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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三侠五义> [打印本页]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09:39
标题: <三侠五义>
三侠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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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定兰谱颜生识英雄  看鱼书柳老嫌寒士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便叫雨墨会帐。雨墨道:“银子不够了,短的不足四
两呢!我算给相公听,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两天两顿早尖连零用,共费
了一两三钱。昨晚吃了十四两,再加今晚的十六两六钱五分,共合银三十一两
九钱五分。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颜生道:“且将衣服典当几两银子,还了帐
目,余下的作盘费就是了。”雨墨道:“刚出门两天就当当。我看除了这几件衣
服,今日当了,明日还有什么?”颜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时,回来道:“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除还饭帐,下剩四两有
零。”颜生道:“咱们走路罢。”雨墨道:“不走还等什么呢?”出了店门,雨墨自言
道:“轻松灵便,省得有包袱背着,怪沉的。”颜生道:“你不要多说了。事已如此。
不过多费去些银两,有甚要紧。今晚前途,任凭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这
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说他是诓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来,他连筷子也不
动呢?就是爱喝好酒,也犯不上要一坛来,却又酒量不很大,一坛子喝不了一零
儿,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爱吃活鱼,何不竟要活鱼呢?说他有意要
冤咱们,却又累不相识,无仇无很。饶白吃白喝,还要冤人,更无此理。小人测不
出他是什么意思来。”颜生道:“据我看来,他是个满洒儒流,总有些放浪形骸之
处。”主仆二人途次闲谈,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赶到宿头。雨墨便
出主意道:“相公,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再也没的
耗费了。”颜生道:“依你,依你。”主仆二人竞投小店。

    刚刚就座,只见小二进来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雨墨道:“很
好,请进来。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这个小店也没有什么主意出的了。”说话间,
只见金生进来道:“吾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竟会到哪里,哪里就遇得着。”颜生
道:“实实小弟与兄台缘分不浅。”金生道:“这么样罢。咱们两个结盟。拜把子
罢。”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矿。”连忙上前,道:“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
这个小店备办不出茶礼来,只好改日再拜罢。”金生道:“无妨,隔壁太和店是个
大店口,什么俱有。慢说是祭礼,就是酒饭,回来也是那边要去。”雨墨暗暗顿
足,道:“活该,活该!算是吃定我们爷儿们了。”

    金生也不唤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他便吩咐如
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立等要用;又如何预备上等饭,要鲜串活鱼;又如何搭一
坛女贞陈绍:仍是按前两次一样。雨墨在旁,惟有听着而已。又看见颜生与金生
说说笑笑,真如异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们相公真是书呆子,看
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

    不多时,三牲祭礼齐备,序齿烧香。谁知额生比金生大两岁,理应先焚香。
雨墨暗道:“这个定了,把弟吃准了把兄咧!”无奈何,在套服侍。结拜完了,焚化
钱粮后,便是颜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称仁兄,我称贤弟,更觉亲
热。雨墨在旁听着,好不耐烦。少时,酒至菜来,无非还是前两次的光景。雨墨
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盘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
此,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过来,我有个主意。你把
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有的是酒,有的是菜,咱们大伙儿同吃,算是我一点敬
意儿。你说好不好?”小二闻听,乐不可言,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二人一壁
服侍着雨墨,一壁跟着吃喝,雨墨倒觉得畅快。吃喝完了,仍然进来等着,移出
灯来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颜生出来净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不
知道他家乡住处,知道他是什么人?倘若要是个该片,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
颜生忙喝道:“你这奴才,休得胡说!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谈吐豪侠,决不是那
流人物。既已结拜,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别的罢了,这是
你说的吗?”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别的罢了,回来店里的酒饭银两,又当怎
么样呢?”

    刚说至此,只见金生掀帘出来。雨墨忙迎上来,道:“金相公,怎么今日伸了
懒腰,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什么?原是留着你念
的,不想你也误了,竟把诗句两耽搁了。”说罢,便叫:“小二,开了单来吾看。”雨
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见小二开了单来,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
三钱。雨墨递给金生。金生看了,道:“不多,不多,也赏他二两。这边店里没用
什么,赏他一两。”说完,便对颜生道:“仁兄呀!……”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
暗道:“不好,他要说‘不闹虚了’。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哪里弄去?”谁知金生今
日却不说此句,他却问颜生道:“仁兄呀!你这上京投亲,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令
亲那里就不憎嫌么?”颜生叹气,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愚兄却不愿意。况
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里未免要费些唇舌呢。”金生道:“须
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关心呀!结了盟,就是另一样儿了。”正想着,只见外面走进
一个人来。雨墨才待要问:“找谁的?”话未说出,那人便与金生磕头,道:“家老
爷打发小人前来,恐爷路上缺少盘费,特送四百两银子,叫老爷将就用罢。”此
时颜生听的明白。见来人身量高大,头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带,
足下登一双大曳拔极鞋,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只听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许
多银两。既承你家老爷好意,也罢,留下二百两银子,下剩仍然拿回去。替吾道
谢。”那人听了,放下马鞭,从褡裢敬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摆在桌上。金生
便打开一包,拿了两个钱子,速与那人,道:“难为你大远的来,赏你喝茶罢。”那
人又趴在地下,磕了个头,提了褡裢马鞭子。才要走时,忽听金生道:“你且慢
着,你骑了牲口来了么?”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烦二主’,
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爷有何差遣?”金生便对颜生道:“仁兄,
兴隆镇的当票子放在哪里?”颜生暗想道:“我当衣服,他怎么知道了?”便问雨
墨。雨墨此时看的都呆了,心中纳闷道:“这么个金相公,怎么会有人给他送银
子来呢?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识。”正在呆想,忽听颜
生问他当票子。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惧
搁在一处,递将过来。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两个锞子,对那人道:“你拿
此票到兴隆镇,把他赎回来。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你将这个褡裢
子放在这里,回来再拿。吾还告诉你,他回时不必到这里了,就在隔壁太和店,
吾在那里等你。”那人连连答应,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

    金生又重新拿了两锭银子,叫雨墨道:“你这两天多有辛苦,这银子赏你
罢。吾也不是该片了?”雨墨哪里还敢言语呢,只得也磕头谢了。金生对颜生道:
“仁兄呀!咱们上那边店里去罢。”颜生道:“但凭贤弟。”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子
上的银子。雨墨又腾出手来,还要提那褡裢,金生在旁道:“你还拿那个,你不傻
了么?你拿的动么?叫这店小二拿着,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你都聪明,怎么此
时又不聪明了?”说的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裢,主仆一同出了小店,
来到太和店,真正宽阔。雨墨也不用说,竟奔上房而来,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
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裢。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这边小二殷勤
沏了茶来。金生便出了主意,与颜生买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银
子。颜生也不谦让。到了晚间,那人回来,将当交明,提了褡裢去了。

    这一天吃饭饮酒,也不像先前那样,止于拣可吃的要来。吃剩的,不过将够
雨墨吃的。到了次日,这二百两银子,除了赏项买马、赎当治衣服等,并会了饭
帐,共费去银八九十两,仍余下一百多两,金生便都赠了颜生。颜生哪里肯受。
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吾是不用银子的。还
是吾先走,咱们京都再会罢。”说罢,执手告别,“趿拉”、“趿拉”出店去了。颜生
倒觉得依恋不舍,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装束行囊,将银两收藏严密,只将剩的四两有余带在
腰间,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扣备停当,请相公骑马,登时阔起来了。雨墨又
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头,以防天气不测。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沿路
盘脚。一日,来呈祥符县,竟奔双星桥而来。到了双星桥,略问一问柳家,人人皆
知,指引门户。主仆来到门前一看,果然气象不凡,是个殷实人家。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务农为业,为人固执,有个悭吝①毛病,处处好
打算盘,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却有些冰火不同炉。只因
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以为将来必有发迹,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儿就
许配了颜查散。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送了信来,他就有些后悔,还关碍着颜氏
安人不好意思。谁知三年前,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
亲事,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他续娶冯氏,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幸喜她很疼爱
小姐。她疼爱小姐,又有她的一番意思。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便嘘声叹
气,说当初不该走这门亲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冯氏便暗怀着鬼胎。因她有
个侄儿名唤冯君衡,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他打算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
婿,就是将来柳洪亡后,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因此她却疼爱小姐,又
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跟前献些殷勤。员外虽则喜欢,无奈冯君衡的相貌不
扬,又是一个白丁,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

    一日,柳洪正在书房,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笄②,颜生那里杏无音信,
闻得他家道艰窘,难以度日,惟恐女儿过去受罪,怎么想个法子,退了此亲方
好。正在烦思,忽见家人进来禀道:“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柳洪听了,吃惊不
小,登时就会没了主意,半天,说道:“你就回复他,说我不在家。”那家人刚然回
身,他又叫住,问道:“是什么形相来的?”家人道:“穿着鲜明的衣服,骑着高头
大马,带着书撞,甚是齐整。”柳洪暗道:“颜生必是发了财了,特来就亲。幸亏细
心一问,险些儿误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

    只见颜生穿着簇新大衫,又搭着俊俏的容貌,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拉
着一匹润白大马,不由的心中羡慕,连忙上前相见。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柳
洪那里肯受,谦让至再至三,才受半礼。彼此就座,叙了寒暄,家人献茶已毕。颜
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特奉母命投亲,在此攻书,预备明年考试,并有家
母亲笔书信一封。”说话之间,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交与颜生。颜生呈与柳洪,
又奉了一揖。此时柳洪却把那黑脸面放下来,不是先前那等欢喜。无奈何将书
信拆阅已毕,更觉烦了,便吩咐家人,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颜生还要拜
见姑母,老狗才道:“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爽快,改日再见。”颜生看此光景,只
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幸亏金生打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不然老狗才组不

@悭吝(qian lin)——吝啬。②及笄(ji)——旧时称女子年达十五岁为“及笄”,也指女子已到可以出嫁的年龄。
纳。可见金生奇异。

  殊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0
第三十五回  柳老赖婚狼心难测  冯生联句狗屁不通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忧容满面。冯氏问道:“员外为着何事,如
此的烦闷?”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说了一遍。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后
来便假意欢喜,给员外道喜,说道:“此乃一件好事,员外该当做的。”柳洪闻听,
不由的怒道:“什么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涂了。你且看书信,他上面写着叫
他在此读书,等到明年考试。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再者若中了,还有许多的应
酬;若不中,就叫我这里完婚。过一月后,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儿送往武进县
去。你自打算打算,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归根我落个人财两空,你如何还说
做得呢?这不岂有此理么!”冯氏趁机便探柳洪的口气,道:“若依员外,此事便
怎么样呢!”柳洪道:“也没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个财主女
婿,省得女儿过去受罪,也免得我将来受累。”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她
便随机应变,冒出坏包来了。对柳洪道:“员外既有此心,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
落几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计。”柳洪听了,喜道:“安
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头大病。”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不防被眼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将这些话—一
俱各听去。她急急的奔到后楼,来到香闺,见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说了,便
道:“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仍作闺门之态。一来解救颜姑爷,二来并救颜老母。
此事关系非浅,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小姐早早拿个主意。”小姐道:“总是我那
亲娘去世,叫我向谁申诉呢?”田氏道:“我倒有个主意。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
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仍论兄妹,写一字柬叫绣红约
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叫他
另寻安身之处。候科考后功名成就,那时再来就亲,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
小姐闻听,尚然不肯。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股开导解劝,小姐无奈,才应允了。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原是为顾惜颜生,疼爱小姐,
是一片好心。这个私念理应如此。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闹的地自己亡魂
失魄,仿佛热地蚂蚁一般,行踪无定,居止不安:就是冯君衡这小子。自从听见
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门,不时的往来。若遇见员
外,他便卑躬下气,假作斯文。那一宗胁肩谄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员外看了,总
不大合心。若是员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妈讪皮讪脸,百般的央告,甚至于屈
膝,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偏偏的有一日凑巧,恰值金蝉小姐
给冯氏问安。娘儿两个正在闲谈,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小姐躲闪不及。
冯氏便道:“你们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见得的。彼此见了。”小姐无奈,把袖子
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来。那一双贼眼,直勾勾的瞅着小
姐。旁边绣红看不上眼,簇拥着小姐回绣阁去了。他就痴呆了半晌。他这一瞧
直不是人,是人没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他便谋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来至柳家
探望。这一天刚进门来,见院内挂着一匹白马,便问家人道:“此马从何而来?”
家人回道:“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他一闻此言,就犹如平空的打了个焦雷,
只惊得目瞪痴呆,魂飞天外,半晌,方透过一口气来,暗想:“此事却怎么处?”只
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见员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为此事发愁,想来颜生必
然穷苦之甚。“我何不见他,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如若真不像样,就当面奚
落他一场,也出了我胸中恶气。”想罢,便对柳洪言明,要见颜生。

    柳洪无奈,只得将他带入幽斋。他原打算奚落一场。谁知见了颜生,不但衣
冠鲜明,而且相貌俊美,谈吐风雅,反觉得跼蹐①不安,自惭形秽,竟自无地可
容,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洪在旁观瞧,也觉得妍媸②自分,暗道:“据颜生
相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贫寒,是一宗大病。”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挤
盾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到觉不好意思,搭讪着道:“你二人在此攀话,我
料理我的事去了。”说罢,就走开了。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他便抓头不是尾,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略坐一坐,便
回书房去了。一进门来,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自己叫道:“冯君衡呀,冯君衡!
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你是怎么长来着!我也不怨别的,怨只怨我那爹娘,
既要好儿子,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教导教导,调理调理,真是好好儿

①跼蹐(ju ji)——形容谨慎恐惧的样子②妍媸(chi)——相貌的俊丑。妍,相貌好。媸,相貌丑

的,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颜生也是一个
人,我也是一个人,我又何必怕地呢?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明日倒要仗着胆子
与地盘桓盘桓,看是如何。”想罢,就在书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毕早饭,依然犹疑了半天。后来发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而
来。见了颜生,彼此坐了。冯君衡便问道:“请问你老高寿?”颜生道:“念有二
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着念。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冯君
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若是这么说,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
“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岁数却
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岁数。”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便道:“颜
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文。”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作何功课?”冯君
衡却明白“功课”二字,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
他教给我作什么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首,还有什么韵不韵的。我哪里弄
的上来呢?后来作惯了,觉得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怎么使劲儿,再也
作不下去了。有一道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容易
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
焉有不记得呢。我记是:‘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道:“底下呢?”冯君
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够满作了呢?”颜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
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衡道:
“似乎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还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批把,先
生以此为题。我作的是:‘有棵批把树,两个大槎丫。’”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
罢。‘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他却不讲诗,便道;“我最爱对对子。怎么原故呢?
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若有上句,按着那边字儿一对,
就得了。颜大哥,你出个对子我对。”颜生暗道:“今日重阳,而且风鸣树吼。”便
写了一联道:“九日重阳风落叶。”冯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对道:“八月中
秋月照台’。颜大哥,你看我对的如何?你再出个我对。”颜生见他无甚行止,便
写一联道:“立品修身,谁能效子游子夏?”冯君衡按着字儿,扣了一会,便对道:
“交朋结友,我敢比刘六刘七。”颜生便又写了一联,却是明褒暗贬之意。冯君衡
接来一看,写的是:“三坟五典,你乃百宝箱。”便又想了,对道;“一转两晃,我是
万花筒。”他又魔着颜生出对。颜生实在不耐烦了,便道:“愿安承教你无门。”这
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冯君衡他却呆想,忽然笑道:“可对上了。”便道:“不敢
从命我有窗。”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颜大哥,我瞧瞧扇
子。”颜生递过来。他就连声夸道:“好字,好字,真写了个龙争虎斗。”又翻着那
面,却是素纸,连声可惜,道;“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颜大哥,你瞧我
的扇子,却是画了一面,那一面却没有字。求颜大哥的大笔,写上几个字儿罢。”
颜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现有双款为证,不敢虚言。我那拙
笔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摇。”冯君衡道:“说了不闹文么,什么‘尊摇’不‘尊摇’
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更成全起来了。颜大
哥,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颜生一看,见有一只船,上面有一妇人摇奖,旁
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冯君衡又追:“颜大哥,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
里眼镜儿,哈着腰儿瞧的,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
了。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等写得时再换。”颜生无奈,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
之内。

    冯君衡告辞,转身回了书房,暗暗想道:“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开
口就续上了。他的学问哪,比我强多咧,而且相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
那表妹被他夺了去,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他却是要
图谋人家的,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他便思前想后,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
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计策来。到了次日,吃毕早饭,又往花园
而来。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1
第三十六回 园内赠金丫鬟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绣红,心中陡然疑惑
起来,便问道:“你到花园来做什么?”绣红道:“小姐派我来掐花儿。”冯君衡道:
“掐的花儿在那里?”绣红道:“我到那边看了花儿,尚未开呢,因此空手回来。你查
问我做什么?这是柳家花园,又不是你们冯家的花园,用你多管闲事!好没来由呀。”
说罢,扬长去了。气得个冯君衡直瞪瞪的一双贼眼,再也对答不出来。心中更疑惑,急
忙奔至幽斋。偏偏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见颜生拿个字帖儿,正要开看。猛抬头见了冯
君衡,连忙让坐,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彼此闲谈。冯君衡道:“颜大哥,可有什么
浅近的诗书,借给我看看呢?”颜生因他借书,便立起身来,向书架上找书去了。冯君
衡便留神,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他便轻轻抽出,暗暗的袖了。及至颜
生找了书来,急忙接过,执手告别,回转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将书放下,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只吓得惊疑不止,暗道:“这还了
得!险些儿坏了大事。”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定于今晚二鼓在角门相
会,私赠银两,偏偏的被冯贼偷来了。他便暗暗想道:“今晚他们若相会了。小姐一定
身许颜生,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这便如何是好?”忽又转念一想道:“无妨,无妨。
如今字儿既落吾手,大约颜生恐我识破,他决不敢前去。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倘
能到手,岂不仍是我的姻缘。即便露出马脚,他若不依,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就是姑
爷知道,也是他开门揖盗,却也不能奈何于我。”心中越想,此计越妙,不由得满心欢
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他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首饰衣服;到了
临期,却派了绣红,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田氏在旁劝道:“何不小姐亲身一往?”
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理之举。再要亲身前去,更失了闺阁体统。我是断断不肯去的。”
    绣红无奈,提了包袱银两,刚来到角门以外。见个人伛偻而来,细看形色不是颜生。
便问道:“你是谁?”只听那人道:“我是颜生。”细听声音却不对。忽见那人向前就
要动手。绣红见不是势头,才嚷道“有贼”二字。冯君衡着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
意蠢夫使的力猛,丫鬟人小软弱,往后仰面便倒。恶贼收手不及,扑跌在丫鬟身上,以
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及至强徒起来,丫鬟早已气绝身亡,将包袱银两拋于地上。冯
贼见丫鬟已死,急忙提了包袱,捡起银两包儿来,竟回书房去了。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
儿留在一旁。
    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等绣红不见回来,好生着急。乳母便要到角门一看。
谁知此时巡更之人见丫鬟倒毙在角门之外,早已禀知员外安人了。乳母听了此信,魂飞
天外,回身绣阁,给小姐送信。只见灯笼火把,仆妇丫鬟同定员外安人,竟奔内角门而
来。柳洪将灯一照,果是小绣红,见他旁边撂着一把扇子,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
连忙俱各捡起,打开扇子却是颜生的,心中已然不悦;又将字帖儿一看,登时气冲牛斗,
也不言语,竟奔小姐的绣阁。冯氏不知是何缘故,便随在后面。
    柳洪见了小姐,说:“干得好事!”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小姐此时已知绣红已死,
又见爹爹如此,真是万箭攒心。一时难以分辩,惟有痛哭而已。亏得冯氏赶到,见此光
景,忙将字帖儿拾起,看了一遍,说道:“原来为着此事。员外你好胡涂。焉知不是绣
红那丫头干的鬼呢?他素来笔迹原是与女儿一样。女儿现在未出绣阁,他却死在角门以
外。你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埋怨女儿来呢?──只是这颜姑爷既己得了财物,为何又
将丫鬟掐死呢?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
身上。他就连忙写一张呈子,说:“颜生无故杀害丫鬟”,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惟恐
与自己名声不好听。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
    可怜颜生睡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幸喜雨墨机灵,暗暗打听明白,告诉了颜生。颜
生听了,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主意。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顾。他便回至后边,将计就计,在柳洪面前竭力
撺掇,务将颜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绣红实
是扣喉而死,并无别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总要颜生抵命。
    县尹回至衙门,立刻升堂,将颜生带上堂来。仔细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不像那
杀人的凶手,便有怜惜他的意思。问道:“颜查散,你为何谋害绣红?从实招来。”颜
生禀道:“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屡屡逆命。昨又因他口出不逊,一时气愤难当,将
他赶至后角门。不想刚然扣喉,他就倒毙而亡。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犯人再也无怨的
了。”说罢,向上叩头。县宰见他满口应承,毫无推诿,而且情甘认罪,决无异词,不
由心下为难。暗暗思忖道:“看此光景,决非行凶作恶之人。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或
者其中别有情节,碍难吐露,他情愿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再行定
案。”想罢,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县官退堂,入后,自有一番思索。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致
令绣红遭此惨祸,已然对不过小姐了;若再当堂和盘托出,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莫若
自己应承,省得小姐出头露面,有伤闺门的风范。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他却那里知
道,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悄悄打听,听说相公
满口应承,当堂全认了,只吓得他胆裂魂飞,泪流满面。后来见颜生入监,他便上前苦
苦哀求禁子,并言有薄敬奉上。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容他在内服侍相公。雨墨便将银
子交付了牢头,嘱托一切俱要看顾。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满心欢喜,满口应承,
雨墨见了颜生,又痛哭,又是抱怨,说:“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见颜生微微含笑,
毫不介意。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
    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老贼乐得满心欢喜,彷佛去了一场大
病一般。苦只苦了金蝉小姐,一闻此言,只道颜生决无生理。仔细想来:“全是自己将
他害了。他既无命,我岂独生?莫若以死相酬。”将乳母支出去烹茶,他便倚了绣阁,
投缳自尽身亡。及至乳母端了茶来,见门户关闭,就知不好,便高声呼唤,也不见应。
再从门缝看时,见小姐高高的悬起,只吓得他骨软筋酥,踉踉跄跄,报与员外安人。
    柳洪一闻此言,也就顾不得了,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打开绣户,上前便把小姐抱
住。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此时冯氏已然赶到。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谁知香魂已
缈,不由得痛哭起来。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一壁里哭小姐,一壁里骂柳洪道:“都是
你这老乌龟,老杀才!不分青红皂白,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那一个刚然送县,
这一个就上了吊了。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柳洪听了此言,猛然把泪收住道:
“幸亏你提拨我。似此事如何办理?哭是小事,且先想个主意要紧。”冯氏道:“还有
别的甚么主意吗?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有些不妥,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算是预
备后事,与小姐冲冲喜。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浮厝在花园敞厅上。候过了三朝五日,
便说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谈论了。”柳洪听了,再也想不
出别的高主意,只好依计而行。便嘱咐家人抬棺材去。“倘有人问,就说小姐得病甚重,
为的是冲冲喜。”家人领命,去不多时,便搭了来了。悄悄抬至后楼。
    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
──且不下箾。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惟有呜
呜悲泣而已。停放已毕,惟恐有人看见,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所有家人,每人赏了四
两银子,以压口舌。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唤驴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只因双目失明,
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叫他与他儿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
又可以看守花园。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马氏问道:“此银从何而来?”驴子
便将小姐自尽,并员外安人定计,暂且停放花园敞厅,并未下箾的情由,说了一遍。
“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叫我们严密此事,不可声张。”说罢,又言小姐的盛殓的
东西实在的是不少,甚么凤头钗,又是甚么珍珠花、翡翠环,这个那个说了一套。马氏
闻听,便觉唾涎,道:“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你就是没有胆子;你若有胆量,到了
夜间,只隔着一段墙,偷偷儿的进去……”
    刚说至此,只听那屋牛三道:“媳妇,你说的这是甚么话!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
不幸,人人听见该当叹息,替他难受。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首的东西?驴儿呀,
驴儿,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老头儿说罢,恨恨不已。
    谁知牛三刚说话时,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驴子
便赌气道:“我知道,也不过是那末说,那里我就做了呢。”说着话,便打手式,叫他
女人预备饭,自己便打酒去。少时,酒也有了,菜也得了。且不打发牛三吃,自己便先
喝酒。女人一壁服侍,一壁跟着吃。却不言语,尽打手势。到吃喝完了,两口子便将家
伙归着起来。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板斧,掖在腰间。等到将有二鼓,他直奔花园后门,
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扳住墙头纵将上去。他便往里一跳,直奔敞厅而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2
第三十七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 幼童侍主侠士挥金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扳住墙头,纵身上去,他便往里一跳。只听噗咚一
声,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满园中花影摇曳,彷佛都是人影儿
一般。毛手毛脚,贼头贼脑,他却认得路径,一直竟奔敞厅而来。见棺材停放中间。猛
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不觉从脊梁骨上一阵发麻灌海,登时头发根根倒竖,害怕起
来,又连打了几个寒噤。暗暗说:“不好,我别要不得!”身子觉软,就坐在敞厅栏杆
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里想道:“我此来原为发财,这一上去打开
棺盖,财帛便可到手。我却怕他怎的?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慢说无鬼;就是有鬼,也
不过是闺中弱女,有甚么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觉得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来到敞
厅之上。对了棺木,一时天良难昧,便双膝跪倒,暗暗祝道:“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
今日暂且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日后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祝毕
起来,将板斧放下。只用双手从前面托住棺盖,尽力往上一起,那棺盖就离了位了,他
便往左边一跨。又绕到后边,也是用双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却往右边一跨。那材盖便
横斜在材上。才要动手,忽听“嗳哟”一声,便吓得他把脖子一缩,跑下厅来,格嗒嗒
一个个整颤,半晌还不过气来。又见小姐挣扎起来,口中说道:“多承公公指引。”便
不言语了。
    驴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他会还了魂了。”又一转念:“他纵然还魂,正在
气息微弱之时,我这上去将他掐住咽喉,他依然是死。我照旧发财。有何不可呢?”想
至此,又立起身来,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要掐的式样。尚未来到敞厅,忽有一物飞来
正打在左手之上。驴子又不敢嗳哟,只疼得他咬着牙,摔着手,在厅下打转。
    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驴子而来。瞧着不好,刚然要跑,
已被那人一个箭步,赶上就是一脚。驴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爷爷饶命!”那人
便将驴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问你,棺木内死的是谁?”驴子道:“是我
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惊,道:“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驴子道:“只因颜
生当堂招认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求爷爷饶命!”那人道:“你
初念贪财还可饶恕,后来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杀不可留了。”说到“可杀”二字,刀
已落将下来,登时驴子入了汤锅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他便先到祥
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已知道此人悭吝,必然嫌贫爱富。后来打听颜生到此,甚是相安,
正在欢喜。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甚觉诧异;故此夤夜到此,打听个水落石出。已
知颜生负屈含冤,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之事。适才问了驴子,方才明白。既将驴子杀了,
又见小姐还魂。本欲上前搀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计:“我何不如此如此
呢?”想罢,便高声嚷道:“你们小姐还了魂!快来救人呀!”又向那角门上当的一脚,
连门带框,俱各歪在一边。他却飞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前后半夜倒换。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听得有人说
小姐还魂之事,又听得咯嚓一声响亮。二人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声音,打着灯笼一照,
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二人仗着胆子,进了花园,趁着夜色,先往敞厅上一
看,见棺材盖横在材上。连忙过去细看,见小姐坐在棺内,闭着双睛,口内尚在咕哝。
二人见了,悄悄说道:“谁说不是活了呢。快报员外安人去。”
    刚然回身,只见那边一块黑忽忽的,不知是甚么。打过灯笼一照,却是一个人。内
中有个眼尖的道:“伙计,这不是牛驴子么?他如何躺在这里呢?难道昨日停放之后,
把他落在这里了?”又听那人道:“这是甚么稀泞的?跴了我一脚。嗳哟!怎么他脖子
上有个口子呢?敢则是被人杀了。──快快报与员外,说小姐还魂了。”
    柳洪听了,即刻叫开角门。冯氏也连忙赶来,唤齐仆妇丫鬟,俱往花园而来。谁知
乳母田氏一闻此言,预先跑来,扶着小姐呼唤。只听小姐嘟哝道:“多承公公指引。叫
奴家何以报答。”柳洪冯氏见了小姐果然活了,不胜欢喜。大家搀扶出来。田氏转身背
负着小姐,仆妇帮扶,左右围随,一直来到绣阁安放妥协,又灌姜汤少许,渐渐的苏醒
过来。容小姐静一静,定定神。只有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顾。柳洪就慢慢
的下楼去了。只见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还不巡更,在此作甚?”
二人道:“等着员外回话。还有一宗事呢。”柳洪道:“还有什么事呢?不是要讨赏么?”
二人道:“讨赏忙甚么呢。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柳洪闻听,大惊道:“如何有
死人呢?”二人道:“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不是生人,却是个熟人。”柳洪跟定
更夫进了花园,来至敞厅,更夫举起灯笼照看。柳洪见满地是血,战战兢兢看了多时,
道:“这不是牛驴子吗?他如何被人杀了呢?”又见棺盖横着,旁边又有一把板斧,猛
然省悟道:“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如何棺盖横过来呢?”更夫说道:“员外爷想得
不错。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难道他见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无奈,只得
派人看守,准备报官相验。先叫人找了地保来,告诉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
个丫鬟,尚未结案;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所有这些喜庆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说
不得了,只好员外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只得进内,取些
银两给他们就完了。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见银柜的锁头落地,柜盖已开,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查对,
散碎银两俱各未动,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心内这一阵难受,又不是疼,又不是痒,
竟不知如何是好。发了会子怔,叫丫鬟去请安人,一面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
央求地保呈报。地保得了银子,自己去了。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不觉泪下。冯氏便问:
“叫我有甚么事?女儿活了,应当欢喜,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莫不成牛驴子死了,你
心疼他吗?”柳洪道:“那盗尸贼,我心疼他做甚么?”冯氏道:“既不为此,你哭甚
么?”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说了一遍。“因为心疼银子,不觉流泪。这如今意
欲报官,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冯氏听了,也觉一惊,后来听柳洪说要报官,连说:
“不可,不可。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结。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别
的都不遗失,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这不是提官的醒儿吗?可见咱家积蓄多金。他若往
歪里一问,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必能够结案。依我说,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
算是丢了罢。”柳洪听了此言,深为有理,只得罢了。不过一时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以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回来,看看
的天已发晓,不由得埋怨道:“这王八蛋好生可恶!他不亏我指引明路,教他发财。如
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那个小妈儿去了。少时他瞎爹若问起来,又该无故唠叨。”
正在自言自语埋怨,忽听有人敲门,道:“牛三哥,牛三哥。”妇人答道:“是谁呀?
这末早就来叫门。”说罢,将门开了一看,原来是捡粪的李二。李二一见马氏,便道:
“侄儿媳妇,你烦恼呀?”马氏听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个丧气。这是
怎么说呢?”李二说:“敢则是丧气。你们家驴子叫人杀了。怎么不丧气?”
    牛三已在屋内听见,便接言道:“李老二,你进屋里来,明白告诉了我,这是怎么
一件事情。”李二便进屋内,见了牛三,说:“告诉哥哥说,驴子侄儿不知为何被人杀
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你们员外报了官。少时就要来相验呢。”牛三道:“好呀!你们
干的好事呀!昨日那末拦你们;你们不听,到底遭了杀了。这不叫员外受累吗?李老二,
你拉了我去,等着官府来了,我拦验就是了。这不是吗?我的儿子既死了,我那儿妇是
断不能守的,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罢。这才应了俗语儿了:“驴的朝东,马的朝西。””
说着话,拿了明杖,叫李二拉着他,竟奔着员外宅里来。见了柳洪,便将要拦验的话说
了。柳洪甚是欢喜,又教导了好些话,那个说的,那个说不的,怎么具结领尸,编派停
当。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算是为他买的寿木。及至官府到来,牛三拦验,情愿
具结领尸。官府细问情由,方准所呈。不必细表。
    且说颜生在监。多亏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从那日过下堂来,至今并未提审,
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觉得心神不定。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在岳神庙前,便发话
道:“小伙子,你今儿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耽惊儿。再者你们相公,今儿晚上也
该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见不是话头,便道:“贾大叔,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望
大叔将就将就。”贾牢头道:“我们早已可怜过了。我们若遇见都像你们这样打官司,
我们都饿死了。你打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就是你那一点银子,一哄儿就结了。俗语说:
“衙门的钱,下水的船。”这总要现了现。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难道你们相公就没
个朋友吗?”雨墨哭道:“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这里如何有相知呢。没奈何,还是求
大叔怜我家相公才好。”贾牢头道:“你那是白说。我倒有个主意。你们相公有个亲戚,
他不是财主吗。你为甚不弄他的钱呢?”雨墨流泪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对头,他如何
肯资助呢?”贾牢头道:“不是那末说。你与相公商量商量,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
咬出来。我们弄他的银,好照应你们相公呀。是这么个主意。”雨墨摇头道:“这个主
意却难,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贾牢头道:“既如此,你今儿就出去。直不准你
在这里!”雨墨见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为难,急得泪流满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
地下哀求。
    忽见监门口有人叫:“贾头儿,贾头儿,快来哟。”贾牢头道:“是了。我这里说
话呢。”那人又道:“你快来,有话说。”贾牢头道:“什么事这末忙?难道弄出钱来
我一人使吗?也是大家伙儿分。”那外面说话的,乃是禁子吴头儿。他便问道:“你又
驳办谁呢?”贾牢头道:“就是颜查散的小童儿。”吴头儿道:“嗳哟!我的太爷。你
怎么惹他呢?人家的照应到了。此人姓白,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就是一百两呀。少
时就进来了。你快快好好儿的预备着,伺候着罢。”牢头听了,连忙回身,见雨墨还在
那里哭呢。连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么不禁呕呢?说说笑笑,嗷嗷呕呕,这有什么
呢。你怎么就认真起来?我问问你,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雨墨道:“并没
有姓白的。”贾牢头道:“你藏奸。你还恼着我呢。我告诉你,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
瞧你们相公来了。”
    说话间,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头带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内衬一件桃
红衬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气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却不敢认。只听那武
生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么?好孩子!真正难为你。”雨墨听了此言,不觉的落下
泪来,连忙上前参见,道:“谁说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连音也改了呢?”
他却那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爷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里?”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2
第三十八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里?”贾牢头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说:
“颜相公在这单屋内,都是小人们伺候。”白五爷道:“好。你们用心服侍,我自有赏
赐。”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是”。
    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白五爷来至屋内,见颜生蓬头垢面,虽无刑具加身,已
然形容憔悴。连忙上前执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说至此,声音有些惨切。谁
知颜生毫不动念,说道:“嗐!愚兄愧见贤弟。贤弟到此何干哪?”白五爷见颜生并无
忧愁哭泣之状,惟有羞容满面,心中暗暗点头,夸道:“颜生真英雄也。”便问:“此
事因何而起?”颜生道:“贤弟问他怎么?”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
难道仁兄还瞒着小弟不成?”颜生无奈,只得说道:“此事皆是愚兄之过。”便说:
“绣红寄柬,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因有人来,便将柬儿放在书内。谁知此柬遗
失。到了夜间,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后来亏得雨墨暗暗打听,方知是
小姐一片苦心,全是为顾愚兄。愚兄自恨遗失柬约,酿成祸端。兄若不应承,难道还攀
扯闺阁弱质,坏他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已!”
    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颇觉有理。复转念一想,道:“仁兄知恩报恩,舍己成人,
原是大丈夫所为。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心招起,不由得泪
如雨下。半晌,说道:“愚兄死后,望贤弟照看家母。兄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说
罢,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也落泪。白玉堂道:“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宽心。凡事还要再
思,虽则为人,也当为己。闻得开封府包相断事如神,何不到那里去伸诉呢?”颜生道:
“贤弟此言差矣。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认的,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
辩去呢?”白玉堂道:“仁兄虽如此说。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只怕包相就不容
仁兄招认了。那时又当如何?”颜生道:“书云:“匹夫不可夺志也”,况愚兄乎?”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他便另有个算计了。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叫进来。雨
墨刚然来到院中,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忽见雨墨出来,便有二
人迎将上来,道:“老雨呀,有什么吩咐的吗?”雨墨道:“白老爷请你们二人呢。”
二人听得此话,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来。白五爷便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对他二
人说:“这是银子四封;赏你二人一封,俵散众人一封,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
从此颜相公一切事体,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处,我若闻知,却是不依你们的。”
二人屈膝谢赏,满口应承。
    白五爷又对颜生道:“这里诸事妥协。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不知仁兄叫他去否?”
颜生道:“他也在此无事。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协,愚兄也用他不着。贤弟只管将他带去。”
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便欣然叩辞了颜生,跟随白五爷出了监中。到了无人之
处,雨墨便问白五爷道:“老爷将小人带出监来,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上开封府
呈控么?”一句话问得白五爷满心欢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
真正罕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不问
了。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去。只因监内无人伺候,故此
耽延至今。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提拨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爷
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小人就明白了是为着此事。”白五爷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
竟被你猜着了。我告诉你。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时也化解不开。须到开封府告去,方
能打破迷关。你明日到开封府,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包公自有断
法。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去此灾了。”说罢,便叫伴当给他十
两银子。雨墨道:“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子,小人还没使呢。老爷改日再赏罢。再者小
人告状去,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白五爷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今日就往开封府
去,在附近处住下。明日好去申冤。”雨墨连连称“是”。竟奔开封府去了。
    谁知就是此夜,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兴李才预备伺候,
一切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只等包公一呼唤,便诸事整齐。二人正在静候,忽听
包公咳嗽,包兴连忙执灯,掀起帘子,来至里屋内。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不觉骇目惊
心,失声道:“哎哟!”包公在帐子内,便问道:“甚么事?”包兴道:“这是那里来
的刀……刀……刀呀?”包公听见,急忙披衣坐起,撩起帐子一看,果见是明晃晃的一
把钢刀横在桌上,刀下还压着柬帖儿。便叫包兴:“将柬帖拿来我看。”包兴将柬帖从
刀下抽出,持着灯递给相爷。一看,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颜查散冤”。包公忖度了
一会,不解其意,只得净面穿衣,且自上朝,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
    到了朝中,诸事已完,便乘轿而回。刚至衙门,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孩来,在轿
旁跪倒,口称“冤枉”。恰好王朝走到,将他获住。包公轿至公堂,落下轿,立刻升堂。
便叫:“带那小孩子。”该班的传出。此时王朝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忽听叫“带
小孩子”,王朝嘱咐道:“见了相爷,不要害怕,不可胡说。”雨墨道:“多承老爷教
导。”王朝进了角门,将雨墨带上堂去。雨墨便跪倒,向上叩头。
    包公问道:“那小孩叫什么名字?为着何事?诉上来。”雨墨道:“小人名叫雨墨,
乃武进县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包公道:“你主人叫什么名字?”雨
墨道:“姓颜名查散。”包公听了颜查散三字,暗暗道:“原来果有颜查散。”便问道:
“投在什么人家?”雨墨道:“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这员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
姑夫。谁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个
姑娘名柳金蝉,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园居住,
敢则是他不怀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县的衙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说
我主人无故将小姐的丫鬟绣红掐死在角门以外。回相爷,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
右。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斋,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丫鬟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
里拿去,刚过头一堂,就满口应承,说是自己将丫鬟掐死,情愿抵命。不知是什么缘故?
