,几十只探照灯同时亮起,巨大的光柱掠过海面……是役,A兵团的三个
主力团在金门岛全军覆没。

补充:参加金门战役的部队是28军82师244团,246团2个连,84师251团,29军
85师253团。按文中所说,李云龙师即29军85师,该师师长兼政委朱云谦当时在海边
指挥所。253团在古宁头登陆,在龙口登陆并攻击琼林的是244团。

金门战役结束是10月27日上午10时左右。金门战役的前敌指挥是28军副军长肖
锋和政治部主任李曼村,军长朱绍清南下时在上海治病,政委陈美藻在福州参加管
理城市。金门战役中解放军共损失8736人,加船工共9086人,只有几个人泅水回到
大陆。约3000人被俘,全部被押送台湾,一部分补入国民党军,另一部分被关押作
苦役。

50年代曾有几十人被释放回大陆,这些人全部遭审查并被开除党籍、军籍,和
回来的志愿军战俘一样历经磨难。团级干部中,246团团长孙玉秀自杀,244团团长
邢永生重伤被俘后牺牲,251团团长刘天祥阵亡,251团政委田志春,253团团徐博坚
持打游击,后被俘并在台湾被杀,253团政委陈立华打游击中阵亡。

金门战役的参加者和幸存者共同撰写了《回顾金门登陆战》一书,里面对整个
战役的各方面都有比较详细的介绍。书中附有金门牺牲的团级干部的照片,他们都
很年轻,30左右的样子。唯一一张关于金门战役的照片时战前244团的作战会议,模
模糊糊的看不清,只知道中间站着讲话的是团长邢永生。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亲爱的丈夫:分别有两个多月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分别了两年似的?

由此看来,结婚真不是件好事。本来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你,我还是个快乐的、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你的突然出现,改变了我的命运,你这个冤家,我怎么糊里糊
涂就掉进了你的圈套里呢?你肯定是个老手,在我之前不定和多少女性打过交道,
情场经验一点儿不比战场经验少,不然怎么会这样老谋深算,从容不迫地把我骗到
手呢?战争快结束了,和平就要到来,也许你以后会遇见许多出色的女性,她们会
像我一样崇拜英雄,到时你该怎么办?会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呢?

你听好老李,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见异思迁,像个蜜蜂似的一头扎进花丛,我
会和你拼命的,你身上有我盖的章。你是我的,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出让的。再
说,你也该知足,你的妻子并不比别人差,你还要什么?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地等我,
尤其见了其他女同志,不许心猿意马,不许嬉皮笑脸,不许主动搭讪,你要态度严
肃,目不斜视,就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听见没有?我们医院暂时迁到南京,据
说还要向南迁。

听野司留守处的同志说,你此次入闽途中遇匪,单刀赴会端了匪窝,真棒,这
已成传奇故事,到处都在议论。连那个姓张的班长也沾了光,立了二等功,被破格
提为副连长。他们一提到你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你当成神了。我心想,这算什
么?不过是我丈夫途中顺手办的一件小事,我丈夫能耐大了,就像古书上说的,万
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斗。

我为你骄傲,亲爱的。告诉你一件事,我在南京碰见我中学时的同学冯楠了。
上学时我们就是好朋友,这可是个女才子,现在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思想很进步,
是学生会骨干,业余社会活动家,我们聊了一夜,我向她讲述了我们的恋爱经历,
也介绍了你的情况,她听得入了迷,很羡慕我,说她要是能找到这样的丈夫,死了
都值了。我看她那神往的样子,心里很不安,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
我现在这么幸福,她却没有这种幸福,这大不公平,若是别的,我都可以让给她,
可这是丈夫呀,这可让不得。

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你那老搭档赵刚了,他不是还单身吗?自从和你认识,听你
多次提起他,除此之外,我丈夫还没这么夸过谁呢。能让我丈夫如此佩服的人,一
定是非常优秀的人,我当下决定把赵刚介绍给冯楠,她听了我的介绍虽然一言不发,
但脸都红了,你看有门儿吧?你也该和赵刚提一下,他如果不反对,咱们再做安排。
好了,罗罗嗦嗦说了半天,就写到这吧,请保重身体,我们不久就要见面了。拥抱
你。你的妻子田雨。

喂!老赵,是你吗?我是李云龙,你在干什么?废话,谁不忙?别拿自己当根
葱似的,谁拿你蘸酱吃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要站稳了,千万不要乐晕过去。
我老婆来信啦,什么?关你屁事?这么说可不对了,当然关你的事,要不然我给你
打电话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你嫂子够意思吧?还想着你这兄弟的终身大事呢,对!
是她的同学,大学生,别提多有学问了,比孔夫子差不到哪儿去,长得像仙女似的,
我都眼馋了,我老婆跟人家一比,我别提多伤心啦,谁知道大鱼还在后面呢?我要
早碰见这位,就没小田什么事啦,你小子命好,这条大鱼让你捞上了。

废话,我当然没见过,绝对不是吹牛,我老婆说的,她能吹牛吗?她要说谁不
错肯定不错。我告诉你,咱可不能错过机会,好,就算你同意啦,过些日子我安排
见面。我可告诉你,你小子可不能在这期间又和别的女同志拉扯,不然我就没法交
待了……好,就这样,再见!

关于金门战役的失败,野司首长一致认为,此役除了指挥失误,部队缺乏越海
登陆的科学知识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北方兵不适应亚热带丛林作战,无法利用亚
热带丛林和敌人周旋。据野司情报部门的了解,金门岛的东北部和西南部山区,遍
布着茂密葱绿的亚热带丛林,金门战役结束后,不少被打散的战士进入了丛林,准
备开展游击战,由于缺乏野外生存能力,无一不被险恶的亚热带丛林吞噬了。

金门战役失败后,A兵团从首长到战士无不感到奇耻大辱。部队自从渡过长江
后,三野六十万大军横扫苏浙闽诸省,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谁料想一个仅120平方
公里的小岛,竞使八千骁勇善战的健儿血染沙。此仇不报,怕是要玷污三野一世英
名。

此刻部队上下憋着一股劲,展开了海上练兵和丛林战训练。总参请来两个苏联
军事顾问,担任攻金部队丛林战训练教官。两个人都是上校军衔,来自苏军阿尔法
特种部队,二战时期曾在地中海沿岸和巴尔干丛林中进行过游击战,是丛林战专家。

发动的金门战役中考虑到岛上没有党组织,没有群众基础,登陆部队全靠自我
生存能力进行孤军奋战。因此,野外生存、特种兵分队这些陌生的名词摆在这支刚
刚脱离小米加步枪的军队面前。李云龙师的四个主力团奉命开进山高林密的闽南天
湖山,在严峻的自然条件下开始了秘密的丛林战模拟训练。两个苏军特种兵上校确
实非同凡响,相貌令人望而生畏。瓦西里上校身高两米,亚麻色的头发,深陷的眼
窝里两只灰色的眼睛向外凸着,闪动着冷酷的光泽,典型的斯拉夫人种的脸庞上肌
肉的纹路向两侧横出,显得极为狰狞。

这是个外高加索人,身上遗传了太多的鞑靼人剽悍、凶狠的性格。而罗布霍夫
上校是个顿河草原的哥萨克,身高1.9米,留着布琼尼式的小胡子。面部肌肉僵硬,
永远毫无表情,不会发笑。这位上校似乎对冷兵器更感兴趣,这出于顿河汉子们对
马刀、匕首喜爱的传统,他第一次带战士们走进丛林就随随便便露了一手,谁也没
看见他怎样抽出的匕首,只见他右手轻轻一动,一道白光出手,战士们发现十米外
的树上,一条草绳粗的蛇已被匕首首牢牢钉住脑袋,一个战士费了好大劲才拔出巴
首,因为巳首插入枝干深达2/3。连李云龙看了都一楞,真他娘的天外有天,这手
绝活有点像中国的内家功夫,出手看似柔和其实力道极猛。

总参来的俄语翻译告诉李云龙,瓦西里上校负责部队的野外生存训练,他喜
欢别人称呼他的绰号高加索之狼,简而称之,就叫他老狼吧。开第一课时,老狼通
过翻译告诉大家:在丛林生存,必须学会吃,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们中国人应该
适应很快。因为你们有灿烂的食文化,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无所不吃。
来中国之前我仔细查过资料,还没有发现中国人不吃什么,除非是吃不着或吃了就
要死人,因此我得出结论,中国人是天生的野外生存专家……老狼的话引起战士们
一阵笑声。……所不同的,是你们不管吃什么都要弄熟了,煎炸煮烙炒,花样很多,
是不是?还特别重视味道,而我们现在需要学习的是生吃,不要考虑味道,因为味
道无非是骗舌头的。

接着老狼开出了食谱。李云龙一看就傻了,毒蛇、蝙蝠、蚂蚁、蝴蝶、蝎子、
蜘蛛、蚯蚓……这属于高蛋白类。而树皮、野菜、野果、菌类则算是对维生素进行
必要的补充了。老狼亲自做示范,他连撕带扯的啃食了一只蝙蝠,吃完还有滋有味
地舔着沾满鲜血的手指,似乎回味无穷。

战士们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动。老狼催促了几遍,见无人响应便发起怒来:
怎么?不吃?好,就这么点胆量还想当特种兵?还想打金门?做梦去吧。老狼咆哮
着。李云龙没被人训斥过,他的火也上来了,他一把抓起一条青蛇,剁去脑袋剥了
皮,像啃甘蔗一样一口一截地嚼起来,他使劲忍住恶心,若无其事地对战士们说:
都尝尝,味道不错,他娘的,为咱们师再攻金门,命都不要了,还伯吃这玩艺儿?
吃!大家比着吃。战士们见师长都带头吃了,便横下心来一拥而上,抓起这些乱七
八糟的丛林生物连撕带咬,弄得满嘴血淋淋的。比着吃呀同志哥,你吃了一只蝙蝠,
好!老子奉陪,来他十条蚯蚓外加两个蝎子,把眼闭上,就当是吃海鲜吧。

丛林生存科目中最必需的是要求现代人学会老祖宗们的生活技能,也就是要把
经亿万年进化过来的现代人还原回原始状态。要学会在丛林中怎样辨别方向,怎样
睡觉,怎么对付各种野兽、毒虫。脾气暴躁的老狼上校比阎王爷还凶恶十倍,他挥
动着马鞭,用穿着厚重丛林靴的脚猛踢着战士们的屁股,毫不怜悯地驱赶他们爬树,
在树上行走,用藤状植物当做秋千,从这棵树悠荡到另一棵树上。什么时候你练得
像个猴子一样攀树荡藤,如履平地,这才算及格了。

一个月下来,这支部队成了猴子军,战士们的军装都成了缕缕布条在身上飘荡,
成了原始人。丛林战术教官罗布霍夫上校也有个绰号库班狐狸,简称老狐。他是个
身怀绝技的老兵。顿河哥萨克的剽悍凶猛和训练有素的冷静结合在一起,使他在二
战中战功累累,曾两次获得金星勋章和苏联英雄的称号,在苏军特种部队中,老狐
堪称偶像。李云龙师属三野主力,久经战阵,拥有大批神枪手,而且实战经验丰富,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部队,这支部队被称为嗷嗷叫的部队,从师长到士兵都有
那么种傲慢的气质,凭的是本事,凭的是战功。老狐上校看了战士们的射击表演,
卧姿、立姿、跪姿的轻武器射击,他竞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作为表演,还算不错,
可这只能算守战壕的射击术,这是小儿科,没什么可夸口的。

要想进行丛林战,你们的射击训练要从头学起。有些人不要不服气,向我翻白
眼,先生们,不管你参加过多少次战役,有多么辉煌的战绩,在我这里,只能算个
新兵。李云龙和副师长于长江、参谋长苏公权偷偷做着鬼脸,一副得了心脏病的样
子,于长江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老狐上校显
出一副宽容,不予计较的大度,老大哥嘛,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还不让人家说两
句?

政委林浩一看这几位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忙假装咳嗽了一声,提醒他
们注意点儿影响。老狐是什么人?他岂能看不出这几位师级军官的情绪?但他不在
乎,在他来之前,总参作战部的一位负责人详细地向他介绍过这个步兵师的情况和
师长李云龙的履历。老狐以一个特种部队资深军官的眼光看,在亚洲范围内,这个
步兵师也许还算支能征善战之旅,但和欧洲军队相比,其战术水平、技术装备、战
斗素质还差着半个世纪,没什么可夸耀的。

一支由缺少文化知识的农民组成的军队,即使再骁勇善战也无济于事。军事是
门艺术,是门科学,只有具备了丰富的专业知识的人才能操作,由此看来,这几个
军官有点坐井观天的意思。至于这个师长,老狐却很重视,因为从他的履历和战绩
上看,这个的家伙很可能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具有指挥特种部队的能力,仅看他的
战斗阅历就够令人羡慕的了。从1927年至现在都是在战争和厮杀中度过的,在如此
漫长的战争生涯中能活下来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不过这个家伙有些狂妄,很不虚
心,对于这种人,最好的教训莫过于让他开开眼。
老狐上校使劲笑了一下,想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但僵硬的面部肌肉使他的笑
变成了一种骇人的狰狞。师长同志,如果从你的部队里选出一个战斗力最强的排,
你准备选哪个排?哦,那就选师侦察连一排吧。李云龙回答。好,我们来安排一个
丛林作战演习科目,请派人在丛林中量出一千平方米的面积,用绳子围好。科目是
这样,我被一个排的士兵追杀。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被迫杀者是怎样在规定出的
范围内,将追杀者一个一个送进地狱。由于我们缺乏模拟丛林战的专业器材,只好
用冷兵器了,我没有枪,只有一把被不慎折断的匕首,这只匕首已经无法用于攻击
敌人,我只能用它来削尖树杈,用尖树枝来做武器。而你的战士们可以用任何冷兵
器来攻击我。

规则是点到为止,被点到者应视为毙命。请告诉战士们被点到时不要挣扎,以
免出现误伤……师侦察连的战士,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老兵,多数都有些武术根底,
一排长丁勇是1945年入伍的兵,各项军事技术都很过硬,多次立功。

李云龙对丁勇说:怎么样?你小子有把握吗?这个家伙可不好惹,好像打算把
你这个排送进地狱,你们试试,别给老子丢脸。丁勇撇了撇嘴说:这老毛子难道有
三头六臂?咋这么大口气?参谋长苏公权说:他无非是利用地形,各个击破罢了。
人员不要太分散,给他来个“三三制”。

副师长于长江小声说:这家伙人高马大的,看样子有两下子,你们组与组之间
不要相隔太远,只要一个组缠住他,其余的人一拥而上,把他捆起来抬到这儿来。
政委林浩有些担心,他对李云龙说:老李,一排要真得了手也别太过分,关系到两
国军队的事,总要给人家留点儿面子。李云龙有心看笑话,哼了一声说:演习嘛,
当然要来点儿真的,不能搞形式主义,要是上校能一个人把一个排都收拾了,对丁
勇也是个教训,省得这小子不虚心。对抗演习开始了,李云龙和师里几位军官站在
丛林边的空地上。按规则,凡是被干掉的人都自己走出丛林,不得继续参加。

老狐上校进入丛林后,一排长丁勇一挥手,全排41人成扇面散开冲进去。李云
龙点上一支香烟刚吸了几口,就发现两个战士搭拉着脑袋走出来。他笑骂了一句:
两个笨蛋,咋三分钟不到就被人干掉啦?苏公权说:没关系,打仗嘛,能不死人?
好戏在后头呢。又是四个战士走出来,李云龙不笑了,他扔掉香烟,脸色凝重起来。
于长江问战士:怎么回事?一个战士沮丧地说:林子太密,那家伙又滑得像条泥鳅。
一会儿树上,一会儿树下,根本扑不着他,一不留神他就冒出来,拿个破树枝给你
喉咙来一下,等我们围过去,他又没了。

另一个战士说:师长,他就像从小长在这片林子里似的,地形咋这么熟呢?挺
大的块头,窜上树时轻飘飘的,抓住藤子一荡就几丈远,比猴子还灵。正说着,丛
林里又走出七八个战士,李云龙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了:怎么搞的?丁勇这个笨蛋,
娘的,硬是让人收拾了半个排啦?一个退出演习的班长说:我们小组三个人已经抓
住了他,可里面太窄,拳脚使不开,出手抬脚一碰就招呼到树干上。那老狐狸不知
练过啥功夫,有点像咱中国的内家拳,动作很小,离你身子十公分远的距离也敢发
掌,力道大极了。我挨了他一掌,身子都飞起来了,又撞到树干上弹回来,喉咙正
顶在他的树杈上,他手上很有准头,点一下就不理你了,又奔下一个去了,真他妈
的是条老狐狸。

苏公权也有点气急败坏:妈的,这下可栽了面子啦,怎么着也得和狐狸比划几
下子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部分战士已被淘汰出局。李云龙等人把希望都
寄托在仍在丛林里周旋的丁勇身上,这就像一场选拔赛,凡不够机警的,功夫差一
点儿的人都退出了,剩下的都是高手了。

又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李云龙的脚下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他看看表心里倒
轻松下来,对苏公权说:现在算上丁勇林子里还有咱们三个人,已经快两个小时,
这位上校的本事大概快用完了,能打个平手也不错嘛。话没说完,那两个战士一瘸
一拐地互相搀扶着走出丛林。几位军官的脸顿时又拉下来了,谁也不说话了。接下
来没等多长时间,丛林里的战斗终于结束了,老狐上校和丁勇也是互相搀扶着走出
来,他俩的模样都很惨,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得稀烂,脸上也是条条血痕,老狐用
手捂着档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丁勇的鼻子不停地流血,止都止不住,门牙也被
打掉了两颗。李云龙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搞的?丁勇一边仰头往鼻子里塞纸一边
回答:没啥,我俩打了个平手。

这老狐狸拳掌挺厉害,看样子很擅长近身肉搏,尤其是很会利用地形和树木。
我的战士们中间有不少拳脚功夫不错的,要是在空地上一对一格斗,他未必能占到
便宜,可进了丛林就不行了,那里面太窄,动作稍大就使不开,想仗着人多扑过去
按住他也不太可能,地形太受限制。接下来我发现他也有弱点,在中长距离格斗中
他的腿功不怎么样,也可能人家的训练方式不讲究腿功,以拳掌为主要攻击手段。
我找着破绽后就尽量避免和他贴身格斗,在丛林里转了两个多小时,一旦交手也就
是十几秒钟就结束了,过程很简单。他的尖树杈冲我喉咙来时,我身子后仰右脚飞
起把树枝踢飞,他是个老手,出手极快,右手腕被踢中的同时,左勾拳已经到了。
你看,我鼻子上挨了一下还稍带着汀下两颗门牙。我也没便宜他,我使的是连环脚,
右脚出去左脚跟着到了,踢中他的裆部,我们同时倒下的,其实双方都没使足全力,
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子啦。师长,我想明白了,咱们对丛林作战确实外行,真该好
好学学,不冲别的,人家一个人赤手空拳收拾了我一个排,就凭这我就服啦,要是
他手里有枝枪,恐怕早解决问题了。

罗布霍夫上校正不停地揉着裆部嘴里叽里咕噜地用俄语和翻译说着什么。李云
龙问翻译:上校在说什么?翻译回答:上校说这个排长和这个排的几个战士都很有
前途,经过特殊训练都可以成为优秀的特种兵。他还说,排长这一脚太厉害了,他
觉得他的生殖器似乎遭到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的猛烈撞击……大家都大笑起来,笑
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随着丛林战训练的展开,李云龙和他的搭档们发现,这种作战方式确实是门科
学,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他们以前真是坐井观天的土包子。丛林中的视野不开阔,
作战特点是以遭遇战为主,靠的是听觉和直觉,你要用耳朵判断风雨声、兽声、人
声的区别,声音的方位、距离。判断要准确,还不能过分紧张,草木皆兵。你要判
断树上的鸟为什么乱飞,蟋蟀为什么突然不叫了,或者,身后突然掠过一阵凉风,
都有可能是投入战斗的信号。丛林战中使用自动火器最忌连发射击,因为各种树木
会使你子弹的杀伤力大大降低。应该使用短点射或单发,手榴弹也不要轻易使用,
因为各种悬挂的藤状植物也许会把手榴弹弹回来炸着自己。

丛林中短兵相接的概率很高,学会近身肉搏的技巧是很重要的,要善于使用刺
刀、巴首甚至是削尖的树枝,一个优秀的特种兵哪怕是用树枝也能制敌人于死命。
你要学会丛林徒手格斗,因为受地形和树木的限制,出手的动作要很小,但爆发力
要极大,你的拳头如果离对方肋骨只有十公分,那么在如此短的运行距离中,要调
动全身的能量集中于一点,用爆发力一下打折他的肋骨。你不要站在高大的树下,
因为低弹道的炮弹往往会擦上树梢凌空爆炸,你会遭到呈扇面状倾泻的弹片杀伤,
绝不会有安全死角。你要学会用藤条捆俘虏,模仿鸟叫进行联络,要学会小部队之
间的战术配合,战术迂回……该学的东西太多了,毕竟这支部队是支具有丰富实战
经验的部队,从师长到士兵对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掌握得非常快,使苏军特种兵教
官都感到惊讶。

短短三个月时间,这支由北方人组成的部队成了真正的丛林师。通过了苏联教
官的各项严格考核。部队受训结束后撤回原驻地,苏联教官完成任务后也准备回国
了。李云龙和政委林浩、副师长于长江、参谋长苏公权几个商量说,人家两位教官
这几个月够辛苦的,临走咱们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于长江说:我有个老战友在四野,四五年他们出关进东北时没少和老毛子打交
道,据说老毛子们只喜欢两样东西,娘儿们和酒。林浩说:酒好办,娘们儿,可没
有,咱们师团级干部里打光棍的多了,真有娘们勖亲约夯沽糇拍兀穆值蒙纤
恰@钤屏?说:就是,老大哥有这爱好是人家的事,咱可不能学那个,还是请人家喝
酒吧,大伙都报报酒量,合计一下,省得到时候人家还没怎么着,咱们都出溜到桌
底下了。林浩说:我最多五两,多一点儿都不行了。

苏公权说:我报一斤,多了也不行。于长海和李云龙都自报八两,统计的结果
是大家一致认为,就凭这点儿酒量和人家一对一的干,非把咱们师的牌子喝倒不行,
人家俄国人都是天生的海量,喝酒像喝凉水,这不是明摆着要栽面子吗?在酒桌上
大家代表的可是中国军人的形象,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喝死面子也不能丢。李云
龙的警卫员小陈在一旁说:几位首长放心,到时候我在一边斟酒,保管你们没事。
林浩眼珠一转,望着小陈说:你小子是不是想来个偷梁换柱?以水代酒呀?这……
李云龙一拍桌子说:好主意,兵不厌诈,这也得讲点战术嘛,匹夫之勇算不上好军
人。

这两位苏联军官都不是善谈之人,他们的职业使他们养成只做实事不善言谈的
性格。一听说有人请他们喝酒,便兴奋起来,刚坐到桌前就急不可耐地搓着巨大的
手掌,眼睛紧紧盯着酒瓶子,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了。李云龙通过翻译告诉两位上校:
大家在一起几个月,都算得上是朋友了,今天这顿酒算是给朋友送行,大家要一醉
方休,谁没醉就不够朋友。

现在,我和本师几位负责人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每人先干一瓶酒以示诚意。
林浩、苏公权和于长江都豪气万丈地站了起来抓过酒瓶,用牙咬开瓶盖,一扬脖子
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然后一律瓶口朝下,以示干净。李云龙喝完暗暗皱眉,娘的,
喝瓶凉水也不那么好受,肚子怪撑得慌的。两个苏联军官见中国军官们这样豪爽,
不禁酒瘾大发,他们告诉翻译说,喝酒要公平,既然几位中国军官这么豪爽,他们
说什么也要陪一瓶。于是每人一瓶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他们喝的可是货真价实的
烈性白酒。

老狼上校用手抹抹嘴说:李师长,你和你的部下都是英雄,打仗和喝酒都是英
雄,我们喜欢你。李云龙一扬脖又喝了半瓶凉水,说:两位上校请自便吧,不必陪
我喝,我的家乡是山区,很缺水,水比酒还贵,所以我们没有喝水的习惯,渴了就
喝酒,在我们那儿,八十岁老太太也能喝个两三斤白酒。苏公权等人七嘴八舌地应
和着:没错,是这样,老李对酒精不过敏,我们见他一次喝过十几斤酒呢。在众人
的吹捧中,李云龙一扬脖子又喝了半瓶,显得面不改色。小陈说:两位客人请自便,
喝不了就少喝点儿,这酒剩不下,我们师长包了。

老狐上校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战,他面红耳赤地抓过酒瓶说:不行,不行,这
不公平,师长喝多少,上校也该喝多少。李云龙说:罗布霍夫同志,我的部队已经
通过您的考核,可以称作特种师了吧?我还有一事不明,贵国有数百万军队,为什
么只有特种分队这么小的建制?为什么没有特种兵师或特种兵军?老狐上校摇摇头
说:李,你的概念有错误,你的部队只是通过了丛林战训练,而没有进行全部特种
兵训练,充其量只能叫做丛林作战师,而且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特种兵师,即使是拥
兵数百万的大国。

特种作战分队是二战中发展起来的全新的作战方式,它的装备和训练方式应该
体现出人类最新的科技成果和思维方式,一个优秀的特种兵应该是体能、技巧和智
力完美的组合,特种分队的成员有极高的淘汰率,是军队的精华,是军之骄子,因
此不可能人数众多,你的部队通过了丛林战训练,但这只是针对具体作战地域的训
练,就像通过山地战训练使之成为山地作战师,通过沙漠战训练使之成为沙漠作战
师一样。

李云龙颇有些不以为然:嗬,这么邪乎?上校同志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什么叫
真正的特种兵?老狐和老狼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放下酒瓶站了起来,罗布霍夫走到
门口环视一下四周,然后指着不远处一幢高大的房屋问:请估计一下那间房子有几
米高?那是座具有典型闽南风格的民宅,白墙灰瓦飞檐高耸,显然是座富人的宅院。
这种房子很高大,和北方农村的民居简直不能比。

李云龙眼估了一下回答:从地面到房檐四米只多不少。罗布霍夫说:这个科目
是这样,那是敌人的一个团级指挥部。从我藏身之处到那房子中间有50米开阔地,
房子前敌人游动哨每两分钟出现一次。现在我要和瓦西里上校在两分钟内冲过开阔
地,爬上屋顶,然后跳下来跑回。科目要求是:在快速奔跑中,由高处跳下落地时,
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全部动作要在两分钟内完成。李云龙估量了两人的身高和体
重,瓦西里身高两米,体重估计在110公斤左右,罗布霍夫上校身高1.9米体重约95
公斤左右,他们的脚上都穿着半高腰的厚底丛林靴,这种靴子很笨重,为了防刺把
靴底设计得很坚硬,很厚重。

他认为凭这两个军官的块头和脚上的硬底靴,要想在两分钟内完成不太可能,
中国旧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飞檐走壁的侠客们,好歹还穿双薄底快靴,《三侠五义》
中的南侠展雄飞,就因为飞檐走壁被皇帝御赐绰号御猫。他要穿上丛林靴大概也当
不成御猫了。李云龙要见识见识这两位特种兵的手段。

两个军官已做好准备用眼睛望着李云龙,他看看手表一挥手,只见两个人影蹭
地窜出去,急速地跑过开阔地,果然是没有半点儿声响。在场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
他们奔跑的动作,发现他们的动作并没什么特别,不是那种蹑手蹑脚的动作而是像
田径场上百米冲刺的动作,真不可思议,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地瞪大眼睛。当身高两
米的老狼跑到墙根处,他微微弓下身子,老狐一跃而起用一只脚在他背上一点,身
子跃起用手抓住飞檐一个引体向上,人就轻飘飘翻上房顶,几乎是同时,他随手抽
出腰间皮带一甩,老狼一个飞跃抓住皮带顺势勾住飞檐翻上房顶,两人稍停片刻,
又同时跃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无声电影里的镜头,
四米高度的自由落体就像踩进棉花堆,全无半点儿声响。

当两个苏联军官跑过开阔地回到李云龙面前时,时间刚好两分钟,大家都热烈
地鼓起掌来。只有李云龙和侦察兵出身的于长江看出点门道来,他们发现这两个上
校在速跑中脚掌最先着地部分只是前脚掌的一小半,而且着地的角度极为刁钻和准
确,坚硬的靴底不是水平砸向地面,而是以倾斜的角度轻轻擦向地面,再加上前脚
掌和脚趾的异常力度和弹性,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李云龙和于长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就算你搞清了原理,若想达到这种
效果,没有精确的角度计算和刻苦的练习,也是白搭。李云龙表面上平静如水,他
和两位上校握手表示祝贺,心里却惊叹不已,娘的,真是天外有天,一支没有文化
不懂科学的军队早晚要被人收拾掉,看来老子要好好学学,不然就别在军队混啦。
他偷偷叫过小陈说:你小子咋净拿凉水来糊弄老子?去!给老子换成酒,大家都喝,
谁也不许装熊。小陈对他的出尔反尔表示愤怒:还师长呢,咋说咋有理,这会儿又
不是兵不厌诈啦?李云龙动了真的,林浩、于长江、苏公权自然也不能再喝凉水了,
一通豪饮。饶是前半场使了诡计,后半场真喝时还是没扛住,几个人醉成一摊泥。
于长江醉得最厉害,他把左轮手枪的弹巢里放了一颗子弹,胡乱转了几圈,便要和
老狼打赌,说他运气一贯不错,脑袋从来不吃子弹,不信咱试试。老狼也醉得稀里
糊涂,见于长江拿左轮枪对着脑门也兴奋起来,说我们俄国人也喜欢这么打赌,这
叫俄罗斯轮盘赌真他妈的刺激,真正的男人都爱玩儿这种游戏,你让开,让我先来。
两人推推操操地枪起左轮枪来,要不是小陈发现得及时并不由分说缴了他们的械,
那天晚上非出人命不可。

李云龙和罗布霍夫上校都喝得口齿不清,但脑子还不算糊涂。他俩勾肩搭背,
称兄道弟,又是交杯又是换盏,亲热得不行。临了,老狐上校拥抱了李云龙说:亲
爱的李,你是个优秀的指挥员,不会在师长位子上坐得太久的,请你记住我的建议,
不管你将来指挥多么庞大的部队,你都要建立自己的特种分队,只有特种兵才是军
队的精英……老狐说完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李云龙迷迷糊糊地说:放心吧同志哥……
我的……特种分队……早晚要……登上……金门岛……

补充:这一章写得有些牵强附会了,在实际中没有,在逻辑上也不通。把现代
训练特种部队的方法放到训练五十年代野战军的师级部队中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作
为金门战役的教训,除了轻敌的主观原因,在当时客观上最主要的是没有足够船只
和缺乏对海情和登陆作战特点的了解。战后10兵团再攻金门的准备工作是针对岛屿
作战特点进行的,陆军主要训练上下船,航行纪律,海上战斗,

抢摊登陆,反坦克,岛屿攻坚等,并无大规模丛林作战的训练。因为整个金门
战役主要是岛屿山地和村落的阵地攻防战。金门岛的丛林有限,且不是国民党防守
的主要地区,不可能成为主要的作战地域,丛林战也就不可能成为大部队的训练形
式。即使是攻台的9兵团和攻击海南岛的四野40、43军也没有进行这样的训练。

9兵团在天目山训练也只是演练亚热带山地战,四野部队主要是演练登陆。因为
当时解放军关心的焦点是如何搜集足够的船只吓如何把足够的部队安全的送上岛屿,
对于此后的战斗并不特别担心。解放军第一次大规模的进行丛林战训练时60年代,
当时经中缅政府协商

。解放军云南军区部队进入缅甸对国民党残余武装进行打击,保障中缅边境勘
界工作。在作战中由于部队缺乏丛林战经验,歼敌不多。战后由陈康中将组织进行
了师团级丛林战训练,摸索了一整套丛林战的经验,包括野战生存、丛林作战、后
勤保障等内容,并拍摄了长达3个多小时的军教片《丛林战》1979年对越战争临战前
曾给部队放映,部队反映强烈,尤其是后来打完后,部队说要是早看到这部电影并
照之训练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天湖山训练结束后,李云龙被任命为副军长,由于军长彭志患了肝炎长期住院
治疗,李云龙成了代理军长,主持军里的工作。军政委孙泰安和李云龙是老熟人了,
红军时期也是四方面军的。

军参谋长田保华也是熟人,抗战时期是新四军五师的,都是老战友了。这个新
搭的班子相处得很融洽。李云龙厉兵袜马准备再攻金门,他认为这次他有绝对的把
握,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和炮火支援,他一个军拿下金门是没问题的,等拿下金门,
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台湾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加紧训练部队进行登陆作战和准备船
只。此时,朝鲜战争爆发了。