因此小人到相爷台前,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作主。”说罢,复又叩头。
    包公听了,沈吟半晌,便问道:“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
雨墨道:“柳洪为人极其固执。慢说别人,就是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见。主仆
在那里四五天,尽在花园书斋居住。所有饭食茶水,俱是小人进内自取,并未派人服侍,
很不像亲戚的道理。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没有。”包公又问道:“你可知道小姐那里,
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鬟呢?”雨墨道:“听得说小姐那里,就只一个丫鬟绣红,还有个
乳母田氏。这个乳母却是个好人。”包公忙问道:“怎见得?”雨墨道:“小人进内取
茶饭时,他就向小人说:“园子空落,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恐有不测之事。
依我说,莫若过一两天,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
的踌躇道:“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罢,便叫将雨
墨带下去,就在班房里听候。立刻吩咐差役:“将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不许
串供。”又吩咐:“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听审。”
    包公暂退堂,用饭毕,正要歇息。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柳洪到案。”老
爷吩咐:“伺候升堂。”将柳洪带上堂来,问道:“颜查散是你甚么人?”柳洪道:
“是小老儿内侄。”包公道:“他来此作甚么来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儿家读书,
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闻听他与你女儿自幼联姻,可是有的么?”柳洪暗暗的
纳闷,道:“怨不得人家说包公断事如神。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无奈,只得
说道:“是从小儿定下的婚姻。他来此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二则为完姻。”包公道:
“你可曾将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绣红,
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柳洪道:“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极其聪明,又会写,又会算,
实实死得可惜。”包公道:“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颜查散扣喉而死。”包公
道:“什么时候死的?死于何处?”柳洪道:“及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却是死
在内角门以外。”包公听罢,将惊堂木一拍,道:“我把你这老狗,满口胡说!方才你
说,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你并未亲眼看见
是谁掐死的,如何就说是颜查散相害?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将丫鬟掐死,有意诬赖颜
生。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柳洪见包公动怒,连忙叩头,道:“相爷请息怒,容
小老儿细细的说。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
扇子,却是颜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说罢,复又叩头,包公听了,思想
了半晌:“如此看来,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见差役回道:“乳母田氏传到。”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即将田氏带上堂来。田
氏那里见过这样堂威,已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衣而战。包公问道:“你就是柳金蝉
的乳母?”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鬟绣红为何而死的?从实说来。”
田氏到了此时,那敢撒谎,便把如何听见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
要救颜生,如何叫绣红私赠颜生银两等话说了。“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不知何故,竟
将绣红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连那个字帖儿。我家员外见了气得了不得,就
把颜姑爷送了县了。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包公听至此,不觉愕然,道:
“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田氏道:“死了之后又活了。”包公又问道:“如何又会
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说颜姑爷是头一天进了监,第二天
姑娘就吊死了──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这要是吵嚷出去,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因此
就说是小姐病得要死,买口棺材来冲一冲,却悄悄把小姐装殓了,停放在后花园敞厅上。
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你们小姐活了,还了魂了。”大家伙儿听见了,过去一看,谁
说不是活了呢。棺材盖也横过来了,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呢。”包公道:“棺材盖如何会
横过来呢?”田氏道:“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他见小姐活了,不知
怎么,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听毕,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蝉一番节烈,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可恨颜生
既得财物,又将绣红掐死。其为人的品行,就不问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并
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带雨墨。”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包公
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纪,竟敢大胆蒙混本阁,该当何罪?”雨墨见
包公动怒,便向上叩头道:“小人句句是实话,焉敢蒙混相爷。”包公一声断喝:“你
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讲!”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2
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唗!你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他的
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雨墨道:“相爷若说扇子,其中有个情节。只因柳洪内
侄名叫冯君衡,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那一天合我主人谈诗对对子。后来他要我主
人扇子瞧,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我家主人不肯写。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
拿去。他说写得了再换。相爷不信,打发人取来,现时仍在笔筒上插着。那把画着船上
妇人摇桨的扇子,就是冯君衡的。小人断不敢撒谎。”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
已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畅快。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将颜生的
招状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绽,不由暗暗笑道:“一个情愿甘心抵命,一个以死相酬自
尽,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便叫:“带颜查散。”
    颜生此时镯镣加身,来至堂上,一眼看见雨墨,心中纳闷道:“他到此何干?”左
右上来去了刑具。颜生跪倒。包公道:“颜查散抬起头来。”颜查散仰起面来。包公见
他虽然蓬头垢面,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问:“你如何将绣红掐死?”颜生便将在
县内口供,一字不改,诉将上去。包公点了点头,道:“绣红也真正的可恶。你是柳洪
的亲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唤,口出不逊,无怪你愤恨。我且问你。你是什
么时候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什么时候掐死绣红?他死于何处?讲。”
    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竟不能答,暗暗的道:“好利害!好利害!我何尝掐死绣红,
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名节攸关;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如今相爷细细的审问,何
时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我如何说得出来?”正在为难之际,忽听雨墨在旁哭
道:“相公此时还不说明,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颜生一闻此言,触动肝腑,
又是着急,又惭愧,不觉泪流满面,向上叩头,道:“犯人实实罪该万死,惟求相爷笔
下超生。”说罢,痛哭不止。
    包公道:“还有一事问你。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你为何不去,是何缘故?”颜生
道:“哎呀!相爷呀。千错万错在此处。那日绣红送柬之后,犯人刚然要看。恰值冯君
衡前来借书,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谁知冯君衡去后,遍寻不见,再也无有。犯
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包公听了,便觉了然。
    只见差役回道:“冯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立刻带冯君衡上堂。包
公见他兔耳莺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辈,把惊堂木一拍,道:“冯君衡,快将假
名盗财,因奸致命,从实招来!”左右连声催吓:“讲!讲!讲!”冯君衡道:“没有
什么招的。”包公道:“请大刑。”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冯君衡害怕,只得口吐
实情,将如何换扇,如何盗柬,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绣红要嚷,如何
将他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换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包公
问明,叫他画了供,立刻请御刑。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还是照旧章程,登时将冯君
衡铡了。丹墀之下,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不敢仰视。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听包公道:“带柳洪。”这一声把个柳
洪吓得胆裂魂飞,筋酥骨软,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骂你这老狗!颜
生受害,金蝉悬梁,绣红遭害,驴子被杀,以及冯君衡遭刑,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而
起,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今将你废于铡下,大概不委屈你罢?”柳
洪听了,叩头碰地,道:“实在不屈。望相爷开天地之恩,饶恕小老儿,改过自新,以
赎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赎罪,听本阁吩咐。今将颜生交付于你,就在你家攻书。
所有一切费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后,中与不中,即便毕姻。倘颜查散稍有
疏虞,我便把你拿来,仍然废于铡下。你敢应么?”柳洪道:“小老儿愿意,小老儿愿
意。”
    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道:“你读书要明大义,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便
非志士,乃系腐儒。自今以后,必须改过,务要好好读书。按日期将窗课送来,本阁与
你看视。倘得寸进,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间,也要将他好好看待。”
颜生向上叩头道:“谨遵台命。”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柳洪携了颜生的手,颜生携
了雨墨的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此案已结。包
公退堂,来至书房,便叫包兴:“请展护卫。”
    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事
有缓急,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再也间断不得,如何还有功夫提展爷呢。如今颜查
散之案已完,必须要说一番。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那夜便赶到家中,见了展忠。
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述说一回。彼此换剑作了定礼,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展忠
满心欢喜。展爷又告诉他,现在开封府有一件要紧之事,故此连夜赶回家中,必须早赴
东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应报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爷自请放心。”
展爷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立刻起程,竟奔开封府而来。
    及至到了开封府,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却不提白玉堂来京,不过略问了
问:“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大家俱言无事。又问展爷道:“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
如何恁早回来?”展爷道:“回家祭扫完了,在家无事,莫若早些回来,省得临期匆忙。”
也就遮掩过去。他却参见了相爷,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听了,吩咐严加防范,
设法擒拿。展爷退回公所,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撢尘,一连热闹了几天。展爷每夜防范,
并不见什么动静。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生出寄柬留刀之事。包公虽然疑心,尚未知虚实,如今此案已
经断明,果系“颜查散冤”,应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来至书房,便请
展爷。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参见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踪诡密,
令人可疑。护卫须要严加防范才好。”展爷道:“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也
就有些疑心。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暗里却是透信。据卑职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
了。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包公点头。展爷退出,来至公所,已然秉上灯烛。大家
摆上酒饭,彼此就座。
    公孙便问展爷道:“相爷有何见谕?”展爷道:“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防
范些。”王朝道:“此事原为颜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断明,颜生已归柳家去了,此时又
防什么呢?”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
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及一闻此言,便急急敢来等情由说了一遍。张龙
道:“原来大哥定了亲了。还瞒着我们呢。恐怕兄弟们要喝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说出
来,明日是要加倍的罚。”马汉道:“喝酒是小事。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展爷
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义之中的朋友。”赵虎道:“什么五义?小弟不明白。”
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猛然
醒悟道:“此人来找大哥,却是要与大哥合气的。”展爷道:“他与我素无仇隙,与我
合什么气呢?”公孙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们五人号称五鼠,你却号称御猫。焉
有猫儿不捕鼠之理?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合气。”展爷道:
“贤弟所说似乎有理。但我这“御猫”乃圣上所赐,非是劣兄有意称猫,要欺压朋友。
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劣兄甘拜下风,从此后不称御猫,也未为不可。”众人尚未答言。
惟赵爷正在豪饮之间,听见展爷说出此话,他却有些不服气,拿着酒杯,立起身来道:
“大哥,你老素昔胆量过人,今日何自馁如此?这“御猫”二字乃圣上所赐,如何改得?
倘若是那个甚么白糖咧黑糖咧,──他不来便罢。他若来时,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
着喝了,也去去我的滞气。”展爷连忙摆手,说:“四弟悄言,岂不闻窗外有耳?……”
    刚说至此,只听拍的一声,从外面飞进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
之上,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赵爷吓了一跳,众人无不惊骇。
    只见展爷早已出席,将窗扇虚掩,回身复又将灯吹灭。便把外衣脱下,里面却是早
已结束停当的。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却把窗扇假做一开,只听拍的一声,又是一物
打在窗扇上。展爷这才把窗扇一开,随着劲一伏身窜将出去,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嗖
的就是一刀。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随招随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见来人穿
著簇青的夜行衣靠,脚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
    二人也不言语,惟闻刀剑之声,叮当乱响。展爷不过招架,并不还手。见他刀刀紧
逼,门路精奇。南侠暗暗喝采。又想道:“这朋友好不知进退。我让着你,不肯伤你,
又何必赶尽杀绝。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宝剑一横。
等刀临近,用个鹤唳长空之势,用力往上一削,只听噌的一声,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
不敢进步。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那人却上了耳房,展爷
又跃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爷赶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
越过脊去。展爷不敢紧追,恐有暗器,却退了几步。从这边房脊,刚要越过。瞥见眼前
一道红光,忙说“不好”!把头一低,刚躲过门面,却把头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
噜噜滚将下去──又知是个石子。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视物,虽不真切,却能分别。最怕猛然火光一亮,
反觉眼前一黑。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乍从屋内来,必须略站片时,方觉眼前光亮些。
展爷方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赶紧把头一低,所以将头巾打落。
要是些微力笨点的,不是打在门面之上,重点打下房来咧。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
那人早已去了。
    此际在公所之内,王马张赵带领差役,灯笼火把,各执器械,俱从角门绕过,遍处
搜查,那里有个人影呢。惟有楞爷赵虎怪叫吆喝,一路乱嚷。展爷已从房上下来,找着
头巾,回到公所,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
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参见了包公,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获,
实卑职之过。”包公道:“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据我想来,惟恐他别生枝叶,那时
更难拿获,倒要大费周折呢。”又嘱咐了一番,合署务要小心。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
应。二人退出,来至公所,大家计议。惟有赵虎撅着嘴,再也不言语了。自此夜之后,
却也无甚动静,惟有小心而已。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3
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自从白玉堂离庄,算来将有两月,未见回来,又
无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里嗐声叹气,坐卧不安,连饮食俱各减了。虽有韩徐蒋三
人劝慰,无奈卢方实心忠厚,再也解不开。
    一日,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卢方道:“自我兄弟结拜以来,朝夕相聚,何等
快乐。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强,务必要与什么“御猫”较量。至今去了两月有余,
未见回来,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爷蒋平道:“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而且不服人
劝。小弟前次略说了几句,险些儿与我反目。据我看来,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
呢。”徐庆道:“四弟再休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说他,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全是
你多嘴的不好。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也不劝他的好呢。”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惟
恐他二人分争起来,便道:“事已至此,别的暂且不必提了。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
那时怎了?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蒋平道:“此事又
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赌气去了。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韩彰道:
“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蒋平道:“却是为何?”韩彰道:“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
的分个高下,倘若得了上风,那还罢了;他若拜了下风,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还肯回
来。你是断然去不得的。”徐庆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卢方听了,却不言语,
知道徐庆为人粗鲁,是个浑愣。他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咧,倒要闹出事来。
韩彰见卢方不语,心中早已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卢方
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觉放心。”蒋平道:“此事
因我起见。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卢方也
不等韩彰徐庆说,便答言道:“若是四弟同去,劣兄更觉放心。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
便了。”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卢方听了,便问道:
“此系何人?”蒋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姓柳名青,绰号白面
判官。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卢方道:“三位贤弟且先回避,待劣兄见他,看是如何。”
吩咐庄丁:“快请。”卢方也就迎了出去。柳青同了庄丁进来,见他身量却不高大,衣
服甚是鲜明,白馥馥一张面皮,暗含着恶态,叠暴着环睛,明露着鬼计多端。彼此相见,
各通姓名。卢方便执手,让到待客厅上,就座献茶。
    卢爷便问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谒。今蒙降临,有屈台驾。不知有何见教?敢乞
明示。”柳青道:“小弟此来不为别事。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故此斗胆前来,殊觉
冒昧。大约说出此事,决不见责。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却是太师庞吉
之外孙。此人淫欲贪婪,剥削民脂,造恶多端,概难尽述。刻下为与庞吉庆寿,他备得
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黄金千两,以为趋奉献媚之资。小弟打听得真实,意欲将此金劫下。
非是小弟贪爱此金,因敝处连年荒旱,即以此金变了价,买粮米赈济,以抒民困。奈弟
独力难成,故此不辞跋涉,仰望卢兄帮助是幸!”卢方听了,便道:“弟蜗居山庄,原
是本分人家。虽有微名,并非要结而得。至行劫窃取之事,更不是我卢方所为。足下此
来,竟自徒劳。本欲款留几日,惟恐有误足下正事,反为不美。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
说罢,一执手道:“请了。”柳青听卢方之言,只气得满面通红,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
红面判官了。暗道:“真乃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卢方是这等人。如此看来,义在那里?
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站起身来,也说一个“请”字,头也不回,竟出门去了。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一个庄丁,迎头拦住道:“柳员外暂停
贵步。我们三位员外到了。”柳青回头一看,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仔细留神,见三
个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种豪侠气概。柳青只得止步,问道:“你家大员外既
已拒绝于我,三位又系何人?请言其详。”蒋平向前道:“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小弟
蒋平。”指着二爷三爷道:“此是我二哥韩彰。此是我三哥徐庆。”柳青道:“久仰,
久仰!失敬,失敬!请了。”说罢,回身就走。
    蒋平赶上前,说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
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无暇及此,诚非有意拒绝尊兄。望乞海涵。弟等情愿替大哥陪
罪。”说罢,就是一揖。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殷勤劝慰,只得止步转身,道:“小弟
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故不辞跋涉而来;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使小弟好生的惭愧。”
二爷韩彰道:“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言语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怀。弟等请柳
兄在这边一叙。”徐庆道:“有话不必在此叙谈,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柳青只得
转步,进了那边庄门,也有五间客厅。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三人陪坐,庄丁献茶。蒋
平又问了一番太守贪赃受贿,剥削民膏的过恶。又问:“柳兄既有此举,但不知用何计
策?”柳青道:“弟有师傅的蒙汉药断魂香。到了临期,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
蒋爷韩爷点了点头,惟有徐爷鼓掌大笑,连说:“好计,好计!”大家欢喜。
    蒋爷又对徐韩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此事
须要瞒着大哥。如今你我俱在这边,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烦闷。莫若小弟去到那里,
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二位兄长在这里陪着柳兄,庶乎
两便。”韩爷道:“四弟所言甚是。你就过那边去罢。”徐庆道:“还是四弟有算计。
快去,快去。”蒋爷别了柳青,与卢方解闷去了。
    这里柳青便问道:“卢兄为着何事烦恼?”韩爷道:“嗳!说起此事,全是五弟任
性胡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不知为着何事?”韩彰道:
“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是老五气他不过,特特前去会他。不想两月有余,毫
无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着急。”柳青听至此,叹道:“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
耐烦。这样爱友的朋友,小弟几乎错怪了。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何不前去找寻呢?”
徐庆道:“何尝不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若非他二人
耽搁,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韩爷道:“虽则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来,明日
正好同往。一来为寻五弟,二来又可暗办此事,岂不两全其美么?”柳青听至此,叹道:
“既如此,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卢兄看见,又要生疑。”韩爷
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肉朋友,吃喝是小事。还是在
前途恭候的为是。”说罢,立起身来。韩爷徐庆也不强留。定准了时刻地方,执手告别。
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也到这边来。见了卢方,却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弟兄四人吃喝已毕。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
方将三人送出庄门,亲看他们去了。立了多时,才转身回去。他三人攒步向前,竟赴柳
青的约会去了。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未免耽延时日。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
乱子来了。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
的本领果然不差。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见他步法形景,颇
似当初所见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倒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侠
称猫之号,原不是他出于本心,乃是圣上所赐。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如何能彀知
道锦毛鼠的本领呢。哧!我既到了东京,何不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略施展施展。
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
必交开封府。既交到开封府,再也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入
陷空岛奚落他一场。是猫儿捕了耗子,还是耗子咬了猫?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
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那怕从此倾生,也可以名传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
大稳便。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那时叫他们捕风捉影,也知道姓白的厉害。”
他既横了心,立下此志,就不顾甚么纪律了。
    单说内苑万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从郭槐遭诛之后,他也不想想
所做之事,该剐不该剐。他却自具一偏之见,每每暗想道:“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偏
偏的被陈林救出,以致久后事犯被戮。细细想来,全是陈林之过。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
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总管,尚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况如今他是都堂,我
是总管。倘或想起前仇,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以大压小,更是容易。怎么想个
法子,将他害了,一来与叔叔报仇,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
    一日晚间,正然思想。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双手捧至郭安面前。郭安接茶
慢饮。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极其伶俐,郭安素来最喜欢他。他见郭安沈默不语,
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问。只得搭讪着说道:“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着
没味儿。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合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给你老人家泡了一
小壶儿。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郭安道:“也还罢了。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
边去。他那里黑心人多。你小孩家懂的什么。万一叫他们害了,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
么?”
    何常喜听了,暗暗展转道:“听他之言,话内有因。他别与都堂有甚么拉拢罢?我
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则是这末着吗?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奴婢那里知
道呢。但只一件,他们是上司衙门,往往的捏个短儿,拿个错儿。你老人家还担得起;
若是奴婢,那里搁的住呢,一来年轻,二来又不懂事。时常到那里去,叔叔长,大爷短,
合他们鬼混。明是讨他们好儿,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他们安着坏心,也不过
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郭安听了,猛然心内一动,便道:“你常去,可听见他们
有什么事没有呢?”何常喜道:“却倒没听见甚么事。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见他们拿
着一匣人参,说是圣上赏都堂的。因为都堂有了年纪,神虚气喘,咳声不止,未免是当
初操劳太过,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因此赏参,要加上别的药味,配甚么药酒。每日早晚
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寿延年。”郭安闻听,不觉发恨道:“他还要益寿延年!恨不
得他立刻倾生,方消我心头之恨。”
    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3
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妆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说:“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却是极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
不错,怎么这样恨他呢?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郭安道:
“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圣人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
如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耻笑呢?我久怀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
参作酒,这是天赐其便。”
    何太监暗暗想道:“敢则是与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
如何害法?我且问明白了,再作道理。”便道:“他用人参,乃是补气养神的,你老人
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郭安道:“我且问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
是最疼爱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亚如父子一般,谁不知道呢?”郭安道:
“既如此,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你若能帮我办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们就认为
义父子,你心下如何呢?”
    何太监听了,暗忖道:“我若不应允,必与别人商议。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
他记了我的仇了。”便连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儿子与爹爹磕头。”郭安
见他如此,真是乐得了不得。连忙扶起来,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
于你。只是此事须要严密,千万不可泄漏。”何太监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吩
咐呢。但不知用儿子作甚么?”郭安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
与尤奶奶商议的,没有用着。我却记下这个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参。若吃此药,误用
人参,犹如火上浇油,不出七天,必要命尽无常。这都是“八反”里头的。如今将此药
放在酒里请他来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虽然不能七日身亡,大
约他有年纪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时日。──又不露痕迹。你说好不好?”何太监说:
“此事却用儿子甚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个
不是鬼灵精儿似的。若请他吃酒,用两壶斟酒,将来有个好歹,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
毒了。那还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可就用着你了。”何太监道:“一个壶里,
怎么能装两样酒呢?这可闷杀人咧。”郭安道:“原是呀,为甚么必得用你呢?你进屋
里去,在博古阁子上,把那把洋錾金的银酒壶拿来。”
    何常喜果然拿来,在灯下一看,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
打开盖一瞧,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看了半天,却不明白。郭安道:“你瞧
不明白,我告诉你罢。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着这个
了。此壶名叫“转心壶”。待我试给你看。”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揭开盖,灌入左
边。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顺着右边灌入。将盖盖好,递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
过,斟了半天,也斟不出来。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来罢。别呕我了。待
我斟给你看。”常喜递过壶去。郭安接来,道:“我先斟一杯水。”将壶一低,果然斟
出水来。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将壶一低,果然斟茶来。
    常喜看了纳闷,道:“这是甚么缘故呢?好老爷子,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郭安
笑道:“你执着壶靶。用手托住壶底。要斟左边,你将右边窟窿堵住;要斟右边,将左
边窟窿堵住;再没有斟不出来的。千万要记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监道:“话虽
如此说,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郭安道:“灯下难瞧。你明日细细看来,这壶
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不过灯下斟酒,再也看不出来。不然,如何人家不犯疑呢?”一
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那里知道真是两样呢。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这蹊跷法子来。
──且不要说这些。我就写个帖儿,你此时就请去。明日是十五,约他在此赏月。他若
果来,你可抱定酒壶,千万记了左右窟窿,好歹别斟错了。那可不是顽的。”何常喜答
应,拿了帖子,便奔都堂这边来了。
    刚过太湖石畔,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又听那人说
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吓得哆嗦作一团。那人悄悄道:“俺将你捆缚好了,
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你可要直言伸诉。倘若隐瞒,
我明晚割你的首级。”何太监连连答应,束手就缚。那人一提,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
之下。又叫他张口,填了一块棉絮。执着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来。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忽听脚步声响,以为是他回来,便问道:“你回来了
么?”外面答道:“俺来也。”郭安一抬头,见一人持利刃,只吓的嚷了一声“有贼”,
谁知头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不见动静,赶来一看,但见郭安已然被人
杀死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不敢耽延,回禀都堂陈公公,立刻
派人查验。又在各处搜寻,于柳荫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绑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
问他,他却不敢说,止于说:“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
实说,若说错了,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也不敢追问,
便先回禀了都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启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临朝。陈公公进内,请了圣安,便将万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
人杀死,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一切言语,俱各奏明。仁宗闻奏,不由得诧异道:
“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
陈公公领旨,才待转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随朕一往。”
陈林领旨出来,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监,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早已预备。圣上排驾到忠烈祠,只
见杆上黄旛飘荡,两边鼓响钟鸣。圣上来至内殿,陈伴伴紧紧跟随。正面塑着忠烈寇承
御之像,仍是宫妆打扮,却是站像。两边也塑着随侍的四个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
虽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诚得很呢。拈香已毕,仰观金像。惟有陈公公在旁,见
塑像面貌如生,不觉滴下泪来。又不敢哭,连忙拭去。谁知圣上早已看见,便不肯注视,
反仰面瞧了佛门宝旛。猛回头,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心中暗道:“此处却有何
人写字?”不觉移步近前仰视。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
写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得真切,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写的是:“忠烈保君王,
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词语虽然粗俗,笔气极其纵横,而且言简意
深,包括不遗。圣上便问道:“此诗何人所写?”陈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问来。”
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问此诗的来由。
    这人听了,只吓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临。昨日
带领多人细细撢扫,拂去浮尘,各处留神,并未见有此诗句。如何一夜之间,竟有人擅
敢题诗呢?奴婢实系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问了。朕却明白此
事。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领
之人,再也不能杀死。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且将首相包
卿宣来见朕。”
    不多时,包公来到,参见了圣驾。天子便将题诗杀人的原由,说了一番。包公听了
(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这些日子并无动静,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不好言
明,只得启奏:“待臣慢慢访查。”却又踏看了一番,并无形迹。便护从圣驾还宫,然
后急急乘轿回衙。立刻升堂,将何常喜审问。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现
有转心壶,还有茶水为证;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说的是何言语,一字不敢
撒谎,从实诉将出来。包公听了,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便回转书房,请了展爷公孙策
来,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说:“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须要细细查访才好。”二
人别了包公,来到官厅,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
    次日包公入朝,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闻听,更觉欢喜,称赞道:“此人虽
是暗昧。他却秉公除奸,行侠作义,却也是个好人。卿家必须细细访查。不拘时日,务
要将此人拿住,朕要亲览。”包公领旨,到了开封,又传与众人。谁不要建立此功,从
此后处处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无影响。
    不料楞爷赵虎,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趟
呢!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此次却不隐藏,改扮停当,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大摇大
摆的出来。招的众人无不嘲笑。他却鼓着腮帮子,当正经事办,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
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
他们却煞住脚步。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赵虎一想:“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连一个
讨饭的也没瞧见过。真是可厌的很咧。”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3
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性发,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的跑了二三
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走。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
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
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合着腰儿,渐渐握住胸脯。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
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那里还搁得住呢。两只眼睛东瞧西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
山门倒坏,殿宇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
免后悔,不该穿著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褛,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草,竟奔到
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顺在理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
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
“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苦。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
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便觉得寒冷之甚。见他钻入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
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褛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到
了跟前,不容分说,把草往里一拋。只听里面人哎哟道:“这是怎么了?”探出头来一
看,道:“你要留神点呀!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
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
话合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扳住,身子一纵,也钻进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
“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
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时
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作个不速之客呢?”
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堂的首相,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
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少了暖床热被么?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焦劳,把个
大人愁得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
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只因新近宫内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
奏旨把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那里查去?”忽听这个
道:“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末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顽的。”那人道:
“这怕甚么呢?你还丢甚么呢?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人道:“既是如此,
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
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末一个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
此我暗暗打听,只是听说此人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爷听
见,不由得满心欢喜,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
禀相爷,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
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连忙开门。只见楞爷赵虎当
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
“在那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住,业已安歇了。”楞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
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楞爷便唤差役人等。
叫小二来,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
“想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窗扇,赵爷当先来到屋内。从人见不是
来头,往旁边一闪。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服尚在掩着。赵爷
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
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那人
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
敢拿人么?有甚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
又吩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撂在一
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虎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张龙忙拿起灯
来一看,上写“内信两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月日,“凤阳府署密封”。
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众不好明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
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难免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速禀报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当面去缚。
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来京?讲!”
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碰地有声。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战兢兢
回道:“小人乃……凤阳府太守孙……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
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包公道:“甚么寿礼?现在那里?”松福道:“是八盆
松景。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
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候。”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赵爷
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甚么夹带?从实
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得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
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
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利害!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
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了。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
道,我如何隐瞒呢?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景,内暗藏着万
两黄金。惟恐路上被人识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内。不想相爷神目如电,早已明察秋毫,
小人再不敢隐瞒。不信,老爷看书信便知。”包公便道:“这里面书信二封,是给何人
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老太爷的,一封是给庞太师的。我们老爷
原是庞太师的外孙。”包公听了点头,叫将松福带下去,好生看守。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只因书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晓之事,故
此揣度必有夹带。这便是才略过人,心思活泼之处。
    包公回转书房,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连书信一并封入。次日进朝,奏明圣上。
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不便交开封审讯,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包公便将原供并
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彦博过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
不准落于别人之手。立刻抬至当堂,将八盆松景从扳箱抬出一看,却是用松针扎成的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字,却也做的新奇。此时也顾不得松景,先将“福”字拔
出,一看里面并无黄金,却是空的。随即逐字看去,俱是空的,并无黄金。惟独“山”
字盆内,有一个象牙牌子,上面却有字迹,一面写着“无义之财”,一面写着“有意查
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诧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问他路上却遇何人?松寿禀道:
“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我们一处住宿,彼此投机,同桌吃饭饮酒。不知怎
么沈醉,人事不知,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文大人问明此事,连象牙牌子回奏圣上。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并传旨内阁发抄,说:“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不
称斯职,着立刻解职来京。松福松寿即行释放,着无庸议。”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知
道此事,不能不递折请罪。圣上一概宽免。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暗暗访查,一
时如何能得。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虽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藏金,也可以减去老
庞的威势。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见客,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去了。所
有来客,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自己在园中,也不观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
叹气嗐声。暗暗道:“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好好一桩事,如今闹的黄金失去,还带累
外孙解职。真也难为他,如何访查得来呢?实实令人气他不过!”正在暗恨,忽见小童
上楼禀道:“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上寿。”老贼闻听,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问道:
“在那里?”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刚过莲花浦的小桥。”庞贼道:“既如
此。他们来时,就叫他们上楼来罢。”小童下楼,自己却凭栏而望。果见两个爱妾奼紫
嫣红,俱有丫鬟搀扶。他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整整齐齐,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更
显得百媚千娇,把个老贼乐的老老家都忘了,在楼上手舞足蹈。登时心花大放,把一天
的愁闷俱散在“哈密国”去了。
    不多时,二妾来到楼上,丫鬟搀扶步上扶梯。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
个说:“你碰了我的花儿了。”一阵咭咭呱呱,方才上楼来,一个个娇喘吁吁。先向太
师万福,禀道:“你老人家会乐呀,躲在这里来了。叫我们两个好找,让我们歇歇,再
行礼罢。”老贼哈哈笑道:“你二人来了就是了,又何必行甚么礼呢?”奼紫道:“太
师爷千秋,焉有不行礼的呢?”嫣红道:“若不行礼,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说话
间,丫鬟已将红毡铺下。二人行礼毕,立起身来,又禀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
下酒肴,特与太师爷祝寿。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老
贼道:“又叫你二人费心,我是必要去的。”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
彼此嬉笑戏谑,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欢乐之际,忽听小童楼下咳嗽,
胡梯响亮。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3
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秽 太师口臭美妾身亡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上得楼来,递与
丫鬟,口中说道:“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并且求见,要亲身觌面
行礼,还有寿礼面呈。”丫鬟接来,呈与庞吉。庞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来,
不得不见。”对着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丫鬟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叫先
生们躲避躲避,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这里奼紫嫣红立起身来,向庞吉道:“倘若
你老人家不去,我们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贼听了,哈哈大笑。
二妾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庞贼满口应承,必要去的。看着二妾下楼去远,方叫小童
去请师爷们,自己也不出迎,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时,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打起帘栊,众位先生衣冠齐楚,鞠躬而入,外面
随进多少仆从虞候。庞吉慢慢立起身来,执手道:“众位先生光降,使老夫心甚不安。
千万不可行礼,只行常礼罢。”众先生又谦让一番,只得彼此一揖。复又各人递各人的
寿礼,也有一画的,也有一对的,也有一字的,也有一扇的,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
老庞一一谢了。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仍是太师中间坐定,众师爷分列两旁。左右献
茶,彼此叙话,无非高抬庞吉,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
    谈不多时,仆从便放杯箸,摆上果品。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敬寿酒。还是老庞
拦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贱辰,有劳众位台驾,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
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开怀畅饮,倒觉爽快。”众人道:“既是太师吩咐,晚生
等便从命了。”说罢,各人朝上一躬,仍按次序入席。酒过三巡之后,未免脱帽露顶,
舒手豁拳,呼么喝六,壶到杯干。
    正饮在半酣之际,只见仆从搭进一个盆来,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极
其新鲜,并且不少。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一个个口角垂涎,俱各称赞道:“妙哉,
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太师见大家夸奖,又是自己女婿孝敬,当着众
人颇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厨子急速做来,按桌俱要。”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
竟有立刻杯箸不动,单等吃河豚鱼的。
    不多时,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先从太师桌上放起,然后左右俟次放下。庞吉
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请呀。”众先生答应如流,俱各道:“请,请。”只听杯箸
一阵乱响,风卷残云,立刻杯盘狼借。众人忝嘴咂舌,无不称妙。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
亮。大家看时,只见曲先生连椅儿栽倒在地,俱各诧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哇呀!
了弗得!了弗得!河豚有毒,河豚有毒。这是受了毒了。大家俱要栽倒的,俱要丧命呀!
这还了得!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总是口头馋的弗好。”旁边便有插言的道:“如
此说来,吾们是没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还好,还好。有个方子可解:
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也可。若要速快,便是粪汤更妙。”庞贼听了,立刻叫虞
候仆从:“快快拿粪汤来。”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抓头不是尾,拿拿这个不好,动动那个不妥。还是有个虞候
有主意,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玉闹龙瓶,两边兽面衔着金环,叫二人抬起;
又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叫他们到茅厕里,即刻
舀来,越多越好。二人问道:“要多何用?”虞候道:“你看人多吃得多,粪汤也必要
多。少了是灌不过来的。”二人来到粪窖之内,握着鼻子,闭着气,用羊脂玉碗连屎带
尿一碗一碗舀了,往翡翠玉瓶里灌。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也跟着遭此污秽!
足足灌了个八分满,二人提住金环,直奔到先月楼而来。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奉与太
师。
    庞吉若不要喝,又恐毒发丧命;若要喝时,其臭难闻,实难下咽。正在犹豫,只见
众先生各自动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却用羹匙;就有鲁莽的,
扳倒瓶,嘴对嘴,紧赶一气,用了个不少。庞吉看了,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连也就
喝了好几口。米先生又怜念同寅,将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
灌了几口,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
    迟了不多时,只见曲先生苏醒过来,觉得口内臭味难当。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
之,那里知道别人用了好东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问道:“曲兄,怎么样呢?”曲先生
道:“不怎的。为何吾这口边粪臭得紧哪?”米先生道:“曲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
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以尽朋友之情的。”那知道这位曲先生,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
人抢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内一烦恼,犯了旧病,因此栽倒在地。今闻用粪汤灌了,
他爬起来道:“哇呀!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吾是羊角疯呀,为何用粪汤灌吾。”
说罢,呕吐不止。他这一吐不打紧,招得众人谁不恶心,一张口洋溢泛滥。吐不及的逆
流而上,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登时之间,先月楼中异味扑鼻,连虞候伴当仆从无不
是嗦呶喇叭,齐吹“儿儿哇哇哇儿”的不止。好容易吐声渐止,这才用凉水漱口,喷得
满地汪洋。米先生也不好意思,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闹得众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
    老庞终是东人,碍不过脸去,只得吩咐:“往芍药轩敞厅去罢。大家快快离开此地,
省得闻这臭味难当。”众人俱各来在敞厅,一时间心清目朗。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
方觉心中快活。庞贼便吩咐摆酒,索性大家痛饮,尽醉方休。众人谁敢不遵。不多时,
秉上灯烛,摆下酒馔。大家又喝起来,依然是豁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庞贼醺醺酒
醉,踏着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楼而来。趔趔趄趄的问道:“天有几鼓了?”小童
道:“已交二鼓。”庞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里,不要
声张,听他们说些甚么?你看那边为何发亮?”小童道:“前面是莲花浦,那是月光照
的水面。”说话间过了小桥。老庞又吃惊道:“那边好象一个人。”小童道:“太师爷
忘了,那是补栽的河柳,趁着月色摇曳,彷佛人影儿一般。”
    及至到了水晶楼,刚到楼下,见窗扇虚掩,不用违规内容,已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
连忙止步。只听男子说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意。”又听女子说道:
“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隐隐听得嘻嘻笑笑,上楼去了。
庞吉听至此,不由气冲牛斗,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叫他带领虞候准备来拿人。自
己却轻轻推开窗扇,竟奔楼梯。上得楼来,见满桌酒肴,杯中尚有余酒。又见烛上结成
花蕊,忙忙剪了蜡花。回头一看,见绣帐金钩挂起,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老贼
看了,一把无明火往上一攻。见壁间悬挂宝剑,立刻抽出,对准男子用力一挥,头已落
地。嫣红睡眼蒙眬,才待起来,庞贼也挥了一剑。可怜两个献媚之人,无故遭此摧折。
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将头巾脱落,却也是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奼紫。老贼
“哎哟”了一声,当啷啷宝剑落地。
    此时楼的下面,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听得楼上又是哎哟,又是响亮,连忙跑上
楼来。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
    庞吉哭彀多时,又气又恼又后悔。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立刻派人请他得意
门生,乃乌台御史,官名廖天成,急速前来商议此事。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来到
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
    及至廖天成来时,天已三鼓之半。见了庞吉,师生就座。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
说了一遍。这廖天成原是个谄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据门生想来,多半是开封府与
老师作对。他那里能人极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访。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他便生
出巧智,特装男女声音,使之闻之。叫老师听见,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
此计也就毒得很呢。这明是搅乱太师家宅不安,暗里是与太师作对。”他这几句话,说
得个庞贼咬牙切齿,忿恨难当,气忿忿的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么想个法子,以消
我心头之恨?”廖天成犯想多时,道:“依门生愚见,莫若写个折子,直说开封府遣人
杀害二命,将包黑参倒,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若何?”庞吉听了,道:“若能参倒
包黑,老夫生平之愿足矣!即求贤契大才代拟。此处不大方便,且到内书房去。”说罢,
师弟立起身来,小童持着灯,引至书房。现成笔墨,廖天成便拈笔构思。难为他凭空立
意,竟敢直陈。直是胡涂人对胡涂人,办的胡涂事。不多时,已脱草稿。老贼看了,连
说:“妥当结实。就劳贤契大笔一挥。”廖天成又端端楷楷,缮写已毕。后面又将同党
之人添上五个,算是联衔参奏。
    庞吉一壁吩咐小童:“快给廖老师倒茶。”小童领命,来至茶房,用茶盘托了两碗
现烹的香茶。刚进了月亮门,只听竹声乱响,仔细看时,却见一人蹲伏在地,怀抱钢刀。
这一吓非同小可,丢了茶盘,一叠连声嚷道:“有贼!”就往书房跑来,连声儿都嚷岔
了。庞贼听见,连忙放下奏折,赶出院内。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便问小童:“贼在那
里?”小童道:“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即同庞福,各执棒棍赶来一看。虽是一人,却是捆绑停当,
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彷佛抱着相似。大家向前将他提出。再一看时,却是本
府厨子刘三。问他不应,止于仰头张口。连忙松了绑缚。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布来,干
呕了半天,方才转过气来。庞福便问道:“倒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刘三对着庞吉叩
头道:“小人方才在厨房磕睡,忽见嗖的进来一人,穿著一身青靠,年纪不过二十岁,
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他对小人说:“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
不敢嚷。他便将小人捆了,又撕了一块布,给小人填在口内。他把小人一提,就来在此
处。临走,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不知是甚么缘故?”庞贼听了,便问廖天成
道:“你看此事。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
    廖天成闻听,忽然心机一动,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老贼不知何故,只得跟
了回来。进了书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折,逐行逐字细细看了,笔画并未改讹,也未沾污。
看罢,说道:“还好,还好。幸喜折子未坏。”即放在黄匣之内。庞吉在旁夸奖道:
“贤契细心,想得周到。”又叫各处搜查,那里有个人影。
    不多时,天已五鼓,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敬候圣上临轩,
将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悦。你道为何?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偏偏今日此本
又是参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烦。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心中虽然不乐,又不能不
看。见开笔写着“臣庞吉跪奏,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仁
宗看到杀妾二命,更觉诧异。因此反复翻阅,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
    抽出看时,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4
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
    且说仁宗细看纸条上面写道:“可笑,可笑,误杀反误告。胡闹,胡闹,老庞害老
包。”共十八个字。天子看了,这明是自杀,反要陷害别人;又看字迹有些熟识。猛然
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却与此字相同。真是聪明不过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写
的了。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又为何隐隐藏藏,再也不肯当面呢?实在令人不
解。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想罢,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交大理寺审讯。庞
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联衔之人,俱各暗暗耽惊。
    一时散朝之后,庞贼悄向廖天成道:“这纸条儿从何而来?”廖乌台猛然醒悟道:
“是了,是了!他捆刘三者,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实是
门生粗心之过。”庞吉听了,连连点首,道:“不错,不错。贤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
料得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庞吉一力担当,从实说了,惟求文大人婉转覆奏。文大
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代为陈奏。圣上传旨:“庞吉着罚俸三年,不准抵销。联衔的
罚俸一年,不准抵销。”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定限严拿。包
公奉了此旨,回到开封,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无法可施,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
出去到处访查,那里有个影响。偏又值隆冬年近,转瞬间又是新春。过了元宵佳节,看
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屡屡奉旨,总无影响。幸亏圣眷优渥,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与马汉商议道:“咱们天天出去访查,大约无人不知。人既知道,更难
探访。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个动静。贤弟以为如何?”马汉道:“出城虽好,但不
知往何处去呢?”王朝道:“咱们信步行去,自然热闹丛中采访。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
么?”二人说毕,脱去校尉的服色,各穿便衣,离了衙门,竟往城外而来。
    一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执着花的,不知是往那里去的。
及至问人时,原来花神庙开庙,正是开庙正期,热闹非常。二人满心欢喜,随着众人来
到花神庙,各处游玩。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搭着极大的芦棚,内中设摆着许多
兵器架子。那边单有一座客棚,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纪约有三旬,
横眉立目,旁若无人。
    王马二人见了,便向人暗暗打听,方知此人姓严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
外甥,极其强梁霸道,无恶不做。只因他爱眠花宿柳,自己起了个外号,叫花花太岁。
又恐有人欺负他,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自己也跟着学了些,以为天下无敌。因此
庙期热闹非常,他便在庙后搭一芦棚,比试棒棍拳脚。谁知设了一连几日,并无人敢上
前比试。他更心高气傲,自以为绝无对手。二人正观望,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
搀架架的进来一人,却是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进了后面敞厅
去了。王马二人纳闷,不知为了何事。
    忽又听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良家女子,
是何道理?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便罢;你们若要不放,我这老命就合你们拚了。”众
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公子说了。这女
子本是府中丫鬟,私行逃走,总未找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遇见,把他拿住,
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倘若不依,公子说咧,就把你送县。”
婆子闻听,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这婆子如何友撑得住,便脚不沾
地往外去了。
    王朝见此光景,便与马汉送目。马汉会意,必是跟下去打听底细。二人随后也就出
来。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只见外面进来一人,迎头拦住道:“有话好说。这是甚么意
思?请道其详。”声音洪亮,身材高大,紫微微一张面皮,黑漆漆满部髭须,又是军官
打扮,更显得威严壮健。王马二人见了,便暗暗喝采称羡。忽听恶奴说道:“朋友,这
个事你别管。我劝你有事治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儿。”那军官听了,冷笑道:
“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不对我说,何不对着众人说说?你们如不
肯说,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呢?”众恶奴闻听道:“伙计,你们听见了。这个光景他是
管定了。”
    忽听婆子道:“军官爷爷,快救婆子性命呀!”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见
那军官把手一隔,恶奴便倒退了好几步,呲牙咧嘴把肐膊乱摔。王马二人见了,暗暗欢
喜。又听军官道:“妈妈不必害怕,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王。这女儿乃
是我街坊。因他母亲病了,许在花神庙烧香。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尚未复元;因此求
我带了他来还愿。不想竟被他们抢去。求军官爷搭救搭救。”说罢,痛哭。只见那军官
听了,把眉一皱,道:“妈妈不必啼哭,我与你找来就是了。”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便知道这军官手头儿
沉。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他们便一个个溜了。来到后面,一
五一十告诉花花太岁。这严奇一听,便气冲牛斗。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以后别人怎
肯甘心佩服呢。便一声断喝:“引路!”众恶奴狐假虎威,来至前面,嚷道:“公子来
了。公子来了。”众人见严奇来到,一个个俱替军官担心,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
    此时王马二人看得明白。见恶霸前来,知道:“必有一番较量。惟恐军官寡不敌众。
若到为难之时,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撇了婆子,便迎将上去。
众恶奴指手画脚道:“就是他。就是他。”严奇一看,不由得暗暗吃惊道:“好大身量!
我别不是他的对手罢。”便发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谁叫你多管闲事?”只见那军
官抱拳陪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闲事。因那婆子形色仓皇,哭得可怜。恻隐之心,人皆
有之。望乞公子贵手高抬,开一线之恩,饶他们去罢。”说毕,就是一揖。
    严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从此做个相识,只怕还有个好处。谁知这恶贼见
军官谦恭和蔼,又是外乡之人,以为可以欺负,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登时把眼一
翻,道:“好狗才,谁许你多管!”冷不防,嗖的就是一脚,迎面踢来。这恶贼原想着
是个暗算。趁着军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备,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那知那军官不慌不忙,
瞧着脚临切近,略一扬手,在脚面上一拂,口中说道:“公子休得无礼。”此话未完,
只见公子“嗳呀”一声,半天挣扎不起。众恶奴一见,便嚷道:“你这厮竟敢动手!”
一拥而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个个便东倒西歪,那
个还敢上前。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闪开!俺来也。”手中木棍高扬,就照军官劈面打来。
军官见来得势猛,将身往旁边一跨。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恰恰的太岁就受了此棍,吧
的一声,打了个脑浆迸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军汉打死了!快
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一齐将军官围住。只听那军官道:“众位
不必动手,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众人齐说道:“好朋友,好朋友!敢作敢当,这才
是汉子呢。”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众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误打在公子
头上。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理应一同解县才是。”众人闻听道:“讲得有理。”就要
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将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们谁敢前来!”众人吓得
往后倒退。只见那两个人中有一人道:“你慢说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
说时迟,那时快,顺手一掠,将那棍也就逼住。拢过来往怀里一带,又往外一推,真成
了屎蛋咧。咕哩咕噜滚在一边。那人上前按住,对保甲道:“将他锁了。”你道这二人
是谁?原来是王朝马汉。
    又听军官道:“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原为救那女子。如今为人不能彻,这便如何
是好?”王马二人听了,满口应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军
官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说罢,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也就一哄而散,谁也不敢
出头。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护送出庙,问明了住处姓名(恐
有提问质对之事),方叫他们去了。二人不辞辛苦,直奔祥符县而来。到了县里,说明
姓名。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
遍。“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贵县不必过堂,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正说间,外面拿
进个略节来,却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严奇,军官名张大,持棍的名史丹。县官将略节
递与王马二人,便吩咐将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开封。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见了展爷公孙先生,便将此事说明。公孙策尚未开言。展
爷忙问道:“这军官是何形色?”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量儿说了一番。展爷听了大喜,
道:“如此说来,别是他罢?”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公孙策道:“既如此,少时此
案解来,先在外班房等候,悄悄叫展兄看看。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罢了。倘若是那人冒
名,展兄不妨直呼其名,使他不好改口。”众人听了,俱各称善。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来到书房,回禀了包公,深赞张大的品貌,行事豪侠。包公
听了,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
度。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也回明了。包公点了点头,二人出来。
    不多时,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候。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前往班房,见放着帘
子。随后展爷已到,便掀起帘缝一瞧,不由得满心欢喜,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果然
是他。妙极,妙极!”王马二人连忙问道:“此人是谁?”展爷道:“贤弟休问。等我
进去呼出姓名,二位便知。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他也不能改
口了。”王马二人领命。
    展爷一掀帘子,进来道:“小弟打量是谁?原来是卢方兄到了。久违呀,久违!”
说着,王马二人进来。展爷给引见道:“二位贤弟不认得么?此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
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二位贤弟快来见礼。”王马急速上前。展爷又向卢方道:
“卢兄,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卢方
到了此时,也不能说我是张大,不是姓卢的。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还隐瞒甚么呢?
    卢方反倒问展爷道:“足下何人?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展爷道:“小弟名唤展
昭。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小弟见过尊兄,终日渴想至甚。不想今日幸会。”
卢方听了,方才知道便是号称御猫的南侠。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毫无自满之意,
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全是自寻苦恼,不觉暗暗感叹。面上却陪着笑道:“原来是展老
爷。就是这二位老爷,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眷顾,我卢方感之不尽。”三人听了,不觉
哈哈大笑道:“卢兄太外道了,何得以老爷相呼?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卢方道:
“三位老爷太言重了。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
兄弟相称?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展爷道:“卢兄过于能言了。”王马二人道:
“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请卢兄到后面一叙。”卢方道:“犯人尚未过堂,如何敢蒙此
厚待?断难从命。”展爷道:“卢兄放心,全在小弟等身上。请到后面,还有众人等着
要与老兄会面。”卢方不能推辞,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
相迎。展爷便一一引见,欢若平生。
    来到屋内,大家让卢方上坐。卢方断断不肯,总以犯人自居,理当侍立,能彀不罚
跪,足见高情。大家那里肯依。还是楞爷赵道:“彼此见了,放着话不说,且自闹这些
个虚套子。卢大哥,你是远来,你就上面坐。”说着,把卢方拉至首座。卢方见此光景,
只得从权坐下。王朝道:“还是四弟爽快。再者卢兄从此甚么犯人咧,老爷咧,也要免
免才好,省得闹得人怪肉麻的。”卢方道:“既是众位兄台抬爱,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
我卢方便从命了。”左右伴当献茶已毕。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王马二人道:
“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小弟二人便是证见。凡事有理,断不能难为我兄。”只见公
孙先生和展爷,彼此告过失陪,出了公所,往书房去了。
    未知相爷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4
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遭擒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转来道:“相爷此时已升二堂,特请卢兄一见。”
卢方闻听,只打量要过堂了,连忙立起身来道:“卢方乃人命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
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展爷连声道“好”。一回头吩咐伴当,快看刑具。众人无不
点头称羡。少时,刑具拿到,连忙与卢方上好。大家围随,来至二堂以下。王朝进内禀
道:“卢方带到。”忽听包公说道:“请。”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随着王朝来至公堂,双膝跪倒,
匐匍在地。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
还不快快卸去!”左右连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卢义士,有话起来慢慢讲。”
卢方那里敢起来,连头也不敢抬。便道:“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爷从公判断,
感恩不尽。”包公道:“卢义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你乃行侠仗义,济
弱扶倾。就是严奇丧命,自有史丹对抵,与你甚么相干?他等强恶助纣为虐,本阁已有
办法,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完结此案。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只管起来。本阁还
有话讲。”展爷向前悄悄道:“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快些起来,莫要违悖
钧谕。”卢方到了此时,概不由己,朝上叩头。展爷顺手将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
卢方那里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正气,
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中暗暗夸奖。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卢义士因何来京?请道其详。”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
着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故此来京。”包公又道:“是义士一人前
来,还有别人?”卢方道:“上年初冬之时,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
不料自去冬至今,杳无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亲身来寻。今日方到花神庙。”包公
听卢方直言无隐,便知此人忠厚笃实,遂道:“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义士既以实言相
告,本阁也就不隐瞒了。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连圣上俱各知道,
并且圣上还夸他是个侠义之人,钦派本阁细细访查。如今义士既已来京,肯替本阁代为
细细访查么?”卢方听至此,连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致干
圣怒,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任凭圣上天恩,相爷的垂照。”包公见他应了,便叫:
“展护卫。”“有。”“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阁不陪。留去但凭义士,不必拘束。”
卢方听了,复又叩头起来,同定展爷出来。
    到了公所之内,只见酒肴早已齐备,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仍将卢方让至上座,
众人左右相陪,饮酒之间,便提此事。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
来覆信,酒也不肯多饮,便告别了众人。众人送出衙外,也无赘话烦言,彼此一执手,
卢方便扬长去了。
    展爷等回至公所,又议论卢方一番,为人忠厚老诚豪侠。公孙策道:“卢兄虽然诚
实,惟恐别人却不似他。方才听卢方之言,说那三义已于客冬之时来京,想来也必在暗
中探访。今日花神庙之事,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
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他们若因此事汇夜前来淘气,却也不可不防。”众人听了,
俱各称是。“似此如之奈何?”公孙策道:“说不得大家辛苦些,出入巡逻。第一保护
相爷要紧。”
    此时天已初鼓,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停当,佩了宝剑,外面罩了长衣,同公孙先生竟
进书房去了。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暗藏刃,俱各留神小心。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已将掌灯,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有了寓所不曾。自己
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心内思索,竟自无处可归。忽见迎面来了
一人,天色昏黑看不真切。及临近一看,却是自己伴当,满心欢喜。伴当见了卢方,反
而一怔,悄悄问道:“员外如何能彀回来?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故此急急进京城内,
找了下处,安放了行李,带上银两,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
卢方道:“一言难尽。且到下处再讲。”伴当道:“小人还有一事,也要禀告员外呢。”
    说着话,伴当在前引路,主仆二人来到下处。卢方撢尘净面之时,酒饭已然齐备。
卢方入座,一壁饮酒,一壁对伴当说道:“开封府遇见南侠,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真
是人人义气,个个豪杰。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析,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
一点事儿没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义士长,义士短的称呼,赐坐说话。我便偷
眼观瞧相爷,真好品貌,真好气度,实在是国家的栋梁,万民之福。后来问话之间,就
提起五爷来了。相爷觌面吩咐,托我找寻,我焉有不应的呢。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
设了酒肴。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敢则他作的事不少。甚么寄柬留刀,与人
辨冤。夜间大闹开封,与南侠比试。这还庶乎可以──谁知他又到皇宫内苑题甚么诗,
又杀了总管太监。你说五员外胡不胡闹?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又是甚么盗取黄金。
我也说不了许多了。我应了三日之内,找得着找不着必去覆信,故此我就回来了。你想,
那知五员外下落?我往那里去找呢?你方才说还有一事,是甚么事呢?”伴当道:“若
依员外说来,找五员外却甚容易。”卢方听了欢喜,道:“在那里呢?”伴当道:“就
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遇见了跟二爷的人。小人便问他:“众位员外在那里居住?”他
便告诉小人,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是个堆书籍之所,同五员外都在那里住
着呢。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却离此不远,出了下处,往西一片松林,高大的房
子便是。”卢方听了,满心畅快,连忙用毕了饭。
    此时天气已有初夏,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当看守行李,悄
悄的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到了墙外,他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楼,
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见面之时,不由的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白玉
堂却毫不在意。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苦,方问道:“你三个兄长往那里去了?”白玉
堂道:“因听见大哥进了人命官司,解往开封府,他们哥儿三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上
开封府了。”卢方听了,大吃一惊,暗道:“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岂不辜负相爷
一团美意?倘若有些差池,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好生
的着急。直盼到交了三鼓,还不见回来。
    你道韩彰、徐庆、蒋平为何去了许久?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见内外防范甚严,便
越墙从房上而入。刚来到跨所大房之,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猛一抬头见有人影,不觉
失声道:“房上有人!”对面便是书房,展爷早已听见,甩去长衣,拔出宝剑,一伏身
斜刺里一个健步,住房上一望,见一人已到檐前。展爷看的真切,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
箭,反背就是一箭钉去;只见那人站不稳身体,一歪掉下房来。外面王、马、张、赵已
然赶过来了,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张龙上前帮助绑了。
    展爷正要纵身上房,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向下一指。展爷见一缕寒光竟奔面门,
知是暗器,把头一低,刚刚躲过。不想身后是马汉,肩头之下已中了弩箭。展爷一飞身
已到房上,竟奔了便暗器之人。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势,一顺手就是一朴刀,一片冷光
奔了展爷的下三路。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立回身势,用剑往旁边一削。只听当的一声,
朴刀却短了一段。只见那人一转身,越过房脊。又见金光一闪,却是三棱鹅眉刺,竟奔
眉攒而来。展爷将身一闪,刚用宝剑一迎,谁知钢刺抽回,剑却使空。南侠身体一晃,
几乎栽倒,忙一伏身,将宝剑一拄,脚下立住。用剑逼住面门,长起身来,再一看时,
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展爷只得跳下房来,进了书房,参见包公。
    此时已将相约之人带至屋内。包公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夤夜至此?”只听那人
道;“俺乃穿山鼠徐庆,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
叫俺见大哥一面,俺徐庆死也甘心瞑日。”包公道;“原来三义士到了。”即命左右松
了绑,看座。徐庆也不致谢;也不逊让,便一屁股坐下,将左脚一伸,顺手将袖箭拔出,
道:“是谁的暗器?拿了去。”展爷过来接去。徐庆道:“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
他那弩箭有毒,若是着上,药性一发,便不省人事。”正说间,只见王朝进来,禀道:
“马汉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庆道;“如何?千万不可拨出,见血封喉,立刻即死。
若不拔出,还可以多活一日,明日这时候,也就呜呼了。”包公听了,连忙问道:“可
有解药没有?”徐庆道;“有呵!却是俺二哥带着,从不传人。受了此毒,总在十二个
时辰之内用了解药,即刻复生。若过了十二个时辰,纵有解药,也不能好了。这是俺二
哥独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诉人的。”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却是个直爽之人,堪与赵
虎称为伯仲。徐庆忽又问道;“俺大哥卢方在那里?”包公便说:“昨晚已然释放,卢
义士已不在此了。”徐庆听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忠正为
民。如今果不虚传,俺徐庆倒要谢谢了。”说罢,扑通爬在地下,就是一个头,招的众
人不觉要笑。
    徐庆起来,就要找卢方去。包公见他天真烂漫,不拘礼法,只要合了心就乐,便道:
“三义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黄夜之间那里寻找?暂且坐下,我还有话问人。”徐庆
却又坐下。包公便问白玉堂所作之事,楞爷徐庆一一招承。“惟有劫黄金一事,却是俺
与二哥、四弟并有柳青,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我们盗取了黄金。”众人听了,个
个点头舒指。徐庆正在高谈阔论之时,只见差役进来李道:“卢义士在外求见。”包公
听了,急着展爷请来相见。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4
第四十六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忻逢赵庆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你道却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楼盼到三更之后,方见韩
彰蒋平回来。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忙问道:“大哥,如何能在此呢?”卢方便将包
相以恩相待,释放无事的情由,说了一遍。蒋平听了,对着韩白二人道:“我说不用去,
三哥务必不依。这如今闹得倒不成事了。”卢方道:“你三哥那里去了?”韩彰把到了
开封,彼此对垒的话说了一遍。
    卢方听了,只急的搓手。半晌,叹了口气道:“千不是,万不是,全是五弟不是。”
蒋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卢方道:“他若不找甚么姓展的,咱们如何来到这
里?”韩彰听了却不言语。蒋平道:“事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难道五弟有了英名,
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么?只是如今,依大哥怎么样呢?”卢方道:“再无别说。只好劣
兄将五弟带至开封府,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二来当面与南侠陪个礼儿,庶乎事
有可圆。”白玉堂听了,登时气得双眉紧皱,二目圆睁。若非在文光楼上,早已怪叫吆
喝起来。便怒道:“大哥,此话从何说起?小弟既来寻找南侠,便与他誓不两立。虽不
能他死我活,总得要叫他甘心拜服与我,小弟方能出这口恶气。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
是不从的。”蒋平听了,在旁赞道:“好兄弟!好志气!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韩彰
在旁瞅了蒋平一眼,仍是不语。
    卢方道:“据五弟说来,你与南侠有仇么?”白玉堂道:“并无仇隙。”卢方道:
“既无仇隙,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只恨这“御猫”
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只是有个御猫,便觉五鼠减色,是必
将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将南侠的“御猫”二字去了,或改了,
小弟也就情甘认罪。”卢方道:“五弟,你这不是为难劣兄么?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
应许寻找五弟。如今既已见着,我却回去求包公改“御猫”二字。此话劣兄如何说得出
口来?”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哦!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该拿了
小弟去请功候赏呵!”
    只这一句,又把个卢方噎得默默无言,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下去,便在后面
大墙以外走来走去。暗道:“我卢方结交了四个兄弟,不想为此事,五弟竟如此与我翻
脸。他还把我这个兄长放在心里么?”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义,自己对众人说的
话,更觉心中难受。左思右想,心乱如麻。一时间浊气上攻,自己把脚一跺,道:“嗳!
莫若死了,由着五弟闹去,也省得我提心吊胆。”想罢,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
枝杈枒,甚是老干。自己暗暗点头,道:“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说罢,从
腰间解下丝绦往上一扔,搭在树上,将两头比齐。刚要解扣,只见这丝绦“哧”“哧”
“哧”自己跑到树上去了。卢方怪道:“怪事!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
    正自思忖,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却是蒋四爷,说道:“五弟胡涂了,怎么大哥
也背晦了呢?”卢方见了蒋平,不觉滴下泪来道:“四弟,你看适才五弟是何言语?叫
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蒋平道:“五弟此时一味的心高气傲,难以治服。不然,
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须要另外设法,折服于他便了。”卢方道:“此时你我往何方去
好呢?”蒋平道:“赶着上开封府。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来陪罪─
─再者也打听打听三哥的下落。”卢方听了,只得接过丝绦将腰束好,一同竟奔开封府
而来。
    见了差役。说明来历。差役去不多时,便见南侠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又与蒋平引
见。随即来到书房,刚一进门,见包公穿著便服在上面端坐,连忙双膝跪倒,口中说道:
“卢方罪该万死,望乞恩相赦宥。”蒋平也就跪在一旁。徐庆正在那里坐着,见卢方与
蒋平跪倒,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了。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真是豪侠义气,连忙
说道:“卢义士,他等前来,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故此为义气而来。本阁也不见
罪。只管起来,还有话说。”卢方等听了,只得向上叩头,立起身来。
    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材,形同病夫,便问:“此是何人?”卢方一一回禀包公,方知
就是善泅水的蒋泽长。忙命左右看座。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
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说了一回。依卢方就要回去向韩彰取药。蒋平拦道:“大哥若取
药,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莫若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再将二哥激发走了,
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难鸣,也就好擒了。”卢方听说,便问计将安出。蒋平附耳道:
“如此,如此。二哥焉有不走之理。”卢方听了,道:“这一来,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
散了么?”蒋平道:“目下虽然分别,日后自然团聚。现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迟,
且自取药要紧。”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提笔一挥而就,折叠了叫卢方打上花押,
便回明包公,仍从房上回去,又近又快。包公应允。蒋平出书房,将身一纵,上房越脊,
登时不见。众人不称羡。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原来白玉堂的余气还未消呢。
蒋平见了二人道:“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了毒药袖箭,大哥背负到
前面树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背他不动。只得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韩爷听了,
连忙离了文光楼。蒋平便问:“二哥,药在何处?”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递与
蒋平。蒋平接过,摸了摸却有两丸,急忙掏出。将衣边扣子咬下两个,咬去鼻儿,滴溜
圆,又将方才写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内,仍递与韩彰。将身形略转了几转,他便
抽身竟奔开封府而来。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以为蒋平拿了药去,先解救徐庆去了。那里知道他是奔
了开封府呢。韩二爷来到树林,四下里寻觅,并不见有大哥三弟,不由心下纳闷。摸摸
荷包,药仍二丸未动,更觉不解。四爷也不见了。只得仍回文光楼,来见了白玉堂,说
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韩爷回手又摸了摸荷包,道:“呀!这不像药。”连忙叫白玉
堂点着火种,隐着光亮一看,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忙将字儿打开观看,却有卢方花
押,上面写着叫韩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方好擒拿。白玉堂看了,不由得设疑,道:
“二哥就把小弟绑起,交付开封府就是了。”韩爷听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这明
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故用此反间之计。好,好,好!这才是结义的好兄弟呢。我韩
彰也不能作内应,也不能帮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说罢,立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
身去了。
    这时蒋平诓了药,回转开封府,已有五鼓之半,连忙将药研好,一半敷伤口,一半
灌将下去。不多时,马汉回转过来,吐了许多毒水,心下方觉明白。大家也就放心。略
略歇息,天已大亮。到了次日晚间,蒋平又暗暗到文光楼。谁知玉堂却不在彼,不知投
何方去了。
    卢方又到下处,叫伴当将行李搬来。从此开封府又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忙扶着访查
此事,却分为两班:白日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夜晚却是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
    不想这一日,赵虎因包公入闱,闲暇无事,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遇卢方,暗自
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悄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
着,觉得腹中饥饿,便在村头小饭铺内,意欲独酌吃些点心。刚然坐下,要了酒,随意
自饮。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却是外乡形景,满面愁容,眼泪汪汪,也不吃,也不
喝,只是瞅着赵爷。赵爷见他可怜,便问道:“你这老头儿瞅俺作甚?”那老者见问,
忙立起身来,道:“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见客官这里饮酒,
又不好启齿。望乞见怜。”赵虎听了,哈哈大笑,道:“敢则是饿了,这有何妨呢。你
便过来,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儿听了喜欢,未免脸上有些羞惭。及至过
来,赵爷要了点心馍馍,叫他吃。他却一壁吃着,一壁落泪。
    赵爷看了,心中不悦,道:“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你说饿了,俺给你吃。你又哭
些甚么呢?”老者道:“小老儿有心事,难以告诉客官。”赵爷道:“原来你有心事,
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姓甚么?”老儿道:“小老儿姓赵。”赵虎道:“嗳哟!原来
是当家子。”老者又接着道:“小老儿姓赵名庆,乃是管城县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
原进香……”赵虎听了道:“甚么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当朝丞相包相爷的侄儿。”
赵虎道:“哦,哦!包三公子进香,怎么样?”老者道:“他故意的绕走苏州,一来为
游山玩水,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赵虎道:“竟有这等事!你讲,你讲。”老者道:
“只因路过城县。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迎至公馆款待。谁想三公子说铺垫不好,预
备的不佳,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我家老爷乃是一个清官,并无许多银两,又说小人借
水行舟,希图这三百两银子,将我打了二十板子。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却未打着。
后来见了包三公子,将我吊在马棚,这一顿马鞭子打得却不轻。还是应了另改公馆,孝
敬银两,方将我放出来,小老儿一时无法,因此脱逃。意欲到北京寻找一个亲戚,不想
投亲不着,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衣服典当已尽,看看不能糊口,将来难免饿死,
作定他乡之鬼呀!”
    赵爷听至此,又是心疼赵庆,又是气恨包公子,恨不得立刻拿来,出这口恶气。因
对赵庆道:“老人家,你负此沉冤,何不写个诉呈在上司处分析呢?”
    未知赵庆如何答,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4
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
    且说赵虎暗道:“我家相爷赤心为国,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将他指引到
开封府,看我们相爷怎么办理?是秉公呵,还是徇私呢?”想罢,道:“你正该写个呈
子分析。”赵庆道:“小老儿上京投亲,正为递呈分诉。”赵虎道:“不知你想在何处
去告呢?”赵庆道:“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赵爷道:“文大人虽好,
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赵庆道:“包太师虽好,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
有些袒护,于事反为不美。”赵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无论亲疏,
总要秉正除奸。若在别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人情,或者官府作个人情,那倒有的。你
要在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办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赵庆听了有理,便道:
“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赵虎道:“你且不要忙。如今相爷现在场
内,约于十五日后,你再进城,拦轿呈诉。”当下叫他吃饱了。却又在兜肚里摸出半锭
银子来,道:“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饿着么?拿去做盘费用罢。”赵庆道:
“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如何还敢受赐银两?”赵虎道:“这有甚么要紧?你只管拿去。
你若不要,俺就恼了。”赵庆只得接过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虎见赵庆去后,自己又饮了几杯,才出了饭铺。也不访查了,便往旧路归来。心
中暗暗盘算,倒替相爷为难。此事若接了呈子,生气是不消说了。只是如何办法呢?自
己又嘱咐:“赵虎呀,赵虎!你今日回开封府,可千万莫露风声。这是要紧的呀。”他
虽如此想,那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他若是将赵庆带到开封府,倒不能错,谁知他又细
心来了,这才闹得错大发了呢。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庆鸣冤,心中暗暗辗转道:“那老儿说是必来,
如何总未到呢?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锭银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只因他过了五日,这日一早赶进城来。正走在热闹丛中,忽见
两旁人一分,嚷道:“闪开,闪开。太师爷来了,太师爷来了。”赵庆听见“太师”两
字,便煞住脚步,等着轿子临近,便高举呈词,双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呀,冤枉!”
只见轿子打杵,有人下马接过呈子,递入轿内。不多时,只听轿内说道:“将这人带到
府中问去。”左右答应一声,轿夫抬起轿来,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
    你道这轿内是谁?却是太师庞吉。这老奸贼得了这张呈子,如拾珍宝一般,立刻派
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及至二人来到,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只乐得手舞足蹈,
屎滚尿流,以为这次可将包黑参倒了。又将赵庆叫到书房,好言好语,细细的审问了一
番。便大家商议,缮起奏折,预备明日呈递,又暗暗定计,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
又如何到了临期,使他再不能更改。洋洋得意,乐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临殿。庞吉出班,将折子谨呈御览。圣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悦,立刻
宣包公上殿。便问道:“卿有几个侄儿?”包公不知圣意,只得奏道:“臣有三个侄男。
长次俱务农,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名叫包世荣。”圣上又问道:“你这侄儿,可曾见
过没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并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儿见过,其余
二侄三侄俱未见过。”仁宗点了点头,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包公敬捧过一看,
连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应严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臣有家教不严之罪,
也当从重究治。仰恳天恩,依律施行。”奏罢,便匐匍在地。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
又见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觉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劳王事,并未回家,如何能彀知道
家中事体?卿且平身。俟押解来京时,朕自有道理。”包公叩头,平身归班。圣上即传
旨意,立刻行文,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驰驿来京。
    此钞一发,如星飞电转,迅速之极。不一日,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刚到城中热
闹丛中,见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相离不远,将马收住,滚鞍下来,便在旁边屈膝道:
“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
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谁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将马勒住,道:“你就是包兴
么?既是相爷有命,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但你主仆在那里说话呢?”那包兴道:
“就在这边饭铺罢。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此时看热闹的人
山人海,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同定包兴进铺。自
有差役暗暗跟随。不多会,便见出来。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屈膝跪倒,道:“多承老
爷厚情,容小子与公子一见。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那官儿也只得说:“给相爷请
安。”包兴连声答应,退下来,抓鬃上马,如飞的去了。
    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然后到大理寺听候纶音。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
圣上,就交大理寺,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圣上准奏。
    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全
是老贼心腹。惟恐交文彦博审的袒护,故此添派二处。他那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
毫无徇私呢。
    不多时,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皆系钦命,难分主客。仍是文大人
居了正位,孙廖二人两旁侧坐。喊了堂威,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便问他如何进香,如
何勒索州县银两。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审讯之
时不必推诿,只管实说,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员奉祖母之命太
原进香,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只因路上盘川缺少,先前原
是在州县借用。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并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无勒索,那
赵显谟如何休致?”包世荣道:“生员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国政。他休致不休致,生
员不得而知。想来是他才力不佳。”孙荣便道:“你一路逢州遇县,到底勒索了多少银
两?”包世荣道:“随来随用,也不记得了。”
    正问至此,只见进来一个虞候,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叫面交孙姑老爷的。孙
荣接来看了,道:“这还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问道:“孙大人,却是何事?”
孙荣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文大人道:“请借一观。”
孙荣便道:“请看。”递将过去。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消耗数目,后面又见有庞吉
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便笼入袖内。望着来人说道:
“此系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是何道理?本当按搅乱公堂办理,念你是太师
的虞候,权且饶恕。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虞候吓了个心惊胆怕。左右一喊,连忙逐
下堂去。文大人将孙荣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书,于理说不
过去罢?”孙荣连连称“是”,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
    廖天成见孙荣理曲,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方才押解回禀,包太师曾命人拦住
马头要见你说话,可是有的?”包世荣道:“有的。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总要实说,
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叫甚么名字?”包世荣道:“叫包兴。”廖
天成立刻吩咐差役,传包兴到案,暂将包世荣带下去。
    不多时,包兴传到。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挥,如今见了包兴,却做起威来,道:
“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拦住钦犯,传说信息!该当何罪?讲!”包兴道:“小人只知伺
候相爷,不离左右,何尝拦住钦犯,又胆敢私传信息?此事包兴实实不知。”孙荣一声
断喝,道:“好狗才!还敢强辩!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二十
板打得死而复苏。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爷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相爷审过多少
案件,也从来没有这般的蛮打。今日活该,我包兴遇见对头了。”早已横了心,再不招
认此事。孙荣又问道:“包兴,快快招上来。”包兴道:“实实没有此事,小人一概不
知。”孙荣听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请大刑。”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撂。
包兴虽是懦弱身躯,他却是雄心豪气,早已把死付于度外。何况这样刑具,他是看惯的
了,全然不惧,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动怒。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私传信息,似乎
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质对质对才是。”孙荣道:“那有工夫与你闲讲。左右与我
夹起来。”
    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听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荣带上,当面对证。包世荣上
了堂,见了包兴,看了半天,道:“生员见的那人,虽与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却不是
这等白胖。”孙荣听了自觉有些不妥。
    忽见差役禀道:“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当堂投递。”文大人不知何事,
便叫领进来。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在一旁站立。文大人当堂开封,将来文一看,笑容
满面,对公孙策道:“他三个俱在此么?”公孙策道:“是。现在外面。”文大人道:
“着他们进来。”公孙策转身出去。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两个贼登时就目
瞪痴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独有第三个尤觉清秀。三个
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来,道:“三位公子免礼。”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勋
却不言语。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叫晚生亲至公堂,与假冒名
的当堂质对。此事关系生员的名分,故敢冒昧直陈,望乞宽宥。”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便问道:“你不是武吉祥么?”谁知那人见了
三位公子到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听大爷一问,不觉抖衣而战,那里还答应的
出来呢。文大人听了,问道:“怎么,你认得此人么?”大公子道:“他是弟兄两个,
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生家的仆从,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将他二
人撵出去了。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与
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已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请回衙署。”又向公孙策道:“主
簿回去,多多上覆阁台,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覆奏,并将包兴带回,且听纶音便了。”
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来,公孙策扶着包兴,一同回开封府去了。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回到衙中,又气又恨又惭
愧。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在外闯此大祸,恨不能自己把他
拿住,依法处治;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为国忘家,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训,以致生
出事来,使他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真真令人羞死。从此后,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越
想越烦恼。这些日子连饮食俱各减了。
    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派了三堂会审,便觉心上难安。偏偏又把包兴传去,
不知为着何事。正在局蹐不安之时,忽见差役带进一人,包公虽然认得,一时想不起来。
只见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与老爷叩头。”包公听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
中暗道,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暂且按住心头之火,问道:“你来此何事?”包旺
道:“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之命,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包公听了,不觉
诧异,道:“三位公子在那里?”包旺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
立等:“三位公子到了,急刻领来。”二人领命去了。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
了。
    少时,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包公一见,满心欢喜。三位公子参见已毕。包
公搀扶起来,请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见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
更觉喜爱。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给夫人请安。包公既见到了三公子,便料定那
个是假冒的了。立刻请公孙先生来,告诉了此事,急办文书,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
面质对。
    此时展爷与三义士四勇士俱各听见了。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展南侠便带领三义
四勇来到书房,与相爷称贺。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见了众人进来,更觉欢喜
畅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将此事测度了一番。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俱各
回言并无下落。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立了个主意,道:“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
钦限又紧,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来且安圣心,
二来理当请罪。如能彀讨下限来,岂不又缓一步么?”包公道:“卢义士说的也是,且
看机会便了。”正说间,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到了书房参见。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4
第四十八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大公子又将认得冒名的武吉
祥也回了。惟有包兴一瘸一拐,见了包公,将孙荣蛮打的情节说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
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将养。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也就告别了。来至公厅,大家设席
与包兴压惊。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风撢尘,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叙天伦
之乐。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折,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俱各随折奏闻,天子看了,
又喜又恼。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总是他的理亏。如今
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全无顾忌,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便将文彦博原折案卷人
犯,俱交开封府问讯。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问了问赵庆,将武吉祥带上堂来,一鞫即服。
又问他:“同事者有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个兄弟名叫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
还有两个伴当。不想风声一露,他们就预先逃走了。”包公因庞吉私书上面,有查来各
处数目,不得不问,果然数目相符。又问他:“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却在何处?说的
是何言语?”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说的话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见了此人,你可认得
么?”武吉祥道:“若见了面,自然认得。”包公叫他画招,暂且收监。包公问道:
“今日值班的是谁?”只见下面上来二人,跪禀道:“是小人江樊黄茂。”包公看了,
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查。如有面貌
与包兴相彷的,只管拿来。”四个人领命去了。包公退堂来至书房,请了公孙先生来,
商议具折覆奏,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暗暗来到庞府,分为两路细细访查。及至两下里四个人走到
对头,俱各摇头。四人会意,这是没有的缘故。彼此纳闷,可往那里寻呢?真真事有凑
巧,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恰恰的彷佛包兴。四人喜不自胜,就
迎了上来。只听那醉汉道:“老二呀!你今儿请了我了,你算包兴兄弟了,你要是不请
我呀,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了。”说罢,哈哈大笑。又听那人道:“你满嘴里说的是甚
么?喝点酒儿混闹。这叫人听见是甚么意思。”说话之间,四人已来到跟前,将二人一
同获住,套上铁链,拉着就走。这人吓得面目焦黄,不知何事。那醉汉还胡言乱语的讲
交情过节儿,四个人也不理他。
    及至来到开封府,着二人看守,二人回话。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议奏折,见
江樊耿春二人进来,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包公听了,立刻升堂,先将醉汉带上来,
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醉汉道:“小人叫庞明,在庞府帐房里写帐。”包公问道:
“那一个他叫甚么?”庞明道:“他叫庞光,也在庞府帐房里。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
包公道:“他既叫庞光,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讲!”庞明说:“这个……那个……他
是甚么件事情。他是那末……这末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庞明忙道:“我
说,我说。他原当过包兴,得了十两银子。小人才呕着他,喝了他个酒儿。就是说兄弟
咧,儿子咧,我们原本顽笑,并没有打架拌嘴,不知为甚么就把我们拿来了?”
    包公吩咐,将他带下去,把庞光带上堂来。包公看了,果然有些彷佛包兴,把惊堂
木一拍,道:“庞光,你把假冒包兴情由,诉上来。”庞光道:“并无此事呀。庞明是
喝醉了,满口胡说。”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来。武吉祥见了庞光道:“合小人在
饭铺说话的,正是此人。”庞光听了,心下慌张。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打得他叫苦连天,不能不说。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恐包三公子不
应,故此叫小人假扮包兴,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自有相爷解救。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包公叫他画了供,同武吉祥一并寄监,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庞明无事,叫他去了。
    包公仍来至书房,将此事也叙入折内。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至于庞吉与孙荣廖
天成定阴谋,拦截钦犯,传递私信,皆属挟私陷害。臣不敢妄拟罪名,仰乞圣听明示,
睿鉴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毕,心中十分不悦,即明发上谕:“庞吉屡设奸谋,频
施毒计,挟制首相,谗害大臣,理宜贬为庶民,以惩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为国戚,
着仍加恩赏太师衔,赏食全俸,不淮入朝从政。倘再不知自励,暗生事端,即当从重治
罪。孙荣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实属不知自爱,俱着降三级调用。余依议。钦此。”
此旨一下,众人无不称快。包公奉旨,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庞光释放。赵庆也着他
回去,额外赏银十两。立刻行文到管城县,赵庆仍然在役当差。
    此事已结。包公便庆寿辰。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赉。至于众官祝贺,凡送礼者俱是璧
回。众官也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不必细述。
    过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叫他回去禀明了祖父母
与他父母,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自己与他改正诗文,就是科考也甚就近。打发他等
去后,办下谢恩折子,预备明日上朝呈递。
    次日入内,递折请安。圣上召见,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机奏道:“那人虽
未拿获,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讯明,他等是陷空岛卢家庄的五鼠。”圣上听
了,问道:“何以谓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个人的绰号:第一鼠盘桅鼠卢方,
第二是彻地鼠韩彰。第三是穿山鼠徐庆,第四鼠是混江鼠蒋平,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
圣上听了,喜动天颜,道:“听他们这些绰号,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包公道:“正
是。现今惟有韩彰白玉堂不知去向,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仁宗道:“既如此,卿明
日将此三人带进朝内。朕在寿山福海御审。”包公听了,心下早已明白。这是天子要看
看他们的本领,故意为此筹画已久,恐说出“钻天”“翻江”,有犯圣忌,故此改了。
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
    当日早朝已毕,回到开封,将此事告诉了卢方等人;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
随入朝,为照应他们三人。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无非是小心敬谨而已。
    到了次日,卢方等绝早的,就披上罪衣罪裙。包公见了,吩咐不必,俟圣旨召见时
再穿不迟。卢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理宜奉公守法。若临期再穿,未免简慢,
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点头,道:“好。所论极是。若如此,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
便上轿入朝。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来至朝房,照应卢方等三人,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
卢方到了此时,惟有低头不语。蒋平也是暗自沉吟。独有那楞爷徐庆东瞧西望,问了这
里,又打听那边,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口内打哧,又点手
儿。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连忙同定卢方等,随着包兴,往内里而来。
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卢员外不必害怕。圣上要问话时,总要据实陈奏。若问别的,
自有相爷代奏。”卢方连连点头。
    刚来到寿山福海,只见宫殿楼阁,金碧交辉,宝鼎香烟,氤氲结彩,丹墀之上,文
武排班。忽听钟磬之声嘹亮,一对对提炉,引着圣上,升了宝殿。顷刻,肃然寂静。却
见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却是卢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圣上宣到殿上,略问数语。出
来了老伴伴陈林,来到丹墀之上,道:“旨意带卢方徐庆蒋平。”此话刚完,早有御前
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膊,上了丹墀。两边的侍卫又将他等一按,悄悄说道:
“跪下。”三人匍匐在地。侍卫往两边一闪。圣上叫卢方抬起头来。卢方秉正向上。仁
宗看了,点了点头,暗道:“看他相貌出众,武艺必定超群。”因问道:“居住何方?