首批志愿军入朝作战,四大野战军都抽出一些精锐部队入朝,集结在福建沿海
准备参加台湾战役的三野部队,也被调走了三个军。再攻金门的作战任务被取消。
李云龙为自己的部队没能参加入朝作战感到大为恼火,他跑到军区闹了几次,说是
去请战,其实纯属无理取闹,他先是把别的部队贬得一无是处,然后借机拾高自己
的部队,意思是,领导有眼无珠,不识真货,既然金门和台湾都不打了,那还要他
李云龙蹲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上级也看他不顺眼,不如派他去朝鲜作战,省得在这
里闲出事来,只要上级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多呆一分钟,降级都没关系,

他宁可指挥一个师或一个团,关键是要有仗打才行。这么闹肯定没好处,上级
都烦他了,每次都是一顿批评,弄得他灰头土脸的。在这期间,田雨来过几次信,
当时正赶上他心情不好,手头又懒,所以就没回信,田雨那边似乎也生气了,索性
不再写信。攻金战役虽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却一点儿不少。

本来国民党军队已成惊弓之鸟,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
峡,金门守军立刻又来了精神,摆出一副要反攻大陆的姿态,福建沿海的气氛又紧
张起来,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不管国民党军敢不敢反攻,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事情千头万绪,永备火力点,炮阵地的构筑,粮弹的运输和贮存,兵力的配备,海
滩上要设置大量的防登陆障碍物,李云龙忙个不亦乐乎。

那天李云龙正在军部作战室和参谋长田保华带着一群作战参谋研究反击方案,
就听见警卫员小陈在门口大喊:副军长,您看谁来啦?李云龙抬头一看,竟是田雨
走了进来,他一时愣住了。田雨穿着一身半新的列宁服式女军装,胸前佩着解放军
胸章,头上戴着缀着八一红星的无檐军帽,乌云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冷冷的表情
仍遮盖不住全身洋溢着的青春抚媚的气息。

李云龙当时脑子里塞满了火炮口径、弹药基数、炮群配置之类的数据,他看到
田雨半天没醒过味来。作战室里的军官们都看傻了,这些刚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的
军官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早听说副军长娶了个漂亮老婆,今天算是开眼了,
果然是天姿国色。等李云龙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的妻子时,他浑身上下轰地一声像点
燃了一把火,长时间的思念和被压抑许久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自抑。他看
看四周,便极不客气地说:喂:都直眉瞪眼的看什么哪?有能耐自己也娶一个,现
在大家是不是都回避一下,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们两口子亲热吧?军官们轰地笑了,
参谋长田保华挥挥手说:笑什么?都出去。他凑到李云龙耳边小声说:你就伤天害
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的人了,楞敢娶这么个水葱似的小媳妇?也不怕把人家压坏
了。

李云龙心里很得意,嘴上还得从假谦虚几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没办法,
我老婆说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寻短见,你说,咱老李是那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
他这也是小声说的,没敢让田雨听见。李云龙平时住在作战室隔壁的一间小宿舍里,
和作战室之间有个小门连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李云龙冲上去一把把田雨搂在
怀里,拥进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说:好老婆,你真给咱长面子,没看见这些家伙都
看傻了?田雨由于李云龙没给她写信,心里有气,便拼命挣扎,李云龙哪管这些,
他的两条胳膊像钢浇铁铸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软的身子,田雨挣扎了一会儿,心里
的气也渐渐消了,身子也开始瘫软了,好像融化在李云龙的怀里。

李云龙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像锋利的钢挫,扎得田雨娇嫩的脸生疼,田雨也顾不
上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热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满腔柔情。她仰起脸,喘息
着拼命地亲吻李云龙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着: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为什么连封回
信都没有?你心里还有老婆吗……李云龙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他像久旱的土地,渴
望首霖的滋润,如火的激情在燃烧,一阵熟悉的战栗闪电般掠过全身,他把田雨一
下子扔在脏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着田雨的军装扣子。

田雨突然觉得不对,她吃惊地说:该死的老李,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让人家听见像什么话?你放开我……李云龙的手在忙着,嘴里说着:这是我的军部,
这是我的家,谁也管不着我在家里和自己老婆亲热……田雨停止了挣扎,她闭上眼
睛,嘴里叹息道:真不知哪辈子欠了你的,你这冤家……

这座临海的城市有很多别墅式的小楼,建筑风格迥异,表明这座城市有着较长
的殖民地历史。1949年国民党军撤退后,这些小楼都被新政权接收了。李云龙和田
雨的新居便安在这里。分给李云龙的这座小楼是个灰色墙壁,陡直倾斜屋顶的哥特
式建筑,瓦楞铁皮做的屋顶涂着砖红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墙上爬满绿色的长青
藤。一层有个大客厅,地板是樱桃木做的,光可鉴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
英式壁炉上放着银制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蜡烛台,客厅中央摆放着真皮沙发,地
毯是带有西亚情调的土耳其货,客厅里还有一架德国霍夫曼牌的三角钢琴,壁炉上
方还挂着一幅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风景画复制品。

田雨走进小楼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幅油画了,画面上表现出浓郁的19世纪俄罗斯
的田原风光,那茂密的、色调斑澜的白桦林似乎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林间空地上绿
草如茵,野花绚丽,清澈的小溪在静静流淌,一段枯死的树干横卧在溪旁。田雨被
这幅画表现出的淡淡的忧郁和安详、静寂的氛围所深深打动,她久久地站在画前不
肯离去,伟大的列维坦竞能用色彩调制出那种难以言传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俄
罗斯式的忧郁,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幅优美的油画紧紧抓住了。

为这幅油画,田雨和李云龙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李云龙的感受和田雨正相
反,当他第一次走进小楼时,就觉得这幅画很不顺眼,他平生没见过油画。他像中
国所有农民一样有着浓厚地域性的艺术品味和审美观。他喜欢年画和剪纸,在他看
来,过年时炕头上挂幅杨柳青年画,上面有个穿红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条大鲤鱼,再
写上几个字年年有余(鱼),窗户上再贴上五谷丰登、喜雀登枝图案的剪纸,那才
叫美,看着就那么喜兴,他也会像田雨看油画那样,深深地被艺术的魅力所打动。

李云龙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旋即又蹦了起来,松软的沙发把人的身子都陷进去
了,使他感到极不舒服,他换了个地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忽然又觉得脚上奇痒,
他患脚气不是一年两年了,于是他脱下鞋袜开始抠起脚来,一双汗脚摆脱了鞋袜的
束缚,开始把浓郁的气味散发到空气里。正在欣赏油画的田雨被这种异常的气味拉
回了现实中,她皱着眉头看看正在旁若无人抠脚的李云龙,心里暗暗惊讶,自己怎
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粗俗的嗜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窗子。

其实,她和李云龙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天,三天时间能发现什么呢?
浑然不觉的李云龙哪里知道田雨的内心感受,他一边抠脚一边对油画进行评论:这
洋画儿一点儿也不好看,啥内容也没有,不就是树林子和草地吗?哪儿的农村没草
地和树林?要不说资产阶级腐朽呢,还真不假。田雨听着不入耳,便不满地说:老
李,你不懂画就别乱评论,这可是名画。李云龙不屑地说:什么破画?当年红军打
土豪,从地主老财家搜出几张画儿,是那种边上带轴能卷起来的画,我问地主是什
么画,地主说是明朝一个叫……什么的画家画的,对了,那画叫泼墨,就是把墨往
上泼的意思,后来那几幅画被我们擦了屁股,连擦屁股都嫌赂……田雨懒得听他胡
扯,便扭头上了楼。

李云龙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不顺眼的东西还真不少,那火炉子怎么
修在墙壁上?这个叫钢琴的玩艺儿也太占地方了,咱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干啥?
当饭桌嫌矮当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陈,找几个人把这玩艺给我搬出去。小陈
问:搬到哪儿去呢?扔到大街上?随便,愿意交公就交公,要懒得搬,劈了当柴禾
烧也行。实心眼儿的小陈当然懒得搬,这玩艺儿也太重了,他找来斧子就准备劈钢
琴,正巧田雨从楼上下来,一见小陈高举着斧子不由大惊失色说:小陈,你疯了?
这是钢琴,很贵重的。

小陈一听是贵重玩艺儿,忙收起斧子问李云龙:怎么办?田雨说:老李,我喜
欢这钢琴,咱们留下它好不好?李云龙哼了一声说:真是小资情调,好啦,好啦,
你愿意留就留下吧。田雨突然又发现那幅油画不见了,墙上换了毛主席、朱德的像,
她忙问:油画呢?李云龙没好气地说:扔了。田雨急了:我喜欢这画,你怎么不征
求一下我的意见?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吧?李云龙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看看
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田呀,我要批评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欢的
东西,又是钢琴,又是什么油画,哪样是劳动人民喜欢的?田雨也生气了,她不客
气地打断李云龙的话:你少扣帽子,谁规定的劳动人民就不能喜欢钢琴,喜欢油画?
这是文化,劳动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谁像你,自己没文化,也不许别人有文化。

李云龙大怒:我从小就是穷孩子,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这么点儿文化还是部队
上学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没文化,怎么样?就是因为穷才革命,才造反,共产党
的天下就是靠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打下来的,国民党的将军倒是有文化,又是
上大学又是外国留学,管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泥腿子赶到台湾去了?你嫌老
子没文化,早干啥了?不愿意给泥腿子当老婆就滚……小陈一看吵了起来,忙拉住
李云龙袖子小声劝道:首长,你消消气,嫂子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龙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闲事,这是原则问题,要不及时纠正,将来这个
家还不出个反革命?田雨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拣起那幅画,紧紧
抱在胸前,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倾慕的英雄竟是这样粗暴,这
样蛮横,这么缺乏教养。天哪,他总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感到一阵悲哀,一阵绝望。李云龙发完火觉得心里有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他
最近心情很恶劣,不顺心的事多,总想找谁干一架,由于找不着对手,这口气便窝
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没仗打憋的,二十多年来都是打仗打过
来的,猛地进入和平时期还真憋得难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军部,在门口碰见军后
勤部长陈智文,陈智文一见代军长就跟上了他,向他汇报说后勤部刚刚接收了一列
从后方发来的弹药列车,刚把弹药卸进库里,军区又打来电话,说这批弹药发错了,
本是应该发给L军的,列车在徐州编组时被一个军运参谋搞错了。

军区命令把这批弹药用汽车运到几百公里外的L军。总数有二十万发。李云龙
正烦着,听到这些便骂了起来:娘的,该枪毙了那个军运参谋,他是吃干饭的?既
然弹药都进了库,再搬出来运走不是瞎折腾吗?我看咱们自己留下得了,给谁不是
给?陈智文说:军区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李云龙正待发作,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他抬头望去,见四架从台湾起飞的美制FB
-26蚊式战斗轰炸机从上方掠过。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空袭,由于解放军的空军
刚刚组建还无法参加实战,加上刚入闽的三野部队高射炮极少,防空力量几乎是零,
部队吃够了台湾空军的苦头。

李云龙望着从头上掠过的敌机,目测着敌机的飞行高度,脸上突然阴转晴,他
招呼参谋长和作战部长到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陈智文说:你先回去,弹药先不要运,
等候我的通知。后勤部长狐疑地搔着头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天后的一
个上午,台湾桃园机场起飞了四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由空军少校林志雄带
领编队。他们的任务是沿大陆海岸线进行例行侦察轰炸,一旦发现重要目标,立即
予以摧毁。林志雄少校的飞行编队在金门岛上空转了一圈,机翼下蔚蓝色大海中的
金门岛呈哑铃状,东西方向粗,中部细,就像哑铃的握柄。

看来,前线平安无事。他率领机群转向90度,径直向北进入大陆上空,机群排
着整齐的战斗队型,发动机轰鸣着掠过解放军的沿海防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轻松
的飞行战斗任务,解放军没有空军,没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两个世
纪前北美大陆手执弓箭长矛的印第安人和手执火器的白人作战,根本不是一个数量
级。

对此,林少校总有些耻辱感,一个武林高手对一个缺乏起码自卫能力的伤残者
大打出手,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夸耀的。林志雄早已从情报部门得知,这。里是解放
军S师的防区,金门战役时,解放军S师的F团在古宁头登陆,与国民党军十九军,
青年军201师血战两昼夜,林志雄在战斗最激烈时曾数次率机群轰炸古宁头解放军的
滩头阵地,尤其是全部炸毁解放军登陆部队的船只,林志雄获得宝鼎勋章一座。

01,01,发现弹药库一座,是否攻击?是否攻击?僚机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实,
林志雄已同时发现一座小山助里,绿色的弹药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军士兵正
手忙脚乱地把插满树枝的伪装网往弹药箱上盖。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
才想起作伪装,是不是晚了点儿。看来,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点儿太对
不起对方了。他率领机群向左转后又兜了回来,虽然蚊式战斗轰炸机的转弯半径不
大,可空中转一个圈的直径在地面上计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发出命令:
02,02,跟我进入攻击位置。03,04担任掩护……他拉动操纵杆,机头猛地向下一
沉,带僚机呼啸着穿过云层向下俯冲过去,这段俯冲攻击的距离在空中只是一掠而
过,在地面上看却有七八公里的长度,蚊式战斗轰炸机一旦进入俯冲攻击,就别想
再改变航线了。

地面上的露天弹药库越来越近,林志雄已经把手放在了投弹钮上,两侧机翼下
悬挂着的两颗500磅重的航空炸弹一旦落下去,够敌军喝一壶的。突然,他发现地面
上出现密如繁星的点点火花,随即飞机猛地一抖,犹如遭到冰雹的袭击一样,机身
下、机翼下僻里啪啦一阵乱响,发动机骤停,同时,驾驶舱的透明有机玻璃罩被密
如飞蝗的弹雨顷刻间击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这至少是上万枝步枪、冲
锋枪、轻重机枪组成的拦阻火网,自己飞得太低了。

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在一霎间被弹雨打成了筛子,飞机一头栽下去,
在小山上撞出一团橘红色的火花。跟在长机后面的02号僚机驾驶员发现情况不对,
猛拉纵杆把飞机拉上云层,纵是如此,发动机也冒出了黑烟,在另外两架飞机掩护
下,摇摇晃晃地滑翔着在金门简易机场上迫降了。

地面上S师的官兵纷纷从掩体中钻出来,跳跃着,欢呼着……指挥部里,李云
龙的脸上笑开了花,多日来的烦恼一扫而光,他朝金门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后
经过老子的防区要留下买路钱……他抓起电话命令道:军属、师属炮群、岸炮群,
还他娘的等什么?向金门机场急速射击,干掉那架飞机。轰、轰,远程炮群开始了
急速射击,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径的炮弹掠过海面,暗红色的弹道布满天空,炮兵
观察员从炮队镜里。看到,那架刚落地的飞机顷刻间被几发炮弹击中炸得肢离破碎,
驾驶员的尸体被高高抛了起来,机场笼罩在火光和硝烟之中……

军指挥部里,李云龙正一字一句向作战参谋口述给军区的作战报告:。我部于
28日上午10时遭敌空袭,S师用轻武器组成防空火网,实施拦阻射击,击落击伤敌
机各一架,负伤敌机迫降金门后,被我炮群击毁。此次防空作战中,我部共消耗子
弹×××发,炮弹×××发,军区原定向L军运送弹药之任务,现已无法完成,代
理军长李云龙深感责任重大,特此自请处分。

参谋长田保华在一边笑着说:他这哪儿是自请处分呢,我怎么觉得是自请嘉奖
呢。自从和李云龙吵架后,田雨觉得受到极大的伤害,李云龙的粗暴蛮横大大出乎
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么可以这样,结婚之前他乖得像只猫,为求婚他可以在
雨中站几个小时,真像个侠骨柔肠的男子汉。可是一旦把人骗到手就像变了个人似
的。由于感情受到伤害,连李云龙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里也变得不可原谅了。
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欢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别人谈话,全然不顾
嘴里臭哄哄的还特意往上凑。

真没教养。教养是文化素养的外在体现,一个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
养问题,那么就说明他大概还不知道教养为何物,这种人你就算说破嘴皮也只会招
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对有文化的人表现出一种轻蔑,对自己的无知
和出身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皇帝的龙子龙孙对自己出身高贵表现出
的优越感一样,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阵迷悯,婚姻怎么会是这样?自己是否太轻
率了?两人在出身、文化、教养、性格和阅历方面的巨大差异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
无所适从。她打算先搬到医院去住,和李云龙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她要利用这段时
间好好想一想。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发现自己怀
孕了。

李云龙这边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对他的感觉变得这么糟糕,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过错。过日子嘛,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上几句的?过去就完了。
一支部队要有一个一号首长,一个班要有个班长,那么一个家庭也要有个说话算数
的人,凡事都该有个主次之分,老婆就该听丈夫的,女人就该听男人的,这个规矩
不能乱,乱了就会出大问题。赵刚讲的那个老佛爷慈禧,那老娘们儿一坐上龙庭不
是就把大清江山给坐倒了吗?总的说来,小田还是不错的,就是一点,家庭出身对
她的影响太大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味,有时看看月亮就能流泪,这不是有病吗?
要是因为月亮就哭鼻子,这世界上的事还哭得完吗?还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
虽说在部队医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回到家里事就多了,睡觉要换睡衣,每天至少要
洗两个澡,吃饭喜欢用叉勺。简直就是资产阶级,这难道还不该管管吗?还不该好
好改造改造?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国不就是为了打倒资产阶级吗?
所以,不管是作为军长还是作为丈夫,咱都有责任帮助她,不能让她这么滑下去,
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正当李云龙为妻子的世界观改造问题伤脑筋的时候,田雨告诉他自己怀孕的消
息,李云龙顿时乐得差点儿昏了过去,马上把关于妻子世界观改造问题丢到爪哇国
去了。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对传宗接代非常重视,娶妻就得生子,没有儿子婚
姻就没有意义,没有儿子,谁来继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绝后了吗?这次要是生个儿
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风吹了。

李云龙的情绪好起来,看什么都顺眼了。司令部的一个参谋最近犯了点儿生活
作风问题,政治部很重视,经讨论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后处理复员。报告送到李云
龙那里,他轻描淡写地说:干吗这么兴师动众?生活上犯点儿错误也是难免的,男
人吗?有时常常管不住自己,脑袋一热,干点儿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干吗要毁
了人家的前途呢?这报告作废,我来处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他叫来犯错误的参
谋,两人进行了如下对话。首长,我没能好好改造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辜负了
党和首长们对我多年的培养,犯了作风错误……废话!你用不着深挖思想根源,别
跟我扯那么远,什么党的培养呀,资产阶级思想呀,跟这没关系。干脆地说你就是
一时没管住自己裤裆挡里那玩艺儿,是不是?……是。这就对了,你自己没管住,
关人家资产阶级什么事?那你说,以后能不能管住?能,以后再不敢犯了。好,这
次算过去了,以后再管不住,我要把你那玩艺儿剁下来喂狗,让你一辈子不犯这种
错误,听见没有?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走吧,走吧……回来。现在和平了,
条例修改了,没什么“二六八团”的规定了,去找个女人结婚,就用不着成天管着
那东西了,要不然,是男人就有可能犯这错误,走吧,走吧。首长……参谋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x韠

此事在部队里被传为佳话,干部战士说什么的都有。政委孙泰安说:我这政委
快失业了,这政治思想工作做的,真他娘的一针见血。参谋长田保华说:大实话,
这才叫语重心长,有规劝,有开导,还有警告,最后还指出解决办法。没说的,政
治思想工作的典范。

政治部主任邓玉和说:代理军长这么处理问题,我想不通,我要保留意见。如
果人人都推说管不住那东西,那么党性何在?部队纪律何在?李云龙听说后表示:
扯淡,爱上哪儿反映去哪儿反映,随便!田雨和医院的女兵们听说此事后,大家笑
得直不起腰来,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肚子疼。一个女护士擦着笑出的眼泪对田雨说:
你那老头儿真棒,不讲大道理的高级首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真羡慕你,找了个心
眼儿这么好的丈夫。田雨心里一动,周身漾起暖意,随即生出万缕柔情。

唉,你不是崇拜英雄吗?你能要求一个具有英雄气概的男人同时又柔情万种,
儿女情长?一个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男人是不是难免会粗暴些?自己是否奢求过高
呢?还是多想想丈夫的优点吧,世上哪儿有真正完美的人呢?但愿我们的儿子(如
果是儿子的话)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完美的男人,他应该集勇敢、坚强、儒雅、智慧、
温柔于一身,如果有这种后代,此生足矣。

老婆呀,我也犯了错误,别误会,不是那种错误,老李能犯那种错误吗?我是
说,前些日子我对你发了火,好像……是不是还骂了人?我该死,我怎么搞得?怎
么能犯这种错误呢?多好的老婆,帮我做饭,给我钉扣子,给我生儿子,我还有什
么不知足的?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婆呢?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当然,这不能怪我,
要怪只能怪美帝国主义。谁让他们在朝鲜打仗呢?打起仗来不让我去,就太不公平
了。四野的孔捷,他凭什么指挥一个军入朝作战?所以嘛,我那阵子心情不好……
当然,这是客观因素?对对,主观因素当然在我身上,我要深刻检讨,不能拉客观,
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美帝国主义和孔捷身上。

我的错误我改,你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身子不值得,为了咱们儿子你千万别
生气……当然是儿子,肯定是儿子,怎么会不是儿子呢?你看,你笑了,不生气啦?
我的检讨通过啦?谢谢,谢谢,以后请看行动。这是李云龙的检讨,同时也获得了
妻子的通过,两人和好如初。我说老婆,你那女同学叫什么来着?

冯楠。长得漂亮吗?你问这干什么?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你别想岔了,咱
老李又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我是说上次我和赵刚通电话,把这个冯楠
夸成了天仙,要是将来赵刚一见不是那么回事,还不说我吹牛?那也是活该,谁让
你还没见着人就乱吹牛?你们男人呀,为什么不注重人品先关心相貌呢?是呀,是
呀,男人有时候是有点儿没出息。不过人家赵刚也的确是个人物,正牌大学生,能
文能武的,你别看是个小白脸儿,打起仗来可不是吞种。

四二年我们在野狼峪打鬼子的伏击,和关外来的关东军拼开刺刀,人家老赵拎
枝驳壳枪就冲上去啦,一枝枪干掉好几个鬼子,真是条汉子。就说现在吧,你打听
打听,军一级的干部里,有几个像老赵这样又能打仗又有学问的?就算你把咱四大
野战军的军级干部统统过遍筛子,我敢说也找不出几个像老赵这样的人来。你说,
给老赵介绍对象能委屈了他吗?也就是咱老李命好,挨了一炮没死还拣了个老婆,
要让老赵先遇见你,大概就没咱老李什么事了。去你的,好像我扔在大街上没人要,
谁先拣着就是谁的?老李,你这重男轻女的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呢?我不是这意思,
我是说两个人总要般配才行呀,这样吧,你给冯楠写封信,让她来一趟,路费咱们
包了。我再把老赵骗来,这小子最近正协助地方上接管城市,当什么军管会的代表
呢。知识分子脸皮薄,你要说给他介绍对象,这小于准推说工作忙,就得说老李病
得快不行了,他一准窜来。好吧,我写信。

听你这么一说,赵刚倒是和冯楠挺般配的,也许真能成。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心里总有个仙女的形象放在那儿,动不动就拿出来比比,那你会永远失望的,因
为那是凡世间没有的。其实,冯楠既不像你想象中的仙女那么美,也绝不丑,她是
个气质非凡的女人,很有魅力。那么冯楠和我老婆比,谁更漂亮呢?人的审美观不
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自己的相貌要由别人去评判,要是自己也参加评判,是
很愚蠢的,我可不想做个愚蠢的女人。你看,你看,知识分子就是事多,说了半天,
我还是一脑袋雾水,算啦,我还是看本人吧。

补充:蚊式有38个改型,FB·MK.26是加拿大生产的蚊FB·MK.6型昼间
战斗轰炸机的改型,但数量不多。该机机头有4门20毫米机炮和4挺7.7毫米机枪,机
腹弹仓和翼下可各挂2颗250公斤炸弹。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前线无战事,国民党军嚷嚷了半天要反攻大陆,就是不见动静。李云龙快闲出
毛病来了。他弄了张朝鲜半岛的地图,拉了几个作战参谋用红蓝铅笔画得到处是箭
头,以北纬38度线为界,在地图上和参谋们进行模拟战争,他俨然一副志愿军总司
令的派头,参谋们自然成了联合国军一方,这种纯粹的纸上谈兵使参谋们很厌烦,
他以为他是谁?彭德怀?有那工夫不如下几盘军棋,跟那破地图较什么劲?代理军
长是不是闲出病啦?他倒过了瘾了,我们成了陪绑的,天天陪他玩儿这个游戏。

参谋们心里嘀咕归嘀咕,却敢怒不敢言,表面上还得做出很当回事的样子,把
自己的思维暂时换成麦克阿瑟、沃克、李奇微们的思维。李云龙也烦,先是烦对面
岛上的国民党军,要打就打,别逗嘴皮子,你不是要反攻大陆吗?怎么不来了?既
然不敢来,你他娘的瞎嚷嚷什么?要不是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老子没准就带部队
入朝了。

他没盼到入朝作战的机会,却得到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的通知。这使他大为恼
怒。真他娘的哪壶不开拎哪壶,老子承认自己没文化,也打算学学文化,可这打仗
还有啥可学的?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打了几百仗了,没吃过大亏嘛,仗打完倒要去
学打仗了?李云龙觉得肯定是他去军区闹过几次,要求去朝鲜,把上级闹烦了,看
他不顺眼,忙着把他打发掉,这不是拿老子寻开心吗?烦归烦,去还是要去的,也
不敢不去,原因很简单,是他在八路军129师时的老师长刘伯承亲自组建的南京军事
学院。刘伯承太了解这些没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将领了,大多是红小鬼出身,年岁
说老不老,说小不小,都在三四十岁之间,论职务,都在军师级、兵团级之间,说
起军事理论,没几个明白的,若论打仗,几乎个个战功累累,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
实践经验。

在刘伯承看来,这些将领都是些刺儿头,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老子们打
垮了八百万国民党军还学什么?刘伯承早想到这儿了,他给各部队下了死命令:点
上谁去学习谁就得去,想不去也行,把军籍党籍交出来。这命令很厉害,好像是专
门为李云龙这号人准备的,各野战军都有些这样的人,谁敢不去?

李云龙正交待工作,田雨打来电话,告诉他冯楠到了,请他通知赵刚。他才想
起这回事,这事是该办办了,他这一走就是几年,没机会了。他叫通赵刚的电话,
有气无力地说:是老赵吗?我是李云龙。我向你告别啦,嗨,没啥大不了的……上
次负伤没好利索,大概是那鬼子医生没给我缝好……对,对,又复发啦,他娘的,
到处出血,……肠子里都是血……老伙计得告个别吧……不不不,你别来了,工作
都挺忙的,别误了工作……真没关系?那……你来一趟也好,我还有点事要交待,
你天黑之前能赶到吗?好、好,别太着急了,你不来我不会走的,直接到军部来……
现在不能去医院,医生说我不能动,动动就有危险,再说啦,都这样了,去医院也
没啥用了,算了,我没劲儿说啦,医生不让我说话,你来了再说吧,我挂了……他
扔下话筒,得意的笑起来,老赵这家伙急得声都变了,他咋这么实心眼儿呢。李云
龙又去交接军务,一会儿就把此事忘在脑后了。

傍晚时分,赵刚的吉普车风风火火开进李云龙的军部,赵刚跳下车就往司令部
里闯,门口的卫兵不认识赵刚,枪一横便要阻拦,满头是汗的赵刚低吼一声:给我
滚开……用胳膊一拨,卫兵便撞到墙上,赵刚头也不回地冲进司令部……李云龙正
坐在会议室里和田保华怒目相视,因为他俩只剩一支香烟了,让谁抽对方心里都不
平衡,经协商决定打赌定输赢,两人对视,谁先眨眼谁为输,胜者抽烟,这会儿李
云龙怒视着田保华已经有两分钟了。

赵刚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时,李云龙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他正为这支香烟全神
贯注,倒是田保华发现赵刚闯进来时一走神,眼皮眨动了一下,李云龙大喜,伸手
抓起香烟要点火。李云龙,你他妈的搞什么鬼?赵刚大吼道,他一进门就发现自己
上当了,于是怒不可遏。李云龙早把此事忘在脑后,被赵刚一吼,吓得点烟的手一
哆嗦,定眼一看,发现是赵刚,才想起他随口扯下的弥天大谎,顿时满脸堆笑:哟,
老赵来啦,快坐。你少来这套,你不是快不行了吗?好哇,原八路军独立团团长李
云龙现在居然成了骗子,满嘴的瞎话,电话里装的还真像这么回事,眼见那口气快
喘不上来了,害得我大老远跑来,你他妈的却壮得像头牛。

李云龙陪笑着:老伙计,消消气,我不是伯你推说工作忙不来吗?想来想去只
有这招灵,咱们兄弟一起混这么多年,我临咽气你能不来吗?谁不知道你赵刚最重
感情讲义气?连我们田参谋长都听说过,是不是?老田。田保华说:没错,你是L
军的赵政委,我常听老李念叨你,几次去军区开会都没碰见你,这次算认识了。李
云龙介绍说:老田是华野的老人了,抗战时在新四军五师,一直跟陈老总干,咱们
129师的人在这里算外来户了,你说,当年咱们要是归建回晋冀鲁豫部队,这会儿早
进大西南了,运气好点儿没准就去朝鲜了。他忍不住又发开了牢骚。

赵刚一边和田保华握手一边余怒未消地说:你少往远处扯,你知道你误了我多
少事?地方上的事乱得像团麻,又是剿匪又是镇反,还要恢复工业生产,和工商业
者、民主人士开座谈会,忙都忙不过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你可好,一个电话
就把我骗来了,多少工作都扔下了,有事电话里不能说吗?田保华有事走了,会议
室里剩下这对老搭档。

老赵,没事我能骗你来吗?十万火急呀,我还不知道你忙?可再忙这事也不能
耽误呀。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位女同志来啦,你看看,人家从南京特意赶来见你,你
可不能尾巴翘到天上去,不给我老李这个面子,一会儿跟我回家,顺便也见见你嫂
子。哦,就为这事你把我骗来?你他妈的……我不见。

赵刚又生起气来。你敢!李云龙大吼道,人家老远赶来,你倒端起架子来,你
以为人家嫁不出去?就非你赵刚不嫁?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怎么他娘的这么……
是得好好改造改造。先别想这么美,端什么架子?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还难说呢。
要不是咱老李给你紧着张罗,在我老婆那儿把你夸成一朵花,吹出天大的牛来,你
现在能有这福分?告诉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别逼老子叫警卫员把你
捆去。这是老子的地盘,谁让你跑到我地盘上来的?赵刚无可奈何地说:真是个土
匪,这不是拉郎配吗?好好好,我去,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今晚就住你家吧。嗳,
这就对啦,聪明人是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李云龙得意地说。哎呀,这位就是冯楠吧?你好你好,路上辛苦啦,我是李云
龙,小田的'革命战友'.这位是赵刚,北京人,37岁,在什么大学上过学来着……哦,
对了,燕京大学,老革命了,当年一二·;九运动的组织者之一……算了算了,履
历一会儿再说,赵刚你过来,这是冯楠,也是大学生,这是你嫂子,也就是现在不
兴这一套了,要放在以前,兄弟见嫂子得跪拜,大家坐,大家坐……李云龙嘴里忙
不迭地张罗着。

赵刚和冯楠的眼光暂短地对视了一下,竞碰撞出一团看不见的火花,因为双方
的心里都微微一动,好像似曾相识。冯楠中等个子,体态均匀,如果用语言形容的
话,那么挺拔,婀娜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比例适中。她谈不上美丽,但清秀的面容
使人望一眼就难以忘怀,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有一种贵族式的骄傲,她的眼光里
没有丝毫的羞涩,只带有一种智慧的探寻。

赵刚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猛一看,哪方面似乎都很平常,五官中的任何部位
如果单挑出来,决无称道之处,一旦将它们组合起来,一股清纯和柔和的气息竞迎
面扑来,使你感到有些窒息。赵刚惊讶地想,气质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看得见说不
出,有形似又无形,竞能把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装饰得魅力逼人;浑身洋溢着一种
使人说不清道不明,拿不起放不下的味道,赵刚觉得,气质的魅力是无法言传的,
他分明能强烈地感觉到,但实在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冯楠也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统兵数万的青年将领身上表现出
的气质,绝不能用儒将这样简单的称呼所涵盖,在他沉静如水的神态下,早年的书
卷气和多年戎马生涯带来的杀伐之气表现得同样分明、强烈。本来他白哲清瘦的脸
上带出几分儒雅,但只要他稍稍一咬牙,脸部的柔和立刻荡然无存,每块肌肉都棱
角分明地凸起,线条马上变得粗犷起来,连唇边和下巴上的短胡茬子都像钢针似的
扬起,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恐怕没有人敢对这种男人表现出哪怕半点不敬,他的
眼光能杀敌人,也能把女人溶化。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没有早年的寒窗苦读和常年在血与火中肠杀的双重阅
历是绝难创造出这样的男人。冯楠突然觉得她的心脏猛地进裂开来,一股滚烫的液
体喷涌而出,一霎间,她眼里竟贮满泪水。粗心的李云龙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不通
这些知识分子是咋的了,这赵刚平时小嘴挺能说,今天咋没话啦?像傻了似的。