结义几人?作何生理?”卢方一一奏罢。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卢方连忙叩首,
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忠告善导,
致令酿成此事。惟有仰恳天恩,将罪民重治其罪。”奏罢叩头。
    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真不愧结盟的义气。圣心大悦。忽见那边忠烈祠旗杆
上黄旗,被风刮的忽喇喇乱响;又见两旁的飘带,有一根绕在杆上,一根却裹住滑车。
圣上却借题发挥道:“卢方,你为何叫作盘桅鼠?”卢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
落,罪民曾爬桅结索;因此叫为盘桅鼠,实乃罪民末技。”圣上道:“你看那旗杆上飘
带缠绕不清,你可能彀上去解开么?”卢方跪着,扭项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
结。”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墀,脱去罪衣罪裙,来到旗杆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将身
一纵,蹲在夹杆石上。只用手一扶旗杆,两膝一拳,只听“哧”“哧”“哧”“哧”,
犹如猿猴一般,迅速之极,早已到了挂旗之处。先将绕在旗杆上的飘带解开;只见他用
腿盘旗杆,将身形一探,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下来。此时圣上与群臣看得明白,
无不喝采。忽又见他伸开一腿,只用一腿盘住旗杆,将身体一平,双手一伸,却在黄旗
一旁,又添了一个顺风旗。众人看了,谁不替他耽惊。忽又用了个拨云探月架式,将左
手一甩,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及至看时,他早用左手单挽旗
杆,又使了个单展翅。下面自圣上以下,无不喝采连声。猛见他把头一低,滴溜溜顺将
下来,彷佛失手的一般。却把众人吓着了,齐说:“不好!”再一看时,他却从夹杆石
上跳将下来。众人方才放心。天子满心欢喜,连声赞道:“真不愧“盘桅”二字。”陈
林仍带卢方,上了丹墀,跪在旁边。
    看第二的名叫彻地鼠韩彰,不知去向。圣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庆,便问道:
“徐庆……”徐庆抬起头来,道:“有。”他连声答应得极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见
他黑漆漆的一张面皮,光闪闪两个环睛,鲁莽非常,毫无畏惧。
    不知仁宗看了,问出甚么话来,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5
第四十九回   金殿试艺三鼠封官 佛门递呈双乌告状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因问他如何穿山。徐庆道:“只因我……”蒋平在后
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庆听了,方说道:“我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
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圣上道:“朕这万寿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过去
么?”徐庆道:“只要是通的,就钻的过去。”圣上又派了陈林,将徐庆领至万寿山
下。徐庆脱去罪衣罪裙。陈林嘱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过去,应个景儿即便下来,不
要耽延工夫。”徐庆只管答应。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见个山窟,把身于一顺,就不见
了.足有两盏茶时,不见出来。陈林着急道:“徐庆,你往那里去了?”忽见徐庆在南
山尖之上,应道:“唔!俺在这里。”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卢方在一旁跪
着,暗暗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徐庆应了一声,又不见了。陈林更自着急,等了多
回,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山。陈林连忙招手,叫他下来。此时徐庆已不成模样,浑身青苔
满头尖垢。陈林仍把他带至丹墀,跪在一旁。圣上连连夸奖:“果真不愧‘穿山’二
字。”
    又见单上第四名混江鼠蒋平。天子往下一看,见他匍匐在地,身材渺小。及至叫他
抬起头来,却是面黄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悦,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如何配
称混江鼠呢?”无奈何,问道:“你既叫混江鼠,想来是会水了?”蒋平道:“罪民在
水中能开目视物,能在水中整个月住宿,颇识水性,因此唤作混江鼠。这不过是罪民小
巧之技。”仁宗听说“颇识水性”四字,更不及悦,立刻吩咐备船,叫陈林进内;“取
朕的金蟾来。”少时,陈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细看。只见金漆木桶之中,内有一个三
足蟾,宽有三寸,长有五寸,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张大口恰似胭脂,碧绿的身子,
雪白的肚儿,更衬着两个金眼圈儿,周身的金点儿,实实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么看
了,赞道:“真乃奇宝!”天子命陈林带着落平上一只小船。却命太监提了水桶,圣上
带领首相及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
    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惟恐地不能捉蟾,悄悄告诉他道:“此蟾乃圣上心爱之物;
你若不能捉时,趁早言语,我与你奏明圣上,省得吃罪不起。”蒋平笑道:“公公但请
放心,不要多虑。有水靠求借一件。”陈林道:“有,有。”立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
蒋平挑了一身很小的,脱了罪衣黑裙,穿卜水靠刚刚合体。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
提水桶,道:“蒋平,咱家这就放蟾了。”说罢,将木桶口儿向下,底儿向上,连蟾带
水俱各倒在海内.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发楞。陈林这里紧催蒋平:“下去,下去,快下
去!”蒋平他却不动。不多时,那蟾灵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见了。蒋平方向船头,
将身一顺,连个声息也无,也不见了。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势,颇有能为。只是金蟾惟恐遗失。”眼睁
睁往水中观看,半天不见影响。天子暗说;“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躯,如何禁的住在水
中许久?别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罢?这是怎么说!朕为一蟾,要人一命,岂
是为君的道理!”正在着急,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此泡一翻,连众人俱各猜疑
了,这必是沉了底儿了。仁宗好生难受。君臣只顾远处观望,未想到船头以前,忽然水
上起波,波纹往四下一开,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从当中露出人来,却是面向下,背朝
上。圣上看了,不由的一怔。猛见他将腰一拱,仰起头来,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两手
上下合拢。将手一张,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天子大喜,道:“岂但颇识水性,
竟是水势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称!”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蒋平将金
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见他仍然
踏水奔至小船,脱了衣靠。陈林更喜。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宣包公进殿,道:“朕看他等技艺超群,豪侠尚义。国家总
以鼓励人材为重,朕欲加封他等职衔,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慕上之心。卿家以为何
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设疑,不敢启奏。今一闻此旨,连忙跪倒,奏过:“圣上
神明,天恩浩荡,从此大开进贤之门,实国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悦.立刻传旨,赏了
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俱在开封供职。又传旨,务必访查白玉堂、韩彰二人,
不拘时日。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天子驾转回宫。
    包分散朝,来到衙署。卢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谢了包公。包公甚喜,却又谆谆嘱咐:
“务要访查二义上、五义士,莫要辜负圣思。”公孙策与展爷、王、马、张、赵俱备与
三人贺喜。独有赵虎心中不乐,暗自思道:“我们辛苦了多年,方才挣得个校尉。如今
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便也是校尉,竟自与我等为伍。若论卢大哥,他的人品轩昂,为
人忠厚,武艺超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也还可
以。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瘦的那个样儿,眼看着成了干儿了,不是
筋连着也就散了。他还说动话儿,尖酸刻薄,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心中老大
不乐。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蒋爷毫不介意。
    他等一壁里访查正事,一壁里彼此聚会,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这一天,包公下
朝,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再不飞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见有个和尚迎轿
跪倒,双手举呈,口呼“冤枉”。包兴接了呈子,随轿进了衙门。包公立刻升堂,将诉
呈看毕,把和尚带上来,问了一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即刻命
将和尚暂带下去。忽听乌鸦又来乱叫。及至退堂,来到书房,包兴递了一盏茶,刚然接
过,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包公放下茶杯,出书房一章,仍是那两个乌鸦。包
公暗暗道:“这乌鸦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将江樊、黄茂二人唤进来。李才答应。不
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到书房门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看有何动静。
江、黄二人忙跪下,禀道:“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那里去?请即示下。”包公一声断
喝,道:“徒!好狗才!谁许你等多说?派你二人跟随,你就跟随。无论是何地方,但
有形迹可疑的,即便拿来见我。”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江、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对乌鸦道:“往那里去?走
呀!”可煞作怪,那乌鸦便展翅飞起,出衙去了。二人那敢怠慢,赶出了衙门,却见马
鸦在前。二人不管别的,低头看看脚底下,却又仰面瞧瞧乌鸦,不分高低,没有理会,
已到城外旷野之地。二人吁吁带喘,江樊道。“好差使!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黄
茂道:“我可顽不开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脱了。你瞧我这浑身汗都透了。”忽见那边
飞了一群乌鸦来,连这两个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
好汉打不过人多。”说着话,两个便坐在地下,仰面观瞧,只见左旋右舞,飞腾上下,
如何分得出来呢?江、黄二人为难:“这可怎么样呢?”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江
樊立起身来一看,道:“伙计,你在这里呢。好呀!他两个会顽呀,敢则躲在树里藏着
呢。”黄茂道:“知道是不是呢?”江樊道:“咱们叫他一声儿,老鸦呀!该走咧!”
只见两个乌鸦飞起;向着二人乱叫,又往南飞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黄茂道:
“别管他,咱们且跟他到那里。”二人赶步向前,刚刚来至宝善庄,乌鸦却不见了。见
有两个穿青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计,二青呀。”黄街
道:“不错,双皂呀。”二人说完,尚在游疑。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大汉在前;后生在后,赶不上大汉,一着急却跌倒了,
把靴子脱落了一只,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省见,转回身来将他扶起,又把靴子
拾起叫他穿上。黄茂早赶过来,道:“你这汉子,要拐那好人往那里去计。”伸手就要
拿人。那知大汉眼快,反把黄茂碗子拢住,往怀里一领,黄茂难以挣扎,就顺水推舟的
爬下了。江樊过来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装,必有事故。反将我们伙计摔倒,你这厮有
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一转眼间右胁里就是一拳。江樊往
后倒退了几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却好,虽则一个爬着,一个
躺着,却骂不绝口,又不敢起来合他较量。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你顺着小路过去;
有一树林;过了树林.就看见庄门了.你告诉庄丁们,叫他等前来绑人。”那假后生忙
忙顺着小路去了.不多时,果见来了几个庄丁,短棍铁尺,口称;“主管,拿什么
人?”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将他二人捆了,带至庄中,见员外去。”庄丁听
了,一齐上前,扫了就走。绕过树林,果见一个广梁大门。江、黄二人正要探听探听。
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道:“我回员外去。”不多时,员外出来,见了
公差江樊,只吓得惊疑不止.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5
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谁知他却认得江樊,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
请到里面去坐。
    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也是个不安本分的。当初同江樊
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便与江樊分手。江樊却又上了开封
府当皂隶,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就要仍然结识于
他。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心中羡慕,颇有向上之心。他
竟改邪归正。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
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见了员外,却是林春。
    林春连称“恕罪”,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献茶已毕,林春欠身道:“实
实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当初的分上,务求遮盖一二。”江樊道:“你我
原是同过患难的,这有甚么要紧。但请放心。”说罢,执手。别过头来,就要起身。这
本是个脱身之计。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拦道:“江贤弟,且不必忙。”便向小
童一使眼色。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里面放定四封银子。林春笑道:“些须薄礼,望
乞笑纳。”江樊道:“林兄,你这就错了。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
弟不成?断难从命。”林春听了,登时放下脸来,道:“江樊,你好不知时务。我好意
念昔日之情,赏脸给你银两,你竟敢推托。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好,好!”
回头叫声:“雷洪,将他二人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立刻叫他写下字样,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刻吩咐庄丁捆了二人,带至东院三间屋内。江樊黄茂也不言语,被庄丁推到
东院,甚是宽阔。却有三间屋子,是两明一暗。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环内有炼,炼上
有钩。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钩住腰间丝绦,往上一拉,吊的脚刚沾地,前后并无倚靠。
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时,便把当初的泼
皮施展出来,骂不绝口。庄丁连抽数下。江樊谈笑自若,道:“松小子!你们当家的惯
会打算盘,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尽与你们豆腐。吃的你们一点囊劲儿也没有。你
这是打人呢,还是与我去痒痒呢?”雷洪闻听,接过鞭子来,一连抽了几下。江樊道:
“还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孝顺孝顺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数
下。又叫庄丁抽黄茂。黄茂也不言语,闭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见黄茂挨死
打,惟恐他一哼出来,就不是劲儿了。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说:“你们不必抽他了。
他的困大,抽着抽着,就睡着了。你们还是孝顺我罢。”雷洪听了,不觉怒气填胸,向
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又打江樊。江樊却是嘻皮笑脸,闹得雷洪无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时日已衔山,将有掌灯时候,只听小童说道:“雷大叔,员外叫你老吃饭呢。”
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自己出来,将门带上,扣了吊儿,同小童去了。这屋内江黄二
人,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黄茂悄悄说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我
有点顽不开了。”江樊道:“你等着罢。回头他来了,这顿打那才彀驼的呢。”黄茂道:
“这可怎么好呢?”忽见从里间屋内出来一人,江樊问道:“你是甚么人?”那人道:
“小老儿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
来,看见小女就要抢掠。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又赠了五两
银子。不料不识路径,竟自走进庄内,却就是员外这里。因此被他仍然抢回,将我拘禁
在此。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说着,说着,就哭了。江黄二人听了,说是韩彰,满
心欢喜道:“咱们倘能脱了此难,要是找到韩彰,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说至此,忽听了吊儿一响,将门闪开一缝,却进来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黄二人
见他穿著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听豆老儿说:“这原来是恩公到了。”江黄一听此言,
知是韩彰,忙道:“二员外爷,你老快救我们才好!”韩彰道:“不要忙。”从背后抽
出刀来,将绳缚割断,又把铁钩子摘下。江黄二人已觉痛快。又放了豆老儿。那豆老儿
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纪,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悄悄道:
“你们在何处等等?我将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请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
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你们在何处等呢?”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扣在那里。
韩彰道:“有了。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
我是闷不惯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别处罢。”说着,就将马槽一头掀起,黄茂与
豆老儿跑进去,仍然扣好。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见各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有一个婆子说
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的,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
“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子里呢。不
知又是甚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顾那女子了。”韩彰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
又听婆子道:“还有一宗事最恶呢。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甚么季广,他的女人倪氏
合咱们员外不大清楚。只因锡匠病才好了。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叫倪氏告
诉他男人,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这寺中有个后院,是一块空地,并坵着一口
棺材,墙却倒塌不整。咱们雷洪就在那儿等他。……”安人问道:“等他作甚么?”婆
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倪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
坵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见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里,有人敲门,嚷道:
“送裙子来了!”倪氏叫他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了。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庙
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主人就被杀了。县官听罢,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
寻,却于庙内后院坵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那条裙子,包着季广的脑
袋呢。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捉去,用酷刑审问。他如何能招呢?谁知法聪有个师弟
名叫法明,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却在开封府告了。咱们员外听见此信,恐怕开封府
问事利害,万一露出马脚来,不大稳便;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妆藏在
咱们家里──就在东跨所,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甚么事?平白无故的生
出这等毒计。”
    韩爷听毕,便绕到东跨所,轻轻落下,只听屋内说道:“那开封府断事如神。你若
到了那里,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那还了得!如今这个法子,谁想得到你在这里呢?
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妇人说道:“就只一宗,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
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千万别把他们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诉
雷洪,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妇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净呢。”韩二爷
听至此,不由气往上撞,暗道:“好恶贼!”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来到堂屋之内。
见那边放着软帘,走至跟前。猛然将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一
晃,满屋明亮。林春这一吓不小,见来人身量高大,穿著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
借灯光一照,更觉难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爷饶命!若用银两,我去取去。”韩彰
道:“俺自会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说。”见他穿著短衣,一回头看见丝绦放
在那里,就一伸手拿来,将刀咬在口中,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又见有一条绢子,叫林
春张开口给他塞上。再看那妇人时,已经哆嗦在一堆,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
子割下来,将妇人捆了。又割下了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时,忽听一声嚷;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不见江黄豆
老,连忙呼唤庄丁搜寻,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独独不见了江樊,只见来禀员外。
韩爷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尽力一磕,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
韩彰暗道:“好力量!”二人往来多时。韩爷技艺虽强,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
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韩爷看看不敌。猛见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雷洪的脖
项之上,不由得往前一栽。韩爷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这两下才把小
子闹了个嘴吃屎。韩爷刚要上前,忽听道:“二员外,不必动手。待我来。”却是江樊,
上前将雷洪绑了。
    原来江樊见雷洪唤庄丁搜查,他却隐在黑暗之处。后见拿了黄茂豆老,雷洪吩咐庄
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员外去。”雷洪前脚走,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因无兵刃,走
着,就便拣了一块石头子儿在手内拿着。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他却暗打一石,不想
就在此石上成功。韩爷又搜出豆女,交付与林春之妻,吩咐候此案完结时,好叫豆老儿
领去。复又放了黄茂豆老。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韩爷便把违规内容设计谋害季广,法聪含
冤之事,一一叙说明白。江樊又说:“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
韩爷听了,却不言语。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只得押解三人来到开封,把二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
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然
后立刻升堂,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严加审讯。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俱
各一一招认。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按例定罪。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
庄,将他女儿交代明白。
    及至法聪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问他等乌鸦之事,二人发怔。想了多时,
方才想起。原来这两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因被风雨吹落,两个乌鸦将翎摔伤。
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笸箩内将养,任其飞腾自去,不意竟有鸣冤之事。包公听了点头,将
他二人释放无事。
    此案已结。包公来到书房,用毕晚饭。将有初鼓之际,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将
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每人赏银二十
两。二人叩谢,一齐立起。刚要转身,又听包公唤道:“转来。”二人连忙止步,向上
侍立。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二人从新细禀一番,方才出来。
    包公细想:“韩彰不肯来,是何缘故?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已皆受职。
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为何又隐避而不来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
他因白玉堂未来,他是决不肯先来的。”正在思索之际,忽听院内拍的一声,不知是何
物落下。包兴连忙出去,却拾进一个纸包儿来,上写着“急速拆阅”四字。包公看了,
以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别有隐情。拆开看时,里面包定一个石子,有个字柬儿,
上写着:“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
包公看罢,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
    不多时,展爷来到书房,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展爷忙问道:“相爷可曾差人
看三宝去了没有?”包公道:“已差包兴看视去了。”展爷不胜惊骇,道:“相爷中了
他“拍门投石问路”之计了。”包公问道:“何以谓之“投石问路”呢?”展爷道:
“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故写此字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施;如
今已差人看视,这是领了他去了。此三宝必失无疑了。”正说到此,忽听那边一片声喧。
展爷吃了一惊。
    不知所嚷为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5
第五十一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忽听一片声喧,乃是西耳房走火,展爷连忙赶至
那里,早已听见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爷借火光一看,果然房上站立一人,连忙
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听噗哧一声。展爷道:“不好!又中计了。”一眼却瞧见
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急忙问道:“印官看视三宝如何?”包兴道:“方才看了,纹丝
没动。”展爷道:“你再看看去。”正说间,三义四勇俱各到了。
    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原是前面窗户纸引着,无甚要紧。只见包兴慌张跑来,说
道:“三宝果真是失去不见了!”展爷即飞身上房,卢方等闻听也皆上房。四个人四下
搜寻,并无影响。下面却是王马张赵,前后稽查也无下落。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
却见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个皮人子,脚上用鸡爪丁扣定瓦拢,原是吹臌了的。因用袖
箭打透,冒了风,也就摊在房上了。愣爷徐庆看了,道:“这是老五的。”蒋爷捏了他
一把。展爷却不言语。卢方听了,好生难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阴毒了。你知我等现
在开封府,你却盗去三宝,叫我等如何见相爷?如何对得起众位朋友?”他那里知道相
路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四人下得房来,一同来至书房。
    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说三宝失去。包公叫他不用声张,恰好见众人进来参见包公,
俱各认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得不好了。况且三宝也非急需之物,有甚稀罕。
你等莫要声张,俟明日慢慢查访便了。”
    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只得退出,来到公所之内。依卢方还要前去追赶。蒋平道:
“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风扑影么?”展爷道:“五弟回了陷空岛了。”卢方问
道:“何以知之?”展爷道:“他回明了相爷,还要约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
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卢方听了,好不难受,惭愧满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
了!这还了得!还是我等赶了他去为是。”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忙拦道:“大
哥是断断去不得的。”卢方道:“却是为何?”展爷道:“请问大哥赶上五弟,合五弟
要三宝不要?”卢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爷道:“却又来。合他要,他给了便罢;
他若不给,难道真要翻脸拒捕,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我想此事,还是小弟去的是理。”
蒋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爷听了不悦,道:“难
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蒋平道:“虽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阴
毒得狠。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一来陷空岛大哥路径不熟,二来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
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来了;还是我等回到陷空岛将他稳住,
做为内应,大哥再去,方是万全之策。”展爷听了才待开言。只听公孙策道:“四弟言
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只得将话咽住,不
肯往下说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蒋平见了相爷,回明要找韩彰去。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张龙
赵虎同去。包公听说要韩彰,甚合心意,因问向何方去找。蒋平回道:“就在平县翠云
峰。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年年韩彰必于此时拜扫,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
包公甚喜,就叫张赵二人同往。张龙却无可说。独有赵虎一路上合蒋平闹了好些闲话,
蒋爷只是不理。张龙在中间劝阻。
    这一日打尖吃饭,刚然坐下,赵虎就说道:“咱们同桌儿吃饭,各自会钱,谁也不
要扰谁。你道好么?”蒋爷笑道:“很好。如此方无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
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来,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赵
虎还要说闲话,蒋爷只有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帐。赵虎必要分帐。张龙道:
“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到柜上问时,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却是跟蒋老爷的
伴当,进门时就把银包交付柜上,说明了如有人问,就说蒋老爷给了。天天如此,张龙
好觉过意不去。蒋平一路上听闲话,受作践,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蒋平却认得庙内和尚,因问道:“韩爷
来了没有?”和尚答道:“却未到此扫墓。”蒋平听了满心欢喜,以为必遇韩彰无疑。
就与张赵二人商议,在此庙内居住等候。赵虎前后看了一回,见云堂宽阔豁亮,就叫伴
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张龙住了。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
赵虎他却耐不得,向庙内借了碗盏家伙,自己起灶,叫伴当打酒买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拿了银两,下山去了。不多时,却又转来。赵虎见他空手回来,
不觉发怒,道:“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酒肉尚未买来?”轮掌就要打。伴当连忙往
后一退,道:“小事有事回爷。”张龙道:“贤弟且容他说。”赵虎掣回拳来,道:
“快讲!说的不是,我再打。”伴当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内,见一人在那
里上吊。见了是救呀,是不救呢?”赵虎道:“那还用问吗?快些救去,救去!”伴当
道:“小人已救下来,将他带来了。”赵虎道:“好小子!这才是。快买酒肉去罢。”
伴当道:“小人还有话回呢。”赵虎道:“好唠叨!还说甚么!”张龙道:“贤弟且叫
他说明,再买不迟。”赵虎道:“快,快快的!”伴当道:“小人问他为何上吊,他就
哭了。他说他叫包旺。”赵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急问道:“叫甚么?”伴当道:
“叫包旺。”赵虎道:“包旺怎么样?讲,讲,讲!”伴当说:“他奉了太老爷太夫人
大老爷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开封府衙内攻书。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
因月色颇好,出来玩赏,行到松林,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就把相公背了走了。”赵虎
听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这还得了!这便怎么处?”张龙道:“贤弟不必着急,
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为何不用口刁呢,却背了他去?这个光景必然有诈。”叫伴
当将包旺让进来。
    不多时,伴当领进,赵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见了让坐,道受惊。包旺因前次在开
封府见过张赵二人,略为谦让,即便坐了。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
此时包旺便说:“自开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爷喜爱三公子,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
老爷大夫人,就命我护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来
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寻找一天,并无下落,因此要寻自尽。”说罢,痛哭。
张赵二人听毕,果是猛虎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倘然拿获,
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
    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收拾妥当。叫包旺且免愁烦,他三人一处吃毕饭。赵虎喝
得醉醺醺的要走。张龙道:“你我也须装束伶便,各带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
一方之害。咱们这个样儿如何与虎斗呢?”说罢,脱去外面衣服,将搭包勒紧。赵虎也
就扎缚停当。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当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来到松林之下,
趁着夜色,赵虎大呼小叫道:“虎在那里?虎在那里?”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乱晃。
忽见那边树上跳下二人,咕噜噜的就往西飞跑。
    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乱嚷:“虎在
那里?”又见明亮亮的钢刀,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光芒冷促。这两个人害怕,暗中计
较道:“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因此跳下树来,往西飞跑。张赵二人见了,
紧紧追来。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墙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内去了。张赵也随后追来。愣
爷不管好歹,也就进了屋内,又无门窗户壁,四角俱空,那里有个人影。赵虎道:“怪
呀!明明进了屋子,为何不见了呢?莫不是见了鬼咧?或者是甚么妖怪?岂有此理!”
东瞧西望,一步凑巧,忽听哗啷一声。蹲下身一摸,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上边。张
龙也进屋内,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就有些疑惑。忽听赵虎道:“有了,他藏在这下
边呢。”张龙道:“贤弟如何知道?”赵虎说:“我掀住铁环了。”张龙道:“贤弟千
万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多拿火亮,岂不拿个稳当的。”
赵虎却耐烦不得,道:“两个毛贼有甚么要紧。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说罢,一提铁环,
将板掀起,里面黑洞洞任什么看不见。用刀往下一试探,却是土基台阶。“哼!里面必
有蹊跷,待俺下去。”张龙道:“贤弟且慢!……”此话未完,赵虎已然下去。张龙惟
恐有失,也就跟将下去。谁知下面台阶狭窄,而且赵爷势猛,两脚收不住,咕噜噜竟自
下去了。口内连说:“不好,不好!”里面的人早已备下绳索,见赵虎滚下来,那肯容
情,两人服侍一个人,登时捆了个结实。张爷在上面听见赵虎连说:“不好,不好,”
不知何故,一时不得主意,心内一慌,脚下一跐,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
又把张爷捆缚起来。
    这且不言,再说包旺在庙内,自从张龙赵虎二人去后,他方细细问明伴当,原来还
有蒋平,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因问:“蒋爷现在那里?”伴当便说:
“赵爷与蒋爷不睦,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到此还不肯同住。幸亏蒋爷有涵容,全不
计较;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内住了。”包旺听了,心下明白。看等到天有三更,未见张赵
回来,不由满腹狐疑,对伴当说:“你看已交半夜,张赵二位还不回来。其中恐有差池。
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去。”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
    此时蒋爷已然歇息。忽听说包旺来到,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连忙起来,细问一
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来,原是我在相爷跟前撺掇。如今他二人
若有失闪,我却如何复命呢?”忙忙束缚伶便,背后插了三棱鹅眉刺,吩咐伴当等:
“好生看守行李,千万不准去寻我等。”别了包旺,来至庙外,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
见月光皎洁,山色晶莹,万籁无声,四围静寂。
    蒋爷侧耳留神,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必有村庄。连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
去,果是小小村庄。自己蹑足潜踪,遮遮掩掩,留神细看。见一家门首站立二人,他却
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忽见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贤弟,夤夜到此何干?”
只听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我等听了不得
主意,是放好,还是不放好呢?故此特来请示大哥。”又听那人说:“哎呀!竟有这等
事!那是断断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将他等结果,急速回来。咱三人远走高飞,
趁早儿离开此地,要紧。”二人道:“既如此,大哥就归着行李,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
说罢,回身竟奔东南。蒋泽长却暗暗跟随。二人慌慌张张的,竟奔破房而来。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见前面的已进破墙,他却紧赶一步,照着后头走的这一
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往怀里一带。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一时挣扎不起。蒋爷却又窜
入墙内,只听前面的问道:“外面甚么咕咚一响?……”话未说完,好蒋平!钢刺已到,
躲不及,右胁上已然着重。“嗳呀”一声,翻觔斗裁倒。四爷赶上一步,就势按倒,解
他腰带,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墙外,见那一人方才起来,就要跑。真好泽长!赶
上前踢倒,也就捆缚好了,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
    事有凑巧,脚却扫着铁环。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即用手提环,掀起木板,先
将这个往下一扔。侧耳一听,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摔的哎呀一声。蒋爷又听,无
甚动静,方用钢刺试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却有一间屋子大小,是一个瓮洞窖儿。那
壁厢点着个灯挂子。再一看时,见张赵二人捆在那里。张龙羞见,却一言不发。赵虎却
嚷道:“蒋四哥,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呀!”蒋平却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钢
刺一指,问道:“你叫何名?共有几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叫刘豸,上面那个叫
刘獬。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原是我们三个。”蒋爷又问道:“昨晚你等假扮猛
虎背去的人呢?放在那里?”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们不知。就知昨晚上他亲姊姊死
了,我们帮着抬埋的。”蒋平问明此事,只听那边赵虎嚷道:“蒋四哥,小弟从此知道
你是个好的了。我们两个人没有拿住一个,你一个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则真有本事,我
老赵佩服你的。”蒋平就过来,将他二人放起。张赵二人谢了。蒋平道:“莫谢,莫谢。
还得上邓家漥呢。二位老弟随我来。”三人出了地窖,又将刘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内。
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
    蒋平在前,张赵在后,来至邓家漥。蒋平指与门户。悄悄说:“我先进去,然后二
位老弟扣门。两下一挤,没他的跑儿。”说着,一纵身体,一股黑烟,进了墙头,连个
声息也无。赵虎暗暗夸奖。张龙此时在外叩门,只听里面应道:“来了。”门未开时,
就问:“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及至开门时,赵虎道:“结果了!”披胸就是一把,
揪了个结实。武平安刚要挣扎,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发,他那里还能支持,立时缚住。
三人又搜寻一遍,连个人也无,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赵虎说:“别管他,且拿他娘
的。”蒋爷道:“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武平安说:“已逃走了。”赵虎就要拿拳来
打。蒋爷拦住,道:“贤弟,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先押着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
到了破屋,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来到松林之内,天已微明。却见
张龙的伴当寻下山来,便叫他们好好押解。一同来到庙中,约了包旺,竟赴平县而来。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为宋乡宦失盗之案。因有主管宋升,声言窝主是学究方善先生,
因有金镯为证,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忽见门上进来,禀道:“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
人到了。”县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请。”一面先将方善收监。
    这里才吩咐,已见四人到了前面。县官刚然站起,只听有一矮胖之人,说道:“好
县官呀!你为一方之主,竟敢纵虎伤人,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我看你这纱帽,是
要戴不牢的了。”县官听了发怔,却不明白此话,只得道:“众位既奉相爷钓谕前来,
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路上如
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将公子背去的话,说了一遍。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
的话,说了一遍;并言俱已解到。
    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暗暗欢喜,立刻吩咐:“带上堂来。”先问武平安藏三公
子于何处。武平安道:“只因那晚无心背了一个人来,回到邓家漥小人的姊姊家中。此
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小人与他有杀兄之仇;因包相爷审问假公子一案,将小
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小人意欲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赵虎听至此,站起来举
手就要打,亏了蒋爷拦住。又听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小人姊
姊就放三公子逃走了。”赵爷听到此,又哈哈的大笑,道:“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
么样呢?”武平安道:“我姊姊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说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闻此言,
急急回家。谁知我姊姊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无奈,烦人将我姊姊掩埋了。偏偏的我的
外甥邓九如,他也就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5
第五十二回 感恩情许婚方老丈 投书信多亏宁婆娘
    且说蒋平等来到平县。县官立刻审问武平安。武平安说他姊姊因私放了三公子后,
竟自缢身死。众人听了已觉可惜。忽又听说他外甥邓九如也死了,更觉诧异。县官问道:
“邓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说:“今年才交七岁。”县官说:“他小小年纪,如何也死
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亲之后,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妈。小人一时性起,
就将他踢了一顿脚,他就死在山漥子里咧。”赵虎听到此,登时怒气填胸,站将起来,
就把武平安尽力踢了几脚,踢得他满地打滚。还是张蒋二人劝住。又问了刘豸刘獬,也
就招认因贫起见,就帮着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实,一齐寄监。县官又向蒋平等
商议了一番,惟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他却奔到一家,正是学究方善,乃是一个饱学的寒儒。
家中并无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间,却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小姐居住,外有厢房三间做
书房。那包世荣投到他家,就在这屋内居住。只因他年幼书生,从小娇生惯养,那里受
得这样辛苦,又如此惊吓,一时之间就染起病来。多亏了方先生精心调理,方觉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给公子打药,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看了看拿到银铺内去瞧成色;
恰被宋升看见,讹成窝家,扭到县内,已成讼案。即有人送了信来。玉芝小姐一听他爹
爹遭了官司,那里还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无别人。
    幸喜有个老街坊,是个婆子,姓宁,为人正直爽快,爱说爱笑,人人皆称他为宁妈
妈。这妈妈听见此事,有些不平,连忙来到方家,见玉芝已哭成泪人相似。宁妈妈好生
不忍。玉芝一见如亲人一般,就央求他到监中看视。那妈妈满口应承,即到了平县。谁
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他熟识,众人一见,彼此顽顽笑笑,便领他到监中看视。
    见了方先生,又向众人说些浮情照应的话,并问官府审得如何。方先生说:“自从
到时,刚要过堂,不想为什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故此未审。此时县官竟为此事为难,
无暇及此。”方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我有一
事相求。只因我家外厢房中住着个荣相公,名唤世宝,我见他相貌非凡,品行出众,而
且又是读书之人,堪与我女儿配偶,求妈妈玉成其事。”宁婆道:“先生现遇此事,何
必忙在此时呢?”方善道:“妈妈不知。我家中并无多余的房屋,而且又无仆妇丫环,
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此事说定了,他与我有翁婿之谊,玉芝与他有
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别人也就没的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妈妈将此封
字柬与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说明,他再无不应之理。全仗妈妈玉
成。”宁妈妈道:“先生只管放心。谅我这张口说了,此事必应。”方善又嘱托照料家
中,宁婆一一应允。急忙回来,见了玉芝,先告诉他先生在监之事,又悄悄告诉他许婚
之意,现有书信在此,说:“这荣相公人品学问俱是好的,也活该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玉芝小姐见有父命,也就不言语了。
    婆婆问道:“这荣相公在书房里么?”玉芝无奈答道:“现在书房;因染病才好,
尚未全愈。”妈妈说:“待我看看去。”来到厢房门口,故意高声问道:“荣相公在屋
里么?”只听里面道:“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请进屋内来坐。”妈妈到屋内一看,
见相公伏枕而卧,虽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宁,乃是方先生的近邻。因玉
芝小姐求老身往监中探望他父亲,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看。”说罢,从
袖中取出递过。三公子拆开看毕,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报
答。如何趁他遇事,却又定他的女儿。这事难以从命。况且又无父母之命,如何敢做。”
宁婆婆道:“相公这话就说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却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
因家中无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
何妨应允了此事,再商量着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难得方老先生这番好心,而且
又名分攸关,倒是应了的是。
    宁婆见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游疑。这玉芝小姐谅相公也
未见过,真是生得端庄美貌,赛画似的,而且贤德过人,又兼诗词歌赋,无不通晓,皆
是跟他父亲学的,至于女工针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缘哪。”三
公子道:“多承妈妈分心,小生应下就是了。”宁婆道:“相公既然应允,大小有点聘
定,老身明日也好回复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礼尽有,只是遇难奔逃,不曾带在身
边,这便怎么处?”宁婆婆道:“相公不必为难。只要相公拿定主意,不可食言就是了。”
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况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宁婆道:“相公
实在说得不错,俗语说得好:“知恩不报恩,枉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劳,想
个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说:“若要救方夫子,极其容易。只是小生病
体甫愈,不能到县。若要寄一封书信,又怕无人敢递去,事在两难。”宁妈妈道:“相
公若肯寄信,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道:“妈妈只
管放心。你要敢送这书信,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要见县官,面为投递。他若不开中门,
县官不见,千万不可将此书信落于别人之手。妈妈,你可敢去么?”宁妈妈道:“这有
甚么呢。只要相公的书信灵应,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笔砚来,相公就写起来。”说着话,
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又在那书夹子里取了个封套笺纸,递与三公子。
    三公子拈笔在手,只觉得手颤,再也写不下去。宁妈妈说:“相公素日喝冷酒吗?”
三公子说:“妈妈有所不知。我病了两天,水米不曾进,心内空虚,如何提得起笔来。
必须要进些饮食方可写;不然,我实实写不来的。”宁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汤来,
喝了再写如何?”公子道:“多谢妈妈。”宁婆离了书房,来到玉芝小姐屋内,将话一
一说了。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字,须进些羹汤,喝了好写。玉芝听了此话,暗道:“要
开中门见官府亲手接信,此人必有来历。”忙与宁妈妈商议,又无荤腥,只得做素面汤,
滴上点儿香油儿。宁妈妈端到书房,向公子道:“汤来了。”公子挣扎起来,已觉香味
扑鼻,连忙喝了两口,说:“很好!”及至将汤喝完,两鬓额角已见汗,登时神清气爽,
略略歇息,提笔一挥而就。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索,迅速之极,满心欢喜,说道:
“相公写完了,念与我听。”三公子道:“是念不得的。恐被人违规内容了去,走漏风声,
那还了得。”
    宁妈妈是个精明老练之人,不戴头巾的男子,惟恐书中有了舛错,自己到了县内是
要吃眼前亏的。他便搭讪着,袖了书信,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内,叫小姐看。小姐看了,
不由暗暗欢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荣相公,却是包公子,他将名字颠倒,瞒
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话说了。“如今他这书上写着,奉相爷谕进京,不想行至松林,
遭遇凶事,险些被害的情节。妈妈只管前去投递,是不妨事的。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轿子
接他呢。”婆子听了,乐得两手一拍不到一块,急急来至书房,先见了三公子,请罪道:
“婆子实在不知是贵公子,多有简慢,望乞公子爷恕罪!”三公子说:“妈妈悄言,千
万不要声张!”宁婆道:“公子爷放心。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再也没人听见。求公
子将书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递。”三公子这里封信,宁妈妈他便出去了。
    不多时,只见他打扮的齐整,虽无绫罗缎疋,却也干净朴素。三公子将书信递与他。
他彷佛奉圣旨的一般,打开衫子,揣在贴身胸前拄腰子里。临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
出门,竟奔平县而来。
    刚进衙门,只见从班房里出来了一人,见了宁婆道:“哟!老宁,你这个样怎么来
了?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宁婆道:“你不要胡说。我问你,今儿个谁的班?”那人
道:“今个是魏头儿。”一壁说着,叫道:“魏头儿,有人找你。这个可是熟人。”早
见魏头出来。宁婆道:“原来是老舅该班呢吗。辛苦咧!没有甚么说的,好兄弟,姐姐
劳动劳动你。”魏头儿说:“又是什么事?昨日进监探老方,许了我们一个酒儿,还没
给我喝呢。今日又怎么来了?”宁婆道:“口子大小总要缝,事情也要办。姐姐今儿来,
特为此一封书信,可是要面觌见你们官府的。”魏头儿听了道:“哎哟!你越闹越大咧。
衙门里递书信,或者使得;我们官府,也是你轻易见得的?你别给我闹乱儿了。这可比
不得昨日是私情儿。”宁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么的。当见的我才见呢,横竖不
能叫你受热。”魏头儿道:“你只管这末说,我总有点不放心。倘或闹出乱子,那可不
是顽的。”旁边有一人说:“老魏呀,你忒胆小咧。他既这末说,想来有拿手,是当见
的。你只管回去。老宁不是外人,回来可得喝你个酒儿。”宁婆道:“有咧,姐姐请你
二人。”
    说话间,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走罢!官府叫你呢。”宁婆道:“老舅,你还
得辛苦辛苦。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叫我告诉衙内,不开中门不许投递。”魏头儿听了,
将头一摇,手一摆,说:“你这可胡闹!为你这封信要开中门,你这是是搅么?”宁妈
说:“你既不开,我就回去。”说罢,转身就走。魏头儿忙拦住道:“你别走呀!如今
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府岂不怪我?这是什么差事呢?你真这么着,我了不了呀!”
宁婆见他着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着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说我说的,此事
要紧,不是寻常书信,必须开中门方肯投递。管保官府见了此书,不但不怪──巧咧,
咱们姐们还有点彩头呢。”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又知道他素日为人再不干荒唐
事,就明白书信必有来历,是不能不依着他,便道:“魏头儿,再与他回禀一声,就说
他是这末说的。”魏头儿无奈,复又进去,到了当堂。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个人,正与县官要主意呢。忽听差役回禀,有一婆子投
书,依县官是免见。还是蒋爷机变,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说:“容他相见何妨。”
去了半晌,差役回禀,又说:“那婆子要叫开中门方投此信,他说事有要紧。”县官闻
听此言,不觉沉吟,料想必有关系,吩咐道:“就与他开中门,看他是何等书信。”差
役应声开放中门,出来对宁婆道:“全是你缠不清。差一点我没吃上,快走罢!”宁婆
不慌不忙,迈开半尺的花鞋,咯登咯登,进了中门,直上大堂,手中高举书信,来到堂
前。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手擎书信,县府吩咐差役将书接上来。差役将要上前,只听
婆子道:“此书须太爷亲接,有机密事在内。来人吩咐得明白。”县官闻听事有来历,
也不问是谁,就站起来,出了公座,将书接过。婆子退在一旁。拆阅已毕,又是惊骇,
又是欢悦。
    蒋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贵县理宜派轿前往。”县官道:“那是理当如此。……”
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随前往。赵虎也要跟,蒋爷拦道:“你我奉相谕,
各有专司,比不得包旺,他是当去的,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便了。”赵虎道:“四哥说得
有理,咱们就在此等罢。”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方才放心。
    只见宁婆道:“婆子回禀老爷。既叫婆子引路,他们轿夫腿快,如何跟得上?与其
空轿抬着;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误事,又叫包公子看着,知是太爷敬公子之
意。”县官见他是个正直稳实的老婆儿,便吩咐:“既如此,你即押轿前往。”
    未识后文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6
第五十三回 蒋义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侠初到陷空岛
    且说县尹吩咐宁婆坐轿去接。那轿夫头儿悄悄说:“老宁呀,你太受用了。你坐过
这个轿吗?”婆子说:“你夹着你那个嘴罢。就是这个轿子,告诉你说罢,姐姐连这回
坐了三次了。”轿夫头儿听了也笑了,吩咐摘杆。宁婆迈进轿杆,身子往后一退,腰儿
一哈,头儿一低,便坐上了。众轿夫俱各笑道:“瞧不起他,真有门儿。”宁婆道:
“唔!你打量妈妈是个怯条子呢。孩子们给安上扶手。你们若走得好了,我还要赏你们
轿钱呢。”此时包旺已然乘马,又派四名衙役跟随,簇拥着去了。
    县官立刻升堂,将宋升带上,道他诬告良人,掌了十个嘴巴,逐出衙外。即吩咐带
方善。太爷令去刑具,将话言明,又安慰了他几句,学究见县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与
贵公子联姻,心中快乐之极,满口应承:“见了公子,定当替老父台分解。”县官吩咐
看座,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县官出迎,蒋赵张三位也都迎了出来。公子即要下轿,因是
初愈,县官吩咐抬至当堂,蒋平等也俱参见。三公子下轿,彼此各有多少谦逊的言词。
公子向方善又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头。县官将公子让至书房,备办酒席,大家逊坐。三公
子与方善上坐,蒋爷与张赵左右相陪,县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别人款待,饮酒叙话。
    县官道:“敝境出此恶事,幸将各犯拿获。惟邓九如不知下落,武平安虽说已死,
此事还须细查。相爷跟前,还望公子善言。”公子满口应承,却又托付照应方夫子并宁
妈妈。惟有蒋平等因奉相命访查韩彰之事,说明他三人还要到翠云峰探听探听,然后再
与公子一同进京,就请公子暂在衙内将养。他等也不待席终,便先告辞去了。
    这里方先生辞了公子,先回家看视女儿玉芝,又与宁妈妈道乏。他父女欢喜之至,
自不必说。二公子处自有包旺精心服侍。县官除办公事有闲暇之时,必来与公子闲谈,
一切周旋,自不必细表。
    且说蒋平等三人复又来到翠云峰灵佑寺庙内,见了和尚,先打听韩二爷来了不曾。
和尚说道:“三位来的不巧。韩二爷昨日就来与老母祭扫坟墓,今早就走了。”三人听
了,不由得一怔。蒋爷道:“我二哥可曾提往那里去么?”和尚说:“小僧已曾问过。
韩爷说:“丈夫以天地为家,焉有定踪。”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蒋爷听了,半晌,
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虽是我做得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飘蓬无定。如今
闹得一个居住之处也是无有,这便如何是好呢?”张龙道:“四兄不必为难。咱们且在
这邻近左右访查访查,再做理会。”蒋平无奈,只得说道:“小弟还要到韩老伯母坟前
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说罢,三人离了灵佑寺,慢慢来到墓前,果见有新化的纸灰。
蒋平对着荒坵,又叹息了一番,将身跪倒拜了四拜,真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赵虎说:“既找不着二哥,咱们还是早回平县为是。”蒋平道:“今日天气已晚,赶不
及了,只好仍在庙中居住,明早回县便了。”三人复至庙中,同住在云堂之内。次日即
回平县而去。
    你道韩爷果真走了么?他却仍在庙内,故意告诉和尚,倘若他等找来,你就如此如
此的答对他们。他却在和尚屋内住了。偏偏此次赵虎务叫蒋爷在云堂居住,因此失了机
会。不必细述。
    且说蒋爷三人回到平县见了三公子,说明未遇韩彰,只得且回东京,定于明日同定
三公子起身。县官仍用轿子送公子进京,已将旅店行李取来,派了四名衙役,却先到了
方先生家叙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开封禀明相爷,即行纳聘。又将宁妈妈请来道乏,那
婆子乐个不了。然后大家方才动身,竟奔东京而来。
    一日,来到京师,进城之时,蒋张赵三人一伸坐骑先到了开封,进署见过相爷,先
回明未遇韩彰,言公子遇难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相爷叫他们俱各歇息去了。不多
时,三公子来到,参见了包公。包公问他如何遇害。三公子又将已往情由细述了一番。
事虽凶险,包公见三公子毫不露遭凶逢险之态,惟独提到邓九如深加爱惜。包公察公子
的神情气色,心地志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将方善被诬、情愿联姻、侄儿因受他大恩,
擅定姻盟的事,也说了一遍。包公疼爱公子,满应全在自己身上。三公子又赞美平县县
官很为侄儿费心,不但备了轿子送来,又派了四名衙役护送。包公听了,立刻吩咐赏随
来的衙役轿夫银两,并写回信道乏道谢。
    不几日间,平县将武平安刘豸刘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审讯了一番,与原供相符,便
将武平安也用狗头铡铡了,刘豸刘獬定了斩监候。此案结后,包公即派包兴赍了聘礼即
行接取方善父女,送到合肥县小包村,将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试
之后,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禀帖,回明了太老爷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联此婚姻,皆是
自己的主意,并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节。三公子又叫包兴暗暗访查邓九如的下落。方老
先生自到了包家村,独独与宁老先生合得来。包公又派人查买了一顷田,纹银百两,库
缎四疋,赏给宁婆,以为养老之资。
    且言蒋平自那日来到开封,到了公所,诸位英雄俱各见了,单单不见了南侠,心中
就有些疑惑,连忙问道:“展大哥到那里去了?”卢方说:“三日前起了路引,上松江
去了。”蒋爷听了,着急道:“这是谁叫展兄去的?大家为何不拦阻他呢?”公孙先生
说:“劣兄拦至再三,展大哥断不依从。自己见了相爷,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蒋平
听了,跌足道:“这又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王朝问道:“如何是四弟多说的不是呢?”
蒋平说:“大哥想前次小弟说的言语,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韩二哥回来做为内应,句句
原是实话;不料展大哥错会了意,当做激他的言语,竟自一人前去。众位兄弟有所不知,
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诡诈。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这岂不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么?”王朝
听了,便不言语。蒋平又道:“此次小弟没有找着二哥。昨日在路上又想了个计较。原
打算我与卢大哥徐三哥,约会着展兄同到茉花村,找着双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个主意,
找着老五,要了三宝,一同前来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费周
折了。”公孙策说:“依四弟怎么样呢?”蒋爷道:“再无别的主意,只好我兄弟三人
明日禀明相爷,且到茉花村,见机行事便了。”大家闻听,深以为然。这且不言。
    原来南侠忍心耐性等了蒋平几天不见回来,自己暗想道:“蒋泽长说话带激,我若
真个等他,显见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个路引,单人独骑前去。”于是
展爷就回明此事,带了路引,来到松江府,投了文书,要见太守。太守连忙请到书房。
展爷见这太守年纪不过三旬,旁边站一老管家。正与太守谈话时,忽见一个婆子把展爷
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儿。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点头后,便进来向太守耳边说
了几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请展爷到后面书房叙话。展爷不解何意,只得来到后面。刚
然坐下,只见丫环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见了展爷,连忙纳头便拜,连太守等俱各跪下。
展爷不知所措,连忙伏身还礼不迭,心中好生纳闷。忽听太守道:“恩公,我非别个,
名唤田起元,贱内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脱离了大难,后因考试得中,即以外任
擢用。不几年间,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于恩公所赐。”展爷听了,方才明
白,即请夫人回避。连老管家田忠与妻杨氏俱各与展爷叩头,展爷并皆扶起。仍然到外
书房,已备得酒席。
    饮酒之间,田太守因问道:“恩公到陷空岛何事?”展爷便将奉命捉钦犯白玉堂一
一说明。田太守吃惊道:“听得陷空岛道路崎岖,山势险恶,恩公一人如何去得?况白
玉堂又是极有本领之人,他既归入山中,难免埋伏圈套,恩公须熟思方好。”展爷道:
“我与白玉堂虽无深交,却是道义相通,平素又无仇隙。见了他时,也不过以义字感化
于他。他若省悟,同赴开封府了结此案,并不是谆谆与他对垒,以死相拚的主意。”太
守听了,略觉放心。展爷又道:“如今奉恳太守,倘得一人熟识路径带我到卢家庄,足
见厚情。”太守连连应允:“有,有。”即叫田忠将观察头领余彪唤来。不多时,余彪
来到。见此人出五旬年纪,身量高大,参见了太守,又与展爷见了礼。便备办船只,约
于初鼓起身。
    展爷用毕饭,略为歇息,天已掌灯。急急扎束停当,别了太守,同余彪登舟,撑到
卢家庄,到飞峰岭下将舟停住。展爷告诉余彪说:“你在此探听三日,如无音信,即刻
回府禀告太守。候过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详文到开封府便了。”休彪领命。展爷
弃舟上岭。此时已有二鼓,趁着月色来至卢家庄。只见一带高墙极其坚固,有个哨门是
个大栅栏关闭,推了推却是锁着,折腰捡了一块石片,敲着栅栏,高声叫道:“里面有
人么?”只听里面应道:“什么人?”展爷道:“俺姓展,特来拜访你家五员外。”里
面说:“莫不是南侠称御猫、护卫展老爷么?”展爷道:“正是。你家员外可在么?”
里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老爷好些日了。略为少待,容我禀报。”展爷在外呆
等多时,总不见出来,一时性发,又敲又叫。忽听得从西边来了一个人,声音却是醉了
的一般,嘟嘟嚷嚷道:“你是呀?半夜三更这末大呼小叫的,连点规矩也没有!你若等
不得,你敢进来,算你是好的!”说罢,他却走了。
    展爷不由得大怒,暗道:“可恶这些庄丁们,岂有此理!这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
激怒于我。谅他纵有埋伏,吾何惧哉!”想罢,将手扳住栅栏,一翻身两脚飘起,倒垂
势用脚扣住,将手一松,身体卷起,斜刺里抓住墙头。往下窥看,却是平地。恐有埋伏,
却又投石问了一问,方才转身落下,竟奔广梁大门而来。仔细看时,却是封锁,从门缝
里观时,黑漆漆诸物莫睹。又到两旁房屋看了看,连个人影儿也无。只得复往西去,又
见一个广梁大门,与这边的一样。上了台阶一看,双门大开,门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悬铁
丝灯笼,上面有朱红的“大门”二字。迎面影壁上挂着一个绢灯,上写“迎祥”二字。
展爷暗道:“姓白的必是在此了。待我进去,看看如何。”一面迈步,一面留神,却用
脚尖点地而行。转过影壁,早见垂花二门,迎面四扇屏风,上挂方角绢灯四个,也是红
字“元”“亨”“利”“贞”。这二门又觉比外面高了些。展爷只得上了台阶,进了二
门,仍是滑步而行。正中五间厅房却无灯光,只见东角门内隐隐透出亮儿来,不知是何
所在。展爷即来到东角门内,又是台阶,比二门又高些。展爷猛然省悟,暗道:“是了。
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竟是随山势盖的。”
    上了台阶,往里一看,见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俱是灯烛辉煌,门却开在尽北头。
展爷暗说:“这是甚么样子?好好五间平台,如何不在正中间开门,在北间开门呢?可
见山野与人家住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论式样。”心中想着,早已来到游廊。到了北头,
见开门处是一个子口风窗。将滑子拨开,往怀里一带,觉得甚紧,只听咯吱吱咯吱吱乱
响。开门时见迎面有桌,两边有椅,早见一人进里间屋去了,并且看见衣衿是松绿的花
氅。展爷暗道:“这必是白老五,不肯见我,躲向里间去了。”连忙滑步跟入里间,掀
起软帘,又见那人进了第三间,却露了半脸,颇似白玉堂形景。又有一个软帘相隔。展
爷暗道:“到了此时,你纵然羞愧见我,难道你还跑得出这五间轩子不成?”赶紧一步,
已到门口,掀起软帘一看,这三间却是通柁,灯光照耀真切。见他背面而立,头戴武生
巾,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俨然白玉堂一般。展爷呼道:“五贤弟请了。
何妨相见。”呼之不应,及至向前一拉,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灯草做的假人,展爷说
声:“不好!吾中计也!”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6
第五十四回 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且说展爷见了是假人,已知中计,才待转身,那知早将锁簧踏着,登翻了木板,落
将下去。只听一阵锣声乱响,外面众人嚷道:“得咧!得咧!”原来木板之下,半空中
悬着一个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要掉在里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有
一根大绒绳总结扣住,再也不能挣扎。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窗扇,进来无数庄丁将绒绳
系下,先把宝剑摘下来,后把展爷缚住了。捆缚之时,说了无数的刻薄挖苦话儿。展爷
到了此时,只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又听有个庄丁说:“咱们员外同客饮酒,正入醉
乡。此时天有三鼓,暂且不必回禀,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我先去找着何头儿,
将这宝剑交明,然后再去回话。”说罢,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时,只见有个石
门,却是由山根凿出来的,虽是双门,却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随石的假门。假门上有
个大铜环。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刚刚进去一人,便
把展爷推进去。庄丁一松手,铜环往回里一拽,那扇门就关上了。此门非从外面拉环,
是再不能开的。
    展爷到了里面,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人,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全无抓手,用
油灰抹亮,惟独当中却有一缝,望时可以见天。展爷明白叫通天窟。借着天光,又见有
一小横匾,上写“气死猫”三个红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爷到了此时,不觉长叹一声道:
“哎!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不想今日误中奸谋,被擒在此。”刚然
说完,只听有人叫“苦”,把个展爷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何人?快说。”那人道:
“小人姓郭名彰,乃镇江人氏。只因带了女儿上瓜州投亲,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
将我父女抢至庄上,欲要将我女儿与什么五员外为妻。我说女儿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
亲就是为完成此事。谁知胡烈听了,登时翻脸,说小人不识抬举,就把我捆起来,监禁
在此。”展爷听罢,气冲牛斗,一声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做的好事,你还称甚么
义士!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我与你誓不两立。”郭彰又问了
展爷因何至此,展爷便说了一遍。
    忽听外面嚷道:“带刺客!带刺客!员外立等。”此时已交四鼓。早见呼噜噜石门
已开。展爷正要见白玉堂,述他罪恶,替郭老辨冤,急忙出来问道:“你们员外可是白
玉堂?我正要见他!”气忿忿的,迈开大步,跟庄丁来至厅房以内,见灯烛光明,迎面
设着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却是白面判官柳青,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
展爷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惭,谈笑自若。
    展爷见此光景,如何按纳得住,双眼一瞪,一声吆喝道:“白玉堂!你将俺展某获
住,便要怎么?讲!”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佯作吃惊道:“嗳呀!原来是展兄。手下
人如何回说我是刺客呢,实在不知。”连忙过来,亲解其缚,又谢罪道:“小弟实在不
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猫”,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问柳青道:
“柳兄不认得么?此位便是南侠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
封号“御猫”便是。”展爷听了,冷笑道:“可见山野的绿林,无知的草寇,不知法纪。
你非君上,也非官长,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说得无伦无理。这也不用苛责于你。但只是
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小巧奸术之中,遭擒被获。可惜我展某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
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乃展某之大不幸也。”白玉堂听了此言,心中以
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他却嘻嘻笑道:“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从不打劫抢掠,展兄何
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寇。此言太过,小弟实实不解。”展爷恶唾一口道:“你此
话哄谁!既不打劫抢掠,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儿不允,
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似此行为,非强寇而何?还敢大言不惭,说侠义二字,岂不
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听了,惊骇非常,道:“展兄此事从何说起?”展爷
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道:“既有胡烈,此事便好办了。展兄请坐,
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将郭彰带来。
    不多时郭彰带到,伴当对他,指着白玉堂道:“这是我家五员外。”郭老连忙跪倒,
向上叩头,口称:“大王爷爷,饶命呀,饶命!”展爷在旁听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
笑,忿恨难当。白玉堂却笑着道:“那老儿不要害怕。我非山贼盗寇,不是甚么大寨主。”
伴当在旁道:“你称呼员外。”郭老道:“员外在上,听老儿诉禀。”便将带领女儿上
瓜州投亲,被胡烈截住为给员外提亲,因未允,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细细说了一
遍。玉堂道:“你女儿现在何处?”郭彰道:“听胡烈说,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不知
是何去处。”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你去将胡烈好好唤来,不许提郭老者之事。
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当答应,实时奉命去了。
    少时,同烈来到。胡烈面有得色,参见已毕。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边,笑容满面
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没有?”胡烈道:“并无别事。
小人正要回禀员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过渡,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员外
年纪相仿。小人见员外无家室,意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不知员外意下如何?”
说罢,满脸忻然,似乎得意。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并不动气,反倒哈哈大笑道:
“不想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来胡烈他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胡烈道:“小
人既来伺候员外,必当尽心报效;倘若不秉天良,还敢望员外疼爱?”胡烈说至此,以
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那知玉堂狠毒至甚,耐着性儿道:“好,好!真是难为你。此事
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呀,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时,惟
恐别人争功,连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员外吩咐,也无别人告诉。”
白玉堂回头向展爷道:“展兄可听明白了?”展爷已知胡烈所为,便不言语了。
    白玉堂又问:“此女现在何处?”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白玉堂道:
“很好。”喜笑颜开,凑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势,将胡烈踼倒。急擎
宝剑,将胡烈左膀砍伤,疼得个胡烈满地打滚。上面柳青看了,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
心中好生难受,又不敢劝解,又不敢拦阻。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将胡烈搭下去,明日
交松江府办理。立刻唤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环领至厅上,当面交与郭彰。又
问他:“还有甚么东西?”郭彰道:“还有两个棕箱。”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叫他
当面点明。郭彰道:“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箱子是不用检点的。”白爷叫伴当取了二
十两银子赏了郭老,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用妥船将他父女二人连夜送到瓜州,不可
有误。郭彰千恩万谢而去。
    此时已交五鼓,这里白爷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内,小
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但小弟的私事已结,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
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展爷道:
“依你便怎么样呢?”玉堂道:“也无别的。小弟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
盗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也就不必
再上陷空岛了。”此话说至此,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
展爷听了连声道:“很好,很好。我须要问明,在于何日盗宝?”白玉堂道:“日期近
了,少了,显得为难展兄。如今定下十日期限;过了十日,展兄可悄地回开封府罢。”
展爷道:“谁与你斗口。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三宝。那时不要改口。”玉堂
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岂是丈夫所为。”说罢,彼此击掌。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
送到通天窟内。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洞之内,手中又无利刃,如何能彀脱此陷阱。暂且不
表。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郭彰悄悄向女儿增
娇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处?”增娇道:“是姓胡的将女儿交与他妻子,看承得颇
好。”又问:“爹爹如何见得大王,就能彀释放呢?”郭老便说起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
展老爷号御猫的,多亏他见了员外,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释放。增娇听
了,感念展爷之至。正在谈论之际,忽听后面声言:“船里头不要走了,五员外还有话
说呢。快些拢住呀。”何寿听了,有些迟疑道:“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话说
呢?难道此时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对不过姓展的,连姓柳的也对不住了;慢说
他等,就是我何寿,以后也就瞧他不起了。”
    只见那只船如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见一人噗的一声,跳上船来。趁着月色看时,
却是胡奇,手持利刃,怒目横眉,道:“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俺要替哥哥报仇。”
何寿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与他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员外之命
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与你?有什么话,你找员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体。”胡奇听
了,一瞪眼,一声怪叫道:“何寿!你敢不与我留下?”何寿道:“不留便怎么样?”
胡奇举起扑刀,就砍将下来。何寿却未防备,不曾带得利刃,一哈腰提起一块船板,将
刀迎住。此时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与何寿动手,究
竟船板轮转太夯,何寿看看不敌。可巧脚下一跐,就势落下水去。两个水手一见,噗咚
噗咚也跳在水内。胡奇满心得意,郭彰五内着急。
    忽见上流赶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个人,已离此船不远,声声喝道:“你这厮不知
规矩!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辈呀,如何擅敢害人,坏人名头?俺来也!你
往那里跑?”将身一纵,要跳过船来。不想船离过远,脚刚踏到船边,胡奇用扑刀一搠,
那人将身一闪,只听噗咚一声,也落下水去。船已临近,上面“嗖”“嗖”“嗖”跳过
三人,将胡奇裹住,各举兵刃。好胡奇!力敌三人,全无惧怯。谁知那个先落水的,探
出头来偷看热闹。见三个伙伴逼住胡奇,看看离自己不远,他却用手把胡奇的怀子骨揪
住,往下一拢,只听噗咚掉在水内。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忙用篙钩搭住,拽上船来捆
好。头向下,脚朝上,且自控水。众人七手八脚,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竟奔芦花荡而
来。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听见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救了郭老父
女。赶至泊岸,胡奇已醒,虽然喝了两口水,无甚要紧。大家将他扶在岸上,推拥进庄。
又差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差个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
报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时天有五鼓之半。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紧急之事,无论三更半夜,
只管通报,决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劫掠谋人害命的,却在南荡境内,
幸喜擒来,救了二人,连忙来到待客厅上。先把郭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然后将郭彰带
上来,细细追问情由。又将胡奇来历问明,方知他是新近来的,怨不得不知规矩则例。
正在讯问间,忽见丫环进来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为着何事,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6
第五十五回 透消息遭困螺蛳轩 设机谋夜投蚯蚓岭
    且说丁家兄弟听见丁母叫他二人说话。大爷道:“原叫将此女交在妹子处;惟恐夜
深惊动老人家。为何太太却知道了呢?”二爷道:“不用猜疑,咱弟兄进去,便知分晓
了。”弟兄二人往后而来。
    原来郭增娇来到月华小姐处,众丫环围着他问。郭增娇便说起如何被掠,如何遭逢
姓展的搭救。刚说到此,跟小姐的亲近丫环,就追问起姓展的是何等样人。郭增娇道:
“听说是什么御猫儿,现在也被擒困住了。”丫环听到展爷被擒,就告诉了小姐。小姐
暗暗吃惊,就叫他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带了郭增娇来到太太房内。太太又细细的问了一
番,暗自思道:“展姑爷既来到松江,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岛去呢?或者是兆兰
兆蕙明知此事,却暗暗的瞒着老身不成。”想到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
    及至兆兰二人来到太太房中,见小姐躲出去了,丁母面上有些怒色,问道:“你妹
夫展熊飞来到松江,如今已被人擒获,你二人可知道么?”兆兰道:“孩儿等实实不知。
只因方才问那老头儿,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岛呢。他其实并未上茉花村来。孩儿等再不
敢撒谎的。”丁母道:“我也不管你们知道不知道。那怕你们上陷空岛跪门去呢,我只
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我算是将姓展的交给你二人了;倘有差池,我是不依的。”兆蕙
道:“孩儿与哥哥明日急急访查就是了。请母亲安歇罢。”二人连忙退出。
    大爷道:“此事太太如何知道的这般快呢?”二爷道:“这明是妹子听了那女子言
语,赶着回太太。此事全是妹子撺掇的。不然,见了咱们进去,如何却躲开了呢?”大
爷听了,倒笑起来了。二人来到厅上,即派妥当伴当四名,另备船只,将棕箱抬过来,
护送郭彰父女上瓜州,务要送到本处,叫他亲笔写回信来。郭彰父女千恩万谢的去了。
    此时天已黎明。大爷便向二爷商议,以送胡奇为名,暗暗探访南侠的消息,丁二爷
深以为然。次日,便备了船只,带上两个伴当,押着胡奇并原来的船只,来到卢家庄内。
早有人通知白玉堂。白玉堂已得了何寿从水内回庄、说胡奇替兄报仇之信;后又听说胡
奇被北荡的人拿去,将郭彰父女救了,料定茉花村必有人前来。如今听说丁大官人亲送
胡奇而来,心中早已明白,是为南侠,不是端端的为胡奇。略为忖度,便有了主意,连
忙迎出门来,各道寒喧,执手让到厅房,又与柳青彼此见了。丁大爷先将胡奇交代。白
玉堂自认失察之罪,又谢兆兰护送之情,谦逊了半晌,大家就座。便吩咐将胡奇胡烈一
同送往松江府究治。即留丁大爷饮酒畅叙。兆兰言语谨慎,毫不露于形色。
    酒至半酣,丁大爷问起:“五弟一向在东京,作何行止?”白玉堂便夸张起来,如
何寄柬留刀,如何忠烈祠题诗,如何万寿山杀命,又如何搅扰庞太师误杀二妾,渐渐说
到盗三宝回庄。“不想目下展熊飞自投罗网,已被擒获。我念他是个侠义之人,以礼相
待。谁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将他一刀……”刚说到此,只听丁大爷不由得失
声道:“哎哟!”虽然哎哟出来,却连忙收神,改口道:“贤弟,你此事却闹大了。岂
不知姓展的乃朝廷的命官,现奉相爷包公之命前来。你若真要伤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
怎肯与你甘休?事体不妥,此事岂不是你闹大了么?”白玉堂笑吟吟的道:“别说朝廷
不肯甘休,包相爷那里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约也不肯与小弟甘休罢。小弟虽胡涂,也
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将展兄好好看承,候过几日,小弟将展兄
交付仁兄便了。”丁大爷原是个厚道之人,吃白玉堂这一番奚落,也就无话可说了。
    白玉堂却将丁大爷暗暗拘留在螺蛳轩内,左旋右转,再也不能出来。兆兰却也无可
如何,又打听不出展爷在于何处,整整的闷了一天。到了掌灯之后,将有初鼓,只见一
老仆从轩后不知何处过来,带领着小主约有八九岁,长的方面大耳,面庞儿颇似卢方。
那老仆向前参见了丁大爷。又对小主说道:“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员外,小主上前拜见。”
只见这小孩深深打了一恭,口称:“丁叔父在上,侄儿卢珍拜见。奉母亲之命,特来与
叔父送信。”丁兆兰已知是卢方之子,连忙还礼。便问老仆道:“你主仆到此何事?”
老仆道:“小人名叫焦能。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员外不信,特命小主跟来。我的主母
说:“自从五员外回庄以后,每日不过早间进内请安一次,并不面见,惟有传话而已。
所有内外之事,任意而为,毫无商酌。”我家主母也不计较于他。谁知上次五员外把护
卫展老爷拘留在通天窟内。今闻得又把大员外拘留在螺蛳轩内。此处非本庄人不能出入,
恐怕耽误日期,有伤护卫展老爷;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员外须急急写信,小人即刻送
到茉花村,交付二员外,早为计较方好。”又听卢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
须要找着我爹爹,大家共同计议,方才妥当。叫侄儿告诉叔父,千万不可迟疑,愈速愈
妙。”丁大爷连连答应,立刻修起书来,交给焦能,连夜赶到茉花村投递。焦能道:
“小人须打听五员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五员外犯疑。”丁大爷点
头道:“既如此,随你的便罢了。”又对卢珍道:“贤侄回去,替我给母亲请安。就说
一切事体,我已尽知,是必赶紧办理,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挂念。”
    卢珍连连答应,同定焦能,转向后面,绕了几个蜗角,便不见了。
    且说兆蕙在家,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见回来。到掌灯后,却见跟去的两个伴当回来,
说道:“大员外被白五爷留住了,要盘桓几日方回来。再者大员外悄悄告诉小人说:
“展姑爷尚然不知下落,须要细细访查。”叫告诉二员外,太太跟前就说展爷在卢家庄
颇好,并没甚么大事。”丁二爷听了点了点头,道:“是了,我知道了,你们歇着去罢。”
两个伴当去后,二爷细揣此事,好生的游疑。这一夜何曾合眼。
    天未黎明,忽见庄丁进来报道:“今有卢家庄一个老仆名叫焦能,说给咱们大爷送
信来了。”二爷道:“将他带进来。”不多时,焦能进来,参见已毕,将丁大爷的书信
呈上。二爷先看书皮,却是哥哥的亲笔,然后开看;方知白玉堂将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
蛳轩内,不由得气闷。心中一转,又恐其中有诈,复又生起疑来。别是他将我哥哥拘留
住了,又来诓我了罢?
    正在胡思,忽又见庄丁跑进来,报道:“今有卢员外徐员外蒋员外俱各由东京而来,
特来拜望,务祈一见。”二爷连声道:“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去。彼此相见,各叙
阔别之情,让到客厅。焦能早已上前拜见。卢方便问道:“你如何在此?”焦能将投书
前来,一一回明。二爷又将救了郭彰父女,方知展兄在陷空岛被擒的话,说了一遍。卢
方刚要开言,只听蒋平说道:“此事只好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小弟是要告病的。”二
爷道:“四哥何出此言?”蒋平道:“咱们且到厅上再说。”
    大家也不谦逊,卢方在前,依次来到厅上,归座献茶毕。蒋平道:“不是小弟推诿。
一来五弟与我不对劲儿,我要露了面,反为不美;二来我这几日肚腹不调,多半是痢疾,
一路上大哥三哥尽知。慢说我不当露面,就是众位哥哥们去也是暗暗去,不可叫老五知
道。不过设个法子,救出展兄,取了三宝。至于老五拿得住他拿不住他,不定他归服不
归服。巧咧,他见事体不妥,他还会上开封府自行投首呢。要是那末一行,不但展大哥
没趣儿,就是大家都对不起相爷。那才是一网打尽,把咱们全着吃了呢。”二爷道:
“四哥说得不差,五弟的脾气竟是有的。”徐庆道:“他若真要如此,叫他先吃我一顿
好拳头。”二爷笑道:“三哥又来了,你也要摸得着五弟呀。”卢方道:“似此如之奈
何?”蒋平道:“小弟虽不去,真个的连个主意也不出么。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二
爷道:“四哥派小弟差使,小弟焉敢违命。只是陷空岛的路径不熟,可怎么样呢?”蒋
平道:“这倒不妨。现在焦能在此,先叫他回去,省得叫老五设疑。叫他于二鼓时在蚯
蚓岭接待丁二弟,指引路径如何?”二爷道:“如此甚妙。但不知派我什么差使?”蒋
平道:“二弟你比大哥三哥灵便,沉重就得你担。第一先救展大哥,其次盗回三宝。你
便同展大哥在五义厅的东竹林等候,大哥三哥在五义厅的西竹林等候,彼此会了齐,一
拥而入。那时五弟也就难以脱身了。”大家听了,俱各欢喜。先打发焦能回去,叫他知
会丁大爷放心,务于二更时在蚯蚓岭等候丁二爷,不可有误。焦能领命去了。
    这里众人饮酒吃饭,也有闲谈的,也有歇息的。惟有蒋平挤眉弄眼的,说肚腹不快,
连酒饭也未曾好生吃。看看天色已晚,大家饱餐一顿,俱各装束起来。卢大爷徐三爷先
行去了。丁二爷吩咐伴当:“务要精心伺候四老爷。倘有不到之处,我要重责的。”蒋
平道:“丁二贤弟只管放心前去。劣兄偶染微疾,不过歇息两天就好了,贤弟治事要紧。”
    丁二爷约有初更之后,别了蒋平,来到泊岸,驾起小舟,竟奔蚯蚓岭而来。到了临
期,辨了方向,与焦能所说无异。立刻弃舟上岭,叫水手将小船放到芦苇深处等候。兆
蕙上得岭来,见蚰蜒小路,崎岖难行,好容易上到高峰之处,却不见焦能在此。二爷心
下纳闷,暗道:“此时已有二更,焦能如何不来呢?”就在平坦之地,趁着月色往前面
一望,便见碧澄澄一片清波,光华荡漾,不觉诧异道:“原来此处还有如此的大水!”
再细看时,汹涌异常,竟自无路可通。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处有水,
就不该在此约会,理当乘舟而入。──又不见焦能,难道他们另有什么诡计么?”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顺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来。丁二爷留神一看,早听见那人道:
“二员外早来了么?恕老奴来迟。”兆蕙道:“来的可是焦管家么?”彼此相迎,来至
一处。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来?”焦能道:“那里的水?”丁二爷道:“这一带汪
洋,岂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员外看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们员外随着天然
势修成的。慢说夜间看着是水,就是白昼之间远远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
早已绕着路往别处去了。惟独本庄俱各知道,只管前进,极其平坦,全是一片青石砌成,
二爷请看,凡有波浪处全有石纹,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凑成的景致;故取名叫做
青石潭。”说话间,已然步下岭来。到了潭边,丁二爷慢步试探而行,果然平坦无疑,
心下暗暗称奇,口内连说:“有趣,有趣。”又听焦能道:“过了青石潭,那边有个立
峰石,穿过松林,便是上五义厅的正路。此路比进庄门近多了。员外记明白了。老奴也
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爷犯想生疑。”兆蕙道:“有劳管家指引,请治事罢。”只见
焦能往斜刺里小路而去。
    丁二爷放心前进,果见前面有个立峰石。但见松柏参天,黑黯黯的一望无际,隐隐
的见东北一点灯光,忽悠忽悠而来。转眼间,又见正西一点灯光也奔这条路来。丁二爷
便测度必是巡更人,暗暗隐在树后,正在两灯对面。忽听东北来的说道:“六哥,此时
你往那里去?”又听正西来的道:“什么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个姓展的关在通天窟
内。员外说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帮着他看守。
方才员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坛酒给姓展的。我想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也喝不了这些。
我合李三儿商量商量,莫若给姓展的送进一半去,咱们留一半受用。谁知那姓展的不知
好歹,他说菜是剩的,酒是浑的,坛子也摔了,盘子碗也砸了,还骂了个河涸海干。老
七,你说可气不可气?因此我叫李三儿看着,他又醉的不能动了,只得我回员外一声儿。
这个差使,我真干不来。别的罢了,这个骂,我真不能答应。老七,你这时候往那里去?”
那东北来的道:“六哥,休再提起。如今咱们五员外也不知是甚么咧。你才说弄了个姓
展的,你还没细打听呢。我们那里还有个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爷,天天
一块吃喝,吃喝完了把们送往咱们那个瞒心昧己的窟儿里一关,也不叫人家出来,又不
叫人家走,彷佛怕泄了什么天机似的。六哥你说,咱们五员外脾气儿改得还了得么?目
下又合姓柳的姓丁的喝呢。偏偏那姓柳的要瞧什么“三宝”;故此我奉员外之命特上连
环窟去。六哥,你不用抱怨了,此时差使,只好当到那儿是那儿罢。等着咱们大员外来
了,再说罢。”正西的道:“可不是这么呢,只好混罢咧。”说罢,二人各执灯笼,分
手散去。
    不知他二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6
第五十六回 救妹夫巧离通天窟 获三宝惊走白玉堂
    且说那正西来的姓姚行六,外号儿摇晃山;那正东北来的姓费行七,外号儿叫爬山
蛇。他二人路上说话,不提防树后有人违规内容。姚六走得远了;这里费七被丁二爷追上,
从后面一伸手将脖项搯住,按倒在地,道:“费七,你可认得我么?”费七细细一看道:
“丁二爷,为何将小人擒住?”丁二爷道:“我且问你,通天窟在于何处?”费七道:
“从此往西去不远,往南一稍头,便看见随山势的石门,那就是通天窟。”二爷道:
“既如此,我合你借宗东西,将你的衣服腰牌借我一用。”费七连忙从腰间递过腰牌,
道:“二员外,你老让我起来,我好脱衣裳呀。”丁二爷将他一提,拢住发绺,道:
“快脱。”费七无奈,将衣裳脱下。丁二爷拿了他的搭包,又将他拉到背眼的去处,拣
了一棵合抱的松树,叫他将树抱住,就用搭包捆缚结实。费七暗暗着急道:“不好!我
别要栽了罢。”忽听丁二爷道:“张开口。”早把一块衣襟塞住,道:“小子,你在此
等到天亮,横竖有人前来救你。”费七哼了一声,口中不能说,心里却道:“好德行!
亏了这个天不甚凉;要是冷天,饶冻死了,别人远远的瞧着,拿着我还当做旱魃呢。”
    丁二爷此时已将腰牌掖起,披了衣服,竟奔通天窟而来。果然随山石门,那边又有
草团瓢三间。已听见有人唱:“有一个柳迎春哪,他在那个井呵,井呵唔边哪,汲哧汲
哧水哟!”丁二爷高声叫道:“李三哥,李三哥。”只听醉李道:“谁呀?让我把这个
巧腔儿唱完了呵。”早见他趔趄趔趄的出来,将二爷一看,道:“嗳呀!少会呀,尊驾
是谁呀?”二爷道:“我姓费行七,是五员外新挑来的。”说话间,已将腰牌取出,给
他看了。”醉李道:“老七,休怪哥哥说,你这个小模样子伺候五员外,叫哥哥有点不
放心呀。”丁二爷连忙喝道:“休得胡说!我奉员外之命。因姚六回了员外,说姓展的
挑眼将酒饭砸了,员外不信,叫我将姓展的带去与姚六质对质对。”醉李听了道:“好
兄弟,你快将这姓展的带了去罢!他没有一顿不闹的,把姚六骂得不吐核儿,却没有骂
我。──甚么缘故呢?我是不敢上前的。再者那个门我也拉不动他。”丁二爷道:“员
外立等,你不开门,怎么样呢?”醉李道:“七兄弟,劳你的驾罢!你把这边假门的铜
环拿住了,往怀里一带,那边的活门就开了。哥哥喝醉了,那里有这样的力气呢?你拉
门,哥哥叫姓展的,好不好?”丁二爷道:“既是如此……”上前拢住铜环,往怀里一
拉,轻轻的门就开了。醉李道:“老七,好兄弟!你的手头儿可以。怨得五员外把你挑
上呢。”他又扒着石门道:“展老爷,展老爷,我们员外请你老呢。”只见里面出来一
人道:“夤夜之间,你们员外又请我作甚么?难道我怕他有甚么埋伏么?快走,快走!”
    丁二爷见展爷出来,将手一松,那石门已然关闭。向前引路,走不多远,便煞住脚
步,悄悄的道:“展兄可认得小弟么?”展爷猛然听见,方细细留神,认出是兆蕙,不
胜欢喜,道:“贤弟从何而来?”二爷便将众兄弟俱各来了的话说了。又见迎面有灯光
来了。他二人急闪入林后,见二人抬定一坛酒,前面是姚六,口中抱怨道:“真真的咱
们员外,也不知是安着甚么心?好酒好菜的供养着他,还讨不出好来。也没见这姓展的
太不知好歹,成日家骂不绝口。……”
    刚说到此,恰恰离丁二爷不远。二爷暗暗将脚一勾,姚六往前一扑,口中哎呀道:
“不好!”咕咚──克嚓──噗哧。咕咚是姚六爬下了,克嚓是酒坛子砸了,噗哧是后
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丁二爷已将姚六按住,展爷早把那人提起。姚六认得丁二爷道:
“二员外,不干小人之事。”又见揪住那人的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老爷,也没有
他的事情。求二位爷饶恕。”展爷道:“你等不要害怕,断不伤害你等。”二爷道:
“虽然如此,却放不得他们。”于是将他二人也捆缚在树上,塞住了口。
    然后展爷与丁二爷悄悄来到五义厅东竹林内,听见白玉堂又派了亲信伴当白福,快
到连环窟催取三宝。展爷便悄悄的跟了白福而来。到了竹林冲要之地,展爷便煞住脚步,
竟等截取三宝。
    不多时,只见白福提着灯笼,托着包袱,嘴里哼哼着唱滦州影。他可一壁唱着,一
壁回头往后瞧。越唱越瞧得利害,心中有些害怕,觉得身后呲拉呲拉的响。将灯往身后
一照,仔细一看,却是枳荆扎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说是甚么响呢?怪害怕的。
原来是他呀。”连忙撂下灯笼,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荆。转脸儿看,灯笼灭了,包袱
也不见了。这一惊非小,刚要找寻,早有人从背后抓住道:“白福,你可认得我么?”