这女的也有毛病,一见面话还没说就要哭,搞对象嘛,成就结婚不成就拉倒,
痛快点嘛。细腻的田雨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眼前的情景使她的心灵感到极大震撼,
早听说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以为那是文学家的杜撰,而今天竟发生在眼前,她的
情绪一时受到感染,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有对好朋友的祝福,有对一个优秀
男人的欣赏,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伤感,她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一时眼圈也红了。

我说老赵,你咋啦?别老盯着人家不说话,我得揭发你,你教我别直眉瞪眼地
盯着人家女同志,省得人家女同志把咱当成那个,这可是你教的,咋轮到自己就不
做数啦?坐下、坐下,大家都随便点儿,我这儿还存着两瓶茅台呢,今晚咱们一醉
方休,我去看看炊事员弄好饭没有,唉?小田,你咋还坐着?跟我去看看。

李云龙诈诈唬唬拉田雨走了。在餐厅里,李云龙问田雨:你觉得有门儿吗?这
俩人咋怪怪的?田雨婿然一笑说:何止有门儿?这事成了,我敢说这两人今生今世
也不会分开了。这么肯定?哈哈哈,太好了,赵刚这小于刚才还和我发火呢,说我
把他骗来,这会儿眼都直啦。不行,改天得让他请客,不能就这么完了……

炊事员,拿酒来,我先喝着……客厅里,奇迹在继续着。新建立的共和国把人
们之间习惯的旧称谓全部抹去了,谁再称呼小姐、先生男士、女士很有可能被当做
潜伏特务抓起来,政府似乎没有专为称谓颁布过什么法令。但人们很自觉地仿佛在
一夜之间把旧称谓都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时髦称谓是同志。以眼前赵刚和冯楠的关
系,彼此称赵刚同志冯捕同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奇怪的是,这两个彼此陌生的男
女第一次开口,竞像约好了似的直呼其名,而且从此在他们一生中,彼此谁也没称
过对方一次同志。

赵刚,我见过你。冯楠肯定地说,眼睛在凝视着赵刚。冯楠,我也是。我正在
想,是什么地方……赵刚静静地望着她,做沉思状。你不用想了,那会白白耽误时
间的。爱因斯坦说过时空也能多维存在,我想,咱们可能在另一个时空里见过,或
是……梦中?冯楠的声音幽幽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可能。赵刚赞同道,
佛教认为人有六轮之回,人死后过奈何桥时被灌了迷魂汤,把前世忘得精光,但也
有个别被漏过的,这种人能清楚地记得前世,有可能咱们前世见过,又凑巧都躲过
了迷魂汤。

冯楠笑了,笑得很灿烂。赵刚也笑了,笑得很温和。赵刚,既是老熟人了,我
想问个问题。请讲。一个青年学生投身革命二十年,出生入死,百战沙场。从此,
世界上少了一个渊博的学者,多了一个杀戮无数的将军,请问,你在追求什么?为
了什么?我追求一种完善的、合理的、充满人性的社会制度,为了自由和尊严。说
得真好,尤其是提到人的自由与尊严,看来,你首先是赵刚,然后才是共产党员。
那么请你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自由和尊严受到伤害,受到挑战,而你又无力改
变现状,那时你会面临着一种选择,你将选择什么呢?反抗或死亡,有时,死亡也
是一种反抗。

冯楠,你要说什么?我想任何一种理论的正确与否,都需要社会实验去证明,
如果这种理论出现偏差,而社会实验已经展开,你考虑过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老实说,想过,但没有结论,因为任何社会变革和社会实验都要付出代价,不能因
为有代价就什么都不做,我们共产党愿意和各民主党派一起去创建一种新的社会制
度,不但要完善这个社会制度,也要完善我们自身和理论,尽量少付出代价,我现
在做的,就是为这些。

冯楠,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哦,暂时没有了,不过……将来要问的肯定不少,
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再向你请教?当然,咱们有的是时间共同探讨,赵刚求之不得。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谁也不说话了。开饭啦,老赵,你在干什么?痛快点,成
就成,不成拉倒,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李云龙在餐厅里大喊着。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李云龙被分到南京军事学院的高级指挥系,这个系的学员都是军师级干部。高
级指挥系是个速成班,学员分三个班,军级干部在一班,二班和三班学员是师级干
部,学制为两年。报到的第一天,李云龙就生了一肚子气。

学院规定,所有学员一律不许佩枪,随身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来报到的
军级干部舍不得交枪,正和管理员吵架。李云龙眼珠一转,趁人不注意解下自己那
支崭新的加拿大手枪插进警卫员小陈的背包里,然后顺手拿起小陈的卡宾枪大声嚷
嚷着:让开,让开,我交枪,我投降……惹得一些人哄笑起来。管理员接过卡宾枪
盯了一眼他身旁的小陈说:学员同志,这恐伯不是你的枪吧?请把你的枪交出来。
李云龙脸不红地随口扯谎:我没带枪,不是来学习吗?带那玩艺儿干啥?管理员宽
容地笑笑,几天来,这样的刺头儿他见得多了,刘伯承院长早下了死命令,来报到
的学员不管以前职务多高,一律按规定办事,谁闹事处分谁,决不客气。管理员似
乎漫不经心地走到小陈面前,冷不防把手插进背包里,拽出那只加拿大手枪。回到
办公桌前。

李云龙恼羞成怒发火道:凭什么缴老子的枪?我操……下面的话还没骂出口就
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他的老首长、前八路军129师刘伯承师长正背着手从旁边
过去。

报到后没几天,李云龙就烦了。他还没过过这种日子,在这里,不管你原先是
军长还是师长,现在一律都是学员,见了教员要敬礼,不许带警卫员,学员自带的
警卫员一律编入学院警卫连。每个学员都要像个普通士兵一样整理内务,列队出操,
轮流担任值星排长。这种日子,哪年是头呀。

南京军事学院的初建阶段,授课教官大多是留用的国民党陆军大学教官,这些
教官都受过专业的军事理论教育,精通古今中外的战史战例,这都是解放军学员们
所欠缺的,但解放军学员们却拥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不败
的战绩,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除了金门战役外,解放军还没有哪怕是个团级建制
被全歼过。这场规模巨大的战争,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到上千万,交战地域之广,
达到国土总面积的60%以上,能取得如此战果,不能说不是个奇迹。所以,来自四
大野战军的学员,哪个没有可吹牛的资本?精通军事理论而无胜绩的教官和不懂军
事理论而有着骄人战绩的学员们之间的矛盾迟早要爆发的。

高级指挥系的学员里,有不少李云龙的老熟人,原129师新二团团长子孔捷194
4年曾因收编土匪和李云龙发生冲突,被李云龙缴械后关了起来,为此李云龙被降级。
这件事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抗战胜利后,孔捷率部队出关,隶属东北野战军。
三年的解放战争,孔捷的部队参加了所有的重大战役、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
四平、辽沈战役、平津战役……从松花江一直打到海南岛,成了军长。

孔捷的运气不错,朝鲜战争爆发,孔捷的部队随H兵团首批入朝,参加了四次
战役,他和李云龙一样,都是老师长刘伯承亲自点名的,这次进修不来也得来。老
熟人见面,免不了你给我一拳我骂你一句的寒喧。孔捷一见李云龙,先想起那次走
麦城成了李云龙的阶下囚,他给李云龙当胸一拳,出口恶气说:你小子那次就是仗
着在你地盘上,敢缴老子的械?其实,把部队拉出来练练,谁怕谁呀?就算你独立
团能打,老子的新二团也不是吃干饭的,妈的,一有你撑腰,你那帮熊兵他妈的六
亲不认,差点把老子捆了起来。李云龙笑着说:就你们新二团?嘁,我一个营就能
把你们收拾了,那会儿在晋西北得数我们独立团,哪有新二团的份?再说,那几个
土匪都啥东西?你收编他们,他们早晚要闹事,这叫狗肉上不了席,我先替你收拾
了这些混蛋,你该感谢我才对。

两人正说着,又有个人挤过来给了李云龙一拳嘴里还骂着:操,你还活着?李
云龙一看,认出是来自四野的丁伟军长,也是红军时期的老战友了,李云龙早听说
他打锦州时就当上纵队司令了,这个人也是个听见枪响就不要命的家伙,有仗打就
高兴,没了仗打就琢磨着要生点儿事,他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时咬住敌人就不松嘴,
吞不下去也要撕下块肉来,一旦和敌人接上火,就谁也别想调动他了,哪怕是野司
林总的命令也没用,不占点便宜他决不走。

辽沈战役的最后一仗,丁伟率一个师在辽西平原上咬住廖耀湘兵团,他不等后
继部队到便以一个师兵力率先向下辖几个整军的廖耀湘兵团发起攻击,硬是如入无
人之境,把对方一个兵团冲个七零八落。

在东北野战军战斗序列中,丁伟的部队被称为攻防兼备的主力中的王牌。其实
丁伟可不是个粗人,他参加红军之前就念完了初中,在当时的红军队伍里算得上是
个大知识分子了,按惯例,这种人应该去搞政治工作,可丁伟偏偏就喜欢打仗,从
排长干起,直到军长,这辈子连政治工作的边都没沾过,几十年的硝烟战火把他熏
得和粗人没什么两样。

李云龙故意说:老丁,听说你在东北打得不错呀?我们在华野都听说了,好家
伙,丁伟的部队打起仗不要命,装备精良,战术高超,青树坪一战,把桂系第七军
的牙都崩下一块来,一个师对一个军打了二天三夜,硬是闹个平手。是吗?

丁伟被李云龙一捧,便有些得意:那是不假,解放军要没有四野还能叫解放军
吗?四野要没我们军还能叫四野吗?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老子们从松花
江……

李云龙把丁伟引进圈套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那你狗日的来这里干啥?能
耐这么大还用着当学员,不混个副院长干干至少也得闹个教员当,咋跟我们一样呢?
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咋给鼻子就上脸呢?全中国都是你们四野解放的,我们这
三个野战军都他娘的吃干饭来着?丁伟一听也来了气,他大声说:王八蛋才愿意来,
老子军长当得好好的,非让我把指挥权交出去,跑这鬼地方来当学生,我有病是咋
的?那些手下败将凭啥当咱们的教员?有能耐去战场上比比,老子一个师能吃他一
个军,学习,学个屁。

李云龙幸灾乐祸地劝道:上级让咱们来学习自有上级的道理,可不能发牢骚呀。
老李,你他妈的少来这套,你啥时候改行当政委啦……高级指挥系里由于有了李云
龙、丁伟、孔捷这一类的刺儿头,课堂上的讨论会就非常热闹了。上军事理论课和
战史课时,这几位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眼睛微微闭起,像是在坐禅,其实脑子早不
知飞到哪儿去了。李云龙心说,学打仗就学吧,无非是战前搜集情报、观察地形、
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老子这二十多年玩儿的不就是这些吗?还用你教?
学他娘的什么克劳塞维次?这普鲁士老东西汀过什么大仗?废话一套一套的,就是
你把他的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有个屁用?丁伟也在半眯着眼想,扯淡,一战的马
恩河战役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们以前没听说过什么马恩河战役、凡尔登战役,
不是照样打垮了八百万国军?也是,这些教员你不让他讲讲这个,他还能讲啥呢?
孔捷在课堂上连这些都懒得琢磨,他的心早飞回家,正和老婆亲热呢。

别看这几位听课不用心,一到讨论时,都争先恐后地举手要求发言。发言的内
容往往离题万里。这次讨论的题目是二战中苏德战场上的库尔斯克会战,苏军和德
军在飞机、坦克的数量大致相等的情况下,都运用了什么样的战术取得了决定性的
胜利?李云龙第一个争到发言权,他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说:教员,我建议把讨论题
改改,因为这个库……库什么来着……丁伟等人在下面起哄道:得啦、得啦,找个
凉快地儿呆着去吧,连名儿都叫不上来,还发言呢?就显着你啦,一脑袋高粱花子,
还想冒充知识分子……就是,这叫猪八戒戴眼镜——冒充大学生。不对,不对,这
叫骑单车放屁——冒充摩托。

李云龙毫不在意丁伟之流的奚落,他坦然道:教员同志,你看咱们班学员中就
是有些歪风邪气,看见平时表现较好的同志积极发言就一窝蜂地扑上来打击讽刺,
嗯,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对于这些思想落后的同志,我只有两点回答,第一,
对他们的落后思想,坚决斗争;第二,对他们的挖苦讽刺,只当是放屁。怕听拉拉
姑叫还不种地啦?现在我接着发言,这库尔斯克会战,嗯,教材上写啦,当时德军
有90万人,苏军有133万人,技术装备的数量也略多于德军,多出40多万人还叫大致
相等?大家都知道,战场上以多胜少,这算不了啥,在一般情况下,你用一个军打
一个师,就算打赢了也没啥好吹的,这是明摆着的嘛,要连这都打不赢,那你就回
家哄孩子去吧,还打什么仗呀?所以,这题目出的不好,没法讨论,我建议咱们讨
论一下淮海战役,我就纳闷,淮海战役开始时,我们华野和中野凑起来才60万人,
可国民党军有80万,论装备就更没法比了,人家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重炮。
论机动能力,咱就靠两条腿儿,人家靠汽车轮子,正经的机械化兵团。大家讨论讨
论,咱们咋就稀里糊涂用60万人收拾了他们80万人呢?

教员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场战争的胜负,不光取决于双方军事力量
优劣对比,还有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等诸多因素,对于这些挟胜利之威的学生们,
他无法用简单几句话来讲明白。学员们都来了兴致,纷纷起哄,丁伟发言道:老李,
我来告诉你,是蒋介石帮了你们,他要是不炸开花园口,黄河就不会改道,就不会
造成大面积的黄泛区,像黄百韬略兵团、黄维兵团都是被黄泛区拖住,汽车轮子被
烂泥陷住了,就不如两条腿快啦,所以说,是蒋介石帮了你们忙,咱们就不讨论这
个题目了,还是说说我们四野吧,以少胜多的战例,我们有不少,我给大家介绍一
下,就说我们纵队吧……

李云龙一听话题被转到四野的战例上去了,便来了气:去去去。是你发言还是
我发言?动不动就是你们四野,你们到东北拣了这么多洋货,接收了小鬼子多少装
备?那是你们打仗缴获来的吗?你们有100多万人,打谁打不赢?一人一口唾沫也能
把人淹死啦,你们算啥以少胜多?我们华野装备是差点,可好歹是咱自己从敌人手
里夺来的,你满世界打听打听,60万吃掉80万的战例,哪国有?李云龙的话有些伤
众,来自四野的学员都不爱听了,他妈的,按老李的意思,我们是连打都没订,白
拣了这么多装备,靠啐唾沫把东北啐下来的?又他妈的一路啐到海南岛?这不是看
不起我们四野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妈的老李没完。四野的学员七嘴八舌地
朝李云龙开火了,讽刺和谩骂全来了。课堂上乱成一锅粥。

老李,你这是他妈的吃灯草灰——放轻巧屁,老子要是啐唾沫啐到海南岛,那
你狗日的就是撤尿撤到福建……总共就有三大战役,我们四野就打了两个,没有我
们四野,全国解放就得推迟几年……奶奶的,先不提辽沈战役,就说老子们出关时
才10万部队,不到三年就打出100多万,那是吹出来的?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
四平,零下40度的大烟泡天儿,枪栓都冻住啦,老子们一步一个脚印打出来的。来
自一野的副军长罗大征也嘻嘻哈哈地打圆场:都别争了,都别争了,还是说说延安
保卫战吧,我们教导旅和新四旅总共才两万人,胡宗南有多少人?20多万呀,要说
以少胜多,我们一野战例多啦,蟠龙大捷、青化砭……

来自二野的常保胜也不甘落后,插嘴说:我们二野千里跃进大别山打得咋样?
别净吹你们的战例,解放战争中,我们二野最先发动反攻,给他来个中路突破,中
路一破,全国战场都活了,破其一点,全线动摇,你们都跟着沾光……课堂上越闹
越乱,学员们先是互相吵,各自代表自己的野战军,然后又一致把矛头对准教员,
一口一个你们我们的,似乎教员就是国民党军方的代表,逻辑是现成的,在战场上
你们是手下败将,现在,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教员呢?而挑起这场事端的李云龙,
这会儿又趴在桌上鼾声如雷了。

当天晚上,李云龙接到通知:马上去院长室,院长要找他谈话。李云龙一琢磨,
觉得不对劲儿,这肯定不是啥好事,前129师老师长总不会是请他这个老部下吃饭叙
旧吧,来了这么多日子,老师长连面也没露过,李云龙自己都不相信他有这个面子。
就算他天不伯地不怕,可一听说刘伯承要找他,心里也犯开了休。先不说刘伯承是
他的老师长,就是他刚参加红军当个扛老套筒的战士时,刘伯承已是赫赫有名的红
军参谋长了。

李云龙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长室门前高喊:报告。进来。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回
应。刘伯承坐在一个巨大的,红木写字台后面,面对着大门,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
和书籍,显得零乱不堪,他正专心致志地用绒布擦着眼镜。

李云龙立正敬礼,轻声说:老师长,您好!刘伯承没吭声,也没有抬头,像没
看见李云龙一样,继续在擦眼镜。李云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笔直地站在那里。
就这样过了足足五分钟,刘伯承擦完眼镜重新戴好,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
来。

李云龙壮着胆子问:老师长,您找我有事?院长很平静地说:李云龙,咱们有
十多年没见了吧?你来了几个月了,我事情太多,还没和你谈过,你怎么样?有什
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吗?李云龙松了一口气,看来没啥事,院长心情不错嘛。他拉过
一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老师长,您了解我,我文化底子薄,是个粗人,只
会带兵打仗,现在非让我在这儿学习,还不如杀了我,您还是让我回部队带兵吧,
将来打台湾,我们军当第一梯队,打不下来您砍我脑袋……

院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李云龙,你太谦虚了,我承认,你仗打得确实
不错,既然仗打得这么好,当学员似乎有点委屈了你,这怪我考虑不周,对部下没
有量才使用,所以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请你看看这个。校长指指写字台上的一份文
件。李云龙一看,是份委任状:任命李云龙同志为南京军事学院教员。院长:刘伯
承。李云龙有点傻眼了,他觉得自己脑门上正往下流着冷汗,浑身刺痒得难受。他
很费劲地吐出几句话:老师长,您这不是……拿我开心吗?我这底子咋能当教员呀……

院长说:我相信你,能当好,你回去整理一下,搬出学员宿舍,我和营房部打
个招手,给你一间教员宿舍,好好干吧。李云龙磨蹭着不走,他知道自己那点儿能
耐,在课堂上捣乱可以,真正经教课,别说自己没那本事,就是丁伟、孔捷那些刺
儿头也应付不了,他能想到丁伟他们知道自己当了教员会怎样和他捣蛋。他说:老
师长,您饶了我吧,我干不了这个,还是让我回部队吧。

啪!院长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吓得李云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重新立正。刘伯承
怒不可遏地吼道:好你个李云龙,胆子不小呀,课堂上捣乱,顶撞教员,聚众起哄,
你了不起呀,你还像个军职干部吗?给我站好……李云龙站得笔直,一声不敢吭。
院长怒气冲冲地训斥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军长,是学员,是学员就要尊重老
师,老师以前不管干过些什么,可现在都穿着解放军的军装,是你的上级,是你的
同志,你就得尊重他们。哼!刚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啦?就谁都看不上眼啦?老
天爷是老大,你是老二?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告诉你,就你肚里那点儿文化,你
差得远啦,你不是不服气吗?好,我就叫你来当教员,我这个院长和全体教员学员
明天就坐在下面给你当学生,怎么样?

李云龙小声说:老师长,我犯错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都改了?您就
别出我洋相了。那你告诉我,是想当学生呢还是当教员?你任选一条。他忙不迭地
回答:当然是当学生,当然是当学生……

院长说:那好,回去给我写份检讨,内容要深刻,别想扯个一张半张纸的糊弄
我,明天要当着全体学员的面向教员道歉,态度要诚恳,听见没有?听见啦。大声
点。听——见——啦!李云龙大吼道。

李云龙灰溜溜地回到宿舍,丁伟他们已经知道他挨了训,于是幸灾乐祸地明知
故问:老李,是不是老首长请你吃饭叙旧呀?你们129师的人这次算熬出头来了,老
首长怎么也得照顾照顾你巴?不像我们,没人疼呀。李云龙正没好气:一边儿呆着
去,老子正考虑当教员的事呢,我要当了教员,非好好收拾一下你们这几个家伙。
丁伟乐不可支地说:哟,还真没看出来,你也想当教员?你要当了教员,老子就该
当院长了。老李,别不好意思,不就是写检讨吗?好好写,认识要深刻,念检讨时
要做出沉痛的样子,最好能挤出两滴眼泪来,我和同志们会原谅你的,谁都难免犯
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

正说着,窗外有人喊:丁伟,马上去院长室,院长找你谈话。这次轮到李云龙
幸灾乐祸了:去呀?发什么楞呀?你小子虽说不是我们129师的人,可院长喜欢你呀,
说不定也要请你吃饭呢。

老李:你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儿子出世了,体重七斤八两,非常健康。我随嘴就
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健,希望他永远都健康成长,这事没和你商量,请你原谅,
我想,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没必要在名字问题上多动脑子。我已给孩子请了保
姆,生活方面已安排好,请不要挂念。我已接到通知,去河南一所军事外语学院学
习,学制是三年。

记得以前和你说过,等全国解放了,我还要去上大学,多学些知识总没坏处,
上中学时,我那所学校是个教会学校,英语是必须掌握的,这是我的第一外语,我
现在学习的是俄语,另外,还选修了一门法语,由于有了外语基础,我学习不会太
吃力。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赵刚前些日子被调到北京工作,任总参某部政委。昨
天我接到冯构的来信,她告诉我,她和赵刚已于上月在北京结婚了。我心里真高兴,
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他们夫妻在信中要我转告你,非常感谢咱们给他俩创造了相识
的机会,他们彼此都感到很幸福。冯摘告诉我,当她第一眼见到赵刚的时候,就像
突然遭到雷击,因为她感到在前世就曾和赵刚相识。赵刚也告诉她,自己也有同感,
你看,多浪漫呀,这是真正的缘分。

你学习得顺利吗?身体怎么样?请你保重自己。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学院里的表
现,但根据你的性格,我都可以猜到,你的性格里有种很不安分的因素,不愿意受
束缚,喜欢我行我素,一旦你的行为受到限制,就要想方设法闹出些事来,这是你
的弱点,也是优点,毕竟一个人应该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性,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关键是你要努力学习,你既为职业军人,你要做个优秀的军人,而优秀的军人是要
不断学习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你过去所参加的战争已成为历史,要应付现代化的
战争就要有现代化的知识和思维方式,最近,我看了一些资料,正在朝鲜进行的这
场战争中,我们装备和战术都很原始,对美军的战斗力和作战方式都估计不足,仅
靠战士们的英雄主义和血肉之躯和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去较量,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伤
亡和代价,这非常使人痛心,作为一个统兵数万的将领,你的责任重大,没有知识
行吗?

不光是你,我也要好好学习军事方面的知识,这就是我选择去军事外语学院学
习的原因,作为军人和军人的妻子,我也应该懂得军事,我们才会有共同的话题。
时间不多,下次再写,请保重身体。

妻:田雨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那年冬天,学院里放假,李云龙迫不及待地乘火车回家看儿子,儿子出世后,
他还没见过呢。正赶上田雨也放假,夫妻总算团聚了。李云龙见了儿子很兴奋,他
表达爱心总是很过火,先是用满脸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在儿子娇嫩的小脸上乱蹭,扎
得儿子又哭又叫,他哪管这些,又把儿子举过头顶,像是举杠铃,数次之后,觉得
意犹末尽,又把儿子往天上扔,扔得高高的,再接住继续扔,并且乐此不疲,吓得
儿子哭声都变了,使田雨怒不可遏,冲过来和他抢儿子,说他简直不是在疼儿子,
而是在草营人命。

李云龙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我的儿子,扔两下谁也管不着,老子这是疼他,喜
欢他,哭两声是不习惯,过后习惯了你不扔他还不干呢。再说了,这又不是地主家
的少爷,哪能养得这么娇气?将来还怎么当兵?田雨很不高兴:孩子才这么小,你
怎么就想到将来送他去当兵?

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当兵,我儿子不接我的班,要他干什么?田雨努
力压住内心的不快说:你难道就不想让他干点儿别的?上大学,当个工程师或是医
生什么的?那些职业让别人的儿子去干,我的儿子只能去当兵,谁让他摊上个当兵
的爹呢?李云龙固执得很。

这次夫妻团聚,田雨一点儿也没有久别胜新婚的感觉,新婚时的那种激情已经
渐渐消失,夫妻问的对话也越来越简单,除了关于孩子问题和日常生活,似乎就没
什么好交流的了。李云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他吃得下睡得着,白天逗逗儿子,
找几个老战友吹牛、喝酒,晚上上了床便如狼似虎。过后一翻身,两分钟之内就进
入梦乡,随即鼾声大作,声音大得吓人。每当这时,田雨都睡意全无,她披上睡衣
下床,到书房里继续看书。田雨在外语学院主修俄语,她知道要想学好这门语言,
必须要了解俄罗斯的文化和历史,要了解这个民族的性格。仅靠课堂上学的那点儿
东西远远不够,需要多看些俄罗斯文学名著和欣赏俄罗斯的艺术。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越来越感到,俄罗斯文化的博大精深,这个民族太不可思议了。

1941年,当德国纳粹军队兵临莫斯科城下时,斯大林曾发表了一段极富感染力
的演说:法西斯主义要毁灭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呢?是曾经出现过库图佐夫和苏
沃洛夫、普希金和托尔斯泰、列宾和苏里科夫、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斯坦尼斯拉夫斯
基、格林卡和柴科夫斯基……这些伟大人物的民族……田雨非常神往,哪个民族能
有这么多世界级的文学家、军事家、音乐家、画家,阵容如此强大,真是群星璀璨。
希特勒真是个疯子,这样的民族岂是可以征服的?随着对俄罗斯文化和历史的深入
了解,田雨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他们的历代统治者都极具全球战略眼光,从
18世纪的彼得一世开始,尽管他们的舰队西出大西洋、东进太平洋,地理位置上尽
占两大洋之便利,但彼得大帝的战略眼光竞准确地落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上,为了争
夺这条狭窄的黑海出海口,不惜和土耳其进行一场战争,19世纪末对中国东北、西
北领土的蚕食。他们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对外扩张基因,对领土的贪婪不在
老牌殖民帝国之下,斯大林执政后,比起老沙皇竞有之过而无不及,对波罗的海三
个小国的并吞,对芬兰蛮横的领土要求,甚至和希特勒一起瓜分波兰,看来,意识
形态的改变解决不了狭隘的民族主义问题,是狼就要吃肉,他们血液里的不安分是
不会受意识形态的影响的,不管他信仰共产主义还是法西斯主义。此时正值中苏蜜
月,这么看待老大哥是不是有点儿离经叛道?

田雨感到有些可伯,毕竟她还是个共产党员。英国那个老牌政治家迪斯雷利首
相说:没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两个大国之间的蜜月
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既是蜜月就不可能长久,高潮过去就是低谷,两口子就要吵架
了,夫妻之间吵架大不了离婚,两个大国之间一旦吵架问题就严重了,兵戎相见则
是必然的。小田呀,赶快准备一下,我那同学丁伟要来啦,这小子去南昌,听说武
夷山不远了,逛了武夷山,才想起到我这儿来,说是来讨债,找我要欠他的茅台酒,
今晚咱们请他吃饭好不好?

李云龙休假期间正闲得慌,一听丁伟要来,不由兴奋起来。田雨说:哟,真巧,
我父母傍晚也要到了,弄不好他们坐一列火车,他们要看外孙子,这次两位老人家
肯定很开心。那个丁伟,我听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很希望认识他。军事学院休假,
同学们都急急忙忙去和老婆孩子团聚,惟独丁伟不回家,他找出一件皮夹克穿上,
把黄呢子军装胡乱一团塞进衣柜,头上戴顶粗花格呢的苏格兰帽。尽管因为军衔问
题他受到院长的训斥,但他还是不愿穿军装,因为穿军装就得佩军衔,他对肩章上
的一颗星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休假他决定穿便衣外出,他没什么目的,只想四处走
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好在他老战友多,随便哪个省都有。

50年代,丁伟这身打扮,尤其是他的苏格兰便帽,颇显得标新立异,一路上招
来不少人侧目而视。在南昌的军人招待所,丁伟要求给个单间住宿,一个管理干部
见他的介绍信注明身份是南京军事学院学员,便没拿他当回事,把他轰到一个大房
间,房间里有30多张双层床。丁伟找到自己的铺位便躺下睡过去,他做了个很令人
兴奋的梦,具体情节很模糊,只记得自己的肩章上出现了三颗星,他成了上将,一
大群少将、中将在规规矩矩向他敬礼,他很谦虚地点着头,嘴里说着:稍息、稍息……
突然,他觉得一些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他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觉得嘴里咸咸的,
立刻窜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上铺坐着一个上尉正在逗孩子,更可气的是这个上尉
像所有农民一样,把褥子和被子都卷成一个卷,露出光秃秃的床板,那个缺乏教养
的孩子正肆元忌惮地向床板上撒尿,尿水顺着板缝滴落下来。

丁伟勃然大怒:这孩子怎么往老子脸上撤尿?有人下没人养的东西,你是他爹
吗?给我滚下来……那上尉一听丁伟骂人,顿时也火了。打丁伟一进门,他就看着
不顺眼,尤其是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束,那顶粗花格呢的苏格兰帽,解放都六七年了,
咋还有人打扮得像洋人的狗腿子?好人能这打扮?这样的人咋也敢住到军人招待所
来?还他妈敢张嘴骂人?

上尉从两米多高的上层铺板上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竟没有一点
儿声响。丁伟一楞,咦?这狗日的身手不一般。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上尉一把揪
住衣领。上尉好像刚喝过酒,满嘴喷着酒气,两眼瞪得铃档大,似乎凸了出来,他
恶狠狠地说:你狗娘养的骂谁?欠揍是不是?丁伟一时竞给气乐了,妈的,这么多
年了,只有我揍别人,还没见过有人敢跟老子动拳头,真他妈的吃了豹子胆啦。他
平静地望着对方道:好哇,你胆子不小,敢跟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上尉轻蔑地
说:我管你是谁?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一样揍你。说着还使劲揪着丁伟的衣领晃动了
几下。

丁伟真火了,他在红军时期就是侦察连的格斗高手,他深知近距离格斗拳脚都
使不上,而膝盖和臂肘是最凌厉的武器。妈的,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于,
让他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丁伟抓住上尉揪衣领的手腕,使出别肘擒拿的路数,想
一举制住上尉。但上尉一个脱腕动作紧接着又是个缠腕,反而抓住丁伟的手腕,他
的心猛地一沉,糟了,这是个高手,反擒拿动作极为娴熟。高手格斗,胜负只在毫
发之间,丁伟一招落空,候然变招。他屈起右臂,一个扫肘向上尉左下额扫去。上
尉滑得像条泥鳅,他身形纹丝不动,只略一抬下巴,丁伟的臂肘便擦着下巴划空了,
紧接着上尉抓住丁伟的左腕,谁也没看见他使了个什么动作,丁伟的身子竞腾空而
起平平地飞落到他刚才躺过的床上,这一招看似轻飘飘,实际上丁伟落在床板上时,
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几乎把床砸塌,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一妻间,旁人甚至还
没来得及解劝。

上尉身子微微斜倾,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呈丁字步,双掌呈松弛状态自然下垂,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丁伟,准备用这种姿势迎击丁伟的报复。丁伟从床上一跃
而起,大叫道:他妈的,好身手!快讲讲,你小子哪儿学的功夫?是什么门派?正
准备继续打架的上尉楞了,这个戴着洋人帽子的家伙是不是神经病?挨了揍倒先问
咱是什么门派。真邪门了。

一个佩少校军衔的军官闻讯赶来,厉声问道:是谁动手打架?太无法无天了,
都是哪个部队的?把违规内容交出来。丁伟笑嘻嘻地甩出了军官证,那少校一看就变了
脸色,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少将同志,您……您怎么住在这里?我是招待所所
长冯水清,请您指示。一霎间,屋子里静极了,所有的人都立正站在那里呆住了。
丁伟笑着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大家都去干自己的事,我想和这个上尉好好
谈谈,所长同志,你也请回吧。人群散去,屋里只剩下丁伟和上尉两个人。上尉面
色平静地望着丁伟,似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既不惊慌也不道歉。丁伟心里暗暗
惊讶,这小子心理素质不错,很稳定,这种人大概不会被任何事吓倒。

丁伟故意板着脸说:上尉,你不太走运呀,你知道一个上尉揍了一个少将会有
什么结果吗?上尉微微一笑:知道,对我来说,打了一个少校和打了一个少将都是
一回事,反正要受惩罚,我做事从不后悔,打了就打了,是上军事法庭还是开除军
籍你看着办。丁伟乐了:好样的,有种,是条汉子,是男子汉就得硬到底,刀架脖
子也不能认熊,少将的牌子只能吓唬耗子,可吓不了好汉。认识一下吧,我叫丁伟,
你要不计较我拳脚不行,咱就交个朋友。

上尉一惊:你是丁伟?四野的纵队司令?我早听说过你,乖乖,我段鹏可是有
眼不识泰山啦,您……是不是再打我一顿?咱们扯个平?丁伟笑道:盛名之下,其
实难副呀,瞧,这不是败在你手下啦,来,坐、坐,好好聊聊,你是哪个部队的?
咋这么好的功夫?