白福仔细看时,却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老爷,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这是何苦
呢?”展爷道:“好小子,你放心。我断不伤害于你。你须在此歇息歇息,再去不迟。”
说话间,已将他双手背剪。白福道:“怎么,我这么歇息么?”展爷道:“你这么着不
舒服,莫若爬下。”将他两腿往后一撩,手却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伏在
地。展爷见旁边有一块石头,端起来,道:“我与你盖上些儿,看夜静了着了凉。”白
福嗳呀道:“展老爷,这个被儿太沉!小人不冷,不劳展老爷疼爱我。”展爷道:“动
一动我瞧瞧,如若嫌轻,我再给你盖上一个。”白福连忙接言道:“展老爷,小人就只
盖一个被的命;若是再盖上一块,小人就折受死了。”展爷料他也不能动了,便奔树根
之下,取来包袱。谁知包袱却不见了。展爷吃这一惊,可也不小。
    正在诧异间,只见那边人形儿一晃,展爷赶步上前。只听噗哧一声,那人笑了。展
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谁?”一壁问,一壁看,原来是三爷徐庆。展爷便问:“三
弟几时来的?”徐爷道:“小弟见展兄跟下他来,惟恐三宝有失,特来帮扶。不想展兄
只顾给白福盖被,却把包袱拋露在此。若非小弟收藏,这包袱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了。”
说话间,便从那边一块石下将包袱掏出,递给展爷。展爷道:“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
可以藏得包袱呢?”徐爷说:“告诉大哥说,我把这陷空岛大小去处,凡有石块之处或
通或塞,别人皆不能知,小弟没有不知道的。”展爷点头道:“三弟真不愧穿山鼠了。”
    二人离了松林,竟奔五义厅而来。只见大厅之上中间桌上设着酒席,丁大爷坐在上
首,柳青坐在东边,白玉堂坐在西边,左胁下带着展爷的宝剑。见他前仰后合,也不知
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开言道:“小弟告诉二位兄长说:总要叫姓展的服输到
地儿,或将他革了职,连包相也得处分,那时节小弟心满意足,方才出这口恶气。我只
看将来我那些哥哥们,怎么见我?怎么对过开封府?”说罢,哈哈大笑。上面丁兆兰却
不言语。柳青在旁,连声夸赞。
    外面众人俱各听见。惟独徐爷心中按捺不住,一时性起,手持利刃,竟奔厅上而来。
进得门来,口中说道:“姓白的,先吃我一刀。”白玉堂正在那里谈得得意,忽见进来
一人手举钢刀,竟奔上来了。忙取腰间宝剑,──罢咧,不知何时失去。(谁知丁大爷
见徐爷进来,白五爷正在出神之际,已将宝剑窃到手中。)白玉堂因无宝剑,又见刀临
切近,将身向旁边一闪,将椅子举起往上一迎。只听拍的一声,将椅背砍得粉碎。徐爷
又抡刀砍来,白玉堂闪在一旁,说道:“姓徐的,你先住手。我有话说。”徐爷听了,
道:“你说,你说!”白玉堂道:“我知你的来意。知道拿住展昭,你会合丁家兄弟前
来救他。但我有言在先,已向展昭言明:不拘时日,他如能盗回三宝,我必随他到开封
府去。他说只用三天,即可盗回。如今虽未满限,他尚未将三宝盗回。你明知他断不能
盗回三宝,恐伤他的脸面。今仗着人多,欲将他救出,三宝也不要了,也不管姓展的怎
么回复开封府,怎么腆颜见我。你们不要脸,难道姓展的也不要脸么?”徐爷闻听,哈
哈大笑,道:“姓白的,你还作梦呢!”即回身大叫:“展大哥,快将三宝拿来。”早
见展爷托定三宝,进了厅内,笑吟吟的道:“五弟,劣兄幸不辱命。果然未出三日,已
将三宝取回,特来呈阅。”
    白玉堂忽然见了展爷,心中纳闷,暗道:“他如何能出来呢?”又见他手托三宝,
外面包的包袱还是自己亲手封的,一点也不差,更觉诧异。又见卢大爷丁二爷在厅外站
立。心中暗想道:“我如今要随他们上开封府,又灭了我的锐气;若不同他们前往,又
失却前言。”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徐爷嚷道:“姓白的,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说?”白
玉堂正无计脱身,听见徐爷之言,他便拿起砍伤了的椅子向徐爷打去。徐爷急忙闪过,
持刀砍来。白玉堂手无寸铁,便将葱绿氅脱下从后身脊缝撕为两片,双手抡起,挡开利
刃,急忙出了五义厅,竟奔西边竹林而去。卢方向前说道:“五弟且慢,愚兄有话与你
相商。”白玉堂并不答言,直往西去。丁二爷见卢大爷不肯相强,也就不好追赶。只见
徐爷持刀紧紧跟随。白玉堂恐他赶上,到了竹林密处,即将一片葱绿氅搭在竹子之上。
徐爷见了,以为白玉堂在此歇息,蹑足潜踪,赶将上去,将身子往前一窜,一把抓住,
道:“老五呀!你还跑到那里去?”用手一提,却是半片绿氅,玉堂不知去向,此时白
玉堂已出竹林,竟往后山而去。看见立峰石,又将那片绿氅搭在石峰之上,他便越过山
去。
    这里徐爷明知中计,又往后山追来。远远见玉堂在那里站立,连忙上前。仔细一看,
却是立峰石上搭着半片绿氅,已知白玉堂去远,追赶不及。暂且不表。
    且说柳青正与白五爷饮酒,忽见徐庆等进来,徐爷就与五爷交手,见他二人出了大
厅就不见了。自己一想:“我若偷偷儿的溜了,对不住众人;若与他等交手,断不能取
胜。到了此时,说不得仗着胆子,只好充一次朋友。”想罢,将桌腿子卸下来,拿在手
中,嚷道:“你等既与白五弟在神前结盟,死生共之。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真乃叫我
柳某好笑!”说罢,抡起桌腿,向卢方就打。卢方一肚子的气,正无处可出。见柳青打
来,正好拿他出气。见他临近,并不招架,将身一闪躲过,却使了个扫堂腿。只听噗通
一声,柳青仰面跌倒。卢爷叫庄丁将他绑了。庄丁上前将柳青绑好。柳青白馥馥一张面
皮,只羞得紫微微满面通红,好生难看。
    卢方进了大厅,坐在上面。庄丁将柳青带到厅上。柳青便将二目圆睁,嚷道:“卢
方,敢将柳某怎么样?”卢爷道:“我若将你伤害,岂是我行侠尚义所为。所怪你者,
实系过于多事耳。至我五弟所为之事,无须与你细谈。叫庄丁将他放了去罢。”柳青到
了此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卢方道:“既放了你,你还不走,意欲何为?”柳青
道:“走可不走么?难道说,我还等着吃早饭么?”说着话,搭搭讪讪的就溜之乎也。
    卢爷便向展爷丁家兄弟说道:“你我仍须到竹林里寻找五弟去。”展爷等说道:
“大哥所言甚是。”正要前往,只见徐爷回来,说道:“五弟业已过了后山,去得踪影
不见了。”卢爷跌足道:“众位贤弟不知,我这后山之下乃松江的江岔子。越过水面,
那边松江,极是快捷方式之路,外人皆不能到。五弟在山时,他自己练的独龙桥,时常
飞越往来,行如平地。”大家听了同声道:“既有此桥,咱们何不追了他去呢?”卢方
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名虽叫独龙桥,却不是桥;乃是一根大铁链,有桩二根,
一根在山根之下,一根在那泊岸之上,当中就是铁链。五弟他因不知水性,他就生心暗
练此桥,以为自己能够在水上飞腾越过,也是一片好胜之心。不想他闲时治下,竟为今
日忙时用了。”众人听了,俱各发怔。
    忽听丁二爷道:“这可要应了蒋四哥的话了。”大家忙问甚么话。丁二爷道:“蒋
四哥早已说过:五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巧咧,他要自行投到,把众兄弟们一网打尽。
看他这个光景,当真的他要上开封府呢。”卢爷展爷听了,更觉为难,道:“似此如之
奈何?我们岂不白费了心么?怎么去见相爷呢?”丁二爷道:“这倒不妨。还好,幸亏
将三宝盗回,二位兄长也可以交差,盖得过脸儿去。”丁大爷道:“天已亮了,莫若俱
到舍下,与蒋四哥共同商量个主意才好。”
    卢爷吩咐水手预备船只,同上茉花村,又派人到蚯蚓湾芦苇深处,告诉丁二爷昨晚
坐的小船也就回庄,不必在那里等了。又派人到松林将姚六费七白福等松放回来。丁二
爷仍将湛卢宝剑交与展爷佩带。卢爷进内略为安置,便一同上船,竟奔茉花村去了。
    且说白玉堂越过后墙,竟奔后山而来。到了山根之下,以为飞身越渡,可到松江。
仔细看时,这一惊非小。原来铁链已断,沉落水底。玉堂又是着急,又是为难,又恐后
面有人追来。忽听芦苇之中,伊呀伊呀,摇出一只小小渔船。玉堂满心欢喜,连忙唤道:
“那渔船快向这边来,将俺渡到那边,自有重谢。”只见那船上摇橹的却是个年老之人,
对着白玉堂道:“老汉以捕鱼为生,清早利市,不定得多少大鱼。如今渡了客官,耽延
工夫,岂不误了生理?”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到了那边,我加倍赏你如
何?”渔翁道:“既如此,千万不可食言!老汉渡你就是了。”说罢,将船摇到山根。
    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6
第五十七回 独龙桥盟兄擒义弟 开封府包相保贤豪
    且说白玉堂纵身上船,那船就是一晃,渔翁连忙用篙撑住,道:“客官好不晓事。
此船乃捕鱼小船,俗名划子,你如何用猛力一趁。幸亏我用篙撑住;不然,连我也就翻
下水去了。好生的荒唐呀!”白玉堂原有心事,恐被人追上,难以脱身;幸得此船肯渡,
他虽然叨叨数落,却也毫不介意。那渔翁慢慢的摇起船来,撑到江心,却不动了。便发
话道:“大清早起的,总要发个利市。再者俗语说的是,“船家不打过河钱”。客官有
酒资拿出来,老汉方好渡你过去。”白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我是不失信
的。”渔翁道:“难,难,难,难!口说无凭,多少总要凭信的。”白玉堂暗道:“叵
耐这厮可恶!偏我来的仓猝,并未带得银两。──也罢,且将我这件衬袄脱下给他。幸
得里面还有一件旧衬袄,尚可遮体。候渡到那面,再作道理。”想罢,只得脱下衬袄,
道:“老丈,此衣足可典当几贯钱钞,难道你还不凭信么?”渔翁接过抖开来,看道:
“这件衣服,若是典当了,可以比捕鱼有些利息了。客官休怪,这是我们船家的规矩。”
    正说间,忽见那边飞也似的赶了一只渔船来,口中说道:“好呀!清早发利市,见
者有分。须要沽酒请我的。”说话间,船已临近。这边的渔翁道:“甚么大利市,不过
是件衣服。你看看,可典多少钱钞?”说罢,便将衣服掷过。那渔人将衣服抖开一看,
道:“别管典当多少,足彀你我喝酒了。老兄,你还不口头馋么?”渔翁道:“我正在
思饮,咱们且吃酒去。”只听嗖的一声,已然跳到那边船上。那边渔人将篙一支,登时
飞也似的去了。
    白玉堂见他们去了,白白的失去衣服,无奈何,自己将篙拿起来撑船。可煞作怪,
那船不往前走,只是在江心打转儿。不多会,白玉堂累得通身是汗,喘吁不止。自己发
恨道:“当初与其练那独龙桥的,何不下工夫练这渔船呢?今日也不至于受他的气了。”
正在抱怨,忽见小小舱内出来一人,头戴斗笠,猛将斗笠摘下,道:“五弟久违了!世
上无有十全的人,也没有十全的事,你抱怨怎的?”白玉堂一看,却是蒋平,穿著水靠,
不由得气冲宵汉,一声怪叫道:“嗳哟,好病夫!那个是你五弟?”蒋爷道:“哥哥是
病夫,好称呼呀。这也罢了。──当初叫你练练船只,你总以为这没要紧,必要练那出
奇的顽意儿。到如今,你那独龙桥那里去了?”白玉堂顺手就是一篙,蒋平他就顺手落
下水去。白玉堂猛然醒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识水性,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
两眼尽往水中注视。再将篙拨船时,动也不动,只急得他两手扎煞。
    忽见蒋平露出头来,把住船边,道:“老五呀!你喝水不喝?”白玉堂未及答言,
那船已然底儿朝天,把个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蒋平恐他过于喝多了水,不是当耍的,
又恐他不喝一点儿水,也是难缠的;莫若叫他喝两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际,将就着到了
茉花村,就好说了。他左手揪住发绺,右手托定腿洼,两足踏水,不多时即到北岸,见
有小船三四只在那里等候。这是蒋平临过河拆桥时,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数人,见
蒋爷托定白玉堂,大家便嚷道:“来了,来了!四老爷成了功了!上这里来。”蒋爷来
到切近,将白玉堂往上一举。众水手接过,便要控水。蒋爷道:“不消,不消。你们大
家把五爷寒鸦赴水的背剪了,头面朝下,用木杠即刻抬至茉花村。赶到那里,大约五爷
的水也控净了,就苏醒过来了。”众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八脚的捆了,用杠穿起,
扯连扯连抬着个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来。
    且说展熊飞同定卢方徐庆、兆兰兆蕙相陪,来到茉花村内。刚一进门,二爷便问伴
当道:“蒋四爷可好些了?”伴当道:“蒋四爷于昨晚二员外起身之后,也就走了。”
众人诧异,道:“往那里去了?”伴当道:“小人也曾问来,说:“四爷病着,往何方
去呢?”四爷说:“你不知道,我这病是不要紧的;皆因有个约会等个人,却是极要紧
的。”小人也不敢深问,因此四爷也就走了。”众人听了,心中纳闷,惟独卢爷着急,
道:“他的约会,我焉有不知的?从来没提起过,好生令人不解。”丁大爷道:“大哥
不用着急,且到厅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说话间,来到厅上。丁大爷先要去见丁母。
众人俱言:“代为叱名请安。”展爷说:“俟事体消停,再去面见老母。”丁大爷一一
领命,进内去了。丁二爷吩咐伴当:“快快去预备酒饭。我们俱是闹了一夜的了,又渴
又饥。快些,快些!”伴当忙忙的传往厨房去了。少时,丁大爷出来,又一一的替老母
问了众人的好。又向展爷道:“家母听见兄长来了,好生喜欢。言事情完了,还要见兄
长呢。”展爷连连答应。早见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箸。上面是卢方,其次展昭徐庆,
兆兰兆蕙在主位相陪。
    刚然入座,才待斟酒,忽见庄丁跑进来,禀道:“蒋老爷回来了,把白五爷抬来了。”
众人听了,又是惊骇,又是欢喜,连忙离座出厅,俱各迎将出来。到了庄门,果见蒋四
爷在那里吩咐,把五爷放下抽杠解缚。此时白玉堂已然吐出水来,虽然苏醒,尚不明白。
卢方见他面目焦黄,浑身犹如水鸡儿一般,不觉泪下。展爷早赶步上前,将白玉堂扶着
坐起,慢慢唤道:“五弟醒来,醒来。”不多时,只见白玉堂微睁二目。看了看展爷,
复又闭上。半晌,方嘟嚷道:“好病夫呀!淹得我好!淹得我好!”说罢,哇的一声,
又吐出许多清水,心内方才明白了。睁眼往左右一看,见展爷蹲在身旁,卢方在那里拭
泪,惟独徐庆蒋平二人,一个是怒目横眉,一个是嬉皮笑脸。白玉堂看见蒋爷,便要挣
扎起来,道:“好病夫呀!我是不能与你干休的。”展爷连忙扶住,道:“五弟且看愚
兄薄面,此事始终皆由展昭而起。五弟如有责备,你就责备展昭就是了。”丁家弟兄连
忙上前扶起玉堂,说道:“五弟且到厅上去沐浴更衣后,有甚么话再说不迟。”白玉堂
低头一看,见浑身连泥带水好生难看,又搭着处处皆湿,遍体难受得很。到此时也没了
法子了,只得说:“小弟从命。”
    大家步入庄门,进了厅房。丁二爷叫小童掀起套间软帘,请白五爷进内。只见澡盆、
堂布、香肥皂、胰子、香豆面。床上放着洋布汗遢中衣、月白洋绉套裤、靴、袜、绿花
氅、月白衬袄、丝绦、大红绣花武生头巾,样样俱是新的。又见小童端了一磁盆热水来,
放在盆架之上,请五爷坐了,打开发纂,先将发内泥土洗去,又换水添上香豆面洗了一
回,然后用木梳通开,将发纂挽好,扎好网巾。又见进来一个小童,提着一桶热水注在
澡盆之内,请五爷沐浴。两个小童就出来了,白玉堂即将湿衣脱去,坐在矮凳之上,周
身洗了,用堂布擦干,穿了中衣等件。又见小童进来,换了热水,请五老爷净面。然后
穿了衣服,戴了武生巾。其衣服靴帽尺寸长短,如同自己一样,心中甚为感激丁氏兄弟,
只是恼恨蒋平,心中忿忿。
    只见丁二爷进来,道:“五弟沐浴已毕,请到堂屋中谈话饮酒。”白玉堂只得随出,
见他仍是怒容满面。卢方等立起身来说:“五弟,这边坐,叙话。”玉堂也不言语。见
方才之人皆在,惟不见蒋二爷,心中纳闷。只见丁二爷吩咐伴当摆酒。片时工夫,已摆
得齐整,皆是美味佳肴。丁大爷擎杯,丁二爷执壶,道:“五弟想已饿了,且吃一杯暖
一暖寒气。”说罢,斟上酒来,向玉堂说:“五弟请用。”白玉堂此时欲不饮此酒,怎
奈腹中饥饿,不作脸的肚子咕噜噜的乱响,只得接杯一饮而尽。又斟了门杯。又给卢爷
展爷徐爷斟了酒。大家入座。
    卢爷道:“五弟,已往之事,一概不必提了。无论谁的不是,皆是愚兄的不是。惟
求五弟同到开封府,就是给为兄的作了脸了。”白玉堂闻听,气冲斗牛,不好向卢方发
作,只得说:“叫我上开封府,万万不能。”展爷在旁插言道:“五弟不要如此,凡事
必须三思而后行,还是大哥所言不差。”玉堂道:“我管甚么“三思”、“四思”,横
竖我不上开封府去。”
    展爷听了白玉堂之言,有许多的话要问他,又恐他有不顺情理之言,还是与他闹是
不闹呢?正在思想之际,忽见蒋爷进来,说:“姓白的,你别过于任性了。当初你向展
兄言明盗回三宝,你就同他到开封府去;如今三宝取回,就该同他前往才是。即或你不
肯同他前往,也该以情理相求。为何竟自逃走?不想又遇见我救了你的性命,又亏了丁
兄给你换了衣服,如此看待,为的是成全朋友的义气。你如今不到开封府,不但失信于
展兄,而且对不住丁家兄弟。你义气何在?”白玉堂听了,气得喊叫如雷,说:“好病
夫呀!我与你势不两立了!”站起来,就奔蒋爷拚命。丁家兄弟连忙上前拦住,道:
“五弟不可,有话慢说。”蒋爷笑道:“老五呀,我不与你打架。就是你打我,我也不
还手。打死我,你给我偿命。我早已知道你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听你所说之言,真
是没见过大世面。”白玉堂道:“你说,我没见过大世面。你倒要说说我听。”
    蒋爷笑道:“你愿听,我就说与你听。你说你到过皇宫内院,忠义祠题诗,万代寿
山前杀命,奏折内夹带字条,大闹庞府杀了侍妾。你说这都是人所不能的。这原算不了
奇特,这不过是你仗着有飞檐走壁之能,黑夜里无人看见,就遇见了皆是没本领之人。
这如何算得是大干呢?如何算得见过大世面呢?如若是见过世面,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中,
瞻仰过包相爷半堂问事,那一番的威严令人可畏。未升堂之时,先是有名头的皂班、各
项捕快、各项的刑具、各班的皂役,一班一班的由角门而进,将铁链夹棍各样刑具往堂
上一放。又有王马张赵将御铡请出。喊了堂威,左右排班侍立。相爷由屏风后步入公堂。
那一番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一派的正气,姓白的,你见了也就威风顿减。这些话彷佛我薄
你。皆因你所为之事都是黑夜之间,人皆睡着,由着你的性儿,该杀的就杀,该偷的就
偷拿了走了。若在白昼之间,这样事全是不能行的。我说你没见过大世面,所以不敢上
开封府去,就是这个缘故。”
    白玉堂不知蒋爷用的是激将法,气得他三尸神暴出,五陵豪气飞空,说:“好病夫!
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样人?慢说是开封府,就是刀山箭林,也是要走走的。”蒋爷笑嬉嬉
道:“老五哇,这是你的真话呀?还是仗着胆子说的呢?”玉堂嚷道:“这也算不了甚
么大事,也不便与你撒谎。”蒋爷道:“你既愿意去,我还有话问你。这一起身虽则同
行,你万一故意落在后头,我们可不能等你。你若逃了,我们可不能找你。还有一件事
更要说明:你在皇宫内院干的事情,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到了开封府,见了相爷,必须
小心谨慎,听包相爷的钓谕,才是大丈夫所为。若是你仗着自己有飞檐走壁之能,血气
之勇,不知规矩,口出胡言大话,就算不了行侠尚义英雄好汉,就是个浑小子,也就不
必上开封府去了。你就请罢!再也不必出头露面了。”白玉堂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如何
能受得这些激发之言,说:“病夫,如今我也不合你论长论短。俟到了开封府,叫你看
看白某是见过大世面,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那时再与你算帐便了。”蒋爷笑道:“结
咧!看你的好好劲儿了。好小子!敢作敢当,才是好汉呢。”兆兰等恐他二人说翻了,
连忙说道:“放着酒不吃,说这些不要紧的话作甚么呢?”丁大爷斟了一杯酒,递给玉
堂;丁二爷斟了一杯酒,递给蒋平,二人一饮而尽。然后大家归座,又说了些闲话。
    白玉堂向着蒋爷道:“我与你有何仇何恨?将我翻下水去,是何缘故?”蒋爷道:
“五弟,你说话太不公道。你想想你作的事那一样儿不利害,那一样儿留情份,甚至说
话都叫人磨不开。就是今日,难道不是你先将我一篙打下水去么?幸亏我识水性;不然,
我就淹死了。怎么你倒恼我?我不冤死了么?”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丁二爷道:“既
往之事,不必再说。莫若大家喝一回,吃了饭,也该歇息歇息了。”说罢,才要斟酒。
    展爷道:“二位贤弟且慢,愚兄有个道理。”说罢,接过杯来,斟了一杯,向玉堂
道:“五弟,此事皆因愚兄而起。其中却有分别。今日当着众位仁兄贤弟俱各在此,小
弟说一句公平话,这件事实系五弟性傲之故,所以生出这些事来。如今五弟既愿到开封
府去,无论何事,我展昭与五弟荣辱共之。如五弟信的,就饮此一杯。”大家俱称赞道:
“展兄言简意深,真正痛快。”白玉堂接杯一饮而尽,道:“展大哥,小弟与兄台本无
仇隙,原是义气相投的。诚然是小弟少年无知不服气的起见。如到开封府,自有小弟招
承,断不累及吾兄。再者,小弟屡屡唐突冒昧,蒙兄长的海涵,小弟也要敬一杯,陪个
礼才是。”说罢,斟了一杯,递将过来。大家说道:“理当如此。”展爷连忙接过,一
饮而尽,复又斟上一杯,道:“五弟既不挂怀劣兄。五弟与蒋四兄也要对敬一杯。”蒋
爷道:“甚是,甚是。”二人站起来,对敬了一杯。众人俱各大乐不止。然后归座,依
然是兆兰兆蕙斟了门杯,彼此畅饮。又说了一回本地风光的事体,到了开封府应当如何
的光景。
    酒饭已毕,外面已备办停当。展爷进内与丁母请安禀辞,临别留下一封谢柬,是给
松江知府的,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递。丁大爷丁二爷送至庄外,眼看着五位英雄带领着伴
当数人,蜂拥去了。一路无话。
    及至到了开封府,展爷便先见公孙策商议,求包相保奏白玉堂;然后又与王马张赵
彼此见了。众人见白玉堂少年英雄,无不羡爱。白玉堂到此时也就循规蹈矩,诸事仗卢
大爷提拨。
    展爷与公孙先生来到书房,见了包相,行参已毕,将三宝呈上。包公便吩咐李才送
到后面收了。展爷便将自己如何被擒,多亏茉花村双侠打救,又如何蒋平装病悄地拿获
白玉堂的话,说了一遍;惟求相爷在圣上面前递折保奏。包公一一应允,也不升堂,便
叫将白玉堂带到书房一见。展爷忙到公所道:“相爷请五弟书房相见。”白玉堂站起身
来就要走,蒋平上前拦住,道:“五弟且慢,你与相爷是亲戚,是朋友?”玉堂道:
“俱各不是。”蒋爷道:“既无亲故,你身犯何罪,就是这样见相爷,恐于理上说不去。”
白玉堂猛然省悟,道:“亏得四哥提拨,险些儿误了大事。”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7
第五十八回 锦毛鼠龙楼封护卫 邓九如饭店遇恩星
    且说白玉堂听蒋平之言,猛然省悟,道:“是呀!亏得四哥提拔;不然,我白玉堂
岂不成了叛逆了么?展兄快拿刑具来。”展爷道:“暂且屈尊五弟。”吩咐伴当:“快
拿刑具来。”不多时,不但刑具拿来,连罪衣罪裙俱有。立刻将白玉堂打扮起来。此时
卢方同着众人连王马张赵俱随在后面。展爷先到书房,掀起帘栊,进内回禀。
    不多时,李才打起帘子,口中说道:“相爷请白义士。”只一句弄得白玉堂欲前不
前,要退难退,心中反倒不得主意。只见卢方在那里打手式,叫他屈膝。他便来到帘前,
屈膝前进,口内低低说道:“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条,恳祈相爷笔下超生。”说罢,匍匐
在地。包公笑容满面道:“五义士不要如此,本阁自有保本。”回头吩咐展爷,去了刑
具,换了衣服,看座。白玉堂那里肯坐。包相把白玉堂仔细一看,不由得满心欢喜。白
玉堂看了包相,不觉得凛然敬畏。包相却将梗概略为盘诘。白玉堂再无推诿,满口应承。
包相点了点头,道:“圣上屡屡问本阁要五义士者,并非有意加罪,却是求贤若渴之意。
五义士只管放心。明日本阁保奏,必有好处。”
    外面卢方听了,连忙进来,一齐跪倒。白玉堂早已跪下。卢方道:“卑职等仰赖相
爷的鸿慈。明日圣上倘不见怪,实属万幸;如若加罪时,卢方等情愿纳还职衔以赎弟罪,
从此作个安善良民,再也不敢妄为了。”包公笑道:“卢校尉不要如此,全在本阁身上,
包管五义士无事。你等不知圣上此时励精图治,惟恐野有遗贤,时常的训示本阁,叫细
细访查贤豪俊义,焉有见怪之理。只要你等以后与国家出力报效,不负圣恩就是了。”
说罢,吩咐众人起来。又对展爷道:“展护卫与公孙主簿,你二人替本阁好好看待五义
士。”展爷与公孙先生一一领命,同定众人,退了出来。到了公厅之内,大家就座。
    只听蒋爷说道:“五弟,你看相爷如何?”白玉堂道:“好一位为国为民的恩相!”
蒋爷笑道:“你也知是恩相了。可见大哥堪称是我的兄长,眼力不差,说个“知遇之恩”,
诚不愧也。”几句话说得个白玉堂脸红过耳,瞅了蒋平一眼,再也不言语了。旁边公孙
先生知道蒋爷打趣白玉堂,惟恐白玉堂年幼脸急,连忙说道:“今日我等虽奉相谕款待
五弟,又算是我与五弟预为贺喜。候明日保奏下来,我们还要吃五弟喜酒呢。”白玉堂
道:“只恐小弟命小福薄,无福消受皇恩。倘能无事,弟也当备酒与众位兄长酬劳。”
徐庆道:“不必套话,大家也该喝一杯了。”赵虎道:“我刚要说,三哥说了。还是三
哥爽快。”回头叫伴当,快快摆桌子端酒席。
    登时进来几个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展爷与公孙先生还要让白玉堂上坐,却
是马汉王朝二人拦住,说:“住了,卢大哥在此,五弟焉肯上坐?依弟等愚见,莫若还
是卢大哥的首座,其下挨次而坐,倒觉爽快。”徐庆道:“好!还是王马二兄吩咐的是。
我是挨着赵四弟一处坐。”赵虎道:“三哥,咱两个就在这边坐,不要管他们。来,来,
且喝一杯。”说罢,一个提壶,一个执盏,二人就对喝起来,众人见他二人如此,不觉
大笑,也不谦让了,彼此就座,饮酒畅谈,无不倾心。
    及至酒饭已毕,公孙策便回至自己屋内写保奏折底,开首先叙展护卫一人前往陷空
岛,拿获白玉堂,皆是展昭之功;次说白玉堂所作之事虽暗昧小巧之行,却是光明正大
之事,仰恳天恩,赦宥封职,广开进贤之门等语。请示包相看了,缮写清楚,预备明日
五鼓,谨呈御览。
    至次日,包公派展爷卢大爷王爷马爷随同白玉堂入朝。白五爷依然是罪衣罪裙,预
备召见。到了朝房,包相进内递折。仁宗看了,龙心大悦,立刻召见包相。包相又密密
保奏一番。天子即传旨派老伴伴陈林,晓示白玉堂,不必罪衣罪裙,只要平人服色带领
引见。陈公公念他杀害郭安,有暗救自己之恩,见了白玉堂,又致谢了一番;然后明发
上谕,叫白玉堂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更显得少年英俊。及至天子临朝,陈公公将白玉
堂领至丹墀之上。仁宗见白玉堂一表人物,再想起他所作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领,
人所不能的胆量,圣心欢喜非常,就依着包卿的密奏,立刻传旨:“加封展昭实受四品
护卫之职。其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白玉堂补授,与展昭同在开封府供职,以为辅弼。”
白玉堂到了此时,心平气和,惟有俯首谢恩。下了丹墀,见了众人,大家道喜。惟卢方
更觉欢喜。
    至散朝之后,随到开封府。此时早有报录之人报到,大家俱知白五爷得了护卫,无
不快乐。白玉堂换了服色,展爷带到书房,与相爷行参。包公又勉励了多少言语,仍叫
公孙先生替白护卫具谢恩折子,预备明早入朝代奏谢恩。一切事宜完毕。白玉堂果然设
了丰盛酒席,酬谢知己。
    这一日群雄豪聚:上面是卢方,左有公孙先生,右有展爷,这壁厢王马张,那壁厢
赵徐蒋,白玉堂却在下面相陪。大家开怀畅饮,独有卢爷有些愀然不乐之状。王朝道:
“卢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职,理当快乐。为何大哥郁郁不乐呢?”蒋平道:
“大哥不乐,小弟知道。”马汉道:“四弟,大哥端的为着何事?”蒋平道:“二哥你
不晓得。我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个人俱各受职,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大哥焉有不想
念的呢?”蒋平这里说着,谁知卢爷那里早已落下泪来,白玉堂便低下头去了。众人见
此光景,登时的都默默无言。半晌,只听蒋平叹道:“大哥不用为难。此事原是小弟作
的,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白玉堂连忙插言道:“小弟与四哥同去。”卢方道:
“这倒不消。你乃新受皇恩,不可远出。况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访缉捕,要去多人何
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道:“就依大哥吩咐。”公孙先生与展爷又用言语劝
慰了一番,卢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乐非常。
    到了次日,蒋平回明相爷去找韩彰,自己却扮了个道士行装,仍奔丹凤岭翠云峰而
来。
    且说韩彰自扫墓之后,打听得蒋平等由平县已然起身,他便离了灵佑寺竟奔杭州而
来,竟欲游赏西湖。一日,来到仁和县,天气已晚,便在镇店找了客寓住了。吃毕晚饭
后,刚要歇息,忽听隔壁房中有小孩哭啼之声,又有个山西人唠哩唠叨,不知说甚么,
心中委决不下。只得出房来到这边,悄悄张望。见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
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亲,偏偏的那小孩却又不肯。
    韩二爷看了,心中纳闷,又见那小孩捱打可怜,不由得迈步上前,劝道:“朋友,
这是为何?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克(客)官,你不
晓得。这怀(坏)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作干儿的。一炉(路)上哄
着他迟(吃),哄着他哈(喝),他总是叫我大收(叔)。哦就说他:“你不要叫我大
收,你叫我乐子。大收与乐子没有甚么坟(分)别。”可奈这娃娃到了店里,他不但不
叫我乐子,连大收也不叫了。”韩爷听了不由得要笑。又见那小孩眉目清秀,瞅着韩爷,
颇有望教之意。韩爷更觉不忍,连忙说道:“人生各有缘分。我看这小孩子,很爱惜他。
你要将他转卖于我,我便将原价奉还。”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赠些利息,哦便卖
给克官。”韩二爷道:“这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内摸出五六两银子一锭,额外又有
一块不足二两,托于掌上,道:“这是五两一锭,添上这块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
山西人看着银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这)样罢!哦没有娃娃累赘,我还要
赶炉呢。咱们仍蝇(人银)两交,各无反悔。”说罢,他将小孩子领过来交与韩爷,韩
爷却将银子递过。这山西人接银在手,头也不回,扬长出店去了。
    韩爷反生疑忌。只听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难为他。”韩爷问道:“此话怎讲?”
小孩子道:“请问伯伯,住于何处?”韩爷道:“就在隔壁房内。”小孩子道:“既如
此,请到那边再为细述。”韩爷见小孩子说话灵变,满心欢喜,携着手来到自己屋内。
先问他吃甚么。小孩子道:“前途已然用过,不吃甚么了。”韩爷又给他斟了半盏茶,
叫他喝了,方慢慢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那里?因何卖与山西人为子?”小孩子未
语先流泪,道:“伯伯听禀:我姓邓名叫九如,在平县邓家洼居住。只因父亲丧后,我
与母亲娘儿两个度日。我有一个二舅叫武平安,为人甚属不端。一日,背负一人寄居我
们家中,说是他的仇人,要与我大舅活活祭灵。不想此人是开封府包相爷的侄儿,我母
亲私行将他释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儿我母亲就悬梁自尽了。”说至此,痛哭起来。
韩爷闻听,亦觉惨然。将他劝慰多时,又问以后的情节。邓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作
之事无法无天,况我们又在山环居住,也不报官,便用棺材盛殓,于次日烦了几个无赖
之人帮着,抬在山洼掩埋。是我一时思念母亲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谁知我二舅不
加怜悯,反生怨恨,将我踼打一顿。我就气闷在地,不知魂归何处。不料后来苏醒过来,
觉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个山西人。一路上多亏他照应吃喝,来到此店,这是难为
他。所便宜他的缘故,他何尝花费五两银子,他不过在山洼将我捡来,折磨我叫他父亲,
也不过是转卖之意。幸亏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诈去银两。”韩爷听了,方知此子就是
邓九如。见他伶俐非常,不由得满心欢喜,又是叹息。当初在灵佑寺居住时,听得不甚
的确,如今听九如一说,心内方才明白。
    只见九如问道:“请问伯伯贵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却要往何处去?”韩爷道:
“我姓韩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干。只是道路上带你不便,待我明日将你安置个妥当
地方,候我回来,再带你上东京便了。”九如道:“但凭韩伯伯处置。使小侄不至漂泊,
那便是伯伯再生之德了。”说罢,流下泪来。韩爷听了,好生不忍,道:“贤侄心放,
休要忧虑。”又安慰了好些言语,哄着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卧。
    到次日天明,算还了饭钱,出了店门。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惯点心,便向街头看
了看,见路西有个汤圆铺,携了九如,来到铺内,拣了个座头坐了道:“盛一碗汤圆来。”
只见有个老者端了一碗汤圆,外有四碟点心,无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类,放在桌上。
手持空盘,却不动身,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九如。半晌,叹了一口气,眼中几几乎落
下泪来。韩二爷见此光景,不由得问道:“你这老儿为何瞅着我侄儿?难道你认得他么?”
那老者道:“小老儿却不认得,只是这位相公有些厮像……”韩爷道:“他像谁?”那
老儿却不言语,眼泪早已滴下。韩爷更觉犯疑,连忙道:“他到底像谁?何不说来?”