少将同志,××军××师侦察连连长段鹏听候您的指示。段鹏立正答道。他妈
的,我说呢,大水冲了龙王庙,闹了半天是李云龙的兵,我和你们副军长是老战友
了,别拘束,不是外人嘛,聊聊,你在哪儿学的功夫,怎么在这里?报告首长,我
是河北沧州人,四四年入伍,在我们老家,家家都练武,每家都有祖传的绝招,我
这功夫也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从四岁开始练功,有点儿差错我爹就把我吊在树上
用鞭子抽一顿,就这么抽出来的。有年春天我去赶集卖核桃,一个鬼子军曹抢了我
核桃不给钱还拿刺刀捅我,一怒之下我把他脖子给拧断了,就这么投的八路。这次
是回家接媳妇随军,路过南昌又下车看看亲戚,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您。

丁伟沉吟道:哦,抗战后期入伍,军龄十二年了,应该参加过不少大战役了,
怎么才是连级?是不是又犯了啥错误?降过两次级,淮海战役打碾庄,为抢战利品
把中野的一个连长打了,由连长被降为排长。打上海时,我在俘虏群里发现我们村
地主少爷何正德,他家和我家有死仇,我找了他很多年,这次总算把仇报了,又被
降级,从连长降成排长。妈的,你把俘虏干掉啦?丁伟问。

重伤,要不是指导员把我抱住,我就把他宰了。酶,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要不怎么说你是李云龙的兵呢,那家伙这辈子受的降级处分比你可多。这样吧,明
天跟我一起走,我也正好想去看看李云龙呢。是,首长。丁伟去别人家一般是叫着
主人的名字推门就进,从来不会礼貌的敲门,好在部队里大老粗多,都没什么讲究,
没人会怪罪他。他这次到了李云龙家也是大叫着推门就进:老李呢?老李呀,看看
谁来啦?我把你岳父母带来啦,真他妈的巧,硬是在火车上一个包厢,我这一聊,
才知道……

李云龙正在客厅的地毯上学狗爬,背上骑着儿子,他一见丁伟进了门,便兴奋
起来,一时忘了背上的儿子,从地毯上一跃而起,嘴里亲热地叫着:嗨,你狗日的
咋才到……他背上的儿子被重重地摔在地毯上,顿时没命地大哭起来。他冲过去先
给了丁伟一拳,然后才向田墨轩夫妇问好,又发现儿子在没命地嚎哭,便照儿子屁
股拍了一巴掌:摔一下就至于这么嚎?这儿子养得快成地主少爷啦,不许哭!再哭
老子揍你……田雨从楼上冲下来抱过儿子,朝李云龙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高兴
也打孩子?他们先把父母请上楼,又下来和丁伟寒喧几句。

丁伟中气十足地说:这是嫂子吧?丁伟拜见嫂子啦,唉?老李,咱俩谁大?不
行不行,这事得搞清楚,不然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是1910年腊月二十八出生,你呢?
李云龙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我大,我是1910年正月十五出生,你该叫哥叫嫂子才
是。

田雨笑着说:丁军长,我经常听老李念叨你,说你可神了。丁伟紧张地问:嫂
子,这小子是不是净说我坏话?说你在东北打仗之余还做买卖赚钱,副业搞得也不
错,还会酿酒呢。还有,说你的部队凶极了,过渡口时和友邻部队抢渡口,敢架起
机枪吓唬人,谁敢抢就扫谁,有这事吗?哦,这倒有,这怨他们不懂事,这么窄的
渡口,总要有先有后的过,所以主力优先。田雨寒喧了几句,便转身上楼招呼父母,
在楼梯上,她还在想,老李说的没错,这个丁伟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问有一种雄性
的气息,有这种气质的男人仿佛天生是为战争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如果世界上没
有战争,他们可能就不会出世了,丁伟是这样,我那老李也是这么个家伙。男人真
是个奇怪的东西,同是男人却反差极大,有贾宝玉的柔情似水,就有李云龙、丁伟
这种坚硬似铁,阳气逼人。对于女人而言,如果柔情似水可以温暖女人的心灵,那
么真正的阳刚之气可以使女人从思想到身体都变得酥软。两者相比,田雨暗暗承认,
若让她选择一千次她也肯定会选择后者。

丁伟看着田雨的背影对李云龙小声说:老李,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搁在家里放
心吗?漂亮吗?我咋觉着也就是一般呢?你看,你看,逮住便宜卖乖是不是?楼上
的沈丹虹问女儿:过得好吗?田雨淡淡地说:挺好的。田墨轩看着女儿说:恐怕不
是这样吧?我们进门才几分钟,就发现这个李云龙是个很粗暴的人,看他教育孩子
的方式就知道,你们俩文化和教养的差距太大了,你幸福吗?田雨笑笑说:爸爸,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完美,这您知道。何况,他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沈丹虹说:算了,不说这些,说说你的学习情况,学俄文不简单,不光是语言,俄
罗斯的文化积淀很深厚的,你以前没机会接触,现在可别放过这个机会,一旦走上
这条路,你想停都停不下来,一个列夫·;托尔斯泰就够你研究一辈子的。

李云龙上楼来请岳父岳母下楼吃饭,田雨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丁伟斟满几杯
酒,无拘束地大声说:嫂夫人、伯父、伯母,我丁伟打小就敬重有学问的人,我的
老战友李云龙能有这么有学问的岳父岳母和老婆,我丁伟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老李
这辈子不容易呀,苦没少吃,血没少流,现在也该过过安稳日子啦,来,我敬你们
一杯,我先干了。他一扬脖子,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过来晃晃,他那种特
有的豪气,使大家很受感染。李云龙一口把酒干了道:老丁,你这家伙这些年酒量
倒是见长了,我记得以前喝酒半斤就能放倒你。你算说对了,跟老大哥喝酒练的。
四五年抗战胜利,我带一个团出关,刚到沈阳就碰上苏联红军,当时我心里那个乐
啊,颠颠的一溜儿小跑就迎上去啦,就像见到娘家人似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咱热
脸蛋儿一下子贴到冷屁股上,人家一个上校,小脸儿绷得像块铁板,一挥手,好家
伙,坦克大炮转盘枪全指着我们,硬是要缴我们的械。全团的弟兄们都傻了,两边
都没带翻译,就靠比划了。我的政委在地上画了个镰刀斧头再指指自己,老大哥总
算明白了,枪口是不对着我们了,可就是不让我们进沈阳。后来翻译来了我们才知
道,人家和国民党有条约,只承认国民党政府,不认咱土八路。

李云龙瞪大了眼:有这事?咱和老大哥都姓共啊?是呀,我们也想不通。我们
从冀中出发时,上级告诉我们是去东北接收小日本的装备。听说东北富的流油儿,
满地的机枪大炮没人拣,大米白面堆得像小山,到那儿你就甩开腮帮子可劲儿造吧。
得,我们还真实心眼儿,把武器都留给了冀中部队,全团只带了十几枝手枪就上路
了,咱是冲着发财去的呀,结果老大哥连城都不让进,怎么办?咱得想辙,我和政
委一商量,办法就来了。全团谁带着钱都掏出来,凑凑买酒请客,和老大哥搞个联
欢。全团选出七八个喝酒高手算是敢死队吧,由我带队。我对政委说,估计我这一
去三天之内会不省人事,这团长你先代着。咱先说好,万一我醒不过来得闹个烈士
待遇。

田雨笑道:够悲壮的。田墨轩也听得入神:还真有点易水悲歌的味道。李云龙
喝口酒说:哼,听他吹吧。吹牛?我那搭档老王就在南京政治学院学习呢,不信你
问他,六十度的地瓜烧那天我喝了两瓶,那个苏联上校和我对喝,喝到一瓶半就一
头栽倒不省人事了,嘴里直吐白沫儿跟螃蟹似的。我们的人也醉得够呛,有个连长
喝了两瓶半居然没倒下,不过已谁也不认识了,硬是把我当成他老家的舅舅,一个
劲儿地问我他娘咋样了,还错把茶壶当夜壶,掏出那活儿就往里尿……哟,对不起,
对不起,一不留神粗话就来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田雨捂着嘴笑红了脸。我是二天后才醒过来。一睁眼你猜
怎么样?全团清一色的日本皮大衣,手里的家伙全变啦,三八大盖、歪把子,连九
二式步兵炮都装备上了,政委说,那上校还真够意思,第二天酒一醒就派人来说,
你们不用进城,郊区有个地方你们去看看。我们按他说的地方一找,好家伙,发现
关东军的一个大仓库,这下可发财啦。有了装备就好办,我收编了不少散兵游勇,
没费劲儿就扩编成一个旅,咱来东北不到一个月就成旅长啦。

田墨轩放下酒杯问:丁军长,你和苏联人打过交道,能否谈谈印象呢?他们的
军事理论很有一套,将领们也很有战略眼光,尤其是战役指挥方面确有独到之处,
部队的战斗力强,火力也是一流的。不过嘛……军队的纪律可不如咱们。还有,说
句对老大哥不大恭敬的话,他们很现实,一边说是来帮咱们打败日本法西斯,一边
很利索地把日本在东北的工厂矿山设备都拆光运走,连根螺丝钉也没剩下,这让人
心里怪不舒服的。好比你丢了钱包,有人拣到了,还你之前说,对不起,里面的钱
得分我一半。按咱中国人的传统,帮了别人就马上索取回报也太那个了。

田墨轩若有所思地说:这还是些小事,算不得什么。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借出
兵东北提出领土要求,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这样做?您是指外蒙古?对,它急
于在自己的国境线外建立起战略缓冲地带,就不惜:践踏邻国的主权……

李云龙砰地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怎么能这样说?那可是老大哥呀。田墨轩扶
了扶眼镜坦然道:列宁曾说过,要把老沙皇夺走的15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还给中国,
斯大林同志不会这么健忘吧?怎么现在不提了?你知道苏芬战争的原因吗?那是苏
联为了列宁格勒的安全向芬兰提出领土要求,当要求得不到满足时便悍然出兵,这
算什么?如果你不知道这些,我再告诉你,咱们的老大哥还和希特勒一起瓜分了波
兰,苏联军队和纳粹军队在波兰中部会师时,场面还很热烈呢。然后就是波罗的海
的三个主权国家一夜之间就并入了苏联版图……

啪!李云龙猛击一掌,桌上的酒杯碟碗都蹦了起来。他怒吼道:够了,你这种
言论太危险了,说句不客气的,这简直是反革命言论,是要杀头的……田雨和沈丹
虹都吓得脸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丁伟镇静地劝道:老李,不要激动嘛,这是
在家里,说说个人看法,你不同意可以讨论嘛。田先生,请您继续说。田墨轩毫无
惧色,略带讽刺口吻说:李云龙同志大概忘了宪法规定的公民言论自由的权利,我
田墨轩不仅是个公民,还是个政协委员,这些看法我在政协会议上表达过,既然贵
党邀请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共商国事,我田墨轩对我国的外交政策提一点儿个
人看法又何罪之有呢?我认为这种向苏联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值得斟酌。任何时候国
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都是第一位的,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应引起警惕,国家决策者们应
具备冷静的判断力和预见性。

丁伟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从防务角度看,一个国家的周边地区
如果出现一个军事强国,那么必然构成潜在的威胁,不管它信奉什么主义,也不管
他现在和你关系有多密切。田墨轩注视着丁伟:至少是在现阶段,民族利益始终高
于意识形态,这已被历史证明。丁伟和田墨轩对视着,沉默了……

沈丹虹一直没有说话,她只轻声说了句:今天累了,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田
雨心情复杂地看看父亲又看看丈夫,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剩下李云龙和
丁伟时,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李云龙低声说:老丁呀,我刚才看着
你,怎么浑身不对劲儿呢?到底咋不对劲儿,我也说不出来,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丁伟顾左右而言他道:老李,你岳父还真有学问,有些事,人家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军事学院的学习结束时,李云龙交出了他的毕业论文《论冷战时期的特种作战》。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论文竞爆了个满堂彩,连院长听了他的论文答辩,都微微点
了点头表示赞许。选择这个题目不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当年日军山本特工队曾给
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论文中先谈到特种部队的兴起和发展,特种作战的特点。并且指出,我军在
不同的历史时期都出现过一些特种分队的雏形,比如红军时期的十七勇士强渡大渡
河,就是一种小规模的突击队,具有特种部队的性质,由军事素质较高的干部战士
组成,并配备了在当时条件下最精良的武器使之在短时间内发挥出最大的火力效果,
事实证明,在不同的地形条件或不同的攻守态势下,不同的火力构成所体现出的实
力是有着极大差别的。虽然当时我军指挥员还不知道特种作战的概念,但战争的理
论是相通的,不管你是否意识到,这种小型突击队已经具备了特种部队的特点了。

此外,抗战时我军在敌后的武工队,解放战争中东北剿匪时组建的小分队都有
此特点。因此,对于特种作战,我军并不陌生。在当今世界分为两大阵营的战略大
格局下,由于军备竞赛,双方的军事力量彼消此长,进入了新的一轮均衡状态,新
的世界性大战的危险反倒降低。而在局部地区或双方前哨阵地的交接处,会出现大
量渗透与反渗透冲突。在这种形势下,我军应重视并迅速组建特种作战分队,军事
科学部门应对此问题给予重视,对特种部队人员的选拔、装备的配备、训练科目进
行科学系统的研究。

鉴于当前台湾海峡尚未结束的战争状态,建议应于前线组建第一批特种分队,
对敌军盘踞的诸岛屿实施炮击和渗透与反渗透特种作战相结合的方式。高级指挥系
的将军学员们所思考的,是社会主义阵营对资本主义阵营的战略大格局。具体到战
术问题,也是多从大兵团作战的角度来考虑,小型突击队的特种作战则普遍认为是
雕虫小技,是战术中的战术问题。缺乏创造性的从众心理表现在军事领域里,就不
能不使将领们战略预见性发生偏差。

丁伟善于使用逆向思维。他的思路从不呈直线运行,而是呈跳跃状,时而逆行
时而是在某一点上扩散开,他的思维一旦进入军事领域,就变得异常敏锐。丁伟的
论文语惊四座,在军事学院引起一场八级地震。我见过一些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家
族人数一般都多达一二百人,家族的主宰是最年长的曾祖父,曾祖父的健在使这个
庞大的家族充满凝聚力,而曾祖父的离世必然导致大家族的解体。由此,我得出结
论,一个大家族的稳定是相对的,而分裂则是必然的,一旦这家族内部的平衡被打
破,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一个负责审评的中将打断丁伟的话:丁伟少将,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哦,请耐心听我说下去,我要说的是在当今世界的战略大格局下,我国领土的
防御重点问题,请看地图,我国领土的南部最大威胁是来自台湾及国民党军队占领
的诸岛屿,间接威胁是驻守在台湾海峡的美第七舰队。这些威胁不足为虑,凭台湾
的军事实力,难以发动一场大战,充其量只是局部的有限战争,而美国刚刚在朝鲜
板门店签署了停战协定,短时间无力再战,况且美国由于国家体制等诸因素限制不
会轻易卷入一场大型战争。我国东部的日本在二战中军事工业被全部摧毁,二十年
之内难以东山再起。我国的西部及西南部,惟一有能力搞起点事端的国家只有印度,
我预测在不久的将来,我军有可能在中印边界地区的山地和印军进行一场有限的边
境战争,印度的工业实力及军事实力都不足以构成对我国的威胁,从作战地域上看,
地形对印军颇为不利,我看,我军只要拿下几十公里纵深的几个边境重镇,首都新
德里便无险可守,我军便可挥师直捣黄龙。结论是,西南边境一旦发生战争,将是
场有限的边境战争,我军所动用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个步兵团。我刚才说过了,我国
的西部、西南部、南部及东部都无太大的威胁。

说到这里,丁伟四处张望了一下道,哦,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有苏联顾问,
这样我有些话就敢说了。同志们,下面我想说的是,从军事角度,从国土防务角度
上看,我认为,我国领土的防御重点应该放在西北部、北部、东北部……

丁伟的话音未落,在座的将校们都大惊失色,这个丁伟简直吃了豹子胆,我国
的西北部、北部、东北部是谁?是苏联和蒙古、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年长者、是老
大哥、是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帅、是列宁缔造的国家、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心脏,
你把苏联当作假设敌,当作潜在的敌手,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将校们掏出手帕擦着脑门上渗出的冷汗,都一起把眼睛转向了坐在后排的院长,
元帅的脸上毫无表情,多年的战争生涯使他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使人很难看
出他的倾向性,元帅挥挥手,示意丁伟继续讲下去。我刚才讲过,任何一个大家族
的稳定都是相对的,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国家与国家的军事联盟也是这样,兄
弟手足之间可以为了利益反目成仇,那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盟就更为脆弱,在任
何时候,民族利益要高于意识形态的信仰。既是老大哥,又同属社会主义大家庭,
兄弟之间有什么事不好办呢?为什么不把老沙皇抢去的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给我
们?我想老大哥不会还,且不说西伯利亚的资源,就是失去那个远东的不冻港,老
大哥也受不了,那会失去对半个太平洋的控制权,看看吧,国家和民族的利益高于
一切。四五年抗战胜利时我率部出关,和老大哥们打过交道,现在想起来,总觉得
有点儿那个。

在座的将校们鸦雀无声,室内静得连针尖落地都听得见,谁不为丁伟捏一把汗?

同志们,今天我讲的不是政治问题,和兄弟国家建立军事联盟时间的长短也不
在此范围内,作为我军的高级指挥员,我所考虑的是军事问题中的国土防务问题,
从理论上讲,一个国家的周边地区出现一个军事强国,不管这个军事强国有没有动
手的打算,事实上,潜在的威胁已经构成,动手不动手的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我们
要做的是未雨绸缪,等人家动了手就晚了。

四五年老大哥出兵东北,战术上确实漂亮,机械化兵团的推进速度惊人,后勤
保障能力简直无懈可击,受过二战洗礼的苏军将领们在战役指挥方面达到炉火纯青
的地步,专业化程度令人称道,合围80多万关东军如摧枯拉朽。当时,由于我们所
处的地位,自然是拍手称快。但反过来想,将来有一天,老大哥故伎重演再照样给
我们来上一手,我们可就笑不出来了。

请看我国与苏联、蒙古的边境线,几乎无险可守,地形不利于我,极易受到攻
击,新疆、内蒙古地区的戈壁和草原非常适合大规模装甲集群和摩托化纵队的展开,
而苏军对此当是强项。我国的东北地区的战略地位前出,易受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
对方一旦得手,我国将丧失重工业基地和战略资源基地,后果不堪设想,而旅顺港
的失守将使对方在我国北方地区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战略支撑点,他们的太平洋舰队
可以沿我国海岸线巡航,黄海、东海甚至南海都将是太平洋舰队的游弋范围,我国
一万多公里海岸线将全部被封锁,而对方却可以在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点进行两栖
登陆。

同志们,这不是耸人听闻,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很可能发生的
事,这潜在的巨大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看看它的军事力量的构成吧,它有四大舰
队,太平洋舰队、波罗的海舰队、北方舰队和黑海舰队。它是全世界惟一拥有五大
军种的国家,除海陆空三军外,它还有战略火箭军和国土防空军,它的军事力量构
成是为全球战略设计的,而绝不仅仅是用于国土防御,它们有能力在世界的任何一
个角落进行一场战争,在决定是否进行一场大战的决策方面,它的国家政体比英美
国家更为迅速有效。

对此,我的结论是,应形成一种统一的战略构想,把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放在
首要地位上,具体的军事部署应该是这样:第一,东北边境应建立永久的国防工事,
设置大纵深防御地带,精锐兵团应部署在二线地区,作为强大的战略预备队;第二,
北部及西部边境,防御重点应设置在二线,比如,内蒙古的国防工事应设在张家口
外的大青山一线,因为在大草原上和对方的机械化兵团作战,纯粹是以已之短攻敌
之长。我军缺乏本钱,干脆让出戈壁和草原。依托地形进行防御;第三,东北部的
一线兵团应具有全攻全守的战略思想,具体实施就是采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战术,避过敌军攻击锋芒,采用多路反突击方式,把战场摆进敌方境内。李云龙同
志,你的特种作战分队这时可以大显身手了,如果能切断纵贯西伯利亚的铁路大动
脉,那敌军的突击集团就会失去后勤保障,攻击势头必然停顿。

还有……算了,不说啦,我说过,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国土防御问题,就事论事,
与政治、外交都无关,如果同志们有什么想法,你就把它当做沙盘上的一场军事对
抗游戏好了。

在座的将校们都沉默着,心里却惊骇不已,丁伟呀,你可真是惊世骇俗了,你
难道不怕掉脑袋?这是闹着玩儿的吗?学院的一位于部拍案而起:丁伟,你的政治
立场可成问题,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太可怕了……将校们开始议论起来,声音越来
越嘈杂,争论声四起。坐在后排的院长忽然站了起来,他挥挥手,四处顿时鸦雀无
声,元帅面色平和,一字一句地说:大家不必大惊小怪,这里不是总参作战部,也
没人打算进行一场战争,这里是军事学院,这里的所有争论都是学术范畴的探讨,
与国策,与政治、外交无关,从理论上讲,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军队都可以作为假想
中的对手,这没什么奇怪的,作为一个将军,如果眼下没有现实中的对手,也要创
造一个假想中的对手,假设敌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如果你高兴,这个代号叫阿猫阿
狗都可以。元帅的话引来一阵笑声,丁伟的论文被通过了。

军事学院毕业后,李云龙回到老部队任军长,孔捷回到驻东北边境线上的某野
战军任军长,丁伟调到北方的一个大军区任参谋长,罗大征和常保胜等人都回自己
的老部队任军长。大家同学一场,虽然有时难免磕磕碰碰,可到底都是带兵打仗的
人,大家凑到一起喝顿酒也就过去了。

临分手时,大家又喝个昏天黑地。丁伟说:咱们解放军山头不少,红军时的一、
二、四方面军加红25军、26军,抗战时的120师、129师、115师加新四军几个师,解
放战争的四大野战军,哪支部队没有自己的山头?军事学院是什么?是个大炒锅,
把咱四大野战军的人都放进去一锅炒,回过炉后贴上统一的标签,大家就不分彼此
啦,今后弟兄们天南海北哪儿都有,我丁伟要是有一天上门讨饭,弟兄们还得给口
饭吃呀。
罗大征说:妈的,这是什么话?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这还用说吗?冲你这句
见外的话就得罚你一杯,喝!李云龙阴沉着脸独自喝了好几杯,砰地一声把酒盅顿
在桌上说:老丁呀,将来有一天,你的窝塌了,风吹雨打没地方躲雨,记住,你来
找我。

孔捷隔着桌子伸过一只手和丁伟紧紧握了一下,只说了句:我家的门总开着……

丁伟抓过酒瓶对着嘴一口气喝干,他放下酒瓶仰天长笑道:仗不打了,要我丁
伟何用?二亩薄地、一间草房咱就知足唉。

李云龙回到家里发现,儿子李健已经到了调皮捣蛋的年龄。这孩子从小好动,
一刻也不闲着,一不留神就给你惹出点儿祸来。对此,田雨很伤脑筋,她的工作也
很忙,从外语学院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军区情报部从事资料翻译工作。她同李云龙
商量把儿子送到幼儿园。李云龙不放心地盯了一眼调皮捣蛋的儿子说:他行吗?这
小子还不把幼儿园翻个底儿朝天?老师管得了吗?

田雨说:让他过过集体生活吧,这对他有好处,放在家里就更没法儿管了。上
幼儿园的第一天,李云龙和田雨一起把儿子交给老师,夫妻俩嘱咐了几句就准备离
开,李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见父母要走,便生出一种要被抛弃的感觉,他拼命
地哭叫,死死抓住妈妈的衣襟不松手,怎么说也没用,这下把李云龙招烦了,他正
急着要去开会,于是抡开巴掌照儿子屁股上拍了两下,才得以脱身。

中午,李云龙刚刚散会,就接到幼儿园园长打来的电话,说李健正在幼儿园大
闹,把老师咬了,请李军长务必去一趟。李云龙一听就火冒三丈,他坐上配发给他
的伏尔加轿车风风火火赶到幼儿园,见老师手上有一圈圆圆的小牙印,已经渗出血
来。李云龙二话不说,打开轿车的后备箱,一把拎起儿子,不顾儿子拼命挣扎把他
塞进去,“砰”地一声合上盖子。园长和司机一见都大惊失色,纷纷上来劝阻,说:
首长,孩子不懂事,怎么能往这里塞呢?李云龙一瞪眼:现在不管教,长大了就管
不了了,非当土匪不行,都给我让开。众人都不敢劝了,园长一看这阵势,生怕出
事,便火急火燎地给田雨打电话。

李云龙回到家,从后备箱里拎出儿子,用背包带三两下就牢牢绑在板凳上,抡
起牛皮武装带就往屁股上猛抽,儿子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出现两条紫红色的印痕,李
健放声大哭起来,李云龙更生气了:他娘的,才这么两下就抗不住啦?老子昨有这
么个熊包儿子?长大了非当叛徒不可。于是又几下。没想到儿子倒不哭了,他咬着
牙,眼睛瞪着李云龙一声不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李云龙的火又上来了,啪啪又是几皮带,嘴里吼着:娘的,你犯了错误还有理
了?你瞪着老子分明是不服气,还不认错,再不认错老子抽死你。儿子咬牙道:就
不认错。儿子的强硬态度倒使李云龙有些手足无措,他望着儿子已成紫色的屁股,
心说这小兔崽子倒真是我的种,嘴够硬的,他要不求饶,我这当爹的面子往哪儿放?
想着想着就又抡起皮带……

住手!田雨像头母狮子一样从外面冲进来,她护住儿子不顾一切地向李云龙大
喊道:这么小的孩子你就下这种毒手?你这不是管教孩子,你是想杀人,你干脆把
我和孩子一起打死吧……李云龙也后悔下手太重,正没台阶下,便扔下皮带顺势下
了台阶,嘴里教训着:哼,养不教,父之过,再不管管这小子,闹不好哪天他敢杀
人,今天先饶了你,晚上给老子好好写份检查……刚说完,他猛地想起儿子还不识
字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1956年夏季,李云龙接到通知,要他去北京开会,此时田雨正在休假,于是决
定一起去北京,自从赵刚和冯楠调到北京后,他们还没去过。他们到北京那天,赵
刚和冯楠特地到前门火车站去接站,火车一进站,还没停下来,李云龙就从车窗里
探出脑袋对着站在月台上的赵刚兴高采烈地大喊道:老赵,你个狗日的,可想死老
子啦。

赵刚穿着笔挺的夏季柞蚕丝军常服,佩着少将肩章,一副儒将风范。冯楠穿着
一身蓝白碎花的布拉吉,她轻挽着赵刚的手臂,望着刚刚停下的列车,眼睛里充满
了笑意,这一对夫妇站在月台上,显得极为出众。李云龙和田雨从软卧车厢下来,
这两对久别重逢的夫妇拥抱在一起,李云龙和赵刚是那种男人式的拥抱,右臂勾着
对方的肩膀,左手握拳朝着对方胸口上猛捶。女人们拥抱是那种全身心的投入,甚
至连脸都贴在一起,还激动得热泪盈眶。

月台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们都惊奇地看着这两对将军夫妇。李云龙本来就打算住
在赵刚家。可这会儿还要假装客气几句:老赵,我要选个离你家近点儿的招待所,
那样得聊。赵刚打断他的话:废话!到北京来能让你们住招待所?这不是骂人吗?
那多不好意思,太打扰了。少来这套,你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过?

  赵刚住在西郊的一个军事机关的大院里,他的住宅也是个楼壁爬满爬墙虎植物
的二层小楼,为迎接老战友的到来,赵刚夫妇亲自挽起袖子和警卫员、公务员们一
起打扫了房间,甚至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当晚,李云龙和赵刚喝光了一瓶茅台,
已经摇摇晃晃的赵刚又拿出一瓶五粮液。李云龙自然没有不陪的道理,于是两人你
一杯,我一杯地又喝掉半瓶,剩下的半瓶酒被两个女人坚决地没收了。酒一喝多了
话自然就多,这两个男人迷迷糊糊地又仿佛回到当年的岁月,他们本来面对面中间
隔着桌子喝酒,喝到兴奋处,李云龙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拖着椅子跌跌撞撞地绕
过饭桌紧挨着赵刚坐下,两人又眼泪汪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冯楠惊讶地
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赵刚今天也酒后失态,嘴里骂骂咧咧地吐着粗话,简直是肆
元忌惮,至于李云龙就更甭提了。田雨和冯楠索性把这两个满嘴胡言的男人丢在餐
厅,她们到楼上书房去密谈了。

  李云龙又举起空酒杯说:老赵。来……干!昭?不对

  ……酒咋没啦?谁他娘的把咱的酒偷……偷走啦?赵刚醉眼膘陇在柜子里乱摸
着:没……没错,是……是有人把咱的酒模……摸走啦,老李呀,我赵刚对……对
不起你呀,你好……好不容易来……来我家一趟,我……我他妈的连……酒……酒
都没有,实……实在对不起。李云龙多少比赵刚还清醒点儿:不对,刚……刚才不
是还……有酒吗?咋一会儿就被人……摸定了呢?咱们刚才只喝了……二……两……
对不对?还没喝够呢,是不是?赵刚怒道:妈的,谁……谁敢摸咱的东西?咱……
独立团从……从来都是摸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老李?鬼子……汉奸,咱摸……模他
们的东西,啥……时候让人家模了咱……咱的?李云龙说:你狗日的,不……不够
意思,哪次都……都吃现成的,老子摸……鬼子的东西,回来哪次不……不分给你
吃?你还……还他娘的老说……说老子犯纪……律。赵刚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可嘴
里还是不停地说:瞎……瞎说,不是咱……犯纪律,是他妈鬼子犯……犯了纪律,
他们干吗不……不把东西给……咱送来呢?李云龙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龙头前,把空
酒瓶灌满自来水,又走回来给赵刚的杯子倒满说:老子我……找到酒啦,有……有
的是,敞开了喝……赵刚端起杯子喝了一日道:好酒,一喝就……知道,这是茅……
茅台。李云龙边喝边唱了起来:大刀向……咦?向谁脑袋上砍来着?赵刚趴在桌上
快要睡着了,他嘴里嘟囔着:当然是……是蒋介石呀……

  在楼上的书房里,田雨仔细看着书柜里的书叹道:哟,你们存了这么多书?冯
楠道:我在婚前就存了不少了,赵刚的书大部分是解放后买的,结婚时我们把各自
的书都合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大的一笔财产了。田雨问:这几年也没怎么通信,是
不是净顾着生孩子了?连老朋友都不通知一下?冯楠笑道:知道你们要来,我怕孩
子们吵闹,都放在托儿所全托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分别以单字取名,山、高。
这是老赵起的名,语出范仲淹《游严于陵词》中:云水苍苍,江水快快,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看来后面的两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该叫水、长了。我对老赵说,
那个高字可不怎么样,赵高,和那个指鹿为马的大奸臣同名,这可如何是好。老赵
说那不管,就这么叫。田雨,我在没遇见老赵之前,根本没打算这辈子要孩子,更
甭说连生几个了,可你知道,咱女人就是这么怪,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什么事都肯
为他去做,只要他愿意,生十个孩子又何妨?田雨接口道:真羡慕你,你们老赵脾
气好,又会心疼人,你真有福气。我们老李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打孩子,你不知道,
他发起火来,可吓人了。冯楠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她在给孩子织毛衣,边织边说:
老赵也有发火的时候,可他的自制力很强,每次都能忍耐。其实,我真不愿他忍,
那样很伤身体,有些令人气愤的事,他忍住没发火,可回家就像大病了一场,两三
天都闷闷不乐。要是把火发出去,心里会轻松得多。

  记得有一次为招待苏联专家有文艺演出,那天赵刚是穿着便衣去的,我们刚刚
坐下,一个好像是首长秘书样的年轻人,便冲过来态度恶劣地喊:你们,坐到后面
去,这是给首长留的座位,你们没资格坐在这里,怎么连规矩都不懂?赵刚的秘书
火了,站起来要和他理论。赵刚制止住他说,那咱们就挪挪地方。我们挪到后面坐
下,等演出快开始了,贵客们才出场,我们发现刚才的座位是给一个大首长的家属
留的,他的老婆、孩子、保姆、公务员都堂而皇之地坐在我们刚刚让出的座位上。
这时我发现赵刚脸都气白了,他的手在哆嗦,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自己。这
还不算,更气人的还在后面。演出结束之后还有宴会,其实苏联专家们已,经在前
一天就回国了,主办者发现这次活动的招待费还剩下很多,于是演出照演,宴会照
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奢侈的宴会,桌上的菜根本来不及吃,一道一道的菜不断地
端上来。盘子都探起老高了,上菜还没有停止。

赵刚那天一筷子没动,他默默坐了一会儿突然拉起我说,走,回家。在汽车里,
他大声对我说,冯楠,你看见了吗?这就是特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见那
宴会了吗?那是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钱,多少老百姓还没解决温饱,这些人的良心都
到哪儿去了?他们也算是共产党员?

呸!连国民党都不如,蒋介石还知道提倡个新生活运动,带头提倡俭朴,连茶
叶都不喝,只喝白开水。你说,这么多人流血牺牲,打下这座江山,就为了让这些
混蛋搞特权,糟蹋老百姓的血汗?我当时见他越说越气,就用手指了指坐在汽车前
排的秘书、司机,意思是让他们听见影响不好,老赵这才闭了嘴。为这件事,他三
天都没缓过来。他私下里不停地对我说,这是怎么了?七届二中全会上早说了,夺
取全国的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不是早说了吗?我们不学李自成。
怎么一进城就全忘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劝他在外边千万别乱说话。他说,
冯摘,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爱护我,我当然不会在外面乱说,我对你,对这个家有
责任,我愿意给我的亲人创造一个幸福安定的生活,我能忍,我会尽力去忍。可是
冯楠,如果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要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田雨,当时我一听,真是心都碎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哭
着抱住他,对他说,亲爱的,请你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生在一起生,死在
一起死,谁也别想拆开我们。

  冯楠说得落下泪来,田雨的眼圈也红了,她低声叹道:好个侠骨柔肠的赵刚。

冯楠擦干眼泪接着说:前些日子,老赵他们传达了苏共二十大会议情况和赫鲁
晓夫的“秘密报告”。上级规定的纪律很严厉,不许做笔记,不许议论,不许和没
资格听传达的人讲,当然也包括家属。其实,规定是规定,消息能不传出来吗?那
天老赵听完传达会回家,我发现他脸色惨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进书房想看看他怎么了,一进门我就惊呆了,
我看见他在默默地流泪,说真的,我从没见他哭过,但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轻轻
地抱着他,帮他擦去眼泪,老赵说,冯楠,这么多老布尔什维克,战功赫赫的元帅、
将军、中央委员没死在敌人的刀下,竟然都让斯大林给处决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
事?他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啊,他是列宁的战友啊,我一直都把他当做英雄的,
怎么会这样呢?有人说他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可这是错误吗?这是犯罪呀。我对他
说,老赵,咱们不是有约法三章吗?不该我知道的就不要对我说,你忘了?他看了
我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田雨,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他脑
子里想得太多,压力太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田雨轻轻地拍拍冯楠的手劝慰道:
别担心,冯楠,老赵和老李他们这辈子经历的事太多了,没有什么事能压垮他们。

  冯楠猛地想起楼下那两个喝酒的男人:哟,那两个家伙不知怎么样了,咱们快
去看看。楼下的餐厅里,赵刚趴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醉得不醒人事,而李云龙也不
知是怎么走到客厅里的,正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客厅里到处弥漫着强烈的酒气……
李云龙白天开会,晚上回到赵刚家喝酒吹牛,每天不折腾到凌晨两点不算完,反正
白天开会时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总能找到机会睡一会儿。赵刚可顶不住了,他在
总参的一个部门当政委,事务性的工作很多,那天他听几个部下汇报工作,听着听
着竟然睡着了,部下们静静等了十几分钟,他才猛然惊醒,向部下连声道歉。一个
处长讨好地说:首长,我要向您提个意见,您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工作起来废
寝忘食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您要是病倒了,那可是对革命事业的损失。

赵刚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一个人若是有了点儿地位,就具有了某种神秘性,在
神秘的面纱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和伟大的事业联系起来,哪怕是蹲在厕所里大便。
赵刚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批评道:你怎么知道我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我可没这么伟
大,再说,这个世界上少了我赵刚,地球照样转,怎么会给革命事业造成损失?你
这个同志呀,毛病要好好改一下,见了领导少来些肉麻的奉承,把脑子用在工作上。
实话告诉你,我这是和老战友晚上喝酒吹牛不睡觉闹的,什么为工作废寝忘食?赵
刚想,这种阿谈奉承的干部怎么越来越多,但愿在党内军内,这种风气不要蔓延。

  星期天,李云龙和赵刚换上便衣要上街逛逛,因为两人谁也没坐过公共汽车,
就干脆给赵刚的司机放了假,他们在一个公共汽车总站上了车。司机和售票员还没
来,车上已经很挤了,北京的夏季很热,骄阳似火,毒日头没一会儿就把薄薄的铁
皮车顶晒透了,车里像个蒸笼,人体味和汗味交织在一起,裸露的皮肤经常和身旁
人的皮肤贴在一起,弄得粘糊糊的,在这种环境中,人的脾气就容易烦躁,无形中
火气也大了,吵架是免不了的。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吵了起来,因为那女人上车时踩了那男人的脚,男人见女
人似乎没有道歉的意思,便挖苦道:我是不是赂疼了你的脚?那女人也显得很大度:
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多不合适?看样子我得向你道歉了?你要
道歉当然也可以。那你他妈讲理不讲理?你踩了我的脚,我还得向你道歉?你别骂
人啊,耍什么流氓?伯挤?伯挤就坐小汽车去,那儿不挤,你有这命吗?我说你这
人怎么这么缺家教?你小时候你爸你妈就这么教育你?有人下没人养的东西。臭流
氓……你说我流氓,我流你哪儿了……女人的丈夫在一旁冷眼观察半天了,既然已
经对骂起来,他就不能不出场了。孙子,你骂谁呢?这是我老婆。你就该好好管教
一下,女人不懂事,男人怎么也不懂事?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这时,站在一边的李云龙便站出来管闲事了: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大热
天的,别弄得像乌眼鸡似的。这位女同志你踩了人家脚,道个歉不就完了吗?不能
动不动就说人家是流氓。男同志呢,也不能得理不让人,踩一下伯什么?男子汉大
丈夫怎么跟女人一般见识?那位女同志的丈夫,你的老婆踩了人家的脚,不但不道
歉还张嘴骂人,这就说明你平时没有管教好自己的老婆,嗯,平时没有管教好,这
会儿就更不能推波助澜,扩大事端,更不要企图打人,这是新社会,决不允许打人……

赵刚一听李云龙开口教训人,就知道要坏事,虽然他的动机是要劝架,但实际
上成了火上浇油,既然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谁也没资格教训谁。果然,那正剑拔
管张的双方一听李云龙的话顿时都翻了,一起冲李云龙去了。那女人翻了李云龙一
眼道:你管得着吗?找个凉快地方呆会儿好不好?那男人说:你这人说话我就不爱
听,都是穷老百姓,假充什么首长?我踩你一脚试试?你干吗?那女人的丈夫更不
客气:哼!磕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充仁(人)来了。

李云龙立刻大怒,一把揪住那丈夫的衣领道:你敢骂人?还反了你啦?你再骂
一句我听听,看我不抽你这小狗日的。那丈夫在老婆面前自然要表现些英雄气概,
哪里肯示弱,便一个直拳打过来。李云龙左手一挡,右手闪电般地扇了对方一个响
亮的耳光。那人吃了亏急于报复。冲上来和李云龙厮打在一起。

赵刚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老李今年也四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爱惹事?比起
当年来竞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顾不上多想,赶忙去拉架,那被踩了脚的男人见赵刚
拉架,便认定赵刚在拉偏架,两个打一个,这太不公平,何况自己也是事主,当然
不能置身于事外,他一边吼着你他妈拉偏架,一边一拳捣在赵刚背上。赵刚淬不及
防,背上突然挨了一拳,他这辈子好像还没挨过打,这一下可把他打火了,便回身
一拳打去。

这下可好,车厢里顿时大乱,那个女人放声大哭,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她遭到
了强暴……要不是闻讯赶来的警察制止了斗殴,这两个将军和两个平民之间的战斗
还不知怎样收场呢。在派出所,一个年轻的警察口气严厉地问:是谁先动的手?赵
刚说:同志,你听我解释……我问你谁先动的手?哪儿这么多废话?说!我先动的
手。李云龙早把对方先动手的事给忘了,便认为自己先动的手。

啪:警察一柏桌子道:好啊,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还满不在
乎?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告诉你们,这是专政机关,是专门管你们这些人的,
老实点,你……他一指李云龙道:你斜眼瞪我干什么?不服气是不是?

李云龙说:小同志,你这态度可不好,总该把事情问清楚嘛,问清以后该批评
谁就批评谁……住口!我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儿没你说话的分。放你娘的屁。
李云龙火了,他一把掏出军官证扔过去吼道:给我看好,再把你们领导给我找来,
你个小免崽子,谁给你的权力这么说话?小警察拿起军官证一看,嘴就变成了O型,
半天没闭上,他有点傻了,这竟是个将军,他蹦起来立正敬礼,结结巴巴道:对不
起,两……位首长,我……我真不知道两位首长今天是微服私访,请……首长原谅……

赵刚口气温和地说:算啦,小同志,你不要紧张,你看我们也没穿军装,没穿
军装就是普通公民嘛,谁都有发火吵嘴的时候,过去也就过去了。他指了一下被踩
了脚的男人说:你这个同志,我要批评你几句,你怎么连劝架的也打?这叫不问青
红皂白嘛,当然,我今天脾气也不好,也要请你原谅,都是男人,都有血性,挨打
不还手恐怕谁也做不到,所以我也还了手。那几位也知道了赵刚和李云龙的身份,
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道歉。李云龙余怒未消地对那个男人说:你小于真不够意思,
你和他们吵架,我帮你和他们打,可你咋又和他们站在一头儿了呢?你还有立场没
有?哼,你小子,容易当叛徒。他扭头对警察说:你这个同志,工作作风以后要改
改,本来是件小事,干吗这么诈诈唬唬的?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听见没有?小警察
连声说道:记住了,首长,我记住了。赵刚说:行了,行了,我们走了,事情都过
去了。谁也不许记仇啊,老李,咱们走。

  晚上两人回到家里。把此事告诉两个女人,两个女人笑倒在沙发里,说从没听
说过,将军也会在大街上打架。李云龙对赵刚的表现表示满意,这小子这些年长进
多了,见老哥打架,当兄弟的不管谁对准错也要帮上一把,不然就是叛徒,不可交。
他是这么评论。田墨轩夫妇要来北京参加政协召开的会议。赵刚听说后很高兴,他
对田雨和李云龙说:我要请两位老人家吃饭,你们一定要替我邀请到。李云龙搔着
头说:还是算了吧,我那老丈人和咱们聊不到一起去,有些观点也有点儿出格,上
次差点儿和我吵起来。田雨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干吗总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观点
不同可以讨论,你不能乱扣帽子。我父母再不开通,不是也把女儿嫁给了你?冯楠
接口道:就是,把女儿都贡献给革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赵刚认真地说:我
对两位老人家的学问人品仰慕已久,这次一定要当面请教,我尊敬有学问的人。老
李,你不愿意听可以不说话,喝你的酒就是,但你不能破坏气氛。

李云龙叹了口气:唉,这回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成大多数了,我成了少数人,被
孤立了。田墨轩夫妇在北京的文化圈子里熟人太多,开会的空余时间几乎被老朋友
的访问和宴请占满。田雨替赵刚邀请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我又不认识这位赵将军,
就不去了,你替我谢谢他的盛情就是了。田墨轩不近人情地说。他是您女婿的老战
友啊,参加革命前也是文化人,很敬仰您的学问人品,想和您认识一下,您就去一
次吧?田雨央求道。

是我女婿的朋友?那就更不用见了,因为我女婿是天下最革命的人,除了无产
阶级革命,别的思想恐怕都容易被他当成异端邪说。道不同,不相与谋嘛,我不见。
老头儿倔强得很。爸爸,您难道就这样回复人家的邀请?让我跟人家说,道不同,
不相与谋,我爸爸不愿意见你?就这样说,田某就是这脾气。沈丹虹说话了:墨轩,
咱们的女儿女婿住在人家家里,就是出于礼节,也该去拜访一下,怎么能这样不通
人情呢?田墨轩对妻子的话还是很重视的,听妻子这样说,他便不吭声了。沈丹虹
细声慢语地劝道:你这个人呀,哪儿都好,就是不近人情,过于清高。这样是很容
易被人误解的。墨轩,听我的,还是去吧,你不应该伤害咱们女儿的自尊。田雨道:
还是妈妈好。爸爸现在不疼我了,我很伤心。

田墨轩笑了:好,我去,谁说我不疼女儿了?爸爸。你真好。田墨轩夫妇去赵
刚家做客那天,赵刚坚持要亲自去饭店迎接,李云龙无奈,只好和赵刚一起去了。
出乎李云龙意料的是,田墨轩一见了赵刚,似乎觉得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双慈爱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赵刚。弄得李云龙莫名其妙,在他印象里,这个老丈
人对他从来是不冷不热,他始终认为,老丈人是高级知识分子,嫌当兵的是老粗,
看不起他。当田墨轩夫妇从饭店的二楼楼梯上下来时,等候在大厅里的赵刚和李云
龙站了起来,赵刚抢上一步,规规矩矩地立正敬礼道:伯父伯母好!我叫赵刚。田
墨轩见赵刚穿着一身浅白色柞蚕丝夏季军服,体态很均匀,标准的军人站姿,颇有
股玉树临风之感,眉宇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田墨轩脱口道:好个英武的赵将军,
真乃栋梁之材。

赵刚双手握住田墨轩的手道:久仰先生学问人品,一直无缘聆听教诲,今天借
我老战友的光,才得以相见,赵刚深感荣幸。我是晚辈,先生若不嫌弃,赵刚理当
执弟子之礼,称我小赵即可。田墨轩微笑着点头:好啊,田某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
李云龙跨上一步说:岳父,岳母,你们好,我和赵刚是来接你们的。田墨轩今天的
心情似乎很好,他温和地对李云龙说:你好,听说你在军事学院学得不错嘛,田雨
写信告诉我了。李云龙很谦虚地说:马马虎虎。在赵刚的家宴上,李云龙很少说话,
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他不大喜欢这种气氛,首先是不随便,显得很拘谨。以
前和那些带兵打仗的老战友们喝酒哪儿有这么多事?弟兄们大呼小叫,拍桌子骂娘,
甚至捏着对方鼻子愣灌,那叫痛快。喝酒就是这样,要是没人劝酒,没人端着杯子
和你叫板,那就太没意思了。此外,他也不太喜欢那些有文化的人说话的方式,听
着有些费劲,尽说些不着边际的事,若是在别的场合,他早烦了,兴许就拂袖而去。
可今天他得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还不能露出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因为这是赵刚请
自己的岳父岳母吃饭,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老战友给自己撑面子,所以他也不
能不给赵刚面子。此外,也得让岳父岳母看看,他们的女婿也有有学问的朋友。李
云龙感到,比起上次见面,田墨轩的话明显少了,言语间那种咄咄逼人的锐气也似
乎平和了些,但那种田墨轩特有的,几乎是浸到骨子里的傲气却依然如故。

赵刚的兴致倒很高,他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至今还怀念着当年燕京大学那种
浓浓的文化氛围。他和田墨轩不难找到共同语言。两人谈诗词、谈书法、谈金石篆
刻,赵刚还兴致勃勃地取出自己珍藏的两方鸡血石请田墨轩鉴赏。对诗词两人的观
点也颇为一致,都推崇豪放而远婉约。田墨轩认为苏东坡的一首《念奴娇·;赤壁
怀古》虽堪称千古绝唱,可当今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更可谓震古烁今,其气魄
之大无人可企及。田雨最担心的就是父亲谈论政治,老人的脾气太倔,话一出口便
无遮无拦,让人心惊肉跳。她见父亲今天不谈政治,只谈文化,很是高兴,便对赵
刚笑道:我父亲最崇拜毛主席了,除此之外,我还没听他这么夸过别人。田墨轩抿
了一口酒:我对毛主席的了解首先是从文化上。我看过他1938年写的《祭黄帝陵》,
当时简直眼睛一亮,真是才华横溢、文采飞扬。我至今记得其中的句子……赫赫始
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东等不才,剑履俱奋,万里崎呕,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
以家为……你们听听,写就此文非如椽之笔所不能。特别是1945年重庆谈判时,
《沁园春·;雪》公开发表后,我就想,咱们国家连年战乱,百孔千疮,有谁能收
拾这破碎河山呢?非雄才大略者不可。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
者。毛泽东啊,古今第一人也。1949年开国大典我参加了,毛主席一声:中国人民
从此站起来了!我们这些民主人士和无党派人士顿时热泪纵横,这是我们自己的国
家啊,我们是国家的主人……

田墨轩的激动感染了所有的人,连李云龙也放下酒杯听得入神,他没料到田墨
轩会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以往他一直认为老丈人对新政权存有很强的戒心和怀
疑。赵刚更是如休春风,他端起酒杯:说得好啊田先生,冲您这番肺腑之言,我连
干三杯。

李云龙也站起来:来,老赵,我陪你干三杯。家宴的气氛活跃起来。冯楠又提
起李云龙和赵刚在公共汽车上打架的事,大家都觉得好笑,说解放军一千多个将军
里,这两位的表现算是绝无仅有了。李云龙想起派出所的那位小警察,不禁又来了
气:这小混蛋简直缺家教,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训人,等我掏出军官证又吓得说
话都不利索了,年纪轻轻就这么势利。赵刚埋怨道:都怨你,人家拌两句嘴,你非
要去管闲事,出口就是火上浇油,不打起来倒怪了。幸亏派出所把咱们放了,要是
碰上讲原则的警察。管你是什么将军,先扣了再说,再通知上级单位去领人,咱们
的笑话可就闹大了,你是不在乎,几十年来没少惹事,处分比立功还多。我可好歹
是个政委,成天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这回可好,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
安,被公安机关扣留,这面子可栽不起。你看,你看,老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
谁黑,你觉悟高,挨打就不要还手。

赵刚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挨打不还手是挺难的。大家本是闲谈,谁料这些
话却使田墨轩犯了老毛病,老先生又钻起牛角尖来。赵李二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
的问题,看似是件小事,却反映出一个深刻问题。试想,如果他们的身份不是将军
而是百姓,按《治安管理条例》规定,如此在公共场所大打出手,即便有理也属违
法行为,理应受到惩处,这再正常不过了。不正常的倒是当违法行亮出自己的身份
时,却得到极大的宽容,连执法者都惶恐不已,连声向违法者道歉,像是自己做错
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国家公民法制观念的淡薄。

李云龙不以为然地说:嗨,小事一桩,哪儿那么严重?赵刚却收敛了笑容严肃
起来:田先生,您接着说。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法制健全,如果法律丧失了公正,
后果无疑是可怕的。赵刚,你知道罗伯斯庇尔吗?知道,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
领袖。他就是个例子。这人很激进,认为自己最革命,动不动就以革命的名义剥夺
他人的生命,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
不到保证,也包括他自己。当法律成了空白,便只有两种结局了,或出现专制独裁,
或出现暴民政治。最后罗伯斯庇尔自己也被送上断头台,他实际上是死在自己手里,
在一个没有公正法律保障的社会里,恐怕不会有赢家。

赵刚打了一个冷战,沉默了。李云龙听得不入耳,他争辩道:我们国家的法律
是健全的。而你就违了法而轻易逃脱了处罚。要是你的军衔不是少将而是大将呢?
是不是更可以得到宽容?田墨轩打断他的话。李云龙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复
杂,最好是先别说话。沈丹虹神色黯然地劝道:墨轩,今天不是家宴吗?干吗要谈
政治呢?谈点儿别的好吗?冯楠也在轻轻地责备赵刚:看你,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赵刚端起酒杯道:田先生,恕晚辈不敬,使先生不愉快了,来,请干了这杯……
他一饮而尽,脸色开始泛红,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田先生,我明白,您是有些担
心,伯执政党的政策和法律流于形式。您有两点疑问,第一是我们的法律是否公正。
二是法律对权力的限制问题。您是担心我们党能否做到这两条?不是担心,而是已
见兆头,任何一个政党,哪怕他的理论再先进,也难免有缺点,要连这点起码的道
理都不懂,也就无所谓先进的政党了。我要说的是权力的限制问题,其实,贵党的
国家体制也是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建立起来的,至少是参考了三权分立的原则,和
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比,我们的人大常委会相当于国会,行使立法权。我们的国家
主席相当于总统,行使行政权。我们的法院也同样是行使司法权。这种模式虽然建
立起来了,但……恕我直言,这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无法做到互相制约,还是贵
党一家说了算,缺乏最基本的监督,民众缺乏干预能力,这样就出现一个问题,如
果贵党的国策出现偏差和失误,而民众又无监督与干预能力,那么只好等贵党自身
去改正和调整,这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许很漫长,整个民族会付不起这种代
价的。此外,贵党的阶级斗争理论作为国策也值得商讨。我认为,政府的职责是管
理国家,调和各阶级、各阶层由于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平衡所产生的矛盾,尽量去
减小这种差别,使矛盾趋于缓和。而不该激化这种矛盾,使某一阶级或阶层成为贵
族,而某一阶级或阶层沦为奴隶。管理国家需要法治,颠覆国家的行为应该受到法
律的公正审判,而不是个人意志的随心所欲……

赵刚激动地打断他的话:难道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政治协商会议、各民主党
派的监督,还有司法机关、监察机关都是流于形式?我们就真的解决不了?这样说
是否也有失公正?田墨轩缓和了口气:赵刚啊,远的不谈,胡风一案总是刚刚过去
吧?我们的司法程序恐怕还抵不上一个御批。在我眼里,这位胡先生本是个大左派,
怎么一下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似乎很难解释得通。

赵刚也平静下来:田先生,我不了解这案子的具体情况,但这是毛主席亲自过
问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入。您刚才也谈到了对毛主席的那种崇敬……是的,我
认为他是个伟人,正因为崇敬才担心。作为执政党的领袖,他的担子太重了,政策
一旦出现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即使这些灾难由小部分人来承担,就算是占
人口总数的5%吧,就是三千万,若是这个百分比再大一些呢?那就有可能出现一场
浩劫,这场浩劫有可能超过中国历史上出现的任何浩劫,其产生的作用将影响数十
年至上百年。赵刚笑笑:作为政协委员,您当然有权发表个人见解,有些事现在还
说不清楚,就待历史去证明吧,现在继续喝酒。

田墨轩倔强地说:好,一言为定,再过二十年,若是我还活着,咱们再接着谈……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李云龙回到老部队,以前的几位老搭档都很高兴,政委孙泰安这两年一直代理
着军长职务,他不是军事干部出身,对这个职务有些力不从心。李云龙就任军长,
他先松了一口气。田保华还是参谋长,李云龙对本军领导班子的搭配感到很满意。
他从军区警卫处调来一个新警卫员,叫吴永生。还有军区政治部给他调来的一个秘
书,叫郑波。

这个郑波使李云龙很感兴趣,30多岁,中等个子,白哲的脸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满脸的书卷气,江浙口音,一看就是个文弱的书生。郑波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毕业
后又转入军队的一所政治学院读了几年,据说对军事学术也颇有研究,李云龙对这
个秘书很满意,读书人总是能获得他的尊重。

一切都按部就班后,李云龙想起丁伟向他推荐的段鹏,丁伟对这个家伙赞不绝
口,声称要不是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他早来挖墙脚了,这种身怀绝技、实战经验
丰富的干部是很少见的,他决定见见这个段鹏。当段鹏站在他面前时,他发现这个
上尉没有半点出众的地方,1.7米的个子,瘦瘦的,肩膀不宽,连肌肉也不太发达,
这是个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家伙,他太不起眼了。

你就是段鹏?你可真有胆子,把丁伟都打了,幸亏是丁伟,换个别人你该上军
事法庭了,我很奇怪,丁伟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人,照理二五招之内不至于输得这
么惨,怎么就让你轻松得手了呢?李云龙问。军长,敲锣卖糖,各干一行。他是将
军,指挥战役才是他拿手的,要论打架,十个将军不如我这个上尉,他一出手我就
看出来了,他那两下子擒拿格斗用于侦察兵抓个俘虏绰绰有余,跟我交手可就不是
一个级别的了。其实我把他摔出去根本没用力,只是借了他自己的力,“借力打力”
不过是武术中的小把戏,算不得真功夫。段鹏不过分吹牛也决不谦虚。

有意思,那你说说你都有啥本事。徒手格斗就不用说了,我使用各种轻武器在
行,包括不同姿势的精度射击,我练过轻功,不敢说飞檐走壁,在攀登方面算是高
手,我懂针灸,识草药,会在战场上自救。还有,五O年我在你手下受过亚热带丛
林战训练,苏联教官给我的评语是全优。还有,我的语言能力强,部队里天南海北
哪儿的人都有,我学会不少地方方言,北方语言不用说了,南方的江浙一带方言、
两湖两广方言、闽南客家话、潮州方言我都能说。我还在炮兵集训队学习过,懂得
图上作业和炮兵专业。

还有,步兵侦察分队的专业我更拿手,我现在干的就是侦察。您看过那个《渡
江侦察记》电影吧?渡江战役开始前,我也带了一个侦察分队过了江,我们在南岸
折腾得比电影上可厉害,就是没记者来采访我。李云龙喜上眉梢:照这么说,你从
淮海战役就在我的师里,这么多年,我硬是不知道我部队里还藏着你这么个宝贝。
军长,您操心的是大事,哪能注意到一个连级干部呢?嗯,我看了你的履历,立功
受奖不少,处分也不少,不然现在你至少是营级了。看来你是个不安分的人,喜欢
闹事惹祸,是不是?好像有这种说法,说“成也段鹏,败也段鹏”,世界上的事没
有段鹏不敢干的。这不奇怪,因为我是您老部下了,听说军长您年轻时也不大安分,
每支部队从组建那天起就有了自己的“魂”,有人说这叫传统,我觉得其实是一码
事,咱们这支部队的“魂”是您给的,我能不受影响吗?

李云龙乐了:照你这么说,是上梁不正底梁歪啦?你们犯了错误都受了我的影
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虽然您不认识我,可作为老部下,我对您的事可听说
得太多了,您处理问题的方法可真是很……怎么说呢?很独特,有时让人挺感动,
上次那个犯了生活作风问题的干部是我老乡,要不是您,他的前途就毁了,那天晚
上,我和他喝了一夜的酒,他高兴呀,说您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了,连个警告处
分都没给,他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怪自己不争气,给您找了麻烦。说有这么好的
军长,咱能不卖命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再怎么也要好好干,不能丢军长的脸
呀。

李云龙问:哦,我还记得那个参谋,他结婚了吗?结婚了,儿子都几岁了,他
现在在F师当副团长,干得不错。这小子,当时我差点儿把他骗了。我年轻时爱惹
事倒是不假,可没惹过这事,这么说吧,你浑身上下哪儿松了都不要紧,就是裤腰
带不能松。裤腰带下边的那东西好比一把没有关保险的手枪,很容易走火,一旦走
火就是大事……好吧,不说这些。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让你去蒋军占的那几个
岛上转转,你敢吗?

段鹏啪地一个立正,两眼炯炯放光道:别说那几个岛,就是去台湾,去龙潭虎
穴也没啥不敢的,军长,咱空有身本事,无用武之地,别提别的,要是看得起咱,
咱这脑袋就送给军长啦。好样的,有种,我命令你立刻组建一支特种分队,人员由
你挑选,在本军范围内,不管是哪个单位,一律无条件放人,本军范围之外,把名
单给我,由我解决,只要你听说哪里有人才,不管是哪个军区,哪个军,不管用什
么手段,是挖墙脚商调,还是干脆不要档案和组织手续把人骗来,我都不管,我只
要人才,适合当特种兵的人才,总的原则是:宁缺勿滥。

是,保证完成任务。段鹏敬礼后转头便走。慢,回来,你这次招兵的条件很苛
刻,政审方面不妨放松些,关键是人员的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这支特种分队组建
后,管理起来恐怕难度不小,都是些身怀绝技的家伙,能打仗肯定也会惹事,你要
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支一般的部队,不能以一般连队的管理方式去管理,应该告
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你们不是喜欢闹事吗?不是嫌总有人管着吗?好,有本事
就去敌人那边闹,那边没人管你,你要能把胡涟那小子的胡子拔下几根来才算是闹
出点儿水平,我可要预先警告你,到那边你们可着劲儿闹,有啥本事都使出来,我
不管。可在这边要老实点,真要闹出点儿事来我可要扒你段鹏的皮。

是!段鹏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对李云龙小声说:军长,能在您手下当兵,实在
是三生有幸,您的知遇之恩,我段鹏这辈子忘不了……他转身走了,李云龙发现他
的眼里竞闪着点点泪光。

段鹏和秘书郑波为选拔特种分队队员竞用了近半年时间,他们先是在本军和本
军区选,结果发现够条件的才30多人。他们扩大范围,在总参各部门的协助下,从
遍布全国的各大军区、省军区寻找,几个月下来,两人瘦了一圈,足迹踏遍了全国,
总算拉起一班人马。选拔特种兵的原则是李云龙订的:首先考虑的是人员的综合素
质,文盲绝对不要,文化程度越高越好。这是选拔特种兵,不是选五好战士,不怕
你有一身缺点,就伯你没本事。

郑秘书负责考察特种队员综合素质。段鹏负责考察军事素质。两人一开始合作
得并不顺利,还吵过几架。老郑,咱们是选特种兵,不是考状元,只要不是文盲就
行了,要照你的条件可就难了,咱中国从古到今也没见过几个能文能武的人。段鹏
对郑波说。郑波说:那是你孤陋寡闻,宋代的两个大词人陆游和辛弃疾都是文武双
全,李白诗作得好,还善击剑。岳飞能统兵打仗,词也作得不错。没有文化,武艺
再高,也不过是个赳赳武夫,成不了大气候。算了吧,你们文化人就是事多,挺简
单的事到你们嘴里就复杂了,咱们别净说虚的,说点儿具体的,你那些条件究竟有
什么用?综合素质包含的内容很广,比如一个士兵经过你的军事考核被证明是全优,
可他一上了战场就吓得哆嗦,这成不成?看来勇敢也是个主要条件吧?要是他负了
伤,比如被炸断一条腿,就躺下连哭带嚎等着医护人员来抢救,这样士兵能当特种
兵吗?真正的特种兵应该具备比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和忍耐力,应该学会自救,在身
负重伤的情况下继续战斗,对险恶环境有主动的进取性。你看,这都属于综合素质
范畴,要勇敢、意志坚强、有超出常人的忍耐力和在险恶环境下的主动进取精神。
嗯,有道理,有道理呀,你们知识分子硬是不简单哩。

段鹏感叹道。特种分队的组建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开始的,就连协助调动人
员的军务部门和干部部门都不清楚。段鹏深知对方的情报部门可不是吃干饭的。他
把队部建在后勤部的一个僻静的旧仓库里,仓库周围是菜田,他带领战士们砌了两
排猪圈,弄了些猪崽子养着,还挖了池塘,放进了鱼苗,办了养鸡场,门口的牌子
上写着:某某某部队后勤部生产基地。段鹏的对外职务是生产基地主任。特种分队
的建制规格较高,被定为团级。段鹏的军衔也晋升为正团级中校。关于政委一职的
人选使李云龙颇费脑子,这个政委首先是具备一个特种队员的条件,政治思想工作
倒是次要的。

李云龙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任命林汉为政委。林汉来自西北,是驻西北某军的
侦察营营长,西北大汉,实战经验丰富,军事素质全面。但这个家伙也是个性如烈
火的汉子。从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升上来一级没差,他从来没搞过
政治工作,也不适合搞政工,因为他一不高兴就要骂人甚至揍人,哪有这样的政委?
他适合作军事工作。问题是队长的位子已经让段鹏当仁不让地坐上了,只好让林汉
当政委了。全队人数共108人,只挖到这些够条件的人,多一个也没有了。段鹏灵机
一动,108将,好,这个分队代号就叫梁山吧。108将的头把交椅非自己莫属,自己
的代号自然是及时雨了,政委林汉按座次排是第二,代号为玉麒麟。再往下推,什
么智多星之类,大家都有了代号。

段鹏和林汉的第一次见面颇有戏剧性。段鹏先伸手自我介绍:分队长段鹏,今
后咱俩搭档,互相帮助吧。林汉握住段鹏的手说:政委林汉,初来乍到,请多照应。
话说得都挺客气,可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可并没松开,双方使开了内力较量起来。段
鹏说:这个分队可不好带,都是些刺儿头,往后够咱俩喝一壶的。边说着边将一股
力加在手上。林汉说:看是谁带队了,分队长要是觉得费劲,我可以试试。说着手
上也渐渐加力。谢啦,自己揍出的孩子自己养,推给奶妈就不合适了。大姑娘养孩
子没经验,还是给会带孩子的人养为好。会不会带孩子不能光说,找个时间交流一
下就知道了。段鹏的手突然变得柔若无骨,强大外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林汉也收
了力说:随时可以讨教。段鹏这几天有些搔头了,他手下的伙计们似乎没有一个省
油的灯,都是些天地不怕,神鬼不敬的家伙。