那老者拭了泪,道:“军官爷若不怪时,小老儿便说了。只因小老儿半生乏嗣,好容易
的生了一子,活到六岁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因思娘也就“呜呼哀哉”了。今
日看见小相公的面庞儿颇颇的像我那……”说到这里,却又咽住不言语了。
    韩爷听了,暗暗忖道:“我看此老颇觉诚实,而且老来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间,他
必加倍疼爱小孩子,断不至于受苦。”想罢,便道:“老丈,你贵姓?”那老者道:
“小老儿姓张,乃嘉兴府人氏,在此开汤圆铺多年。铺中也无多人,只有个伙计看火,
所有座头俱是小老儿自己张罗。”韩爷道:“原来如此,我告诉你。他姓邓名叫九如,
乃是我侄儿。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干,带着他行路甚属不便。我意欲将这侄儿寄居
在此,老丈你可愿意么?”张老儿听了,眉开眼笑,道:“军官爷既有公事,请将小相
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儿是会看承的。”韩爷又问九如道:“侄儿,你的意下如
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来接你。”九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这样罢。
又何必问我呢。”韩爷听了,知他愿意,又见老者欢喜无限。真是两下情愿,事最好办。
韩爷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回手在兜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递与老者:“老丈,这是
些须薄礼,聊算我侄儿的茶饭之资,请收了罢。”张老者那里肯受。
    不知说些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7
第五十九回 倪生偿银包兴进县 金令赠马九如来京
    且说张老见韩爷给了一锭银子,连忙道:“军官爷,太多心了。就是小相公每日所
费无几,何用许多银两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须银两也就彀了。”韩爷道:“老
丈不要推辞。推辞便是嫌轻了。”张老道:“既如此说,小老儿从命。”连忙将银两接
过。韩爷又说道:“我这侄儿烦老丈务要分心的。”又对九如道:“侄儿耐性在此,我
完了公事即便回来。”九如道:“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我在此与张老伯盘桓,是不
妨事的。”韩爷见九如居然大方,全无小孩子情态。不但韩二爷放心;而且张老者听见
邓九如称他为张老伯,乐得他心花俱开,连称:“不敢!不敢!军官爷只管放心。小相
公交付小老儿,理当分心,不劳吩咐的。”韩二爷执了执手,邓九如又打了一恭。韩爷
便出了汤圆铺,回头屡屡,颇有不舍之意。从此韩二爷直奔杭州,邓九如便在汤圆铺安
身,不表。
    且说包兴自奉相谕送方善与玉芝小姐到合肥县小包村,诸事已毕。在太老爷太老夫
人前请安叩辞,赏银五十两;又在大老爷大夫人前请安禀辞,也赏了三十两;然后又替
二老爷二夫人请安禀辞,无奈何,赏了五两银子。又到宁老先生处禀了辞。便吩咐伴当,
扣备鞍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县,迤逦行来。
    一日,路过一庄,但见树木丛杂,房屋高大,极其凶险。包兴暗暗想道:“此是何
等样人家,竟有如此的楼阁大厦?又非世胄,又非乡宦,到底是个甚么人呢?”正在思
索,不提防咕咚的响了一鎗。坐下马是极怕响的,忽的一声往前一窜。包兴也未防备,
身不由己,掉下马来。那马咆哮着,跑入庄中去了。幸喜包兴却未跌着,伴当连忙下马
搀扶。包兴道:“不妨事,并未跌着。你快进庄去,将马追来。我在此看守行李。”伴
当领命,进庄去了。
    不多时,喘吁吁跑了回来,道:“不得了,不得了!好利害!世间竟有如此不讲理
的。”包兴问道:“怎么样了?”伴当道:“小人追入庄中,见一人肩上担着一杆鎗,
拉着咱的马。小人上前讨取,他将眼一瞪道:“你这厮如此的可恶!俺打的好好树头鸟,
被你的马来,将俺的树头鸟俱各惊飞了。你还敢来要马!如若要马时,须要还俺满树的
鸟儿,让俺打得尽了,那时方还你的马。”小人打量他取笑儿,向前陪礼央告道:“此
马乃我主人所乘,只因闻鎗怕响,所以惊窜起来,将我主人闪落,跑入贵庄。爷上休要
取笑,尚乞赐还,是恳!”谁知那人道:“甚么恳不恳,俺全不管。你打听打听,俺太
岁庄有空过的么?你去回复你主人,如要此马,叫他拿五十两银子来此取赎。”说罢,
他就将马拉进去了。想世间那有如此不说理的呢?”包兴听了也觉可气,便问:“此处
系何处所辖?”伴当道:“小人不知。”包兴道:“打听明白了,再作道理。”说罢,
伴当牵了行李马匹先行,包兴慢慢在后步行。走不多时,伴当覆道:“小人才已问明。
此处乃仁和县地面,离衙有四里之遥。县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县官是谁?他便是颜查散的好友,自服阕之后归部铨选,选了此处的知县。他
已曾查访此处有此等恶霸,屡屡要剪除他,无奈吏役舞弊欺瞒,尚未发觉。不想包兴今
日为失马,特特的要拜会他。
    且说包兴暂时骑了伴当所乘之马,叫伴当牵着马垛子,随后慢慢来到县衙相见。果
然走了三里来路,便到市镇之上,虽不繁华,却也热闹。只见路东巷内路南,便是县衙。
包兴一伸马进了巷口,到了衙前下马。早有该值的差役,见有人在县前下马,迎将上去。
说了几句。只听那差役唤号里接马,恭恭敬敬将包兴让进,暂在科房略坐,急速进内回
禀。不多时,请至书房相见。
    只见那位县官有三旬年纪,见了包兴,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后彼此就座。献茶已
毕,包兴便将路过太岁庄将马遗失,本庄勒掯不还的话,说了一遍。金令听了,先陪罪
道:“本县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恶霸,欺侮上差,实乃下官之罪。”说罢,一揖。
包兴还礼。金令急忙唤书吏,派快马前去要马。书吏答应,下来。金公却与包兴提起颜
查散是他好友。包兴道:“原来如此。颜相公乃是相爷得意门生。此时虽居翰苑,大约
不久就要提升。”金相公又要托包兴寄信一封,包兴一一应允。
    正说话间,只见书吏去不多时,复又转来,悄悄的请老爷说话。金公只得暂且告罪
失陪。不多时,金爷回来,不等包兴再问,便开口道:“我已派人去了。诚恐到了那里,
有些耽搁,贻误公事,下官实实吃罪不起。如今已吩咐,将下官自己乘用之马备来,上
差暂骑了去。俟将尊骑要来,下官再派人送去。”说罢,只见差役已将马拉进来,请包
兴看视。包兴见此马比自己骑的马胜强百倍,而且鞍毡鲜明,便道:“既承贵县美意,
实不敢辞。只是太岁庄在贵县地面容留恶霸,恐于太爷官声是不相宜的。”金令听了,
连连称是,道:“多承指教,下官必设法处治。恳求上差到了开封,在相爷跟前代下官
善为说辞。”包兴满口应承。又见差役进来回道:“跟老爷的伴当牵着行李垛子,现在
衙外。”包兴立起身来,辞了金公。差役将马牵至二堂之上。金令送至仪门,包兴拦住,
不许外送。
    到了二堂之上,包兴伴当接过马来。出了县衙,便乘上马。后面伴当拉着垛子。刚
出巷口,伴当赶上一步,回道:“此处极热闹的镇店。从清早直到此时,爷还不饿么?”
包兴道:“我也有些心里发空。咱们就在此找个饭铺打尖罢。”伴当道:“往北去路西
里,会仙楼是好的。”包兴道:“既如此,咱们就到那里去。”
    不一时,到了酒楼门前。包兴下马,伴当接过去拴好。伴当却不上楼,就在门前走
桌上吃饭。包兴独步登楼,一看见当门一张桌空闲,便坐在那里。抬头看时,见那边靠
窗,有二人坐在那里,另具一番英雄气概,一个是碧睛紫髯,一个是少年英俊,真是气
度不凡,令人好生的羡慕。
    你道此二人是谁?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侠复姓欧阳明春,因是紫巍巍一部长须,
人人皆称他为紫髯伯。那少年英俊的,便是双侠的大官人丁兆兰,奉母命与南侠展爷修
理房屋,以为来春毕婚。丁大官人与北侠原是素来闻名未曾见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
今约在酒楼吃酒。
    包兴看了。堂官过来问了酒菜,传下去了。又见上来了主仆二人,相公有二十年纪,
老仆却有五旬上下,与那二人对面坐了。因行路难以拘礼,也就叫老仆打横儿坐了。不
多时,堂官端上酒来,包兴慢慢的消饮。
    忽听楼梯声响,上来一人,携着一个小儿。却见小儿眼泪汪汪,那汉子怒气昂昂,
就在包兴坐的座头斜对面坐了。小儿也不坐下,在那里拭泪。包兴看了,又是不忍,又
觉纳闷。早已听见楼梯响处,上来了一个老头儿,眼似銮铃,一眼看见那汉子,连忙的
上前跪倒,哭诉道:“求大叔千万不要动怒。小老儿虽然短欠银两,慢慢的必要还清,
分文不敢少的。只是这孩子,大叔带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纪又不晓事,又不能干,大
叔带去怎么样呢?”那汉子端坐,昂然不理。半晌,说道:“俺将此子带去作个当头。
俟你将账目还清,方许你将他领回。”那老头儿着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儿亲故,乃是
一个客人的侄儿,寄在小老儿铺中的。倘若此人回来,小老儿拿甚么还他的侄儿?望大
叔开一线之恩,容小老儿将此子领回。缓至三日,小老儿将铺内折变,归还大叔的银子
就是了。”说罢,连连叩头。只见那汉子将眼一瞪,道:“谁耐烦这些!你只管折变你
的去,等三日后,到庄取赎此子。”
    忽见那边老仆过来,对着那汉子道:“尊客,我家相公要来领教。”那汉子将眼皮
儿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谁?素不相识,见我则甚?”说至此,早有位相公来到面前,
道:“尊公请了。学生姓倪,名叫继祖。你与老丈为着何事?请道其详。”那汉子道:
“他拖欠我的银两,总未归还。我今要将此子带去,见我们庄主,作个当头。相公,你
不要管这闲事。”倪继祖道:“如此说来,主管是替主索帐了。但不知老丈欠你庄主多
少银两?”那汉子道:“他原借过银子五两,三年未还,每年应加利息银五两,共欠纹
银二十两。”那老者道:“小老儿曾归还过二两银,如何欠的了许多?”那汉子道:
“你总然归还过二两银,利息是照旧的。岂不闻“归本不抽利”么?”只这一句话,早
惹起那边两个英雄豪侠,连忙过来道:“他除归还过的,还欠你多少?”那汉子道:
“尚欠十八两。”
    倪继祖见他二人满面怒气,惟恐生出事来,急忙拦道:“些须小事,二兄不要计较
于他。”回头向老仆道:“倪忠,取纹银十八两来。”只见老仆向那边桌上打开包袱,
拿出银来,连整带碎的约有十八两之数,递与相公。倪继祖接来,才待要递给恶奴。却
是丁兆兰问道:“且慢。当初借银两时,可有借券?”恶奴道:“有。在这里。”回首
掏出,递给相公。相公将银两付给,那人接了银两,下楼去了。
    此时包兴见相公代还银两,料着恶奴不能带去小儿,忙过来将小儿带到自己桌上,
哄着吃点心去了。
    这边老者起来,又给倪生叩头。倪继祖连忙搀起,问道:“老丈贵姓?”老者道:
“小老儿姓张,在这镇市上开个汤圆铺生理。三年前曾借到太岁庄马二员外银五两,是
托此人的说合。他名叫马禄。当初不多几个月就归还他二两,谁知他仍按五两算了利息,
生生的诈去许多,反累的相公妄费去银两,小老儿何以答报。请问相公意欲何往?”倪
相公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学生原是欲上东京预备明年科考,路过此处打尖,不
想遇见此事。这也是事之偶然耳。”又见丁兆兰道:“老丈,你不吃酒么?相公既已耗
去银两,难道我二人连个东道也不能么?”说罢,大家执手,道了个“请”字,各自归
座。张老儿已瞧见邓九如在包兴那边吃点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这边同定欧阳春三
人坐了。
    丁大爷一壁吃酒,一壁盘问太岁庄。张老儿便将马刚如何仗总管马朝贤的威势,强
梁霸道,无所不为,每每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爷只管盘诘,北侠却毫不介意,置若罔闻。
此时倪继祖主仆业已用毕酒饭,会了钱钞,又过来谦让北侠二人,各不相扰。彼此执手,
主仆下楼去了。
    这里张老儿也就辞了二人,向包兴这张桌上而来。谁知包兴早已问明了邓九如的原
委,只乐得心花俱开,暗道:“我临起身时,三公子谆谆嘱咐于我,叫我在邓家洼访查
邓九如,务必带到京师,偏偏的再也访不着。不想却在此处相逢。若非失马,焉能到了
这里。可见凡事自有一定的。”正思想时,见张老过来道谢。包兴连忙让坐,一同吃毕
饭,会钞下楼,随到汤圆铺内。包兴悄悄将来历说明。“如今要将邓九如带往开封。意
欲叫老人家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张老儿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7
第六十回 紫髯伯有意除马刚 丁兆兰无心遇莽汉
    且说包兴在汤圆铺内问张老儿:“你这买卖一年有多大的来头?”张老道:“除火
食人工,遇见好年头,一年不过剩上四五十吊钱。”包兴道:“莫若跟随邓九如上东京,
见了三公子。那时邓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义儿,你就照看他吃碗现成的饭如何?”张老
儿听了,满心欢喜。又将韩爷将此子寄居于此的原由说了。“因他留下五两银子,小老
儿一时宽裕,卸了一口袋面,被恶奴马禄看在眼里,立刻追索欠债,再也想不到有如此
的奇遇。”包兴连连称“是”。又暗想道:“原来韩爷也来到此处了。”一转想道:
“莫若我仍找县令叫他把邓九如打扮打扮,岂不省事么?”因对张老道:“你收拾你起
身的行李,我到县里去去就来。”说罢,出了汤圆铺上马,带着伴当,竟奔县衙去了。
    这里张老儿与伙计合计,作为两股生理,年齐算帐。一个本钱,一个工人,却很公
道。自己将积蓄打点起来。不多时,只见包兴带预衙役四名赶来的车辆,从车上拿下包
袱一个。打开看时,却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衬衫无不全备,──是金公子的小衣服。
因说是三公子的义儿,焉有不尽心的呢?何况又有太岁庄留马一事,借此更要求包兴在
相爷前遮盖遮盖。登时将邓九如打扮起来,真是人仗衣帽,更显他粉妆玉琢,齿白唇红。
把张老儿乐得手舞足蹈。伙计帮着把行李装好,然后叫九如坐好,张老儿却在车边。临
别又谆嘱了伙计一番:“倘若韩二爷到来,就说在开封府恭候。”包兴乘马,伴当跟随,
外有衙役护送,好不威势热闹,一直往开封去了。
    且说欧阳爷与丁大爷在会仙楼上吃酒。自张老儿去后,丁大爷便向北侠道:“方才
眼看恶奴的形景,又耳听豪霸的强梁,兄台心下以为如何?”北侠道:“贤弟,咱们且
吃酒,莫管他人的闲事。”丁大爷听了,暗道:“闻得北侠武艺超群,豪侠无比。如今
听他的口气,竟是置而不论了。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迹,今日初遇,未免的含糊其词,也
是有的。待我索性说明了,看是如何?”想罢,又道:“似你我行侠仗义,理当济困扶
危,剪恶除奸。若要依小弟主意,莫若将他除却,方是正理。”北侠听了,连忙摆手,
道:“贤弟休得如此。岂不闻窗外有耳?倘漏风声,不大稳便。难道贤弟醉了么?”丁
大爷听了,便暗笑道:“好一个北侠,何胆小到如此田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惜
乎我身边未带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我双侠的本领人物。”又转
念道:“有了。今晚何不与他一同住宿,我暗暗盗了他的刀且去行事。俟成功后,回来
奚落他一场,岂不是件快事么?”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不胜酒,有些儿醉了。
兄台还不用饭么?”北侠道:“劣兄早就饿了,特为陪着贤弟。”丁大爷暗道:“我何
用你陪呢?”便回头唤堂官,要了饭菜点心来。不多时,堂官端来,二人用毕,会钞下
楼,天刚正午。
    丁大爷便假装醉态,道:“小弟今日懒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知兄台意下
如何?”北侠道:“久仰贤弟,未获一见,今日幸会,焉有骤然就别之理。理当多盘桓
几日为是,劣兄惟命是听。”丁大爷听了,暗合心意,道:“我岂愿意与你同住,不过
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间,来到一座庙宇门前。二人进内,见有个跛足道人,说明
暂住一宵,明日多谢香资。道人连声答应,即引到一小院,三间小房,极其僻静。二人
俱道:“甚好,甚好。”放下行李,北侠将宝刀带着皮鞘子挂在小墙之上。丁大爷用目
注视了一番。便彼此坐下,对面闲谈。
    丁大爷暗想道:“方才在酒楼上,惟恐耳目众多,或者他不肯吐实。这如今在庙内,
又极僻静,待我再试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马刚的过恶,并怀造反之心。
“你若举此义,不但与民除害,而且也算与国除害,岂不是件美事?”北侠笑道:“贤
弟虽如此说,马刚既有此心,他岂不加意防备呢?俗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岂可
唐突?倘机不密,反为不美。”丁大爷听了,更不耐烦,暗道:“这明是他胆怯,反说
这些以败吾兴。不要管他,俟夜间人静,叫他瞧瞧俺的手段。”到了晚饭时,那瘸道人
端了几碗素菜,馒首米饭,二人灯下囫囵吃完。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谦让。丁大爷因瞧
不起北侠,有些怠慢,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谁知北侠更有讨厌处。他闹了个吃
饱了食困,刚然喝了点茶,他就张牙咧嘴的哈气起来。丁大爷看了,更不如意,暗道:
“他这样的酒囊饭袋之人,也敢称个“侠”字,真是令人可笑!”却顺口儿道:“兄台
既有些困倦,何不请先安歇呢?”北侠道:“贤弟若不见怪,劣兄就告罪了。”说罢,
枕了包裹。不多时,便呼声振耳。丁大爷不觉暗笑,自己也就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爷悄悄束缚,将大衫脱下来。未出屋子,先显了个手段,偷了
宝刀,背在背后。只听北侠的呼声益发大了。却暗笑道:“无用之人,只好给我看衣服。
少时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见我?”连忙出了屋门,越过墙头,竟奔太岁庄而来。一二里
路,少刻就到。看了看墙垣极高,也不用软梯,便飞身跃上墙头。看时原来此墙是外围
墙,里面才是院墙。落下大墙,又上里面院墙。这院墙却是用瓦摆就的古老钱,丁大爷
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贴墙甚近。意欲由房上进去,岂不省事。两手扳住耳房的边砖,
刚要纵身,觉得脚下砖一滑。低头看时,见登的砖已离位。若一抬脚,此砖必落。心中
暗道,此砖一落,其声必响,那时惊动了人反为不美。若要松手,却又赶不及了。只得
用脚尖轻轻的碾力,慢慢的转动,好容易将那块砖稳住了。这才两手用力,身体一长,
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后坡里略为喘息。只见仆妇丫环往来行走,要酒要菜,彼此
传唤。丁大爷趁空儿到了前坡,爬伏在房檐违规内容。
    只听众姬妾卖俏争宠,道:“千岁爷,为何喝了捏捏红的酒,不喝我们挨挨酥的酒
呢?奴婢是不依的。”又听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们八个人的酒,孤家挨次儿
都要喝一杯。只是慢着些儿饮,孤家是喝不惯急酒的。”丁大爷听了,暗道:“怨得张
老儿说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称孤道寡起来。这不除却,如何使得?”即用倒垂
势,把住椽头,将身体贴在前檐之下,却用两手捏住椽头,倒把两脚撑住凌空,换步到
了檐柱,用脚登定。将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顺,便抱住大柱,两腿一抽,盘在柱上。头
朝下,脚朝上,“哧”“哧”“哧”顺流而下,手已扶地。转身站起,瞧了瞧此时无人,
隔帘往里偷看。见上面坐着一个人,年纪不过三旬向外,众姬妾围绕着,胡言乱语。丁
大爷一见,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回手抽刀。罢咧!竟不知宝刀于何时失去,
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时,脚下一滑,身体往前一栽,想是将刀甩出去了。
自己在廊下手无寸铁,难以站立。又见灯光照耀,只得退下。见迎面有块太湖石,暂且
藏于后面,往这边偷看。
    只见厅上一时寂静。见众姬妾从帘下一个一个爬出来,方嚷道:“了不得了!千岁
爷的头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时间,鼎沸起来。丁大爷在石后听得明白,暗道:“这个
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庙再作道理。”想罢,从石后绕出,临墙将身一纵,
出了院墙。又纵身上了外围墙,轻轻落下。脚刚着地,只见有个大汉奔过来,嗖的就是
一棍。丁大爷忙闪身躲过。谁知大汉一连就是几棍。亏得丁大爷眼快;虽然躲过,然而
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见墙头坐着一人,掷下一物,将大汉打倒。丁大爷赶上一
步按住。只见墙上那人飞身下来,将刀往大汉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说!”
    丁大爷细瞧飞下这人,不是别个,却是那胆小无能的北侠欧阳春,手内刀就是他的
宝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只听大汉道:“罢了,罢了!花喋呀,咱
们是对头。不想俺弟兄皆丧于你手!”丁大爷道:“这大汉好生无礼。那个是甚么花蝶?”
大汉道:“难道你不是花冲么?”丁大爷道:“我叫兆兰,却不姓花。”大汉道:“如
此说来,是俺错认了。”丁大爷也就将他放起。大汉立起,撢了尘土,见衣裳上一片血
迹,道:“这是那里的血呀?”丁大爷一眼瞧见那边一颗首级,便知是北侠取的马刚之
首,方才打倒大汉,就是此物,连忙道:“咱们且离此处,在那边说去。”
    三人一壁走着,大爷丁兆兰问大汉道:“足下何人?”大汉道:“俺姓龙名涛。因
花蝴蝶花冲将俺哥哥龙渊杀害。是俺怀仇在心,时刻要替兄报仇。无奈这花冲形踪诡秘,
谲诈多端,再也拿他不着,方才是我们伙计夜星子冯七告诉于我,说有人进马刚家内。
俺想马刚家中姬妾众多,必是花冲又相中了那一个;因此持棍前来,不想遇见二位。方
才尊驾提兆兰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员外么?”兆兰道:“我便是丁兆兰。”龙涛道:
“俺久要拜访,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险些儿误伤了好人。”又问:“此位
是谁?”丁大爷道:“此位复姓欧阳名春。”龙涛道:“哎呀!莫非是北侠紫髯伯么?”
丁大爷道:“正是。”龙涛道:“妙极!俺要报杀兄之仇,屡欲拜访,恳求帮助。不期
今日幸遇二位。无甚么说的,求恳二位帮助小人则个。”说罢,纳头便拜。丁大爷连忙
扶起,道:“何必如此。”龙涛道:“大官人不知,小人在本县当个捕快差使。昨日奉
县尊之命,要捉捕马刚。小人昨奉此差,一来查访马刚的破绽,二来暗寻花蝶的形踪,
与兄报仇。无奈自己本领不济,恐不是他的对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帮助帮助。”北侠道:
“既是这等,马刚已死,你也不必管了。只是这花冲,我们不认得他,怎么样呢?”龙
涛道:“若论花冲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样,却是武艺高强。因他最爱采花,每逢夜
间出入,鬓边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唤他是花蝴蝶。每逢热闹场中,必要去游玩。若
见了美貌妇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采花。这厮造孽多端,作恶无数。前日还闻得
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还要上那里去访他。”北侠道:“灶君祠在那里?”龙涛道:
“在此县的东南三十里,也是个热闹去处。”丁大爷道:“既如此,这时离开庙的日期
尚有半个月的光景,我们还要到家中去。倘到临期,咱们俱在灶君祠会齐。如若他要往
别处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给我们送个信,我们好帮助于你。”龙涛道:“大官人说的
极是。小人就此告别。冯七还在那里等我听信呢。”
    龙七去后,二人离庙不远,仍然从后面越墙而入。来到屋中,宽了衣服。丁大爷将
皮鞘交付北侠,道:“原物奉还。仁兄何时将刀抽去?”北侠笑道:“就是贤弟用脚稳
砖之时,此刀已归吾手。”丁大爷笑道:“仁兄真乃英雄,弟弗如也!”北侠笑道:
“岂敢,岂敢。”丁大爷又问道:“姬妾何以声言妖精取了千岁之头?此是何故?小弟
不解。”北侠道:“凡你我侠义作事,不声张,总要机密。能彀隐讳,宁可不露本来面
目。只要剪恶除强,扶危济困就是了,又何必谆谆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楼所谈及庙
内说的那些话,以后劝贤弟再不可如此,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方于事有稗益。”
丁兆兰听了,深为有理,连声道:“仁兄所言最是。”
    又见北侠从怀中掏出三个软搭搭的东西,递给丁大爷道:“贤弟请看妖怪。”兆兰
接来一看,原来是三个皮套做成皮脸儿,不觉笑道:“小弟从今方知仁兄是两面人了。”
北侠亦笑道:“劣兄虽有两面。也不过逢场作戏,幸喜不失本来面目。”丁大爷道:
“嗳哟!仁兄虽是作戏呀,然而逢着的也不是当耍的呢。”北侠听罢,笑了一笑,又将
刀归鞘搁起,开言道:“贤弟有所不知。劣兄虽逢场作戏,杀了马刚,其中还有一个好
处。”丁大爷道:“其中还有甚么好处呢?小弟请教。望乞说明,以开茅塞。”
    未知北侠说出甚么话来,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7
且说欧阳爷丁大爷在庙中彼此闲谈。北侠说:“逢场作戏,其中还有好处。”
丁大爷问道:“其中有何好处?请教。”北侠道:“那马刚既称孤道寡,不是没有
权势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杀了,他若报官说他家员外被盗寇持械戕命。这地方官怎
样办法?何况又有他叔叔马朝贤在朝,再连催几套文书,这不是要地方官纱帽么?
如今改了面目,将他除却。这些姬妾妇人之见,他岂不又有枝添叶儿,必说这妖怪
青脸红发来去无踪,将马刚之头取去。况还有个胖妾吓倒。他的疾向上来,十胖九
虚,也必丧命。人家不说他是疾,必说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纵然报官,你家
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没法的事。贤弟想想,这不是好处么?”丁大爷听了,越
想越是,不由的赞不绝口。
    二人闲谈多时,略为歇息,天已大亮,与了瘸道香资,二人出庙。丁大爷务必
请北侠同上茉花村暂住几日,俟临期再同上灶君祠会齐,访拿花冲。北侠原是无牵
无挂之人,不能推辞,同上茉花村去了。这且不
    单说二员外韩彰,自离了汤圆铺,竟奔杭州而来。沿路行去,闻的往来行人尽
皆笑说,以“花蝶设誓”当做骂话。韩二爷听不明白,又不知花蝶为谁,一时腹中
饥饿,见前面松林内酒幌儿,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因此步入林中,见周围芦苇的
花障,满架的扁豆秧儿勤娘子。正当秋令,豆花盛开。地下又种着些儿草花,颇颇
有趣。来到门前上悬一匾,写着“大夫居”三字。韩爷进了门前,院中有两张高桌。
却又铺着几领芦席,设着矮座。那边草房三间,有个老者在那里打盹。
    韩爷看了一番光景,正惬心怀,便咳嗽一声。那老者猛然惊醒,拿了手巾,前
来问道:“客官吃酒么?”韩爷道:“你这里有什么酒?”老者笑道:“乡居野旷,
无甚好酒,不过是白干烧酒。”韩爷道:“且暖一壶来。”老者去不多时,暖了一
壶酒,外有四碟:一碟盐水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韩爷道:
“还有什么吃食?”老者道:“没有别的,还有卤煮斜尖豆腐合热鸡蛋。”韩爷吩
咐:“再暖一角酒来。一碟热鸡蛋,带点盐水儿来。”老者答应,刚要转身。见外
面进来一人,年纪不过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来。还有事呢。”老
者道:“吁!庄大爷,往那里去?这等忙。”那人叹道:“暧!从那里说起!我的
外甥女巧姐不见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给姐夫送信去。”韩爷听了,便立起身
来让坐。那人也让了三言二语。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一处。那人甚是直爽,见老儿拿
了酒来,他却道:“豆老文,我有一事。适才见幛外有几只雏鸡,在那里刨食吃。
我与你商量,你肯卖一只与我们下酒么?”豆者笑道:“那有什么呢。只要大爷多
给几钱银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老
者听说“二钱银于”,好生欢喜的去了。韩爷却拦道:“兄台又何必宰鸡呢。”那
人道:“彼此有缘相遇,实是三生有幸,况我也当尽地主之谊。”说毕,彼此就座,
各展姓字。原来此人姓庄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
    韩爷道:“方才庄兄说还有要紧事,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呢么。不可因在下耽搁
了工夫。”庄致和道:“韩兄放心。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就是今日赶急送
信与舍亲,他也是没法子。莫若我先细细访访。……正说至此,只见外面进来了一
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壶热热的。”他却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脚登
板凳,立愣着眼,瞅着这边。韩爷见他这样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儿拧着眉毛,端过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热呀,我要热热的。”豆
老几道:“很热了吃不到嘴里,又该抱怨小老儿了。”那人道:“没事,没事。你
只管烫去。”豆老几只得从新烫了来,道:“这可热的很了。”那人道:“热热的
很好,你给我斟上晾着。”豆老儿道:“这是图什么呢?”那人道:“别管!大爷
是这未个脾气儿。我且问你,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我吃?”豆老几道:“我这里是
大爷知道的,乡村铺儿,那里讨荤腥来。无奈何,大爷将就些儿吧。”那人把醉眼
一瞪,道:“大爷花钱,为什么将就呢?”说着话,就举起手来。豆老儿见势头不
好,便躲开了。
    那人却趔趄趔趄的来至草房门前,一嗅,觉得一股香味扑鼻,便进了屋内一看,
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又肥又嫩。他却说道:“好呀!现放着荤菜,你说没有。
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咧。”豆老忙道:“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
子,煮着自用的。大爷若要吃时,也花二钱银子,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
那人道:“什么二钱银子!大爷先吃了,你再给他们煮去。”说罢,拿过方盘来,
将鸡从锅内捞出,端着往外就走。豆老儿在后面说道:“大爷不要如此。凡事有个
先来后到,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爷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们等着去吧。”
    他在这里说,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顿时怒气填胸,立起身来,走到那人跟前,
抬腿将木盘一踢,连鸡带盘全合在那人脸上。鸡是刚出锅的,又搭着一肚子滚汤。
只听那人“暧呀”一声,撒了手,栽倒在地,顿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立刻
开了一个果子铺,满脸鼓起来了。韩爷还要上前,庄致和连忙拦住。韩爷气忿忿的
坐下。那人却也知趣,这一烫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见韩爷的形景,
估量着他不是个儿,站起身来就走,连说:“结咧,结咧!咱们再说再议。等着,
等着!”搭讪着走了。这里庄致和将酒并鸡的银子会过,肴没吃成,反多与了豆老
儿几分银子。劝着韩爷,一同出了大夫居。
    这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从新放在锅里煮了一个开,用
水盘捞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语:“一饮一啄,各有分定。好好
一只肥嫩小鸡儿,那二位不吃,却便宜老汉开斋。这是从那里说起。”才待要吃,
只见韩爷从外面又进来。豆老儿一见,连忙说道:“客官,鸡已熟了,酒已热了,
好好放在这里。小老儿却没敢动,请客官自用吧。”韩爷笑道:“俺不吃了。俺且
问你:方才那厮,他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居住?”豆老儿道:“客官问他则甚?好
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呕气呢。”韩爷道:“我不过知道他罢了。谁有工夫与他
呕气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实,极其俚吝,最是强梁。离此五
里之遥,有一个卞家幢,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龙,自称是铁公鸡,乃刻薄成家,
真是一毛儿不拔。若非怕自己饿死,连饭也是不吃的。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就是
方才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称外号癞皮象。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一来是无毛
可拔。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起手立起家业来,故此外号止于‘鸡’。他是生
成的胎里红,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故此称‘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
加上‘癞皮’二字,说明他是家传的吝啬,也不是好惹的。自从他父子如此,人人
把个卞家幢改成‘扁家团’了。就是他来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尽赊帐,从来不
知还钱。老汉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罢了。”韩爷又问道:“他那疃里,可有
店房么?”豆老儿道:“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那有店房。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
遥,有个桑花镇,却有客寓。”
    韩爷问明底细,执手别了豆老,竟奔桑花镇而来,找了寓所。到了晚间,夜阑
人静,悄悄离了店房,来到卞家疃。到了卞龙门前,跃墙而入。施展他飞檐走壁之
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观看。见个尖嘴缩腮的老头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
银于,左平右平,却不嫌费事,必要银子比砝码微低些方罢。共平了二百两,然后
用纸包了四封,用绳子结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着灯笼,往后
面送去。他在那里收拾天平。
    韩爷趁此机会,却溜下房来,在卡子门垛于边隐藏。小童刚迈门槛,韩爷将腿
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口丢)咕咚,栽倒在地,灯笼也灭了。老头子在屋内声言
道:“怎么了?栽倒咧。”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来对着了,说道:“刚迈门槛,不
防就一交倒了。”老头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
破。洒了钱渣儿,如何找寻呢?我不管——拿回来再平。倘若短少分两,我是要扣
你的工钱的。”说着话,同小童来至卡子门,用灯一照。罢咧!连个纸包儿的影儿
也不见了。老头子急的两眼冒火,小童儿吓的二日如灯,泪流满面。老头子暴躁道:
“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快快拿出来。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说着,
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问明此事。小童哭诉一番。卞虎那里肯信,将眼一瞪,道:
“好四攮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咱们且向前面说来。”说罢,拉了
小童,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来到大房屋内。早见桌上用磕码押着个字帖儿,上
面字有核桃大小,写道:“爷爷今夕路过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广有金银,又兼
俺盘费短少,暂借银四封,改日再还。不可误赖好人。如不遵命,爷爷时常夜行此
路,请自试爷爷的宝刀。免生后悔!”卞龙见了此帖,顿时浑身乱抖。卞虎将小童
放了,也就发起愣来。父子二人无可如何,只得忍着肚子疼,还是性命要紧,不敢
声张,惟有小心而已。
    要知后文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8
且说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远远听见江西小车,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
而来。韩爷急中生智,拣了一株大树,爬将上去,隐住身形。不意小车子到了树下,
咯噎的歇住。听见一人说道:“白昼将货物问了一天。此时趁着无人,何不将他过
过风呢?”又听有人说道:‘哦也是如此想。不然间坏了,岂不白费了工夫呢!”
答言的却是妇人声音。只见他二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搭出一个小小人来,叫他靠
在树木之上。
    韩爷见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银两放在树权之上,将朴刀拿在手中,
从树上一跃而下。那男子猛见树上跳下一人,撒腿往东就跑。韩爷那里肯舍,赶上
一步,从后将刀一搠。那人“暧哟”了一声,早已着了利刃,栽倒在地。韩爷撤步
回身,看那妇人时,见他哆嗦在一堆儿,自己打的牙山响,犹如寒战一般。韩爷用
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实说!倘有虚言,立追狗命。讲!”那妇人道:
“爷爷不必动怒,待小妇人实说。我们是拐带儿女的。”韩爷问道:“拐来男女置
于何地?”妇人道:“爷爷有所不知。只因襄阳王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收录幼
童弱女。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六百两。我夫妻团穷所迫,无奈做此暗昧之事。不想
今日遇见爷爷识破,只求爷爷饶命。”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原来是个女孩儿,见他愣愣何柯的,便知道其中有诈。又
问道:“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讲!”妇人道:“他那泥丸宫有个药饼儿,揭
下来,少刻就可苏醒。”韩爷听罢,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果有药饼,连忙揭下,
抛在道旁。又对妇人道:“你这恶妇,快将裙绦解下来。”妇人不敢不依,连忙解
下,递给韩爷。韩爷将妇人发髻一提,拣了一棵小小的树木,把妇人捆了个结实。
翻身窜上树去,揣了银子,一跃而下。才待举步,只听那女孩儿“哎呀”了一声,
哭出来了。韩爷上前问道:“你此时可明白了?你叫什么?”女子道:“我叫巧姐。”
韩爷听了,惊骇道:“你母舅可是庄致和么?”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韩爷听了,想道:“无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见天光闪亮,惟恐有些不
便,连忙说道:“我姓韩,与你母舅认识。少时若有人来,你就喊‘救人’,叫本
处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说罢,竟奔桑花镇去了。
    果然,不多时路上已有行人,见了如此光景,问了备细,知是拐带,立刻找着
地方保甲,放下妇人用铁锁锁了,带领女子同赴县衙。县官升堂,一讯即服。男子
已死,着地方掩埋,妇人定案寄监。
    此信早已传开了。庄致和闻知,急急赴县,当堂将巧姐领回。路过大夫居,见
了豆老,便将巧姐已有的话说了。又道:“是姓韩的救的。难道就是昨日的韩客官
么。”豆老听见,好生欢喜,又给庄爷暖酒作贺。因又提起:“韩爷昨日复又回来,
问卞家的底里。谁知今早闻听人说,卞家丢了许多的银两。庄大爷,你想这事诧异
不诧异?老汉再也猜摸不出这位韩爷是个什么人来。”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讲究此事。不想那边坐着一个道人,立起身来,打个稽
首,问道:“请问庄施主,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金黄面皮,微微的有点黄须
么?”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才病起来的模样,却又目光如电,炯炯有神,
声音洪亮,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不由的起敬道:“正是。道爷何以知之?”那道
人道:“小道素识此人,极其侠义,正要访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儿听
到此,有些不耐烦,暗道:“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时,占了我一张
座儿,仿佛等主顾的一般。如今听我二人说话,他便插言,想是个安心哄嘴吃的。”
便没有好气的答道:“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谁耐烦打听他往那里去呢。你既认得
他,你就趁早儿找他去。”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倔强,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
便对庄致和道:“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么?”
庄致和道:“这有什么。道爷请过来,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凑过来。
庄致和又叫豆老暖了两角酒来。豆老无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个骗
酒吃的,这可等着主顾了。”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只因回明包相访查韩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样,由丹
凤岭慢慢访查至此。好容易听见此事,焉肯轻易放过,一壁吃酒,一壁细问昨日之
事,越听越是韩爷无疑。吃毕酒,蒋平道了叨扰。庄致和会了钱钞,领着巧姐去了。
    蒋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细细访查,毫无下落。看看天晚,日色西斜,
来到一座庙宇前,匾上写着“铁岭观”三字,知是道士庙宇,便上前。才待击门,
只见山门放开,出来一个老道,手内提定酒葫芦;再往脸上看时,已然喝的红扑扑
的似有醉态。蒋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不知仙长
肯容纳否?”那老道乜斜着眼,看了看蒋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个不生
事的。也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自有道理。”蒋平接口道:
“不瞒仙长说,小道也爱杯中之物。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当用的。乞将酒器付与小
道,待我沽来,奉敬仙长如何?”那老道听了,满面堆下笑来,道:“道友初来,
如何倒要叨扰。”说着话,却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四爷。四爷接过葫芦,又把自己的
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诉他卖酒之家,蒋平答应。回身去不多
时,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额外又买了许多的酒菜。老道见了好生欢喜,道:“道
兄初来,却破许多钱钞,使我不安。”蒋平道:“这有甚要紧。你我皆是同门,小
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觉欢喜,回身在前引路,将蒋平让进,关了山门,转过影壁,便看见
三间东厢房。二人来到屋内,进门却是悬龛供着吕祖,也有桌椅等物。蒋爷倚了招
子,放了渔鼓简板,向上行了礼。老道掀起布帘,让蒋平北间屋内坐。蒋平见有个
炕桌上面放着杯壶,还有两色残肴。老道开柜拿了家伙,把蒋爷新买的酒菜摆了,
然后暖酒添杯,彼此对面而坐。蒋爷自称姓张,又问老道名姓,原来姓胡名和。观
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生的黑面大腹,自称绰号铁罗汉,一身好武艺,惯会趋炎附
势。这胡和见了酒如命的一般,连饮了数杯,却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却顺口
开河,道:“张道兄,我有一句话告诉你,少时当家的来时,你可不要言语,让他
们到后面去,别管他们作什么。咱们俩就在前边给他个痛喝,喝醉了,就给他个问
睡,什么全不管他。你道如何?”蒋爷道:“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当家的所做
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胡和道:“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们这当家的,他乃
响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个朋友找他来,名叫花蝶,更是个不尴不尬之人,
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来,竟被他们拿住,锁在后院塔内,至今没
放。你说,他们的事管得么?”蒋爷听了心中一动,问道:“他们拿住是什么人呢?”
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们拿住人了。是如此如彼,这般这样。”蒋爷闻听,
吓了个魂不附体,不由惊骇非常。
    你道胡和说什么“如此如彼,这般这样”?原来韩二爷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
来到桑花镇,到了离所,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细细打听,方才知道是个最爱采花
的恶贼,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
到了晚间,托言玩月,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访查。
    偶步到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借着月光初上,见匾上金字,乃“观音庵”三字,
便知是尼庵。刚然转到那边,只见墙头一股黑烟落将下去。韩爷将身一伏,暗道:
“这事奇怪!一个尼庵,我们夜行人到此做什么?必非好事。待我跟进去。”一飞
身跃上墙头,往里一望,却无动静。便落下平地,过了大殿,见角门以外路西,单
有个门儿虚掩,挨身而入,却是三间茅屋。惟有东间明亮,早见窗上影儿是个男子,
巧在鬓边插的蝴蝶,颤巍巍的在窗上摇舞。韩爷看在眼里,暗道:“竟有如此的巧
事!要找寻他,就遇见他。且听听动静,再做道理。”稳定脚尖,悄悄蹲伏窗外。
只听花蝶道:“仙姑,我如此哀恳,你竟不从。休要惹恼我的性儿,还是依了好。”
又听有一女子声音道:“不依你,便怎样?”又听花蝶道:“凡妇女入了花蝶之眼,
再也逃不出去,何况你这女尼。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不忍加害于你。再若不识抬
举,你可怨我不得了。”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自幼多灾多病,
父母无奈,将我舍入空门,不想今日遇见你这恶魔,好!好!好!惟有求其速死而
己。”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忽听花蝶道:“你这贱人,竟敢以死吓我。我就
杀了你!”韩爷听到此,见灯光一晃,花蝶立起身来,起手一晃,想是抽刀。韩爷
一声高叫道:“花蝶,休得无礼!俺来擒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声,将灯吹灭,掀软帘奔到堂
屋,刀挑帘拢,身体往斜刺里一纵。只听“拍”,早有一枝湾箭钉在窗棂之上。花
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动起手来。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
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见从墙头跳下一人,咕咚一声,其声甚重。又见他身形
一长,是条大汉,举朴刀照花蝶劈来。花蝶立住脚,望大汉虚搠一刀。大汉将身一
闪,险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跃上墙头,韩爷一飞身跟将出去。花蝶已落墙外,往北
飞跑。韩爷落下墙头,追将下去。这里大汉出角门,绕大殿,自己开了山门,也就
顺着墙往北追下去了。
    韩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又见有座庙宇,花蝶跃身跳进,韩爷也就飞过墙去。
见花蝶又飞过里墙,韩爷紧紧跟随。追到后院一看,见有香炉角三座小塔,惟独当
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后隐藏,韩爷步步跟随,花蝶左旋右转,韩爷前赶后拦。二
人绕培多时,方见那大汉由东边角门赶将进来,一声喊叫:“花蝶,你往那里走?”