这100多号人都是参加过实战的老兵,年龄偏大些,当兵要是一旦当油了,管理
起来可就麻烦了,人要是有了本事,脾气肯定也跟着见长,你要让他服从管理,就
得拿出点儿真东西让他知道你不比他差。砌猪圈时,小旋风和青面兽自告奋勇要砌
墙,段鹏把借来的瓦刀递给他们,小旋风竞不屑一顾地说:用那玩艺儿干啥?这不
就是瓦刀吗?他晃晃手掌。把段鹏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这两个家伙用手掌当瓦
刀砍砖,一边砌还一边用眼睛也斜着他。

段鹏心说,操,没他妈的一个安分的,连砌个墙也要弄些手段让你看看,好,
老子陪你玩儿玩儿。他嘴上赞许道:到底是老兵了,觉悟就是高,知道瓦刀是和群
众借的,弄坏了还得赔人家。好,自觉遵守群众纪律,应该表扬。我咋早没想到呢?
这手是自己的,弄坏了谁也不用赔。他拿起一块整砖,像掰点心似的一块一块地把
砖掰得大小正合适,那两个家伙才不吱声了。

几天之内,发生了三起打架未遂事件。起因都是些鸡毛蒜皮。比如有个战士来
报到的晚了些,不幸摊上了母夜叉的绰号,别人起着哄一叫他,他便脸上挂不住了。
武林人自有武林人的规矩,决不像普通人打架之前那么剑拔弩张。武林人说话都很
客气,哪伯是心里正惦记着要宰了对方,嘴上还是很温和,决不出口伤人。母夜叉
对叫他绰号的行者拱拱手说:初次见面,按武林规矩,以武会友,老兄是否愿意在
拳脚上切磋一下?行者正闲得难受,你不招他还正想寻点儿事,何况是这种公然叫
板,自然是大喜过望,决无不奉陪之道理。两个人手拉手地就要出门找个僻静地方
切磋去。而屋里的一排长小李广和二排长菜园子都没事人似的正专心致志地下围棋,
根本没有半点儿要制止的意思,别的好汉们都该干啥就干啥,没人对看热闹表现出
多大的兴趣。要不是段鹏碰巧遇到加以制止,这两位老兄不定切磋成什么样呢。

段鹏朝屋子里吼道:你们为什么不制止?非得打起来你们才高兴是不是?小李
广认真地对段鹏说:《水浒》上有这一回呀,母夜叉孙二娘在十字坡酒店和行者武
松是切磋了一把,这是天意,你不让他们打都不行。段鹏没好气地说:什么乱七八
糟的?我说的是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为什么不制止打架?菜园子凑过来说:分队长,
咱们不是按梁山108将排的座次吗?既然按这个排了座次,就得按《水济》的规矩走,
比如“及时雨”是大哥,大伙儿就得听他的,“一丈青”是老婆,就得听丈夫“矮
脚虎”的,武艺高也没用。段鹏见这些家伙在胡搅蛮缠,便不想再搭理他们,他扭
身要走,嘴里还说着:哪儿这么多规矩?书里还有一回叫“宋江怒杀阎婆惜”呢,
照这么算,我也该把老婆宰了才行?众好汉们乱哄哄地回答:那当然,书上就是这
么写的……我就纳闷,宋江有啥本事?凭什么坐第一把交椅?应该在忠义堂前面摆
个擂台,拳脚上见输赢,谁赢了谁坐第一把交椅……

段鹏真有些头疼了,虽然他对此有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今后的管理问题,他还
是觉得棘手。他向李云龙如实汇报情况,希望能得到军长的指示。李云龙毫不客气
地说:这我管不着,你的兵你管,要不然要你干什么?反正两个月以后我要亲自考
核,有什么问题都是你的事,你要没这本事管好,就脱了这身军装回家抱孩子去。
段鹏灰溜溜地走到门口。回来。李云龙说。新出厂的汽车都需要磨合,何况是新组
建的部队了,一百多号人,从四面八方来,又都不是等闲之辈,难免有些乱子,没
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特种部队。就他们那两下子还差得远,
不过是刚刚够了条件,真正的专业训练还没开始呢,总参派来的教官和军事科学院
的专业人员都来了,你要多向他们请教。

几天以后,段鹏召开了全队大会,在空旷的旧仓库里,全分队百十号人没有像
一般连队那样按队列坐,而是稀稀拉拉坐了一片。直到段鹏宣布开会时,下面的嘈
杂声一点也不见少。政委林汉虽不大愿意干这差事,可既然干了就得履行职责。

他站起来说:同志们,咱们自己看看,这还像支部队吗?喂,组织纪律性差,
没有精神头,懒洋洋的,松松垮垮,我都脸红。现在,大家唱个歌振作一下,唱个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起个头,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下面乱哄
哄地哼了起来,声音很小,像一群蚊子在嗡嗡叫,而且越唱越没劲儿,突然,嘈杂
声中冒出了一个男高音,歌声比旁人高出八度……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
坚决要除掉……此人只顾引吭高歌,无奈严重跑调,还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些装饰音,
楞是唱出了京剧味,周围的战士们都哄笑起来。

林汉吼道:花和尚,你成心捣乱怎么着?花和尚不是外来户,他是本军侦察营
调来的,此人在原单位表现很差,主要是喜欢违反纪律。他对自己的绰号很满意,
甚至还专门剃了秃子,以示是正宗花和尚,他听见林汉训他,便站起来说:政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一百多号人里可就属我唱得卖力气。当然,唱得不好是水平
问题,唱得声音大小可是态度问题,你听听他们唱的,就跟猫叫春似的,这才是故
意捣乱……下面的战士们不爱听了,七嘴八舌地回骂起来;你唱得好?像草驴叫槽
似的……

啊,刚来几天呀,就给政委拍上啦?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叛徒的东西……花和
尚搔了搔秃脑壳,得意地摇头晃脑道:咱这叫靠拢组织,你们见我要求进步就嫉妒
我是不是?政委,你全看见了吧?咱们分队的歪风邪气真该好好整一整,反正我是
跟定两位领导啦,坚决和歪风邪气作斗争……段鹏端着茶杯已经品了半天茶了,见
下面说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敲着桌子说:喂!大家都说够没有?是不是该让
我说两句了?我早看出来了,咱们分队没他妈的一个省油的灯。当然,也包括我,
都人五人六的觉着自己是块料,这也难怪,都是各部队选拔出来的高手,万里挑一
嘛,恐怕这地球上是搁不下咱们了。所以上级也知道咱们不是一般人,给咱们发下
了考卷,要试试咱们。我和上级说啦,我们分队都是人尖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能考住我?笑话,伙计们,现在我把卷子发给你们,给
咱分队争口气,闹个满堂彩。考卷发下去了,大家都傻了,上面的题目很杂:A、
什么是炮兵的密位制?我国的密位制是多少?B、如何用手指和眼睛测距?C、爆
破一个直径两米的混凝土桥墩,需要多少TNT炸药?怎样计算?D、如何在夜晚
用星辰判断方向?在阴雨天的森林里如何判断方向?E、你能分出美军作战飞机的
类别吗?类别的字母都是些什么?F、你能分辨出巡洋舰、驱逐舰、护卫舰吗?它
们各自的用途和特点是什么?一百单八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了。

段鹏冷笑道:都傻了吧?平时不是都挺能说吗?老天爷是老大,你们是老二,
咋都不言语啦?花和尚,你小子不是能的很吗?你说说。花和尚低声嘟囔着:怎么
跟考大学似的?咱一个当兵的,知道那么多干啥?段鹏说:你们以为枪法好,会格
斗,有实战经验就叫特种兵了?告诉你们,差得远啦,你们这两下子不过是刚刚具
备了基本条件,就像刚上小学的儿童,后面还有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的课程,
要学完可早着呢。我先简单说说咱们第一步训练科目:第一,体能训练,每天早晨
10公里武装越野,腿上绑沙袋;第二,万米泅渡,人人过关;第三,驾驶训练,摩
托车、汽车、坦克、装甲车、小型舰艇,都要熟练掌握;第四,伞降;机降训练。
还有,炮兵观测、无线电技术、战场自救……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明天正式开始训
练。还有,这几天咱们的纪律够糟糕的,大家今后要自律,我不会用普通连队的条
令和纪律要求你们,但你们也不能登鼻子上脸。我可丑话说在前面,往后哪几位愿
意“切磋”一下拳脚功夫,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练去,别让我看见,要让我看见,没
说的,就处分你,谁叫你不长眼?听明白没有?战士们都严肃起来,大吼道:明白
啦。解散。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清晨,随着军营起床号的响起,对面金门岛上的广播站的喇叭也响了,一阵急
骤而宏大的音乐声越过海峡铺天盖地而来。李云龙问郑秘书:这是什么音乐?怪吵
人的。郑秘书回答:贝多芬第五交响乐的第一乐章,这是表现命运的叩门声。

贝多芬?李云龙想起来了,西方的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对面那些家伙放这段音
乐是啥意思?大概是暗示咱们,命运已经敲响了你的大门,你应该迅速做出选择,
是冲上去扼住命运的喉咙,还是退让逃走……李云龙轻蔑地说:这就是所谓心理战
吧?扯淡,整个大陆都丢了,占着几个小岛还好意思来心理战,不是嚷着要反攻大
陆吗?来嘛,净练嘴啦。

那边的女广播员声音真是娇滴滴的:共军弟兄们,早晨好,今天是阴历八月十
五,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
子儿女在盼望着你们回家团聚,而你们却蹲在冰冷潮湿的工事中和我们隔海相望,
这有何意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谁无父母妻儿?谁无儿女情长……
正伏在炮队镜上观察的李云龙说:郑秘书,敌人放空飘气球了,通知前沿防空部队
准备对空射击。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空飘气球分低中高空三层顺着北风向大陆飘来,
这是对方心理战的一部分。气球下部挂满了宣传品、食品和日用品甚至还有伪造的
人民币。高空气球很巨大,有二三层楼房这么高,航程能达到河北、山西、陕西等
省。

一阵密集的枪炮声传来,防空部队开火了,高射炮、高射机枪正在实施拦阻射
击,中低空的气球一个个被击中、爆裂、坠落下来……高空云层里也传来歼击机的
轰鸣声,机关炮的射击声,这是空军飞行员们在射击高空气球。对方的广播声有增
无减:……驻金门全体将士枕戈待旦,金门防务固若金汤。共军飞行员们、海军舰
艇人员们、陆军官兵们,自由世界张开双臂,欢迎你们弃暗投明……郑秘书把李云
龙拉进会议室,悄悄地说:军长,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新组建的“梁山”分队最
近和军部警卫连较上劲,说准备来个侦察与反侦察对抗演习,目标是军司令部。李
云龙来了兴趣:哦,说得具体些。梁山分队准备进司令部抓“舌头”,演习规则是
一旦抓到“舌头”,梁山分队就算赢了。李云龙点燃一支烟,很不以为然:看是准
备抓谁了,把军部炊事班的炊事员弄走一个也算是舌头?郑波说:段寨主说啦,要
抓就抓1号人物……

李云龙猛地甩掉烟:什么?把老子当舌头抓?真他娘的反了。郑波说:段寨主
刚坐上忠义堂的第一把交椅,正准备壮壮水泊梁山的威风呢,说第一步先抓1号,以
后要有机会,还想打打军区司令的主意。李云龙笑道:好呀,看来李某只好应战了,
我倒要看看这位段寨主手段如何,什么时候开始?今天中午12点整,24小时之内为
演习时间。

李云龙吩咐道:通知警卫连,加强戒备,有任何人来访或有什么异常动静都要
向我报告,我倒要看看他段寨主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敢打老子的主意?报告,警
卫连长常彪前来报到,请军长指示。常彪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
的军装,佩上尉军衔,显得精干利索。李云龙笑着打招呼:来,来,坐下,怎么样?
有把握吗?常彪后脚跟一碰,挺胸昂首道:我不信这个邪,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
谁比谁傻多少?李云龙说:可不能轻敌呀,人家是有备而来,至少得有几套方案,
那个段寨主可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你说说你的计划。

常彪说:第一,守而不攻,是消极防御,是最愚蠢的战术。而最好的防御是进
攻,他攻我也攻。就像格斗,一招一式全无定规,你打我下巴,我就照你下三路来
上一脚,战术上也是如此,你来端我老窝,我也不能干等着,我也要掏他老窝,他
段寨主想打军长的主意,咱们为什么不能打他主意?第二,孙子兵法上说,“固兵
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这次段寨主肯定会使出很多
超常手段来迷惑我。一招不灵马上会换招,因此我也预备了几套方案,敌变我也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郑秘书对李云龙说:军区作战部派来一个参谋做这次演习的
观察员兼裁判员,连皮副司令对这次演习都感兴趣,还说他要抽时间来看看。

一个左臂戴着黄色的裁判员袖章的少校军官立正向李云龙敬礼:报告李军长,
军区作战部少校参谋于立忠奉命向您报到。李云龙问:皮副司令都说了些什么?他
说……让我一刻不停地跟着您,直到当了俘虏为止,还说有什么弄虚作假的事就拿
我是问,最后他让我转告您,要是您做了俘虏,他要罚您两瓶茅台酒。少校在将军
面前显得很拘谨。扯淡,我李云龙能当俘虏?李云龙开始审阅文件。

近来国际形势风云变幻,黎巴嫩发生了起义,反对本国亲美的夏蒙政府,随后,
伊拉克又发生军事政变,军队推翻了亲西方的费萨尔王朝,政变后的伊拉克宣布退
出美国炮制的巴格达条约,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建立的遏制共产主义的防御链条,一
时出现断裂。面对中东发生的事变,美国从全球战略的角度考虑立即做出强烈反映,
美英两国出兵中东,以武力干涉黎巴嫩、约旦等国家。苏联及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
也相应做出反应,宣布在邻近中东的南高加索和土耳其斯坦进行联合军事演习,两
大阵营一时剑拔弩张。

中共中央也同时做出反映,为策应国际形势,决定对金门、马祖进行大规模炮
击,军委命令下达后,炮兵部队大量进入福建沿海地区。对金门射击的炮群有三个
方向,厦门、莲河、围头。其中莲河炮群设在李云龙的防区内,他在仔细考虑,大
规模炮战一旦打响,双方都各有些什么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从地形条件看,我军
在战术地位上三面包围金门,阵地配置、火力运用等条件大大优于国民党军,但面
对金门的大陆沿海地区多为平坦的地形和起伏的小高地,观察条件不便,炮阵地易
暴露。

而国民党军据守的大小金门虽然三面被火力封锁,但岛上高地多,其阵地在地
势上高于我军炮阵地,阵地配置也很隐蔽。如果说用火力封锁金门,岛的南端背向
大陆,其南面的料罗湾码头虽在炮兵射程之内,但由于双乳山和北太武山遮挡,大
陆方向无法观察,弹着点难以校正。由于一些敏感原因,我空军无法出动,想给大
炮安山眼睛,非梁山分队莫属。

李云龙踌躇起来,他深知,这种潜入敌后的作战方式有着极大的风险。金门守
军近八万人,居民五万人,面积才120平方公里,守备兵力如此密集,一旦被发现,
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李云龙实在舍不得拿梁山分队去冒险,这些身手不凡的小
伙子哪个不是万里挑一啊,他明白,一旦他签署了特种分队出击的命令,不知有多
少优秀的战士会永远长眠在这个岛上,他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郑秘书和观察员于
参谋走进办公室:军长,有情况。李云龙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就是说,演
习已开始两个小时了。郑秘书汇报说:司令部的电力系统出了故障,供电局派了两
个检修工来检查电路,人已经到了。

李云龙嘿嘿冷笑起来: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会儿电力出故障了?段鹏啊,你
小于和我来这一套,是不是嫩了点儿?郑秘书说:他们穿着供电局的工作服,开着
供电局的抢修工程车,常连长已经给供电局打过电话核实了这两个人的姓名和工种,
似乎没什么破绽。李云龙毫不迟疑地说:别听那个,段鹏这小子不会和供电局串起
来?这两个家伙太可疑了,告诉常连长,派人暗中监视,一有破绽立刻扣留。过了
一会儿,常彪进来报告:军长,您真料事如神,这两个小于果然在总配电室做手脚,
一个人鬼头鬼脑地望风,另一个把警戒区的电网和照明电路的保险管全换了,换上
去的保险管里的保险丝很细,一旦送电,很快就会被熔断,这样电网和照明系统就
会失灵。我带了几个战士冲进去,谁知这两个小于身手不错,干倒了我几个人就要
开溜,我能让他们跑了吗?我们20多人一拥而上把他们按倒,现在已经给关了起来。

李云龙笑着说:看好这两个家伙,梁山分队的人都是属泥鳅的,一不留神就让
他们溜了。段鹏这小于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幼儿园园长
打来的,她急得声音都变了:李军长,不好了,李健不见了。李云龙的脑袋轰的一
声差点儿炸了,他抓住话筒连声问:是怎么回事?快说。刚才还在院子里和小朋友
一起玩儿滑梯,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有没有生人去过幼儿园?李云龙问。除了送
食品的车来过,没有生人来,首长,您能不能来一下?我快急死了。园长抽泣着说。
李云龙眼珠一转,突然乐了:你放心吧,孩子丢不了,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不用
找了,没你责任。他挂上电话自言自语道:段鹏这主意下作了些,想用孩子当诱饵,
钓我这条大鱼,哼,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观察员兼裁判于参谋很不高兴地说:
这可有点儿不像话,演习也不能太出格了,怎么绑架孩子?出点儿事谁负责?李云
龙大度地说:演习规则说可以使用任何超常手段,嘿,你还别说,这招虽说损了点
儿,倒是不拘一格,脑子满灵活,我还差点儿上了当。过了一会儿,常连长又进来
报告:军长,有好消息,我派了几个身手好的战士潜入了他们的“忠义堂”,神不
知鬼不觉地爬上他们的屋顶,偷听他们的谈话,段寨主正布置任务呢,他手下的伙
计们有些泄气,说寨主玩儿的这两招全被破了,这次演习咱水泊梁山的英名怕是玩
完了,老段和林汉正给伙计们打气呢,说今夜12点偷袭司令部,再来个“奇袭白虎
团”,口气还挺大。

李云龙翻阅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常连长自信地一笑:
孙子曰,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
之上。他要偷袭我,我就先下手,在水泊梁山的寨门口搞他个伏击,来个一锅端,
我带两个排去,要能捉住老段,这场演习就算提前结束了。李云龙挥挥手说:怎么
用兵是你的事,我是你的警卫目标,你别让人家把我当舌头抓了就行。李云龙的脑
子早已不在这场演习上,他正在考虑即将打响的大炮战,盘算着双方炮兵的实力对
比。我军炮兵大多经过朝鲜战场上高水平炮战的锻炼,在作战经验上优于对方,而
且火炮数量也占较大优势。但从火炮质量上看,对方炮兵却略占优势。

金门国民党军炮兵以美制155毫米榴弹炮为火力骨干,辅以105毫米榴弹炮和75
毫米山炮,火力组织比较严密。而我军炮种较杂,除了以苏制152毫米和122毫米榴
弹炮为火力骨干外,还有一部分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制155毫米和105毫米榴弹炮及
日制150毫米榴弹炮。这些旧炮原已准备淘汰,但李云龙像个商人一样算计了半天,
决定利用这次炮击将旧炮及其库存弹药用掉,对远距离目标射击要用大号装药,对
炮膛损蚀严重,会大大缩减火炮的寿命,李云龙认为,使用旧炮比较合算。该考虑
的东西太多了,弹药的运输、炮阵地的构筑、通信联络问题,怎样做到战术的突然
性……

夜晚23点,警卫连长常彪把全连四个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警卫司令部,另一
部分由自己带领,前往梁山分队设伏。按演习计划,演习中使用的是没有弹头的空
包弹,由演习裁判判定你或伤或亡,从抵近射击的火力效果来看,被伏击的一方绝
无生还可能,他们得老老实实被裁判宣布为阵亡而退出演习。常彪决定,一定要活
捉段鹏,把他消灭了就没有意思了。就算他武艺超群,我用一个班兵力扑上去,总
可以制服他。

梁山分队的寨门口的地形挺适合打伏击。一条细细的小路,两旁都是高粱地,
高梁已长到齐脖子高了。在夜晚的微风中,高梁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在朦胧的月
光下,蟋蟀和纺织娘争相引吭高歌,寨子里传来阵阵的吵闹声,众好汉们似乎还不
知道已面临灭顶之灾,不知在吵什么。按照预先的计划,常连长做了个手势,几十
个战士立即无声地隐入两侧的高梁地里,常连长看着战士们训练有素的战术动作,
心里很满意。突然地里人声喧沸夹杂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生长整齐的高梁顿时
东倒西歪,似乎有很多人在高梁地里滚动,叫骂声、厮打声混成一片……常彪猛地
止住脚步,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坏了,中圈套啦……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
人一个扫堂腿扫倒。

寨门大开,灯火辉煌,梁山寨主及时雨段鹏被部下簇拥着走出寨门,他满面春
风,双手抱拳,颇有江湖之风:欢迎光临敝寨,众好汉受惊了,里面请,里面请,
敝寨顿显蓬荜生辉啊……

第二天早晨,李云龙得知警卫连被干掉半个连,连长也被俘时,只是若无其事
地骂了句:这笨蛋,到底着了人家的道,段鹏就那么容易对付?不过现在还没见分
晓呢,有能耐把老子抓住才算赢。军区作战部派来的于参谋正脱了个光膀子擦上身,
见到李云龙过来就说:李军长,您的脸盆在这里,我顺便替您打了水。李云龙喜欢
用冷水洗脸、擦身子,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嗜好,他脱去上
衣,摘下军帽和手表,用手试试水温,发现于参谋兑了热水,便说:你刚来,不知
道我的习惯,我从来不用热水洗脸。于参谋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这习
惯。

李云龙泼掉热水,去打来一盆凉水,一边洗脸一边对于参谋说:段鹏这小子这
次虽说干得挺漂亮,可现在离演习结束也没几个小时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说
我老婆在家里要上吊,老子也不去,看这小子拿我怎么办。于参谋用毛巾擦着脸说:
他们虽然没抓到1号人物,可收拾了半个警卫连,从效果上看,应该算他们占了上风,
等到了中午12点,演习结束后,我陪您去梁山分队,您先给讲评一下,我再裁定输
赢。李云龙心里还有点儿不踏实,他了解段鹏,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家伙,
别说离演习结束还有四个小时,就是还差五分钟他也不会收手的,不过李云龙怎么
想也想不出段鹏还能搞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他下令把剩下的两个排兵力撤进办公楼,
进行密集防守,看他段鹏怎么进来。

郑秘书进来说:昨天他们把李健又送回幼儿园,园长大骂了他们一顿,骂得老
段和老林灰溜溜的一声不吭。李云龙、于参谋、郑秘书都笑了。差五分钟12点,于
参谋对李云龙说:这次您赢了,现在咱们可以去了……李云龙哼了一声说:别忙,
差一分钟也不能出去,那小子说不定就在楼外面等着我呢,我可不想让段鹏在最后
一分钟抓住我,那可太他娘的窝囊了。

李云龙、郑秘书、于参谋都不说话了,每人都抬着手腕盯着自己的手表,等候
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接近十二点整。十二点终于到了,李云龙仰天大笑:段鹏呀段鹏,
就算你小子诡计多端,也奈何不得老子,走,去寨子里看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可
说的。李云龙和郑秘书坐上于参谋挂着裁判员标志的吉普车,于参谋突然想起那两
个在押的俘虏,说:李军长,把那两个俘虏带上吧,您亲自把俘虏交给段鹏。李云
龙挥挥手说:带上吧。那两个被俘的家伙正在呼呼大睡,被带上吉普车时还揉着眼
不满地发牢骚:好容易今天不跑10公里越野了,还不让睡个懒觉?这么早叫醒我们
干啥?李云龙教训道:看看你们俩这副懒散样儿,一点儿集体荣誉感没有,你们是
特种兵,不是一般的战士,就这么让人家俘虏了,还好意思睡懒觉?那两个战士挨
了训,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吉普车开进寨门,停在忠义堂前,段鹏和林汉率众好汉列队迎接军长,李云龙
跳下车,喜笑颜开地照段鹏胸前捶了一拳说:不错,不错,虽然没抓到我这个舌头,
但总的成绩还是不错的,谋略、战术运用的相当不错,可有一样,以后可不能再说
大话哟。段鹏和众好汉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弄得李云龙和郑波好生奇怪。段鹏说:
军长,您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李云龙说:扯淡,演习早结束了。于参谋跨上一
步说:报告军长,是我趁您洗脸时,把您的手表拨快了半个小时,郑秘书的表也被
拨快半小时,现在,离演习结束还有五分钟。李云龙怒道:演习裁判怎么能和一方
合作呢?这叫他娘的什么裁判?于参谋啪地一个立正,大声道:报告军长;梁山分
队一排长张志洪,绰号“小李广”向您报告,军区作战部派来的于参谋从昨天就被
我们劫持了,现在正在“忠义堂”休息。李云龙楞了一会儿才醒过味来,他仰天笑
道:这么说,我还真成了俘虏?对不起,恐怕是这样。段鹏毕恭毕敬地回答。

真正的于参谋刚被从忠义堂里放出来,他向李云龙敬礼道:首长,我昨天在路
上就被劫持了。不过演习全过程我都看到了,冒充供电局工人和劫持孩子这两招都
是遮眼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反伏击是顺手牵羊,真正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就
是刚才的“自投罗网”。没说的,干得漂亮,梁山分队果然名不虚传。李云龙得意
地说:那当然,这不过是牛刀小试,来日方长嘛。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李云龙近来心情很恶劣,主要是和妻子田雨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起因是因为在
去年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中,田雨的父母双双被定性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被送
往北大荒的兴凯湖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教养。田雨闻讯后,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大病
了一场。

李云龙对岳父岳母的遭遇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他早就觉得这一对老知识分子
不是什么安分之辈,说话太出格了,对共产党总是抱着很深的成见,什么要对权力
进行监督呀,什么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呀,什么言论自由呀。在李云龙听来,这些话
确实很反动,共产党的江山是千千万万烈士用鲜血换来的,能拱手交出去吗?轮流
执政?亏这些右派分子们想得出来。没有言论自由?那是当然的,对反革命分子、
右派分子当然不能给他们胡说八道的权利,不然不是反了天了吗?去改造改造也好,
吸取点儿教训嘛,以后改造好了还可以摘帽子。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劝妻子的。
谁知田雨根本不领情,反而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从来没发现平时温柔的妻
子会有这种目光,极度的失望,伤心欲绝,愤怒和轻蔑,那目光太复杂了。妻子终
于垂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可李云龙发现田雨当天就把自己铺盖搬进了另外一间卧
室,不再和他同居一室,这使李云龙非常愤怒,他不喜欢女人用这种手段要挟丈夫,
这是对丈夫权利的一种轻蔑。他赌气独自睡了几夜,表示自己不在乎,指望妻子气
消了后自己搬回来,没想到田雨似乎准备长期分居了,根本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独守空房的李云龙,每夜都在辗转反侧和饥渴难耐中度过。他一怒之下,便搬到军
部去住,不再回家了。

冯楠:你好!

很久没有通信了,心中非常挂念,你和赵刚在北京生活得好吗?真想见见你们,
我现在感到非常孤独,真的,非常孤独。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没有。回想当
年,你我欢笑畅谈,剪烛西窗。如今,你芳踪杳杳,人如黄鹤去,真不该给你介绍
个好丈夫,让你老死闺中。

夜没有星光,我怦然心动,像是听到远方传来的一种声音在召唤,忽然从梦中
惊醒,我望着窗外茫茫夜空和远处渔火般闪烁的昏黄灯光,努力回忆着刚才梦境中
的情景,这个奇怪荒诞的梦在我努力想把它回忆得清晰起来时,已失去了模糊朦胧
的细部,只有一个画面异常清晰,那像是一片苍野,周围被一层乳白色的雾状迷蒙
所笼罩,天空是混沌的,似晴似阴,一些人高低簇拥着在这苍野上行走,面孔竞闪
烁出金属般的光泽,他们迎面向我走来,我依稀辩出其中有我的父亲和母亲,那画
面像是无声电影,尽管我拼命哭喊,他们个个翘首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和
我擦肩而过,我回身向他们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前方白雾迷蒙,一派苍茫,苍
茫中又隐隐约约进出点什么景致,他们身影向着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去……

我坐在窗前,心脏狂跳不已,浑身竞被冷汗浸湿,这难道是冥冥中上天给我的
某种警示?我百思不解。冯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最近我偶然
看到一份内部资料,竟大吃一惊,在这场反右运动中,被定为右派的人竟有50多万,
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知识分子和高级知识分子,你可能在报纸上已经看到,我父
母也在其中,还有很多你我都熟悉的老前辈们,他们都被反复动员帮助党整风,向
党提意见,最后落得这种下场,据说这叫引蛇出洞,太可怕了。

至于这场运动的是非曲直,我不想评判,因为太复杂了,我只是想,在一个知
识分子本来就稀少的国度里,一下子就把50多万知识分子打入另册,会给我们这个
民族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种灾难会在今后的岁月中逐渐显露出来,我们民族的理
性会逐渐丧失,而愚昧的民族难道会有前途吗?今天,有谁能制止一个民族滑向灾
难?

我和老李已经正式分居了,因为思想上实在无法交流。对我父母的遭遇,他认
为是罪有应得,他的那种冷酷使我的全身一下子变得冰凉,我仿佛重新认识了他,
尽管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人性这个名词已经消失,但在家庭生活中,人性还多少应
该有点儿残留吧,如果在家庭中都找不到一点儿人性带来的温暖,那么生活还有什
么意义呢?我曾想到离婚的问题,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发现自己又怀
孕了,我想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从此我不会再生孩子了,除了夫妻感情
原因外,我还有个想法,我无权让更多的生命来到这世界上去承受苦难,我无法预
测将来还会有什么灾难在等待着孩子们,想到这点,我就禁不住浑身颤抖。

冯楠,我在盼着你的回信,把你的近况告诉我。代问赵刚同志好,你真有福气,
有个侠音柔肠的将军和你相守,该知足了。

1958年3月2日

田雨:你好!

接到你的来信,我一分钟也没耽误,立刻放下手头的事给你回信,省得落你埋
怨,谁能拒绝一个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开句玩笑。我不想过多的安慰
你,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只希望你要坚强,要挺住。我只想告诉你,
在刚过去的那场运动中,要不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我肯定也难逃厄运。

去年运动刚刚开始时,我们北师大冷冷清清,我所在的系党支部书记很诚恳地
挨个做工作,动员教授、讲师们向党提意见,还说,不愿提意见的人是和党离心离
德,帮助党整风,使党改正错误的人才是真正热爱共产党。大家一听就坐不住了,
因为这个逻辑是现成的,不愿意帮助党改正错误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测的人。更何
况大家并不是没有意见要提,只不过是极谨慎罢了。你知道,我也是个炮筒子脾气,
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观点,既然党的干部亲自动员,再把话藏在心里就不好了,于
是我也想了几条准备在会上发言。

谁知当天晚上老赵突然决定要去北戴河疗养,还非要我陪他一起去,当时我很
奇怪,因为老赵每年的疗养假他从来不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的,而且急不可
耐,我说我现在工作很忙,不能跟他一起去。没想到他突然大发雷霆,没头没脑冲
我发起火来,说我从来不关心他,还威胁着如不陪他去,就要休了我,这下可把我
吓坏了,觉得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不然他绝不会这样,要知道,我们
结婚后从来没吵过嘴,从来是相敬如宾,非常恩爱的。你知道,我和他仿佛是前世
结下的缘,我爱他胜过爱自己,靠了你和老李的帮助,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到,
你说,我怎么舍得失去他呢?即使是惹他生气,我觉得都是我的罪过。所以我马上
妥协了,向他道歉,请求他原谅,当下收拾行装,什么工作,什么开会,什么鸣放,
统统不管了,有什么事能比我心爱的丈夫更重要呢?

后来的结果你可能已猜到,我们系有20多个教授和讲师被定为右派,而我却奇
迹般地逃脱了灾难,试想,如果当时我不陪老赵去疗养,而是参加了鸣放会,依我
的性格,我怎么会不发言呢?为此事我曾问过老赵,是不是他听到什么风声,或是
预感到什么,才设计把我骗走?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我就是要你陪我去疗养嘛,将
来也是一样,以后年年要你陪,你想躲都躲不掉,不然我就休了你。

真的,老赵这家伙,直到现在他对我仍是个谜,这几年,他的话越来越少,闲
暇时便一头钻进书房,有几次我走进书房,发现他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外
在冥思苦想,我知道,他在思考着一些重大的事,苦苦地想找出违规内容,但他不愿意
和别人交流,哪怕是我。

田雨,我从报上看到伯父、伯母的事,我为你难过,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和迷
惘,这些年你又读了不少书,知识使你深刻,使你有了智慧,也会使你痛苦,黑格
尔说,在一个深刻的灵魂里,即便是痛苦,也不失其之美。你该明白,没有思想的
人才没有痛苦。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老赵,他沉跃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性格即命
运。与历史的长河相比,悲剧的结局不一定是悲剧。在谈到你和老李的关系时,老
赵说,他和老李相交多年,相知甚深,他有缺点,性格粗鲁,没有文化,常常以自
我为中心。但他正直,古道热肠,在邪恶面前,他永远是个有勇气的英雄,一旦觉
醒,他的勇气会胜于常人,老赵自愧不如。他说他和李云龙性格相去甚远,只有一
点相同,那就是悲剧性格。赵刚最后请我转告你,他愿用人格担保,李云龙也许是
个有缺点的丈夫,但他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是个具有英雄气质的男人,这点他赵
刚决不会走眼,希望田雨能给予宽容和谅解。

离婚是件大事,动辄伤筋动骨,并非上策,请慎重考虑之,老李也需要时间完
善自己。田雨,你要振作,你有很多别人羡慕的东西,美貌、智慧、友谊。请记住,
无论是你快乐还是你忧愁,你都有一个好朋友在为你祝福和分忧。如果你把快乐告
诉朋友,你将得到两个快乐,如果你把忧愁向朋友倾诉,你将被分掉一半忧愁。致
礼!

冯楠1958年3月9日

田雨:我在兴凯湖劳改农场给你写信,也许以后不会再写信了,你可以把它当
做最后一封信。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父亲都被定为右派,结论是极右。现在
正在进行劳动改造。你父亲和我不在一个分场,没有见面的机会。我们的主要工作
是农活,现在正挖水渠疏通灌溉系统,东北化冻晚,三月份土地还冻得象岩石一样
坚硬,得用钢钎和重磅铁锤打冻方,大家都干得很起劲儿,我们女队的人全是知识
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上养尊处优惯了,刚来时,大家面对艰苦的生活和
严酷的自然环境都感到无所适从,觉得前途渺茫。

政府的监管人员们发现我们的思想很悲观,便及时组织大家学习,我们学习了
毛主席的精神觉得突然开朗,尤其是毛主席文章的最后一句话使大家感触颇深,时
至今日,一切空话不必说了,还是做件切实的工作,借以立功自族为好,免得逃难,
免得为人民所唾弃……

读到此时,大家都感动得哭了,我也泣不成声,这句话真说到我们心坎儿里去
了。我们这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浑身沾满了旧社会的污泥,政府对我们这些资产
阶级知识分子做的真是仁至义尽,给我们优犀的生活待遇,给我们充分的民主,给
我们的工作创造各种良好的环境,可我们反而恩将仇报,借着共产党整风,向党猖
狂进攻。现在想想,我们的确罪孽深重,磬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
恶难尽。现在党为了挽救我们,对我们进行劳动改造,生活上给予出路,这么宽大
的政策,除了共产党哪里会有?我们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流着泪高呼:
共产党万岁!我们决心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自己的罪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争取
早日摘去右派的帽子,重新回到人民的行列。

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我们的罪恶影响了你的政治前途,我们只能请你原
谅,请你和我们划清界限,我们不配做你的父母。你要保重。

沈丹虹1958年3月10日

田雨冲进卧室,仔细关好门,放下窗帘,然后一头扑在床上,用嘴狠命咬住被
角,无声地痛哭起来,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痉挛着,泪如泉涌。她简直难以相信,
这封充满忏悔和谦卑的信竟然是母亲写的,她的母亲曾经是那样心高气傲、才华横
溢,那样仪态万方、雍容华贵。如今,她竞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丧失了任何自尊,
连文笔也变得像稚嫩的中学生作文。天哪,太可怕了。

李云龙偶然看到沈丹虹的信,阅后,他心情很愉快,对妻子说:这就对了,犯
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好嘛。说要划清界限就过分了,划得清吗?她再怎么样也是
你母亲,我岳母嘛,还是家里人嘛,你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好好改造,争取早摘帽
子,将来他们没地方去,就住在这里,咱们给老人养老送终,孝道还是要尽的嘛。
田雨没吭声,只是看了李云龙一眼,那眼光很复杂。有感激,也有冷漠和无动于衷。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队奉命出击了。出击地点选在角屿岛上,这小岛
在大金门岛的东北方向,和金门直线距离只有两千多米,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
门最近的一个岛屿。

李云龙带着一些作战、情报、侦察部门的军官特地乘船赶到角屿,他要和自己
心爱的特种分队告别。他心里明白,这些勇敢无畏的战士此去九死一生。送行的军
官们和突击队员们都神色肃穆,颇有易水悲歌的气氛。梁山分队装备了几艘安装了
消音装置的快艇。突击队员们都装备了潜水装具和小型无线电对讲机,武器是新出
厂的56-2型冲锋枪,这是苏制AK-47型自动步枪的仿制品,又比一般制式56式冲
锋枪要短小体轻,是军工部门专为特种部队研制的,连军区司令部来的见识多广的
参谋军官们对这种枪都感到陌生。李云龙发现这些规格统一的、崭新的枪支到了突
击队员的手里就变得奇形怪状了,有的队员居然把本来已很短小的枪连枪托锯掉,
只剩下手柄和扳机。若在一般部队,这种破坏武器的行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而在
梁山分队却被视为正常。段鹏认为,自己的武器,怎么顺手怎么改,他还打了个粗
俗的比喻,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人管不着。 

队员们的冲锋枪和手枪上都安装了消声器,手枪和匕首的佩带方式也很杂乱,
有的挂在腋下,有的绑在小腿肚上,有的挂在腰上,有的干脆把皮枪套吊在脖子上。
这支小部队的训练方式是很注重各人个性的。分队长段鹏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潜水
服,头上戴着水镜,两只脚蹬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他神态松弛地叼着香烟,仿佛
不是去执行危险任务,而是休假时到海里去捞珍珠贝一样。他对李云龙说:军长,
我们要出发了,您还有话要说吗?李云龙觉得嗓子发堵,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他的
战士们讲,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一招手说了句:拿酒来。参谋们连忙把
茅台酒倒进一排排的大碗里。李云龙双手端碗说:今天我给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说,
咱们梁山分队没有一个孬种,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相信你们会忠于职守,尽职
尽责的。九年前,咱们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个岛,他们几经恶战,歼敌上万,最
后血洒疆场,无愧于军人的称号。这些年来,我多少次梦见自己率部队登上那个岛,
可我没有机会啊,我老喽,以后大概也没这机会了,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老实
讲,我羡慕你们的运气,恨不得用军长的位子和你们换一换。可身为军人,就要以
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的身上都承担着不同的责任,只能各司其职了。今天,我用
酒给你们送行,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你们一个不少,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我在司令部给你们摆酒庆功。李云龙把酒一饮而尽,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击
队员干了酒,纷纷砸碎酒碗。

段鹏立正敬礼:军长,梁山分队全体队员向您告别了。李云龙尽量克制着自己
的感情说:你们的家里还有什么事要办?尽管说。这是敢死队赴死之前,上级必问
的一句话,似乎已成定规。段鹏笑了:没事,真要有事,等我们回来自己办。他最
后一次立正敬礼,然后登上快艇。几艘消音快艇发出轻微的引声,渐渐消失在黑暗
中……

李云龙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凝视着队员们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似乎和
礁石溶为一体。1958年8月23日17点30分,解放军福建前线指挥部发出了炮击的命令,
随着一串串红色信号弹的升空,炮声妻时撕裂了宁静的空气,第一轮出膛的数百发
炮弹从不同方向落在金门岛上北太武山的国民党军阵地上,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弹
丸划破空气发出骇人的嘶哮声,在海峡上空形成密如蛛网的橘红色弹道,金门岛立
刻陷入烟雾和火海中。为了达到射击的突然性,各炮群一律没有进行预先试射,而
是以精密法确定射击诸元,力求使设在厦门、莲河的陆军炮群和设在围头的海军岸
炮群的首批炮弹同时落达各自目标。

8月23日正是星期六,下午17点,国民党军金门防卫司令部召集官兵,一面聚餐,
一面听国防部长俞大维将军的训话。俞将军的话不多,不过是申明此次赴金门是奉
了蒋总统之命,向守卫在大小金门、马祖、大二担诸岛屿上的国民党军将士表示慰
问。几年来,台湾各界的慰问团走马灯似的来金门进行慰问,官兵们早已习以为常
了,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关心的不是空洞的语言,而是慰问团带来的各种慰问品
和为欢迎慰问团而设的聚餐。尽管九年来金门与大陆之间常有炮战,但以往来自大
陆方向的炮火并不猛烈,而且事先也多有察觉,部队早早便进入了坑道,但这次突
如其来的炮击,国民党军事先没有嗅到一点儿风声。17点30分,设在金门北太武山
下翠谷湖心亭中的宴会已散。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官胡琏将军和新调来的副司令官
楚云飞中将陪同国防部长俞大维沿着张湖公路散步回司令部。而酒足饭饱的副司令
赵家骤将军、章杰将军和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吉星文将军三人正用牙签剔着牙站在
翠谷湖与湖岸相连的石桥上聊天。此时站在石桥上的三个将军都不是等闲之辈。赵
家骧当年在东北战场上长期担任国民党军东北剿总的参谋长。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
彪和参谋长刘亚楼以及他们摩下的各纵队司令员如丁伟、孔捷诸将领,都太熟悉这
位剿总参谋长了。

他们从1945年率部出关起,就和这位赵家骧成了死对头,双方在白山黑水之间
颓杀了近三年,辽沈战役结束前,赵家骤从沈阳乘飞机逃走,据说东野参谋长刘亚
楼一直耿耿于怀,他很希望能抓住这位老同行、老对手。章杰将军是国民党军空军
中成名人物,他毕业于中央军校和中央航校,空军元老,曾任国民党军空军副参谋
长,此时任金门对空联络的副司令。这三人中属吉星文将军最为大名鼎鼎,他出身
西北军,七七事变时,卢沟桥和宛平城正是吉星文团的防区,当日军借寻找失踪士
兵为借口企图进入宛平城搜查时,被吉星文严辞拒绝后,蓄谋已久的日军突击队开
始攀登城墙准备偷袭中国守军,吉星文果断下令开火,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扣
动扳机的一刹那,他已经作为名人载入史册了,他一时名噪全国,成为抗日英雄。
但他的辉煌却很短暂,在八年抗战中都默默无闻,原因是他非蒋嫡系,直到国民党
军1949年撤离大陆时,吉星文不过是个残破的杂牌部队第37师的师长,到台湾后,
正值用人之际,蒋介石念其以前的名声又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
的职位。

此时,这三位将军谁也没料到,死神已张开黑色的翅膀……吉星文烟瘾较大,
抗战前喜欢抽大前门和三炮台。抗战后期,随着美国《租借法案》的大批物资运到
中国,他开始对美国骆驼牌香烟情有独钟,从此就改不过口来。此时打着饱隔的吉
星文刚刚掏出骆驼牌香烟递给赵家骧和章杰每人一支,正用打火机点烟。突然听到
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呼哮声,声音掠过北太武山,由远而近,三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身为职业军人,他们当然比别人更清楚这种声音是高速运行的
弹丸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吉星文手一哆嗦,精致的打火机脱手落入翠湖,他叫声:
不好!正要就地卧倒,然而已经晚了,第一批炮弹已驰落翠湖,在一片地动山摇的
爆炸中,整个翠谷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一颗发自大陆莲河炮群的苏制152毫米的
炮弹正落在石桥上,把三位将军变成一片粉红色的雾,当硝烟散去时,三位将军连
同石桥都无影无踪了。正在北太武山下的张湖公路上散步的俞大维、胡琏、楚云飞
在第一批炮弹落地时,就被警卫人员按倒在路边的山石下。绰号屠夫的胡琅和楚云
飞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两个人几乎同时从地上窜起,在密集的炮火中不要命地冲
进司令部。司令官胡琏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电话要炮兵指挥官。准备下令金门炮
兵全面反击,但他马上就暴怒地摔掉话筒,因为岛上的有线通讯网在第一轮炮击中
就全部被摧毁了。设在大陆围头的海军岸炮群的数百发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掠过
双乳山落在金门岛南侧的料罗湾码头上,国民党军台生号运输舰立即中弹起火。国
民党军在有线通讯网被摧毁后,被迫启用了无线电通讯,各级指挥官已经顾不上使
用密语了,干脆用明语呼叫起来“设在大陆一侧的莲河指挥部的侦听电台和无线电
对讲机全部开机”里面传来一片声嘶力竭、嘈杂零乱的呼叫声。

李云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吸着烟,他身边的一些炮兵参谋和情报军官正全神
贯注地等待梁山分队的消息。18点,盼望已久的呼叫终于出现了:……101,偏南2
3、104,偏东14……炮兵参谋们各自用电话将一连串别人听不懂的数据报给各自负
责的炮群。李云龙顾不上吸烟了,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任香烟在指缝中燃烧着,直
到烫了手才扔掉。他知道梁山分队的队员们已各就各位,正用密语指示着炮群调整
射击诸元,101、104代表各炮群,偏南23,偏东14是指各炮群需调整的密位度。岛
上的国民党军炮位在遭到大规模炮击后20分钟,才从惊慌中清醒过来,一些隐藏在
峭壁下,岩石中的秘密炮位都启用了,伪装成岩石的一座座沉重的铁门都缓缓地开
启,一尊尊美制155毫米的火炮顺着轨道向坑道口滑动着,炮管伸出了坑道口,炮弹
出膛时闪着耀眼的白光,发出闷雷般的巨响。国民党军炮火开始全面反击,国共炮
兵的大决斗开始了。

金门防卫部副司令官楚云飞中将负责炮火指挥。他冒着炮火登上设在双乳山顶
的炮兵观察所,用炮队镜向大陆方向了望,他早从情报中得知,对面敌军防区的指
挥官是他的老相识李云龙,当年淮海战场上两人都拼命干了一场,险些闹个同归于
尽,楚云飞胸部中了两发子弹,生命垂危时被副官和卫士拼死背下战场,在台北的
陆军医院养了一年伤。伤好后,他再也没机会回大陆了,国民党军已兵败如山倒。
如今,和李云龙已十年没见了,想不到两个老朋友隔着10公里宽的海峡用猛烈的炮
火在互相问候。楚云飞心情复杂地望着大陆方向,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几声尖锐的
怪啸声传来,楚云飞敏捷地闪开观察窗,随着几声巨响,一股冲击波夹带着呛人的
硝烟和锋利的弹片穿过观察窗,炮队镜被弹片打得粉碎,弹片撞在石壁上又反弹回
来,发出尖锐的金属颤音。楚云飞属下的军官和卫士有四五个人当场殒命,观察所
里成了屠宰场,被溅得到处是鲜血。一个念头在楚云飞脑子里倏然闪过,解放军炮
兵发现这个观察所了,刚才那几发炮弹是试射,马上就会调整射击诸元,第二轮炮
弹要是到了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大吼道:全体撤离。然后迅速窜出炮兵观察所……
当他和部下们刚跑出不到100米时,观察所已被一发152毫米的炮弹直接命中,飞到
半空中……

回到指挥部的楚云飞喘息未定,就接到一连串的报告,各炮阵地的指挥官都报
告说,解放军的炮弹像长了眼睛,落点极准,有的炮弹居然径直飞进对方的炮位,
把国民党军连人带炮炸个粉碎,不到半个小时,国民党军竞损失了十几门炮,其他
的炮位也被解放军炮兵完全压制住了,往往是国民党军开一炮,马上就引来解放军
十几颗炮弹。楚云飞不是傻子,他马上明白了,结论只有一个,解放军的侦察兵就
潜伏在附近。与此同时,胡琏司令官也接到侦察部门的报告,无线电对讲机中出现
大量来历不明的神秘呼叫。胡瑶一听便倒抽一口凉气,冷汗顺着脊梁流进屁股沟里,
这消息非同小可,他曾多次在蒋总统和台湾新闻媒体面前拍胸脯保证,金门防务固
若金汤。没想到,解放军的侦察分队竟神鬼不知地潜入他重兵防守的岛上,而且人
数还不少。真见了鬼了,他暴怒着下令,步兵分队全体出动,在全岛进行搜索,并
公布了俘获解放军侦察兵的悬赏数额。

这一天,大规模的炮战持续了八十五分钟,金门岛上落下三万多发炮弹,国民
党军伤亡达六七百人。入夜,解放军各炮群专设了值班火炮若干门,由梁山分队指
挥i只要报出数据,值班火炮立即按预先测好的射击诸元急速射击,当国民党军的
步兵分队从坑道中冲出来时,马上遭到火力覆盖,其中一个连的步兵刚刚钻进工事,
就遭到毁灭性打击,100多号人竞无一生还。梁山分队和拥有8万之众的守军进入对
峙状态。在莲河指挥部的李云龙和参谋们从对讲机中听到梁山分队的小伙子们干脆
用明语骂起街来……母大虫,给老子送点儿烟来,老子的烟断顿啦……小旋风,你
睡着啦?怎么他妈没动静啦……豹子头,你他妈的吵什么?老子正在胡琏那老东西
的指挥部门口呢,正琢磨着是不是把炸药包扔进去呢……李云龙和军官们都笑了,
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走到哪里就骂到哪里。午夜,国民党军步兵分队不顾炮火的拦
阻,冲出工事,在全岛进行搜索。据设在角屿的解放军观察哨报告,岛上多处传来
密集的枪声,有几处还燃起大火。而对讲机中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梁山分队平安无事。

24日凌晨,炮战又开始了,很快又形成一边倒状态,国民党军炮兵被压制住。
梁山分队报告,金门岛南侧的料罗湾码头停泊的17艘舰艇已有一半中弹,正加大马
力逃向外海。解放军海军的6艘鱼雷艇在陆地炮兵的火力掩护下奉命出击,金门海域
爆发一场海战。大型运输舰中海号中鱼雷负重伤,排水量4000吨的台生号运输舰中
鱼雷沉没。解放军海军的一艘鱼雷艇中弹沉没。这一天,赚多赔少,解放军前指一
片欢呼声。25日,双方继续炮战,敌军8架F-86斗机飞到金门以东海域,我军空军
一个大队的米格17型战斗机起飞迎战,空战从金门以东海域打到大陆上空,从1万米
高空打到1800米低空,国共双方损失战机的比例为2∶1。这一天战果,仍然是赚多
赔少。在金门防卫部的指挥部里,胡链和楚云飞正召集各级指挥官开会。守岛步兵
指挥官黄志雄少将认为,这几天对潜入本岛的解放军侦察分队围剿都毫无结果,他
们都穿着国民党军的军装,对岛上守军的内部情况很了解,国民党军的口令一日数
改,但这难不住他们。本岛守军有8万之众,军兵种番号繁杂,解放军侦察兵很容易
浑水摸鱼,弄得国民党军士兵杯弓蛇影,曾几次互相开火,和自己干了起来,误伤
了不少弟兄。

一个情报军官把各参加围剿的步兵部队的情报汇总起来,这支解放军小部队的
真实面目开始显露出来。1、受过精度射击训练,从交火中阵亡的国民党军士兵尸体
来看,中弹部位几乎都是头部眉心处,一弹毙命。据参加战斗的国民党军士兵说,
这些解放军士兵战斗经验极为老道,他们只是用单发射击来回敬,绝对是弹无虚发。
这种打法至少有两点好处,首先是避免了连发射击时暴露枪口的口焰,达到隐蔽自
己的目的。其次是大大节约了弹药的消耗。以此推测,一个解放军士兵如携带200发
子弹,照此打法,将有200名国民党军士兵倒在他的枪口下,如果解放军侦察兵有1
00人,每人都是如此身手,后果就可怕了。2、从一些哨兵及小股人员被杀的现场看,
这些解放军士兵都是善于使冷兵器的杀手,法医认为尸体的创口都是在一定距离内
投掷飞刀造成的,进刀部位极为准确,有的是从左胸两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的,有
的是从背后左肩肿骨下的软组织中刺入心脏的,据法医推断,被杀者被刺中时不可
能叫出声来,看来,这些杀手都受过极专业的训练。3、都受过专业的攀登越野训练
和野外生存训练,不过他们似乎没打算运用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而是不断偷袭国
民党军的伙房和后勤部门,弄走大量的食品。4、都精通炮兵作业,在指示和修正炮
火方面很专业。楚云飞听着汇报,突然心里一动,那是尘封已久的回忆,虽然岁月
流逝,逝者如斯,当年山本一木的特种部队突然在他脑海中出现,心中的迷雾奇迹
般地消散了,他失声喊道:这不是普通的侦察分队,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种部队,
妈的,这么多年了,李云龙居然还没忘……

胡琏怒火中烧,他认为情报部门都是些饭桶,解放军的特种部队不但已经悄无
声息地组建了,而且还轻易在重兵防守的岛上登陆了,他这个司令官事先竞没听到
一点儿风声,情报部门不是饭桶是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对付这些滑得像泥鳅一
样的特种兵,他们仗着身后有强大的炮火支援,似乎有点儿肆无忌惮,国民党军的
大部队被封锁在坑道里,一露头就会遭到密集的炮火杀伤,任胡琏手下有精兵八万,
一时也奈何不得这支解放军特种部队。胡琏看看簇拥在身边的将校军官们,无奈地
说:难道我们就拿这小股敌军没办法?楚云飞冷冷一笑:岂能没办法?这件事交给
我好了……胡琏打断他的话:慢,到里面谈……

李云龙作战日记1958年9月2日晴据情报,金门岛北太武山和双乳山的南侧大陆
方向视线不能及的地区,已修建了两个混凝土跑道的机场,长度都在1500米以上,
可起降大型运输机和喷气式战斗机。一个是西村机场,建于1954年;另一个是沙头
机场,建于1955年。这一地区,由于我军炮兵无法目测观察,敌人空运飞机一般选
择天侯差,能见度不良的拂晓、黄昏或夜间起降,因此向其炮击时间很难掌握。我
梁山分队登陆后,在双乳山及北太武山建立了对空观察哨,并协助炮兵测定了射击
诸元,当敌机出现后,先不射击。待其进入跑道快要降落时,我炮群立刻根据预先
准备好的射击诸元向跑道实施急袭。从8月25日至9月2日,敌四架运输机在试图降落
时被我击毁,据梁山分队报告,西村及沙头机场的跑道因落弹太多,已不能使用,
台湾飞来的运输机已无法在金门降落,机降运输已被迫中止。

此役,梁山分队功不可没。1958年9月6日晴金门敌军的补给日益困难,在海运
及机降运输均被封锁的情况下,改用空投作为主要补给手段。但从空中向金门投放
物资并非易事。小金门只有10平方公里,空投场极小。大金门面积虽较大,却呈哑
铃状,中间宽度不足4000米,由于我军高炮在金门上空组成拦阻火网,敌机不敢低
飞,高空投掷的物资一部分飘落海中,投入岛上的物资,在我梁山分队的调度下,
大部被我炮火摧毁,据情报部门测算,每日空投运抵金门的补给品只相当于过去正
常条件下补给量的5.5%,敌军只能躲在坑道中靠储备品度日。据梁山分队报告,敌
指挥官视我梁山分队为眼中钉,欲必除之而后快,每日入夜后,均有小股敌步兵冲
破炮火拦阻,和我梁山分队发生激战,目前我军无一伤亡。

1958年9月14日阴我炮兵参战部队全面开展打零炮活动,除发现重要目标时才集
中进行大规模炮击,平时则转入零星炮击,每日24小时,昼夜不停。特别是对料罗
湾码头三海里之内。使敌昼夜惊慌,以增强全面封锁之效果。据报,敌岛上地面活
动已基本陷入停顿状态。13日凌晨,敌用美字号运输舰进行偷运,在接近料罗湾码
头时被我设在北太武山上的观察哨发现,调动炮火实施移动拦阻弹幕射击和不动拦
阻射击火墙,两艘运输舰中弹起火后逃回,补给再次失败。

1958年9月18日晴敌于16日以大型运输舰于金门南我炮火射程外,以美制LVT
履带式水陆输送车装载货物从舰上下水,直接抢滩上岸卸载,17辆水陆输送车下水
后,分波次成一列横队向料罗湾抢滩。在我梁山分队观察哨的调度下,我炮群组成
覆盖性火网,对料罗湾内及三海里范围进行集火射击,当即命中九辆,其余的均逃
回炮火射程之外,据报,料罗湾码头及设施中弹累累,毁坏甚重。喂!老李呀,我
是丁伟,你那边打得挺热闹呀,真他妈的馋死我啦,咱老丁命不好,好事总轮不到
我头上。我这边闲得要命,除了训练就是学习。代我问嫂子好,还有……你老丈人
好吗?这老先生可不简单,别看是一介书生,很有战略眼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
年书呀,他这一点拨,我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什么?老先生成了右派啦?乱弹琴,
怎么他妈的到处是右派?我不大看报,去年整风最热闹的时候我下部队了,地方上
的事我不大清楚,怎么会这样?我就不相信一下子蹦出这么多右派和反革命,算啦,
算啦,不聊啦,老子心烦,得好好想想,我挂啦……李云龙挂上电话,静静地坐了
一会儿,他也心烦,最近家里乱糟糟的,就没一件顺心事。妻子似乎打定主意,要
和自己长期分居了,平时除了必要的话,一句多余的没有。李云龙知道,田雨的日
子也不好过,自从她父母被划为极右分子后,她所在单位的政工部门已找她谈过几
次话,无非是要她正确对待反右运动,和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最好能写份声明之
类的文字材料,表明自己的立场,和父母断绝关系。田雨不置可否,李云龙听说后
却火了,什么他娘的划清界限?怎么划?不承认他们是爹妈,那你从哪儿来?难道
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从心里反感这些过左的政工人员。

当年鄂豫皖根据地杀AB团,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很多老上级和老战友被莫
名其妙地处决了,要说他们是敌人,打死他也不相信。那时保卫局派到各部队监督
肃反的特派员,简直是太上皇,手操生死大权,一句话就可以制人于死地,李云龙
算是恨苦了这些人。在一次战斗中,李云龙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任命一个保卫局特
派员为队长,当时那个从没打过仗的特派员吓得脸白了,李云龙二话没说,拔出手
枪对准他,告诉特派员,要么率敢死队冲锋,要么算他畏缩不前,执行战场纪律枪
毙。你不是革命意志坚定吗?好,你要向战士们证明一下,现在老子没工夫听你扯
淡,给我冲。那个特派员一咬牙带敢死队冲上去,说来奇怪,他是第一个中弹阵亡
的。此举曾使保卫局的负责人大为恼火,若不是中央因为肃反扩大化而纠正了蔓延
趋势,李云龙的脑袋很可能也被砍掉了。别理他们,叫他们看着办吧,不行就辞职
回家,我李云龙养得起老婆孩子。李云龙对田雨这样说。慑于李云龙的职务,军区
情报部的政工人员没有过多为难田雨。

鉴于对金门岛的全面封锁已经完成,李云龙已用暗语向梁山分队发出撤退的命
令。命令发出后,他在作战室里不肯离去,今夜是个关键,梁山分队如能顺利撤回,
则大功告成。凌晨一点,设在角屿岛上的观察哨报告,岛上北太武山,双乳山及东
北部几处突然爆发激战,密集的枪声中还夹杂着爆炸声。与此同时,司令部作战室
里刚才还沉寂的对讲机中也传来抵进射击的枪声、叫骂声,时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微
弱的闷响,这是梁山分队的队员用带着消声器的冲锋枪进行单发回击的声音。李云
龙被值班参谋叫醒,他一跃而起,扑到送话器前,一把抓起话筒大声问:及时雨,
及时雨,开闸没有?水流多少?

段鹏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奔跑或滚动中:1号,1号,闸已打开,水流54……
12被蛇缠,42去救火,前有深沟……4号沙盘,来雨,来雨……李云龙心里一沉,他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段鹏的暗语是:军长,撤退命令已下,54人已安全撤离,
有12人被敌人包围,我们42人去营救,但敌人太多,靠不过去,请向4号地区炮击。
轰1轰!炮群开始了集火射击,黑沉沉的夜空中顷刻间布满了暗红色的炮弹尾迹。李
云龙擦了一把冷汗,呼叫着段鹏的代号,声音中充满了冷峻:01,01,42流水,42
流水,不许救火,不许救火……段鹏不做任何回答,对讲机中只有枪声和爆炸声,
就是没有回答。李云龙暴怒地扔掉话筒,他心里太清楚了,敌人的围剿是蓄谋已久
的,凭段鹏带个40多人根本别想救出那12个人来,后果无疑是自投罗网,在这种情
况下只能放弃那被围的12个人,多撤回一个算一个。可现在段鹏不做回答,分明是
拒绝执行命令,他想不顾死活地打开一个缺口,把被围的战友救出来,作为一支特
种部队的指挥官,他显然是在意气用事,实乃大忌。

小旋风司路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一边对着送话器呼叫,一边以单发射击阻
止敌人的散兵线交替掩护地向前跃进。敌人的机枪、冲锋枪火力像旋风般地扫过来,
打在岩石上溅起一溜溜的火星,几发迫击炮弹发出尖利的呼啸声落在岩石上,轰!
轰!地炸开,碎石像雨点般地落下,几乎埋住了小旋风,梁山分队被围住的战士们,
各自依托着有利地形,不慌不忙地用单发射击回敬着敌人,特种部队的战士的确出
手不凡,他们稀疏的单发射击根本构不成火网,但一个加强营的敌军士兵竟被这种
稀疏的火力死死地钉在地上和岩石后,谁要是露头,脑门准吃一颗子弹。敌军指挥
官很恼火,因为刚接火不到半小时,敌军方面已阵亡五六十人了,而解放军突击队
员隐蔽的位置极为刁钻,他们藏在射击死角里,见人才开枪,弹无虚发。

小旋风不停地呼叫着炮火:再偏南14,我在沙盘4A角,向我周围汀……给他狗
日的立一堵火墙……几十发从大陆方向飞来的152口径的加榴炮弹在小旋风坚守的小
高地四周炸成一堵火墙,国民党军的一个加强营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被抛起
十几米高。司路在炮火中纵声大笑:打得好啊,痛快……再来一轮……不妨近点儿,
再往里延伸二十米……花和尚罗遇春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爬过来向司路报告:喂!
大官人,咱们弹药不多了,我统计了一下,每人还不到二十发啦。另外,没负伤的
连你一起算上,只有四个,弟兄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四个没负伤的人先突围,
我们每人抽出十发子弹给你们,反正我们也走不了了,给你们掩护……司路勃然大
怒:放屁,你们商量了有屁用?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怎么着?你斜眼瞪我干啥?告
诉你,这个战斗小组我是负责人,轮得上你们商量?罗遇春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并不买账,毫不客气地回骂道:知道你是负责人,没人跟他妈的你争权,你不就
是个少校吗?又不是少将,口气咋这么大?看把你能的?好啊,你不是能吗?你们
四个没负伤的背我们八个负伤的突围,让你们一个人背两个,老子们还不打了,就
在你们的背上看西洋景啦。司路冷笑道:老子没那个本事背你们突围,可老子有本
事陪你们留下,咱们小组十二个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绰号玉臂匠的童
明一举枪,噗噗两声闷响,五十米外两个敌军士兵仰面栽倒。

童明艰难地抽出最后一支弹夹装上,拉开枪栓把子弹顶上膛,他的腹部中了一
发子弹,鲜血透过绷带不停地渗出,他声音微弱地向司路的权威提出挑战:有些人
当个破小组长……就,就……他妈的不知姓什么了,老子们不乐意别人陪……你不
就是……小旋风吗?没劲……要是一丈青陪着……还差不多,是不是?花和尚?花
和尚接口道:就是,要是个娘们儿还差不多,去去去,你们走-…。司路正要回嘴,
一个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传来:共军突击队员们,共军突击队员们,我是本岛防卫
部副司令官楚云飞,请你们停止射击,楚某有话要说。首先,鄙人对各位英勇顽强
的战斗精神和高超的单兵作战素质表示由衷的钦佩。鄙人承认,你们的特种作战行
动使本岛守军伤亡惨重,就军事行动而言,贵军突击队的确取得极大的成功。现在
我想说的是,作为军人,你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现在应该考虑放下武器体面地退出战斗了,你们的弹药不多了,你们中间大部分人
已经负伤,你们无力突出重围,况且,这样抵抗下去毫无意义,弟兄们,我们都是
中国军人,这里也并不是抵抗外国侵略者的战场,就此放下武器无损于军人的气节,
大家都是炎黄子孙,虽意识形态观点不同,但楚某并不想强迫你们改变自己的观点,
我只想说,请你们珍惜生命,同为中国军人,炎黄子孙,楚某恳请你们放下武器,
化干戈为玉帛,楚某以本岛防卫部中将副司令长官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停
止抵抗,你们将得到公正、体面的待遇,你们的尊严不会受到任何侵犯……司路向
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对着送话器呼叫炮火:偏东28,偏东28,沙盘4B角,来
点儿雨,来雨……莲河炮群的几十发大口径炮弹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落在楚
云飞藏身的掩蔽部周围爆炸了,钢筋混凝土的掩蔽部经住了几发直接命中的炮弹,
但架在外面的几个喇叭被炸得粉碎。

楚云飞扔掉送话器,叹了口气说:看来他们破釜沉舟了,连话都懒得回,干脆
用炮弹回答,马上攻击吧。敌军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又开始了密集的火力准备,藏
在岩石后面的士兵们交替掩护着向前跃进……李云龙指挥部的报话机里突然传来小
旋风司路的明语呼叫:01,01,别管我们,千万不要向我们靠拢,敌人张开网正等
着呢。你们快撤,你们快撤。1号,1号,我是小旋风,我是小旋风,现在向您汇报
我们情况。我们通过审问俘虏得知,金门防卫部最近新调来一个副司令,叫楚云飞,
是他策划的这次行动,具体实施方法是,趁我炮击间歇,步兵分队分批化整为零出
坑道,然后进入潜伏位置,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没有发现敌人已秘密集结,致使
第一战斗小组陷入重围。不过,我们也没便宜敌人,现在敌人的尸体在我们周围摆
了一圈,1号,现在我们的弹药已全部用光,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代表战友们向首
长和同志们告别了,请炮兵向4号地区开火,请覆盖4号地区,快点儿,开火,开火……

敌军指挥官从报话机中听到司路的明话呼叫,不由喜上眉梢,看来这小股共军
真是山穷水尽了,冲上去也许还能抓几个活的。敌军士兵们从岩石后直起身子,呐
喊着蜂拥而上。司路卸下了枪口上的消声器,检查了一下弹夹,还有八发子弹,他
摸出最后一颗微型手雷说:弟兄们,卸下消声器,最后用连发干他一下,临走也闹
个痛快。敌军的散兵线在接近阵地时,遭到猛烈的扫射,十二枝冲锋枪分别打出了
长点射,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射击表演,每支枪都把仅有的几发子弹打出了高水平,
敌军士兵被扫倒一片,中弹部位几乎全在脸部。司路放声大笑:打得不错,都是射
击教练的水平,来,弟兄们向我靠拢,咱们该上路啦。楚云飞在掩蔽部用望远镜看
到,解放军突击队员坚守的小高地上,闪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随后传来一声闷雷似
的爆炸,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在李云龙的指挥部,李云龙无力地坐下,向负责联
络的炮兵参谋沉重地挥挥手说:命令炮兵向4号地区开火。莲河炮群发出地动山摇的
轰响,4号地区顷刻间淹没在火海之中……

梁山分队在这次行动中立了大功,中央军委也发来嘉奖令。段鹏和林汉各记一
等功,同时又各记大过处分。原因是他们在小旋风等12人陷入重围后,拒绝撤退的
命令,坚持要在包围圈上打开缺口,当营救行动失败后,分队长段鹏和政委林汉擅
自决定进行报复,他们突袭了国民党军的一个团部,团部的军官们全部丧生。在这
次突袭行动中,梁山分队又有三个队员阵亡。

在战斗总结会上,段鹏和林汉都做了检讨,都承认自己指挥失误,意气用事。
第一,当敌人分批从坑道里出来时,他们竞毫无察觉,以致中了埋伏,造成了12个
战友的牺牲。第二,拒绝执行命令,为报复擅自进行突袭行动,致使三个战友牺牲。
这两人都认为这次处分给得不冤。李云龙在会上表现得很暴躁,他拍着桌子怒骂道:
们俩是吃干饭的?损失已经造成了,你们现在检讨管他娘的屁用?梁山分队的战士
都是万里挑一的,都是宝贝,给个师长都不换,你们这两个混账王八蛋,一下子就
损失了15个人,娘的,你们赔我人。李云龙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想起阵亡的15
个队员他心疼得直哆嗦。

1959年1月,历时四个月的大炮战结束了,不过象征性的炮战还在继续,双方的
炮弹都打到无人区,双方的广播站在开火之前都预先发出警告,让对方隐蔽好,以
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从此,这种奇特的、象征性的炮战持续了20多年。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09: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1960年,中国人的灾难降临了,工农业生产的大幅度滑坡,使粮食和副食品供
应出现极度紧张的状况。政府除了紧急调运国库存粮援最困难的地区外,还采取了
多种措施,譬如减少民用布的平均定量,压低城镇居民的口粮标准及食用油定量,
并提倡制造代用食品等多种应急措施。即使这样,各地仍不断传来饿死人的消息,
饥饿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全国。连李云龙这样的将军家庭也受到饥饿的威胁了。

部队有了新规定,军官的口粮标准减为每月27斤,从27斤口粮里还要扣出5斤支
援国库,另外又扣出一斤支援灾区,因此只剩21斤了。李云龙平时不大关心家庭日
常开支,他大半辈子都是吃军队的大锅饭过来的,对家庭开支几乎没什么概念,他
对钱财看得很淡,每月的工资都是由郑秘书代领,再交给田雨。他自己很少花钱,
这并不是他节俭,而是他除买烟买酒之外再也想不起有什么需要花钱的事了。田雨
可作难了,她自己的口粮标准也只剩下21斤,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健已经8岁了,
小儿子李康才两岁,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儿子的口粮标准加起来才十几斤,
更要命的是家里还有个保姆张妈,张妈是个老年寡妇,无儿无女,来自山东农村,
没有城镇户口,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平常年景无所谓,可这大饥饿的年景就难坏
了田雨。张妈没有儿女,在老家连房子都没有了,你能让人家走吗?可是留下她也
难办,她没有口粮,全家人就这点儿口粮标准。田雨急得没办法,只好和李云龙商
量,能否把困难和组织上说说,特殊照顾一下,只要再有15斤口粮,全家人勒勒裤
带就能过去了。可李云龙一听就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谁家没困难?都要照顾组织上
照顾得过来吗?亏你想得出来。田雨为难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张妈在咱家干了好
几年了,咱们就忍心赶她走?再说,这会儿请人家走,不是把人家往死里赶吗?李
云龙说,张妈也是咱家的人嘛,当然不能赶人家走,有饭全家吃,没饭全家一起饿
着,情况总不能老这么糟,慢慢地会好起来的。田雨说,可眼前就有点儿过不下去
了。李云龙伤了,他没想到自己家也面临着断顿的危险,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没办法,只能再勒勒裤带吧。

本来李云龙是个大肚汉,平时一顿饭能吃三四个馒头,这几年活动少了,肚子
也微微隆起,被称为将军肚。从这次谈话后,他给自己重新定了口粮标准,每天半
斤粮食,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偷偷喝一大碗凉水,没两个月他的将军肚就平了,后来
又渐渐凹进去,肋骨也一条条凸现出来。有一次他带着郑秘书和几个参谋去视察前
沿的炮兵阵地,一座小山包他硬是爬不动了,眼睛里冒金星,浑身流虚汗。郑秘书
连忙扶他坐在山坡上。李云龙自我解嘲地说,不行啦,岁数不饶人呀。一句话说得
青年军官们都落下泪来,其实谁不知道军长是饿的。田雨和丈夫的感情虽然早已出
现裂痕,但在这种困难的局面下,往日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似乎顾不上了。特别是从
这件事上,她看到了李云龙善良、豪爽的一面和作为丈夫的责任感,其实她吃的比
丈夫还少,而且已经开始浮肿了,但她顾不上自己,眼看着李云龙一天天消瘦下去,
田雨的心里像刀割般难受,她主动搬进丈夫卧室,想给丈夫一些温柔和慰藉,可她
失望地发现,李云龙似乎变成个没有任何欲望的木头人,对妻子的亲昵无动于衷。

那年冬天,一连串的祸事降临在这个家庭。那天李云龙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到一
个电话,是老战友孔捷打来的,平时一贯高声大嗓的孔捷今天的声音极小,说话也
吞吞吐吐,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线路里的杂音,李云龙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孔捷
告诉他一个使他极为震惊的消息,丁伟将军被逮捕了。李云龙听说后,震惊得久久
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在庐山会议上,战功赫赫的元帅及党内元老们
被定为反党集团、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后遭到清洗。这些事,李云龙早已从文件上看
到了,但他万没想到此事竞牵连了丁伟。

本来按丁伟级别和这些大人物本没什么关系,可丁伟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霉,从
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心里有话就非说不可。他在大军区召开反右倾大会时,身为军
区参谋长的丁伟竟站起来当众为彭德怀辩护,并声称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反正
他脑袋上的乌纱帽也不大,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伟的脑壳他也是不服。丁伟的
反抗引轩然大波,立即被扯掉军衔宣布逮捕,丁伟被戴上手拷时表现得非常强硬,
他对着会场上的几百名高级军官们喊道:同志们,我们的党和军队有危险,这种空
气太不正常了,连个战功赫赫的元帅按组织程序提点儿意见尚且被定为反党分子,
照此下去,将来党内人人都难以自保,好人会越来越少,小人会越来越多,这个党
还有什么希望?早知如此,我丁伟当初就不该参加红军,不该参加共产党。据

说,当时会场里数百名将校听了丁伟的话,无不骇然变色。李云龙脸色铁青地
找出一瓶茅台酒,这是他给丁伟留的。他一口气把酒喝个精光,酩酊大醉,他吼道:
丁伟呀,好兄弟……你是条汉子……我李云龙不如你……是,是他娘的孬种,软骨
头……吓得郑秘书赶快关上门窗。田雨这天没上班,因为军部大院里今天分白菜,
她和张妈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进院子后,忽然发现刚才菜车停过的地方还零乱地扔
着一些冻坏了的白菜帮,田雨踌躇了半天,终于下决心把这烂菜叶拿回家用水洗净,
和张妈一起用盐腌了起来。

她正忙着,门铃响了,田雨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人
的脸呈古铜色,满脸如刀刻般的皱纹,一看便知是常年从事室外劳动的结果。你是
田雨吗?陌生人问。是的,你是谁?找我有事吗?田雨狐疑地问。能单独谈谈吗?
不要有别人在场。田雨把陌生人带进客厅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讲了。我从东
北兴凯湖劳改农场来,我的姓名就不说了,别人管我叫老K,我是个刑事犯,五四
年因盗窃罪被判三年徒刑,刑满后就在兴凯湖农场就业了,令尊田墨轩先生和我同
在一个劳改队……田雨浑身一震,急切地问道:我父亲现在好吗?快说说。老K垂
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说:令尊已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田雨像遭到雷击般僵在那里,她妻时间大脑出现一片空白,她仁立在客厅中央,
久久不动,她丧失了时空概念,恍惚间仿佛站在宇宙的长河之岸,看浪涛滚滚,汹
涌澎湃,轻轻的风托着一个灵魂朝她走来,在苍穹的深远处,有如金石般的声音悠
悠飘来,袅袅如天赖……孩子,人类的历史,不过是浪花中的一点泡沫。而苦难是
人类品格的试金石,把人置于苦难的炼狱中,才能看到人性的真谛和心灵狂飙闪电
的壮观,悲剧把人生的善恶推向极端,它所提供的人生哲理和历史教训是无可比拟
的。人性太复杂了,它有种巨大的包容性,让人失态的迷狂,叫人切齿的卑鄙,使
人扼腕的怯懦,令人轻蔑的圆滑和世故,也有与之相对应的冒险犯颜,极言直谏的
脊梁和风骨,举国皆吾敌,而不改其度。这就是人性的双重性,世间万物不离其宗,
譬如太阳,人类既然接受了它喷薄时的那种瑰丽,升腾时的那种蓬勃,你就得接受
它骄横中天的炽烈,那是同时赐与你的。……在茫茫暮色中,在宇宙长河之岸,田
雨有种深刻的生死感怀和宇宙苍凉感,但尽管苍凉,却并不伤感,微风托着一个灵
魂离去了……

田雨惊异地发现,自己竞没有了眼泪,她静静地注视着老K,轻声说:请详细
说说我父亲的情况。老K说:不瞒你说,我这次出来,已经通知了几个死者家属了,
每次都是哭得违规内容,我得耐心等着家属哭够了才能谈话,有个教授的老婆一听
到丈夫的死讯,竞当场休克了,我还得把她送进医院,其实我是从劳改农场逃出来
的,没有户口,没有钱和口粮配给,但我有手艺,会偷,走遍全国也饿不死我,但
我不宜抛头露面,碰上警察检查违规内容就麻烦了,我琢磨了好几天,这类通知家属的
闲事还值不值得再管了,要是再有送病人去医院的事我可就悬了,像你这么镇静的
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你不会告发我吧?看你家这样子,像是当大官的,我就纳闷,
田墨轩先生家里有当大官的人,怎么硬是救不了他呢?还眼瞧着老先生受这种罪?
算啦,不说这些,不过在我说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条件,我刚告诉你了,我现在
身无分文,虽说会点儿手艺,可如今这年头,偷都不太好偷了,大家都穷,有点儿
吃的恨不得都锁进保险箱,没有粮票你有钱也没用,你看是不是……田雨表示理解
地点点头说:钱可以多给你些,粮票只能给你十斤,多了我也实在拿不出来了。够
了,够了,如今谁不把粮票当命似的,十斤就不少啦,你真是菩萨,我老K感激不
尽。咱们说正事吧。

我五七年刑满,像我这种没家没业又会点儿手艺的人,劳改农场是不会放我的,
说白了就是怕我出去没饭吃又去偷,所以刑期满了把铺盖卷从犯人队里搬到就业职
工队里,该干活还得干活,只不过是有了30多块钱工资,可饭钱还得自己掏,囚服
也不发了,你要不想光着腚就得自己买衣服穿了。总之,刑满和服刑差不多。那年
11月,全国各地的大批右派就一拨一拨地到了。咱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大文化
人,右派是啥咱闹不清,给咱的感觉是国家好像跟文化人有了仇,文化越高仇越大,
管教干部平时总看我们这些刑事犯不顺眼,说我们是人渣子,弟兄们虽说不在乎人
家骂咱,可也明白咱的地位,自打右派来了,我们这些刑事犯可就抖起来啦,任命
的班组长都是刑事犯,没文化的管着有文化的,话又说回来了,在那种地方,文化
人屁用没有,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戴个眼镜,干起活来架手架脚的连个娘们儿都不
如,这还不算,属他妈的右派队事多,别看干活不行,打小报告的可不少,还特别
爱写思想汇报,一写就是二十多张纸,把自己骂得连王八蛋都不如,开起批判会来
一个比一个积极。打个比方,好比把一群狼关在笼子里饿着,大伙都硬撑着看谁先
饿趴下,只要有一个撑不住趴下了,一群狼就都扑上去把那条先趴下的狼吃了。

所以我们刑事犯看不起这些右派,咱偷东西还讲个盗亦有道,还讲点江湖义气,
可他们文化人一旦到了这个份上,啥规矩都不讲啦,净想择清自己,把事往别人头
上推。灾年来了,劳改队的粮食定量一减再减,最后减成每天七两毛粮,就是带皮
的粮食,右派们谁也不敢喊饿,谁要说个饿字,马上就有人打小报告,说七两粮食
就够多的了,咱们这些人对党对人民犯了罪,党和人民宽大了咱们,给咱们粮食吃,
你还喊饿,这不是对社会主义不满吗?这不是向党猖狂反扑吗?你瞧瞧,这点儿屁
事就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要不怎么叫文化人呢。当然,文化人里也有硬汉子,令
尊田先生就算条汉子,右派队二百多号人,拒不低头认罪的只有五个人,他就算一
个,田先生自打进劳改队那天就不承认他犯了罪,对管教干部说他到死也是个“三
不”,不承认有罪,不改变观点,不落井下石。妈的,老爷子那股硬劲儿连我们刑
事犯都佩服,为这个,田先生可没少受罪,大会批小会斗,关小号,干活多加定额,
取消通讯权利,田先生一句软话没说。劳改农场干的是农活,种小麦,外人都以为
最累最苦的活是拔麦子,其实拔麦子不算最苦,劳改犯们最怕的是冬天挖冻方,东
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地冻得比石头还硬,一镐下去一个白印,得用钢钎和十八
磅大锤打眼,把洞眼连成一排,再用钢钎撬,那活不是人干的,右派们干那种活可
遭罪了,那抡大锤可不是谁都能抡的,劲儿使小了没用,抡圆了又没准头,谁也不
敢去扶钎,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十八磅的大锤抡到脑袋上脑袋开花,抡到手上、
胳膊上就能把骨头砸碎,整个农场光这么砸死的就好几个。

田先生算是死不改悔的大右派,需要好好改造一下,就被派了扶钎的活,老先
生算命大,只把手砸骨折了,包扎一下还得接着扶钎,唉,罪遭大了。头两年,粮
食不紧张,干这种活还扛得住,灾年一来,可就完啦,你想,七两粮食也就塞个牙
缝,别说干活,躺着也够呛,大伙浑身浮肿,走道像踩着棉花,东摇西晃的,出冷
汗,两眼冒金星。工地离我们宿舍有十几公里,单程走也得一个多钟头,零下40度
的天,肚里再没食,能不死人吗?每天路上也得倒下几个,倒下就没气了,有一次
我走着走着也倒下了,当时也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饿了,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挺舒
服,眼皮也睁不开了,直想睡过去,我听人说过,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了你小子就
该完蛋啦,当时我心里明白极了,眼一闭心一横,去他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横竖一条命,活着也遭罪,一了百了吧。你猜怎么?咱快完蛋的时候,有人掰了一
块窝头放在我嘴里,我这嘴也不争气,明明不想活了,还吃它干什么?可这嘴就是
不听话,只觉得那棒子面的香味儿快把我的魂勾走了。我当时想,这会儿能让我吃
一个窝头,砍走我一条腿也值啦,当时我那模样大概比条饿狗也强不到哪儿去,半
个窝头差点儿把我噎死,就这点儿食一下肚,我居然缓过来了,你大概猜着了,是
田先生给的,我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省出的这半个窝头,每人一天才七两啊,人就
是这么怪,关键时刻半个窝头能救条命,这也就是田先生,换个人他宁可让你砍他
一条腿,也舍不得那半个窝头,不怕你笑话,咱这辈子走南闯北,没家没业,上不
敬天下不敬地,膝盖没弯过,脑袋没低过。可等我缓过劲儿来,膝盖一软,楞是给
令尊田先生跪下啦,救命之恩呀,不表示一下咱今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你猜田先
生说什么?他骂了我一句:没出息,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为口食物下跪?说完连
理也不理转头走了,当时,哨……

你别笑话,我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这辈子除了田先生,没人拿咱当过人,我
老K这才明白,人和人真他妈的不一样呀,坏的人坏起来简直是坏得流油,好的人
好起来让你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让你奇怪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人。打那以后,
我拿田先生当自己爷爷供着,哪个王八蛋敢和田先生过不去,咱老K不管明着暗着
也要灭他一下,可田先生不喜欢咱,见了咱就跟不认识似的,平时跟谁也不说一句
话,独来独往的,骂他打他的人他不理,像咱这拍他马屁的也不理,这咱理解,田
先生是什么人?人家是大知识分子,有学问有地位的人,咱是什么人?流氓小偷,
人渣子,人家看不起你。

反正不管田先生看得起咱还是看不起咱,咱对田先生只有尊重,人呀,不管你
多坏,见了好人还是不能不佩服,流氓也有良心呀。我到现在也闹不明白,像田先
生这样的好人怎么也给送去劳改了呢?这世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头呀,自古以来监狱
那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该住的地方,田先生那种人应该去当大官,好人当官老百姓
享福呀,肯定是清官,就像包公、海瑞似的。算了,不说这些。我接着讲。说实话,
我看不起文化人,除了会练练嘴,别的什么都不行,大部分人骨头还特别软,他们
就不明白,既然政府把你送进劳改队,就说明人家看你不顺眼,要收拾收拾你,你
要像条狗似的挨了一鞭子还向人家摇尾巴就没意思了,他们以为尾巴摇得越欢就越
能得到宽大,所以拼命打小报告,写思想汇报,批判别人的时候一个赛一个凶,其
实进了劳改队大家的身份就拉平了,你表现再好也没人拿你当回事。

照理说,灾年来了连他妈的肚子都吃不饱,你还打什么小报告?不行,还得接
着折腾,批判批判这个,汇报汇报那个,得,最先死的都是蹦得欢的人,你想呀,
七两粮食不白给你,你要走来回三个小时的路,还要干重活,这已经够呛了,你再
忙着揭发别人、批判别人,体力和脑力都在消耗,你要不先死倒奇怪了。农场从入
冬以来就开始死人,开始是几天死一个,后来就大批死人了,最多的一天一个队就
死十几个。埋都埋不过来,地冻成那样,挖个浅坑也得四个人干一整天,把死人埋
了活人也快累死了,开始还给钉个薄木匣子,后来是草席卷,最后草席都供不上了,
光着身子埋吧。这下子批判会也不开了,小报告也顾不上打了,顾命要紧呀,大伙
儿也都明白了,想活命不在乎你表现怎么样,表现再好该死也得死,你得处处节省
体力,连脑子都别动,比方说,大伙儿一起掀冻土块,你应该嗓门大点儿而手上一
点儿劲儿别使,说白了就是靠溜奸耍滑才有可能活下来,不瞒你说,我就是这么活
下来的,不然十个老K也玩儿完了。咱刑事犯没自尊,横竖不过是人渣子啦,干着
活不想干了,一头栽倒假装昏过去了,想装得像点也好办,你就像个螃蟹似的吐白
沫儿就行,管教干部踢两脚骂两句你只当是催眠小曲儿,劳改犯都当了还怕骂吗?
要脸干什么?人都快饿死了,脸和屁股就没啥区别了。

当然,我说得是我们这些人,一般来讲,文化人比我们实诚,尽管活干得不怎
么样,可也真不惜力,你让他躺倒装死狗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文化人的通病。田
先生就更是这样了,本来没人愿干扶钎的活,都怕抡锤的人失手砸着,所以田先生
扶钎,后来粮食一减再减,就再没人愿抡锤了,那种活体力消耗太大,大家宁可被
砸死也不愿抡锤了,所以田先生又被派了抡锤,咱看不过去就偷偷跟田先生说,别
犯傻,别人是欺负你呢。田先生说,这活总得有人干,前些日子我掌钎,抡锤的也
累呀,现在也该换换了。唉,你说他是聪明还是傻?前些日子是多少口粮?现在是
多少?那是一码子事吗?我没办法,人家文化人有自己的主意,就这么着,我眼看
着田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浮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咱心里跟明镜似的,老爷子
没几天活头啦,我偷偷问他,田先生,您家里还有什么人?有啥事需要我办的?我
也不怕您不爱听,您可快撑不住啦,有话快说,要不就来不及了。老爷子想了想说
老伴也进来了,就在这个农场,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个女儿出嫁了,算了,老K,
你的好意我领了,我没什么要办的事,人嘛,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有定数,生者
如过客,死者为归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生应该坦坦荡荡。我死了以后,你把
我棉衣棉裤和被子都拿走,给我留个裤衩背心就行,反正也不怕冷啦,别糟蹋了东
西。我当时一听眼泪都下来了,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操,这叫他妈的什么事?
这世道怎么就留不住好人呢?我说您总得给女儿留几句话吧?您放心我一定传到。

田先生摇摇头说,既然是阶级社会,总要有人当贱民,我和老伴已经是贱民了,
这叫万劫不复,何必再把女儿搭上?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吭声了,任我说啥也不开
口了。我估计得没错,两天以后田先生就走了,老爷子走得不声不响的,晚上一觉
睡过去就没醒过来,第二天早晨发现时人都硬了。我带了几个哥们儿整整干了一天
才刨出个一米多深的坑,我想把老爷子埋深点免得化冻后被野兽刨出来,可地上的
冻层有两米厚,弟兄们实在挖不动啦,我可没拿田先生的棉衣和被子,要真那样我
还算人吗?老先生穿得整整齐齐盖着被子下葬的,那天我把弟兄们轰走,我一个人
坐在坟头旁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长这么大咱净让别人哭了,自己啥时候这么哭过?
田先生,好人呀,这世上该死的人多了,怎么就让田先生死了呢?真他妈的……过
了几天,我把管教干部的伙房撬了,弄了些吃的,连夜逃了出来,其实这叫逃跑吗?
咱早就刑满了,啥时候改无期徒刑啦?好了,我把田先生的事都告诉你了,我也该
走了……

老K眼巴巴地看着田雨,希望田雨能兑现刚才的诺言。田雨梦游般地走到柜子
前拉开抽屉,拿出20斤粮票和500元钱递给老K,老K吃了一惊,连声说:说好了给
十斤,你怎么给这么多?自己不过啦?不行,不行,我只要十斤就够啦……田雨怔
怔地看着老K,突然扑通一声给老K跪下,慌得老K连忙去扶,田雨执意不肯站起
来,她脸色惨白,定定地望着老K一字一句地说: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替父亲谢谢
你了,谢谢你让他穿得暖暖的上路,谢谢你把他埋葬,使他到死都保持了尊严,谢
谢,谢谢,谢谢……她不停地说着,又不停地用额头把地板撞得山响,她似乎丧失
了思维,对面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连久闯江湖的老K都吓坏了,他揣起粮票和钱,
向窗外望望四周动静,对田雨一抱拳说:后会有期。说完窜出门外不见了。

田雨似乎没发现老K的离去,她突然发出一声凄楚的惨叫:爸爸,妈妈,别把
我一个人丢下,求求你们了……她瘫软在地上,顿时泪飞如雨……刚刚窜出门的老
K突然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老K定眼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人穿着黄呢子军
装,肩上佩着少将军衔,我的妈,老K还没这么面对面地见过将军,他吓得腿都软
了……

李云龙刚才醒过酒来,想回家躺一会儿,没进客厅就听到了老K的叙述,他听
了一会儿,听得他脸色惨白,浑身直哆咳,竞像座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他看了
老K一眼,只简短地说了句:请跟我来。然后径直走进客厅,从柜子里拿出十斤粮
票又胡乱抓了一把钱,连看也不看地塞在老K手里,挥挥手示意老K离去,然后,
他头也不回地上楼进到卧室里躺下了。老K僵在那里,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李云龙
躺在床上,他觉得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丁伟被捕的事本来已使他的心情极为恶劣,
再加上刚才他听到岳父的噩耗使他震惊不已,他觉得浑身火烧火燎的,胸中的闷气
似乎凝固成硬块,死死地堵在那里,使他喘不上气来,太阳穴的血管似乎在嘣嘣地
跳动,正难受着,见郑秘书进来,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李云龙顿时从椅子上蹦了
起来……

原来他儿子李健又惹事了,李健已经八岁了,正上小学二年级,他上午放学回
家,见妈妈和张妈正在洗烂菜叶子,心里就有了点儿主意,他知道现在正是困难时
期,大家都在挨饿,于是也想出去转转,看看能否再拣些菜叶子回来,结果出去转
了半天,没拣着菜叶子,倒是从一辆拉白菜的三轮车上抱来一整棵白菜,但这小家
伙运气不佳,没走两步就被人捉住,这年月人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只有对能吃
的东西异常敏感,一棵白菜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比磨盘还重,这还了得?李云龙知道
这件事时,简直五雷轰顶,感到奇耻大辱,心说这军长是没法儿干了,自己儿子做
出这种丢脸的事,他还有什么脸在军部大院当1号,他火冒三丈地赶回家,一把拎起
儿子三下两下绑在板凳上,扒下裤子抡开牛皮武装带就没命地抽起来,因为在气头
上,他下手太重了,抽得李健连连惨叫,吓得张妈跪在地上替李健求情,李云龙听
也不听,只顾狠命地抽,嘴里说要抽死这个孽种,只当没生他,抽死他老子去偿命,
这么小就学会偷了,长大了还不知会干什么坏事,老子现在就为民除害了。

田雨听到父亲的噩耗,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当她哭个昏天黑地后就在卧室
里昏昏睡去,儿子的哭叫声把她惊醒,当她冲下楼时,李云龙还没有歇手的意思,
田雨顾不上和他吵,就一下伏在儿子身上,李云龙一时收不住手,有一皮带抽在田
雨背上,他恨恨地扔掉皮带,余怒未消地训斥着妻子:你看看你儿子,全是你惯的。
他有个习惯,要是儿子有了什么露脸的事,比如考试得了第一名之类的事,他便得
意地四处吹嘘,看看,我儿子硬是考了第一名,是咱老李的种。要是儿子惹了什么
事,他便会对妻子说:你看看你儿子……似乎李健又成了田雨一个人的儿子了。田
雨本来刚从悲痛欲绝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时一见儿子血肉模糊的屁股,顿时又失
去了理智,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李云龙,我和你拼了……说罢一头向李云龙撞
过去,李云龙慌了,他从没见过妻子变得如此疯狂,不由心虚起来,也有些暗暗后
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一把抓住妻子,嘴硬道:他敢偷东西,我再不管教将来就没
法管了……田雨抱住儿子泪如泉涌,她仇恨地对李云龙说:你这不是管教儿子,是
想杀了儿子,我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对自己儿子也敢下这种毒手。她转而又数落儿
子:孩子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就是饿死也不能偷呀,看把你打得……她放声
大哭起来,李云龙也发现自己太过分了,他慌忙打电话叫来郑秘书,让他送儿子去
医院,自己则灰溜溜地躲出去了。

李云龙的家庭已经够乱的了,上天似乎还嫌不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健
被打后,保姆张妈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李家,至于闹成这样,让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
李家只有两个孩子,除了小儿子李康住幼儿园能保证基本供应外,全家都在挨饿,
尤其是李健,饿得脖子都细了,似乎都支撑不住脑袋了,三个人的口粮四个人吃,
还不是自己拖累了李家。张妈越想越绝望,她是个很自尊的农村妇女,认为不应该
再拖累李家了。从那天起,张妈就拒绝进食了,她希望自己快些死去,她换上自己
最干净的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任凭田雨怎么哀求也不吭声,老太
太固执得很。李云龙知道此事后,后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他知道家里闹成这样,
都和自己有关,儿子固然应该管教,可那天他一时气晕了,下手太重了,根本没考
虑张妈会怎么想,这个自尊的农村妇女每次吃饭都吃得很少,据警卫员吴永生说,
有几次看见张妈在偷偷地落泪,李云龙一直没顾上劝劝她。

这次,他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了,得好好解决一下,他把小儿子李康从幼儿园接
回家,指挥着全家人规规矩矩站在张妈的床前,夫妻两人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张
妈还是闭着眼一声不吭,看样子她铁了心不想活了。李云龙急得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子,他说了声:张妈,全家人都给你跪下啦。说罢扑通一声自己先跪下了,田雨迟
疑了一下,也和两个孩子默默地跪在床前。李云龙充满感情地说:张妈,你比我年
长十几岁,是我的长辈,按辈分全家人该跪着求你,我李云龙不是什么首长,我也
是农村出来的穷小子,从小就知道挨饿的滋味呀,赶上灾年,我娘也领我拄着打狗
棍讨过饭,灾年要饭难啊,走个十里八里也不准能要上一口,那年我们娘儿俩饿得
实在走不动了,一个河南老大娘把仅有的一个窝头给了我们,那老大娘也是穷人呀,
我现在还记得她老人家的模样,岁数和你现在差不多,一头的白发,慈眉善目的,
我娘抹着泪对我说,孩子,将来你出息了,可别忘了穷乡亲,别忘了你也是穷人家
的孩子。打那以后,我参加了红军,战场上咱没当过吞种,心越打越硬,可有一样,
一遇见穷人家的老大娘,晦,我那心呀,就像有人在揪,叫我想起当年救过我们母
子的老大娘,也想起我娘,我忍不住就想落泪,我娘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她老人
家死得太早了,我实在没机会孝顺她老人家呀。张妈啊,你到这个家好几年了,全
家人早把你当成自己家人了,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李云龙一口吃
的,就少不了你半口,你现在不吃饭,是拿我当外人呀,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让我
背个不忠不孝的恶名,我还有什么脸活着?他又对两个儿子说:儿子呀,你们听着,
咱们家是五口人,这就是你们的奶奶,将来我和你妈要是不在了,你们都要给老人
家养老送终……张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别说了,首长,你们一家子都是好
人啊,从今以后,我也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我老婆子命好啊,遇见你们……

田雨和孩子们都忍不住哭了。军部大院出了件怪事,事情虽不大,但是让保卫
处很伤脑筋。后勤部的一台立式水泵莫名其妙地丢了。大院里有不少空地,自从粮
食供应紧张以来,院里所有空地都种上了玉米和蔬菜。这台立式水泵是平时抽水浇
菜用的。军部大院的围墙足有三米高,大门设双岗,围墙内外均有游动哨,这台立
式水泵的长度有四米多,重量有100多公斤,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轻易搬走的,更何况
是在警卫森严的军部大院。保卫处查了半天毫无头绪,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保卫处长和几个保卫干事出于职业习惯,认为这很可能是敌对势力制造的政治
事件。事情报到李云龙那里,李云龙就火了,他一拍桌子话很不客气:你们保卫处
是干吗吃的?迟迟破不了案,说明你们是笨蛋,依我看从保卫处长到下面的干事都
该脱了这身军装转业,部队不养废物。政委孙泰安对保卫处长说:你们准备怎么破
案呢?总不至于到地方上请公安局协助吧?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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