花蝶扭头一看,故意脚下一跳,身体往前一栽。韩爷急赶一步,刚然伸出一手。只
见花蝶将身一翻,手一撒,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下,虽不甚疼,觉得有些麻木。暗
说:“不好!必是药标。”急转身跃出墙外,竟奔回桑花镇去了。
    这里花蝶闪身计打了韩彰,精神倍长,迎了大汉,才待举手,只见那壁厢来了
个雄伟胖大之人,却是吴道成。因听见有人喊叫,连忙赶来,帮着花蝶,将大汉拿
住,锁在后院塔内。
    胡和不知详细,他将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个蒋爷惊的目瞪痴呆。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8
且说蒋四爷听胡和之言,暗暗说道:“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原来被他们
擒住了。”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叫门,胡和答应着,却向蒋平摆手,随后将灯吹灭,
方趔趄趔趄出来开放山门。只听有人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事么?”胡和道:“什
么事也没有。横竖也没有人找。我也没有吃酒。”又听一人道:“他已醉了,还说
没有吃酒呢。你将山门好好的关了吧。”说着,二人向后边去了。
    胡和关了山门,从新点上灯来,道:“兄弟,这可没了事咧。咱们喝吧。喝醉
了给他个睡,什么事全不管他。”蒋爷道:“很好。”却暗暗算计胡和。不多时,
将老道灌了个烂醉,人事不知。蒋爷脱了道袍,扎缚停当,来到外间,将招于拿起,
抽出三枝鹅眉刺,熄灭了灯,悄悄出了东厢房,竟奔后院而来。果见有三座砖塔,
见中间的极大。刚然走到跟前,忽听嚷道:“好呀!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不言不
语,到底是怎样呵?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悄悄道:
“你是谁?不要嚷!我来救你。”说罢,走到跟前,把绳索挑去,轻轻将他二臂舒
回。
    那大汉定了定神,方说道:“你是什么人?”蒋爷道:“我姓蒋名平。”大汉
失声道:“暧哟!莫不是翻江鼠蒋四爷么?”蒋平道:“正是。你不要高声。”大
汉道:“幸会,幸会。小人龙涛,自仁和县灶君祠跟下花蝶来到此处,原要与家兄
报仇,不想反被他们拿住。以为再无生理,谁知又蒙四爷知道搭救。”蒋爷听了,
便问道:“我二哥在那里?”龙涛道:“并不曾遇见什么二爷。就是昨晚也是夜星
子冯七给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观音庵访拿花蝶,爬进墙去,却见个细条身子的
与花蝶动手,是我跳下墙去帮助。后来花蝶跳墙,那人比我高多了,也就飞身跃墙,
把花蝶追至此处。及至我爬进墙来帮助,不知那人为什么反倒越墙走了。我本不是
花蝶对手,又搭上个黑胖者道,如何敌得住,因此就被他们擒住了。”
    蒋爷听罢,暗想道:“据他说来,这细条身子的倒象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墙
走了呢?走了又往何处去呢?”又问龙涛道:“你方才可见二人进来么?往那里去
了?”龙涛道:“往西一面竹林之后,有一段粉墙(想来有门),他们往那里去了。”
蒋爷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转身形来到林边一望,但见粉壁光华,
乱筛竹影。借着月光浅淡,翠阴萧森,碧沉沉竟无门可入。蒋爷暗忖道:“看此光
景,似乎是板墙。里面必是个幽僻之所,且到临近看看。”绕过竹林,来到墙根,
仔细留神,踱来踱去。结构斗笋处,果然有些活动。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
时,可巧手指一按,只听咯噎一声,将消息滑开,却是个转身门儿。蒋爷暗暗欢喜,
挨身而入,早见三间正房,对面三间敞厅,两旁有抄手游廊。院内安设着白玉石盆,
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甚觉清雅。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有人对谈。
    泽长蹑足潜踪,悄立窗外。只听有人唉声叹气,旁有一人劝慰道:“贤弟,你
好生想不开。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这说话
的却是吴道成。又听花蝶道:“大哥,你不晓得。自从我见了他之后,神魂不定,
废寝忘食。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儿,决不依从。若是别人,我花冲也不知杀却了多少。
惟独他,小弟不但舍不得杀他,竟会不忍逼他。这却如何是好呢?”说罢,复又长
叹。吴道成听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着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请我一请,
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妙计,成全此事。慢说请你,就是叫我给你
磕头,我都甘心情愿的。”说着话,咕咚一声就跪下了。蒋爷在外听了,暗笑道:
“人家为媳妇拜丈母,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真是无耻,也就可笑呢。”
    只听吴道成说:“贤弟请起,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计了。”花蝶问道:
“有何妙计?”吴道成道:“我明日叫我们那个主儿,假做游庙,到他那里烧香。
我将蒙汗药叫他带上些。到了那里,无论饮食之间下上些,须将他迷倒,那时任凭
贤弟所为。你道如何?”花冲失声大笑,道:“好妙计,好妙计!大哥,你真要如
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又听吴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临期,你要留些
情分,千万不可连我们那个主儿清浊不分,那就不成事体了。”花冲也笑道:“大
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从今后小弟竟把他当嫂子看待。”说罢,二人大笑。
    蒋爷在外听了,暗暗切齿咬牙,道:“这两个无耻无羞、无伦无礼的贼徒,又
在这里铺谋定计,陷害好人。”就要进去。心中一转想:“不可!须要用计。”说
罢,转身躯来到门前,高声叫道:“无量寿佛!”他便抽身出来,往南赶行了几步,
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此时屋内早已听见。吴道成便立起身来,到了院中,问道:
“是那个?”并无人应。却见转身门已开,便知有人,连忙出了板墙。左右一看,
何尝有个人影,心中转省道:“是了。这是胡和醉了,不知来此做些什么。看见此
门已开,故此知会我们,也未见得。”心中如此想,脚下不觉不由的往南走去。可
巧正在蒋爷隐藏之处,撩开衣服,腆着大肚,在那里小解。蒋爷在暗处看的真切,
暗道:“活该小子前来送死。”右手攥定钢刺,复用左手按住手腕。说时迟,那时
快,只听噗哧一声,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小水淋淋漓漓。蒋爷也不管他,却将
手腕一翻,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吴道成那里受得,“暧哟”一声,翻筋斗栽
倒在地。蒋爷趁势赶步,把钢刺一阵乱捣,吴道成这才成了道了。蒋爷抽出钢刺,
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交付左手,别在背上,仍奔板墙门而来。
    到了院内,只听花蝶问道:“大哥,是什么人?”蒋爷一言不发,好大胆!竟
奔正屋。到了屋内软帘北首,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往里偷看。却见花蝶立起身
来,走到软帘前一掀。蒋爷就势儿接着,左手腕一翻。明晃晃的钢刺,竟奔花蝶后
心刺下来。只听“嗑”的一声响,把背后衣服划开,从腰间至背,便着了钢刺。花
蝶负痛难禁,往前一挣,顿时跳到院内。也是这厮不该命尽。是蒋爷把钢刺别在背
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虽然刺着,却不甚重,只是划伤皮肉。蒋爷蹍步跟
将出来,花蝶已出板墙,蒋爷紧紧追赶。花蝶却绕竹林,穿入深密之处。蒋爷有心
要赶上。猛见花蝶跳出竹林,将手一扬。蒋四爷暗说:“不好!”把头一扭,觉得
冷嗖嗖从耳旁过去,板墙上拍的一声响。蒋爷便不肯追赶,眼见蝴蝶飞过墙去了。
    蒋爷转身来到中间,往前见龙涛血脉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觉如常,便将方
才之事说了一遍。龙涛不胜称羡。蒋爷道:“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好?”龙涛道:
“我与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蒋爷道:“也罢。我就同
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东西,再走不迟。”二人来到东厢房内,见胡和横躺
在炕上,人事不知。蒋爷穿上道袍,在外边桌上拿了渔鼓简板,旁边拿起算命招子,
装了钢刺。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报官,如何结案。二人离了铁岭观,一直竟奔桑花
镇而来。
    及至到时,红日已经东升。龙涛道:“四爷辛苦了一夜,此时也不觉饿吗?”
蒋爷听了,知他这两日未曾吃饭,随答道:“很好,正要吃些东西。”说着话,正
走到饭店门前,二人进去,拣了一个座头。刚然坐下,只见堂官从水盆中提了一尾
欢跳的活鱼来。蒋爷见了,连夸道:“好新鲜鱼!堂官,你给我们一尾。”走堂的
摇手道:“这鱼不是卖的。”蒋爷道:“却是为何?”堂官道:“这是一位军官爷
病在我们店里,昨日交付小人的银两,好容易寻了数尾,预备将养他病的,因此我
不敢卖。”蒋爷听了,心内辗转道:“此事有些蹊跷。鲤鱼乃极热之物,如何反用
他将养病呢?再者,我二哥与老五最爱吃鲤鱼,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吃东西
不香,就用鲤鱼氽汤,拿他开胃。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
扮做军官呢?又如何病了呢?”蒋爷只顾犯想。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
先要了点心来,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后才问:“四爷,吃酒要什么菜?”蒋爷随
便要了,毫不介意——总在得病的军官身上。
    少时,见堂官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鲤鱼,往后面去了。蒋爷他却悄悄跟在
后面。多时转身回来,不由笑容满面。龙涛问道:“四爷酒也不喝,饭也不吃,如
何这等发笑?”蒋爷道:“少时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官唤近前来,问道:“这
军官来了几日了?”堂官道:“连今日四天了。”蒋爷道:“他来时可曾有病么?”
堂官道:“来时却是好好的。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赏月,于四鼓方才回来,便得了病。
立刻叫我们伙计三两个到三处打药,惟恐一个药铺赶办不来。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
紧要的症候,因此挡槽儿的、更夫,连小人分为三下里,把药抓了来。小人要与军
官爷煎,他不用。小人见他把那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说道:‘你们去吧。
有了药,我就无妨碍了。明早再来,我还有话说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过去一
看,见那军官爷病就好了,赏了小人二两银子买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个锞子,叫
小人务必的多找几尾活鲤鱼来,说:“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
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几尾鱼来。军官爷说:‘每日早饭只用一尾,过了七天后,便
隔两三天再吃,也就无妨了。’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蒋爷听了,点了点
头,叫堂官且温酒去,自己暗暗踌躇道:“据堂官说来,我二哥前日夜间得病。不
消说了,这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赶紧跑回来了。怨得龙涛他说:‘刚赶到,那人
不知如何越墙走了。’只是叫人两三处打药,难道这暗器也是毒药味的么’不然,
如何叫人两三处打药。这明是秘不传方之意。二哥呀,二哥,你过于多心了,一个
方儿什么要紧,自己性命也是当耍的。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说:‘为人不可过
毒了。似乎这些小家伙称为暗器,已然有个暗字,又用毒药味饱,岂不是狠上加狠
呢。如何使得?’谁知二哥再也不听,连解药儿也不传人,不想今日临到自己头上,
还要细心,不肯露全方儿。如此看来,二哥也太深心了。”又一转想,暗说:“不
好。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药之时,原是两九全被我盗去。如今二哥想起来,叫他这
般费事,未尝不恨我,骂我,也就未必肯认我呢。”想到此,只急的汗流满面。
    龙涛在旁,见四爷先前欢喜,到后来沉吟纳闷,此时竟自手足失措,便问道:
“四爷,不吃不喝,到底为着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蒋爷叹气道:“不为别的,
就只为我二哥。”龙涛道:“二爷在那里?”蒋爷道:“就在这店里后面呢。”龙
涛忙道:“四爷,大喜!这一见了二爷,又完官差,又全朋友义气,还犹豫什么呢?”
说着话,堂官又过来。蒋爷唤住,道:“伙计,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见么?”堂官
开言说道:“爷若不问,小人也不说。这位军官爷一进门,就嘱咐了。他说:‘如
有人来找,须问姓名。独有个姓蒋的,他若找来,就回复他说,我不在这店里。’”
四爷听了,便对龙涛道:“如何?”龙涛闻听,便不言语了。蒋爷又对堂官道:
“此时军官的鲤鱼大约也吃完了。你作为取家伙去,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里,
你合军官说话儿,我做个不期而遇。倘若见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堂官不
能不应。蒋爷别了龙涛,跟着堂官,来到后面院子之内。
    不知二人见了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8
且说蒋爷跟了堂官来到院子之内,只听堂官说道:“爷上吃着这鱼可配口么?
如若短什么调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精点心。”韩爷道:“很好,不用吩
咐了,调和的甚好。等我好了,再谢你们吧。”堂官道:“小人们理应伺候,如何
担的起谢字呢。”
    刚说到此,只听院内说道:“哎哟,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官听罢,端
起盘子,往外就走。蒋四爷便进了屋内,双膝跪倒。韩爷一见翻转身,面向里而卧,
理也不理。蒋爷哭道:“二哥,你恼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诉说明白
了,就死也甘心的。当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强逞能,不顾国家法纪,急的大哥
无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已缢死在庞府墙外了。二哥,你老知道么?就是
小弟离间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并
不知有姓韩的在内。到了归结,二哥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岂不弱了彻
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着大哥,务必要拿获五弟,并非忘了结义之情,这正是
救护五弟之意。二哥难道不知他做的事么?若非遇见包恩相与诸相好,焉能保的住
他毫无伤损,并且得官授职?又何尝委屈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
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爷提拔,难道就忘却
了二哥么?我兄弟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好几场。大哥尤为伤怀,想念二哥。实对二
哥说吧,小弟此番前来,一来奉旨钦命,二来包相钧渝,三来大哥的分派。故此装
模作样,扮成这番光景,遍处找寻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
若是寻不着时,小弟从此也就出家,做个负屈含冤的老道罢了。”说到此,抽抽噎
噎的哭了起来。他却偷着眼看韩彰,见韩爷用巾拍抹脸,知是伤了心了,暗道:
“有点活动了。”复又说道:“不想今日在此遇见二哥。二哥反恼小弟,岂不把小
弟一番好心,倒埋没了?总而言之,好人难作。小弟既见了二哥,把曲折衷肠诉明,
小弟也不想活着了,隐迹山林,找个无人之处,自己痛哭一场,寻个自尽罢了。”
说到此,声咽音哑,就要放声。
    韩爷那里受得,由不得转过身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言我行事太毒,
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尝不狠。”蒋爷见韩爷转过身来,知他心意已回,听他说:
“做事大狠”,便急忙问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求二哥说明。”韩爷道:
“你诓我药,为何将两丸俱备拿去,致令我昨日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是做事太狠
么?”蒋爷听了,“噗哧”一声笑了,道:“二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这可错怪小
弟了。你老自想想,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当初若不将二丸药掏出,如何装的
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够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二
哥受药缥,必要用此解药。若早知道,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预备给二哥救急
几,也省的你老恨我咧。”韩爷听了也笑了,伸手将蒋爷拉起来,问道:“大哥三
弟五弟可好?”蒋爷道:“都好。”说毕,就在炕边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伤
感了一回。
    韩爷便说:“与花蝶比较,他用闪身计,是我一时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镖,
幸喜不重。赶回店来,急忙配药,方能保得无事。”蒋爷听了,方才放心,也将铁
岭观遇见胡和泄机,小弟只当是二哥被擒,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如何刺死吴道成,
又如何反手刺伤了花蝶,他在钢刺下逃脱的话,说了一遍。韩爷听了欢喜无限,道:
“你这一刺,虽未伤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划他一下,一来惊他一惊,二来也算报了
一镖之仇了。”
    二人正在谈论,忽听外面进来一人,扑翻身就给韩爷叩头,倒把韩爷吓了一跳。
蒋爷连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头目龙涛龙二哥。”韩二爷道:“久仰,
久仰。恕我有贱恙,不能还礼。”龙涛道:“小人今日得遇二员外,实小人之万幸。
务恳你老人家早早养好贵体,与小人报了杀兄之仇,这便是爱惜龙涛了。”说罢,
泪如雨下。蒋爷道:“龙二哥,你只管放心。我等二哥好了,身体强健,必拿花贼
与今兄报仇。我蒋平也是要助拿此贼的。”龙涛感谢不已。从此蒋爷服侍韩爷,又
有龙涛帮着,更觉周到。闹了不多几日,韩爷伤痕已愈,精神复元。
    一日,三人正在吃饭之时,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进来说道:“方才打二
十里堡赶到此间,已然打听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亏,又兼本县出票捕缉甚紧,到
处有线,难以住居,他竟逃往信阳,投奔邓家堡去了。”龙涛道:“既然如此,只
好赶到信阳,再作道理。”便叫冯七参见了二员外,也就打横儿坐了,一同吃毕饭。
    韩爷问蒋爷道:“四弟,此事如何区处?”蒋爷道:“花蝶这厮万恶已极,断
难容留。莫若二哥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获,一来除了恶患,二来与龙兄报了大
仇,三来二哥到开封也觉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韩爷点头,道:“你说
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蒋泽长道:“二哥仍是军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
龙涛道:“我与冯七做个小生意,临期看势作事。还有一事,我与欧阳爷丁大官人
原有旧约。如今既上信阳,须叫冯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们二位徒往灶君祠
奔驰。”夜星子听了,满口应承,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龙涛又对韩蒋二人
道:“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明日我先赶赴信阳,容二员外多将养几日。就是
你们二位去时,一位军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庙会齐便了。”
蒋爷深以为是,计议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然奔茉花村而来。
    且言北侠与丁大爷来到茉花村,盘桓了几日,真是义气相投,言语投机。一日
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兆兰兆蕙进内禀明了老母。丁母关碍着北侠,
不好推托。老太太便立了一个主意,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酒席,明日好打发他
等起身。北侠与丁氏弟兄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随,忙乱了一天。到了掌
灯时,饮酒吃饭。
    直到二鼓,刚然用完了饭,忽见丫环报来道:“老太太方才说身体不爽,此时
已然歇下了。”丁氏弟兄闻听,连忙跑到里面看视,见老太太在帐子内,面向里和
衣而卧。问之不应。半晌方说:“我这是无妨的,你们干你们的去。”丁氏弟兄那
里敢挪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寝。二人才暗暗出来,来到待客厅。
谁知北侠听说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独自在那里果等音信。见了丁家弟兄出来,
便问:“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爷道:“家母有年岁之人,往往如此,反累吾兄挂
心,不得安眠。”北侠道:“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家,这有什么呢。”丁二爷
道:“此时家母业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吧。明日还要走路呢。”北侠道:“劣兄
方才细想,此事也没甚要紧,二位贤弟原可以不必去。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
就是再迟两三日,也不为晚。总是老人家要紧。”丁氏昆仲连连称:“是。且到明
日再看。”彼此问了安置,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爷先来到厅上,见北侠刚然梳洗。欧阳爷先问道:“伯母后半
夜可安眠否?”兆兰道:“托赖兄长庇荫,老母后半夜颇好。”正说话间,兆蕙亦
到,便问北侠:“今日可起身么?”北侠道:“尚在未定。等伯母醒时,看老人家
的家景,再做道理。”忽见门上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人姓冯的,要求见欧阳
爷丁大爷。”北侠道:“他来的很好,将他叫进来。”庄丁回身,不多时见一人跟
庄丁进来,自说道:‘小人夜星子冯七参见。”丁大爷问道:“你从何处而来?”
冯七便将龙涛追下花蝶,观中遭擒;如何遇蒋爷搭救,刺死吴道成,惊走花蝶;又
如何遇见韩二爷;现今打听明白,花冲逃往信阳,大家俱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
见的话,述说了一回。北侠道:“你几时回去?”冯七道:“小人特特前来送信,
还要即刻赶到信阳,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爷道:“既如此,也不便
留你。”回头吩咐庄丁,取二两银子来赏与冯七。冯七叩谢道:“小人还有盘费,
大官人如何又赏许多。如若没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对北侠道:“爷
们去时,就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北侠道:“是了。我知道了。那庙里方丈慧
海我是认得的,手谈是极高明的。”冯七听了,笑了一笑,告别去了。
    谁知他们这里说话,兆蕙已然进内看视老太太出来。北侠问道:“二弟,今日
伯母如何?”丁二爷道:“方才也替吾兄请了安了。家母说:‘多承挂念!’老人
家虽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减。”北侠道:“莫怪劣兄说。老人家既然欠安,二
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况此事也没甚要紧。依我的主意,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阳,一
来不至失约,二来我会同韩蒋二人再加上龙涛帮助,也可以敌的住姓花的了。二位
贤弟以为何如?”兆兰兆蕙原因老母欠安,不敢远离,今听北侠如此说来,连忙答
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惟命是从。待老母大愈后,我二人再赶赴信阳就是。”
北侠道:“那也不必。即便去时,也不过去一人足矣。总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紧。”
丁家弟兄点头称“是”。早见伴当擦抹旧椅,调开座位,安放杯著,摆上丰盛的酒
席。这便是了母吩咐预备饯行的。酒饭已毕,北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
出庄外,执手分别。
    不言丁氏昆仲回庄,在家奉母。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信阳而
来。沿途观览山水,一日来到信阳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下有诛龙剑。
‘哦虽然来过,并未赏玩。今日何不顺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想罢,来
到河边泊船之处雇船。船家迎将上来,道:“客官要上诛龙桥看古迹的么?待小子
伺候爷上赏玩一番,何如?”北侠道:“很好。但不知要多少船价?须要说明。”
船家道:“有甚要紧。只要客官畅快喜欢了,多赏些就是了。请问爷上是独游,还
是要会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侠道:“也不会客,也不要火食,独自一人要
游玩游玩,把我渡过桥西,河神庙下船,便完事了。”船家听了,没有什么想头,
顿时怠儿慢儿的道:“如此说来,是要单座儿了。我们从早晨到此时,并没开张。
爷上一人,说不得走这一遭儿吧。多了也不敢说,破费爷上四两银子吧。”俗语说
的,“车船店脚牙”,极是难缠的,他以为拿大价儿把欧阳爷难住,就拉倒了。
    不知北侠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8
且说北侠他乃挥金似土之人,既要遣兴赏奇,慢说是四两,就是四十两也是肯
花的。想不到这个船家要价儿,竟会要在圈儿里头了。
    北侠道:“四两银子有甚要紧。只要淹看了诛龙剑,俺便照数赏你。”船家听
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满面堆下笑来,奉承道:“小人看爷上是个慷慨怜下的,只
要看看古迹儿,那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呢。伙计快搭跳板,搀爷上船。——到
底灵便着些儿呀,吃饱了就发呆。”北侠道:“不用忙,也不用搀,俺自己会上船。”
看跳板搭平稳了,略一垫步,轻轻来到船上。船家又嘱咐道:“爷上坐稳了。小人
就要开船了。”北侠道:“俺晓得。只是纤绳要拉的慢着些儿,俺还要沿路观看江
景呢。”船家道:“爷上放心。原为的是游玩,忙什么呢。”说罢,一篙撑开,顺
流而下,奔到北岸。纤夫套上纤板,慢慢牵曳。船家掌舵,北侠坐在舟中,清波荡
漾,芦花飘扬,衬着远山耸翠,古木撑青。一处处野店乡村,炊烟直上;一行行白
鸥秋雁,掠水频繁。北侠对此三秋之景,虽则心旷神恰,难免几番浩叹,想人生光
阴迅速,几辈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观览叹惜之际,忽听船家说道:“爷上请看,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神庙的
旗杆。此处离诛龙桥不远了。”北侠听了,便要看古人的遗迹。“不知此剑是何宝
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见船家将篙一撑荡开,悠悠扬扬,竟奔诛龙桥
而来,到此水势急溜,毫不费力,已从桥孔过去。北侠两眼左顾右盼,竟不见宝剑
悬于何处。刚然要问,只见船已拢住,便要拉纤上河神庙去。
    北侠道:“你等且慢。俺原为游赏诛龙剑而来。如今并没看见剑在那里,如何
就上河神庙呢?”船家道:“爷上才从桥下过,宝剑就在桥的下面,如何不玩赏呢?”
北侠道:“方才左瞧右瞧,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你叫我玩赏什么呢?”船家听了,
不觉笑道:“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在之处。难道也没听见人说过么?”北侠道:
“实实没有听见过。到了此时,倒要请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诛龙桥,诛
龙剑。若要看,须仰面。’爷上为何不往上看呢?”北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
了,竟没仰面观看。没奈何,你等还将船拨转。俺既到此,再没有不看看之理。”
船家便有些作难道:“此处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岂不
费工夫呢?”北侠心下明白,便道:“没甚要紧。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船
家听了,好生欢喜,便叫:“伙计,多费些气力吧。爷上有加倍赏呢。”二人踊跃
非常,用篙将船往回撑起。
    果然逆水难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桥下。北侠也不左右顾盼,惟有仰面细细观
瞧。不看则可,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你道什么诛龙剑?原来就在桥下石头上面刻
的一把宝剑,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真是耳闻不如眼见。往往以讹传讹,
说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个探奇好占的人,恨不得顿时就要看看,及至身临其境,
只落得“原来如此”四个大字,毫无一点的情趣。
    就是北侠,他乃行侠作义之人,南北奔驰,什么美景没有看过。今日为个诛龙
剑,白白的花了八两头,他算开了眼了,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了。你说可笑不
可笑?
    又遇船家纤夫不懂眼,使着劲儿撑住了船,动也不动。北侠问道:“为何不走?”
船家道:“爷上赏玩尽兴,小人听吩咐方好开船。”北侠道:“此剑不过一目了然,
俺已尽兴了。快开船吧!咱们上河神庙去吧。”他二人复又拨转船头,一直来到河
神庙下船。北侠在兜肚内掏出一个锞子,又加上多半个,合了八两之数,赏给船家
去了。
    北侠来到庙内,见有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大汉。这大汉地下放着一个笸萝,口中
说道:“俺这煎饼,是真正黄米面的,又有葱,又有酱,咬一口,喷鼻香。赶热呀,
赶热。”旁边也有买着吃的。再细看大汉时,却是龙涛。北侠暗道:“他敢则早来
了。”便上前故意的问道:“伙计,借光问一声。”龙涛抬头见是北侠,他却笑嘻
嘻的说道:“客官,你问什么?”北侠道:“这庙内可有闲房?俺要等一个相知的
朋友。”龙涛道:“巧咧,对劲儿。俺也是等乡亲的,就在这庙内落脚儿。俺是知
道的,这庙内闲房多着咧。好体面屋子,雪洞儿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庙内的
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没有什么营生,就在柴锅里摊上了几张煎饼,作个小买卖。
你老趁热,也闹一张尝尝,包管喷鼻香。”北侠笑道:“不用。少时你在庙内,摊
几张新鲜的我吃。”龙涛道:“是咧。俺卖完了这个,再给你老摊几张去。你老要
找这庙内当家的,他叫慧海,是个一等一的人儿,好多着咧。”北侠道:“承指教
了。”转身进庙,见了慧海,彼此叙了阔情。本来素识,就在东厢房住下。到了下
晚,北侠却暗暗与龙涛相会,言花蝶并未见来。就是韩蒋二位也该来了,等他们到
来再做道理。
    这日北侠与和尚在方丈里下棋,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于,衣服华美,品貌风
流,手内提定马鞭,向和尚执手。慧海连忙问讯。小和尚献茶,说起话来。原是个
武生,姓胡,特来暂租寓所,访探相知的。北侠在旁细看,此人面上一团英气,只
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暗道:“可惜这样人物,被这双眼带累坏了,而且印堂带
煞,必是不良之辈。”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嚷道:“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说着
话,扒着门,往里瞧了瞧北侠,看了看公于。北侠早已看见是夜星子冯七。
    小和尚迎出来道:“你找谁?”冯七道:“俺姓张行三,找俺乡亲王弟二的。”
小和尚说:“你找卖煎饼的王二呀。他在后面厨房里呢。你从东角门进去,就瞧见
厨房了。”冯七道:“没狗呀?”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锁着呢。”冯七抽
身往后去了。
    这里贵公子已然说明,就在西厢房暂住,留下五两定银,回身走了,说:“迟
会儿再来。”慧海送了公子回来,仍与北侠终局。北侠因记念着冯七,要问他花蝶
的下落,胡乱下完。那盘棋却输与慧海七子。站起身来,回转东厢房,却见龙涛与
冯七说着话,出庙去了。
    北侠连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的来到庙外,见他二人在那边大树下说话。北侠
一见,暗暗送目,便往东走,二人紧紧跟随。到了无人之处,方问冯七道:“你为
何此时才来?”冯七道:‘叫。人自离了茉花村,第三日就遇见了花蝶。谁知这厮
并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处拉拢,所以迟到今日。
他也上这庙里来了。”北侠道:“难道方才那公子,就是他么?”冯七道:“正是。”
北侠说:“怨不的。我说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光呢?原来就是他呀。怨
不的说姓胡,其中暗指着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冯七道:“这却不知。就是
昨晚在店内,他合店小二打听小丹村来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北侠又问韩蒋二
位。冯七道:“路上却未遇见,想来也就该到了。”龙涛道:“今日这厮既来到此,
欧阳爷想着如何呢?”北侠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大家防备着就是了。”说罢,
三人分散,仍然归到庙中。
    到了晚间,北侠屋内却不点灯,从暗处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后来忽见灯影一
晃,仿佛蝴蝶儿一般。又见“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了。北侠暗道:“这厮又要闹
鬼了。倒要留神。”迟不多会,见格扇略起一缝,一条黑线相似,出了门,背立片
时,原来是带门呢。见他脚尖滑地,好门道,好灵便,“突”“突”往后面去了。
北侠暗暗夸奖:“可惜这样好本事!为何不学好?”连忙出了东厢房,由东角门轻
轻来到后面。见花蝶已上墙头,略一转身,落下去了。北侠赶到,飞身上墙,往下
一望,却不见人。连忙纵下墙来,四下留神,毫无踪迹,暗道:“这厮好快腿!果
然本领不错。”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奔向前来。北侠一见,却是冯七。又见龙涛
来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三人聚在一处,再也测度不出花蝶往那里去了。
    北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等他回来。就怕他回来不从此走。”冯七
道:“此乃必由之地,白昼已瞧明白了。不然,我与龙二爷怎会专在此处等他呢?”
北侠道:“既如此,你仍然上树。龙头领你就在侨根之下,我在墙内等他。里外夹
攻,再无不成功之理。”冯七听了,说:“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树上瞭高,如他
来时,抛砖为号。”三人计议已定,内外埋伏。
    谁知等了一夜,却不见花冲回来。天已发晓,北侠来到前面,开了山门,见龙
涛与冯七来了。彼此相见,道:“这厮那里去了?”于是同到西厢房,见格扇虚掩。
到了屋内一看,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打开看时,里面只一件花氅官靴与公子
巾。北侠叫冯七拿着奔方丈而来。
    早见慧海出来,迎面问道:“你们三位如何起的这般早?”北侠道:“你丢了
人了。你还不晓得吗?”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斋念佛,恪守清规,如何会丢人?
别是你们三位有了什么故典了吧?”龙涛道:“真是师傅丢了人咧。我三人都替师
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冯七道:“他也不姓
王,我也不姓张。”和尚听了,好生诧异。北侠道:“师傅不要惊疑,且到方丈细
谈。”大家来到屋内,彼此就座。
    北侠方将龙涛冯七名姓说出:“昨日租西厢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恶
贼花冲,外号花蝴蝶。我们俱是为访拿此人,到你这里。”就将夜间如何埋伏,他
自从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说了一遍。慧海闻听吃了一惊,连忙接过包裹,
打开一看,内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别无他物。又到西厢房内一看,床边有
马鞭子一把,心中惊异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
    未知后文,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8
且说紫髯伯听和尚之言,答道:“这却无妨。他决不肯回来了,只管收起来吧。
——我且问你,闻得此处有个小丹村,离此多远?”慧海道:“不过三四里之遥。”
北侠道:“那里有乡绅富户以及庵观娼妓无有呢?”和尚道:“有庵观,并无娼妓。
那里不过是个庄村,并无镇店。若论乡绅,却有个勾乡宦,因告终养在家,极其孝
母,家道殷实。因为老母吃斋念佛,他便盖造了一座佛楼,画栋雕梁,壮观之甚。
慢说别的,就只他那宝珠海灯,便是无价之宝。上面用珍珠攒成缨络,排穗俱有宝
石镶嵌。不用说点起来照彻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辉,耀人二目。那勾员
外只要讨老母的喜欢,自己好善乐施,连我们庙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资布施的。”
北侠听了,便对龙涛道:“听师傅之言却有可疑。莫若冯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听一
番,看是如何?”冯七领命,飞也似的去了。龙涛便到厨房收拾饭食。北侠与和尚
闲谈。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军官打扮,金黄面皮,细条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气概,别
具一番豪杰精神。和尚连忙站起相迎。那军官一眼看见北侠,道:“足下莫非欧阳
兄么?”北侠道:‘叫。弟欧阳春。尊兄贵姓?”那军官道:“小弟韩彰,久仰仁
兄,恨不一见,今日幸会。仁兄几时到此?”北侠道:“弟来三日了。”韩弟道:
“如此说来,龙头领与冯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侠道:“龙头领来在小弟之先,
冯七是昨日才来。”韩爷道:“弟因有小恙,多将养了几日,故尔来迟,叫吾兄在
此耐等,多多有罪。”说着话,彼此就座。却见龙涛从后面出来,见了韩爷,便问:
“四爷如何不来?”韩爷道:“随后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后走,不便同
行。”
    正说之间,只见夜星子笑吟吟回来,见了韩彰,道:“二员外来了么。来的正
好,此事必须大家商议。”北侠问道:“你打听的如何?”冯七道:“欧阳爷料事
如见。小人到了那里细细探听,原来这小于昨晚真个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
拿住,又不知因何连伤二命,他又逃脱走了。早间勾乡宦业已呈报到官,还未出签
缉捕呢。”大家听了,测摸不出,只得等蒋爷来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邓车,猛然想起邓车生辰已近,
素手前去,难以相见。早已闻得小丹村勾乡宦家有宝珠灯,价值连城。莫若盗了此
灯,献与邓车,一来祝寿,二来自觉有些光彩。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
里知道此灯有许多的蹊跷。
    二更离了河神庙,一直奔到小丹村,以为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来。谁知到了
佛楼之上,见宝灯高悬,内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昼。却有一根锁链,上边檩上有
环,穿过去,将这一头儿压在鼎炉的腿下。细细端详,须将香炉挪开,方能提住锁
链,系下室灯。他便挽袖掖衣,来至供桌之前,舒开双手,攥住炉耳,运动气力往
上一举。只听吱的一声,这鼎炉竞跑进佛龛去了。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窿。系
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说:“奇怪!”正在发呆,从桌上窟窿之内探
出两把挠钩,周周正正将两膀扣住。花蝶一见不由的着急,两膀才待挣扎。又听下
面“吱”“吱”“吱”“吱”连声响亮,觉的挠钩约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贼
再也不能支持,两手一松,把两膀扣了个结实。他此时是手儿扶着,脖儿伸着,嘴
儿拱着,身儿探着,腰儿哈着,臀儿蹶着,头上蝴蝶儿颤着,腿儿躬着,脚后跟儿
跷着,膝盖儿合着,眼子是撅着,真是福相样儿!
    谁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只听下面“哗啷”“哗啷”铃铛乱响,早有人嚷道:
“佛楼上有了喊了!”从胡梯上来了五六个人,手提绳索,先把花蝶拢住。然后主
管拿着钥匙,从佛桌旁边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拧,随拧随松,将挠钩解下,
七手八脚,把花蝶捆住了,推拥下楼。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员外吧。
你等拿贼有功,俱各有赏。方才是谁的更班儿?”却见二人说道:“是我们俩的。”
主管一看,是汪明吴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贼押在你们更楼之上,好好看守。
明早我单回员外,加倍赏你们两个。”又吩咐帮拿之人道:“你们一同送到更楼,
仍按次序走更巡逻,务要小心。”众人答应,俱奔东北更楼上安置妥当,各自接拨
走更去了。
    原来勾乡宦庄院极大,四角俱有更楼。每楼上更夫四名,轮流巡更,周而复始。
如今汪明吴升拿贼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贼。他二人兴兴头头,喜欢无限,
看着花蝶道:“看他年轻轻的,什么干不得,偏要做贼。——还要偷宝灯。那个灯
也是你偷的?为那个灯,我们员外费了多少心机,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
正在说话,忽听下面叫道:“主管叫你们去一个人呢。”吴升道:“这必是先赏咱
们点酒儿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着。”
他回身便下楼去了。吴升在上面,忽听“噗嗵”一声,便问道:“怎么咧?栽倒咧。
没喝就醉。……”话未说完,却见上来一人,凹面金腮,穿着一身皂衣,手持钢刀。
吴升才要嚷,只听“(口克)嚓”,头已落地。那人忽的一声,跳上炕来,道:“朋
友,俺乃病太岁张华,奉了邓大哥之命,原为珠灯而来。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来
救你。”说罢,挑开绳索,将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邓家堡邓车那里去了。
    乃至走更人巡逻至此,见更楼下面躺着一人,执灯一照,却是汪明,被人杀死。
这一惊非小,连忙报与主管,前来看视。便问:“吴升呢?”更夫说:“想是在更
楼上面呢。”一叠连声唤道:“吴升,吴升!”那里有人答应。大家说:“且上去
看看。”一看——罢咧!见吴升真是无生了,头在一处,下在一处,炕上挑的绳系
不少,贼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这番光景,也着了慌,也顾不的夜深了,连忙报与
员外去了。员外闻听,急起来看,又细问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楼上拿住一贼,
因夜深未敢禀报。员外痛加申饬,言此事焉得不报。纵然不服,也该派人四下搜寻
一回,更楼上多添人看守,不当如此粗心误事。主管后悔无及,惟有伏首认罪而已。
    勾乡宦无奈,只得据实禀报:如何拿获鬓边有蝴蝶的大盗,如何派人看守,如
何更夫被杀大盗逃脱的情节,一一写明,报到县内。此事一吵嚷,谁人不知,那个
不晓。因此冯七来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听回来。
    大家听了,说:“等四爷蒋平来时,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间,蒋爷赶到。
大家彼此相见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说一番。蒋泽长道:“水从源流树从根。这厮既
然有投邓车之说,还须上邓家堡去找寻。谁叫小弟来迟,明日小弟就到邓家堡探访
一番。可有一层,如若掌灯时小弟不回来,说不得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赶到邓家
堡方妥。”众人俱各应允。饮酒叙话,吃毕晚饭,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蒋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渔鼓简板,竟奔邓家堡而
来。谁知这日正是邓车生日。蒋爷来到门前,踱来踱去,恰好邓车送出一人来,却
是病太岁张华,因昨夜救了花蝶,听花蝶说,近来霸王庄马强与襄阳王交好,极其
亲密,意欲邀同邓车前去。邓车听了满心欢喜,就叫花冲写了一封书信,特差张华
前去投递。不想花蝶也送出来,一眼瞧见蒋平,兜的心内一动,便道:“邓大哥,
把那唱道情的叫进来,我有话说。”邓车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带进来。蒋四爷便
跟定家丁进了门,见厅上邓车花冲二人上坐。花冲不等邓车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
老道带来。邓车不知何意。
    少时,蒋四爷步上台阶,进入屋内,放下招子渔鼓板儿,从从容容的稽首,道:
“小道有礼了。不知施主唤进小道,有何吩咐?”花冲说:“我且问你,你姓什么?”
蒋平道:“小道姓张。”花冲说:“你是自小儿出家,还是半路儿呢?还是故意儿
假扮出道家的样子,要访什么事呢?要实实说来。快讲,快讲!”邓车在旁听了,
甚不明白,便道:“贤弟,你此问却是为何?”花冲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
铁岭观小弟被人暗算,险些儿丧了性命。后来在月光之下,虽然看不真切,见他身
材瘦小,脚步灵便,与这道士颇颇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盘问盘问他。”说毕,回头
对蒋平道:“你到底说呀,为何迟疑呢?”
    蒋爷见花蝶说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错,倒要留神。”方说
道:“二位施主攀说,小道如何敢插言说话呢。小道原因家寒,毫无养赡,实实半
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花蝶道:“你可认得我么?”蒋爷假意笑道:
“小道刚到宝庄,如何认得施主?”花冲冷笑道:“俺的性命险些儿被你暗算,你
还说不认得呢。大约束手问你,你也不应。”站起身走进屋内,不多时手内提着一
把枯藤鞭子来,凑到蒋平身边,道:“你敢不说实话么?”
    蒋爷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这皮鞭,谅也打不动四大爷。瞧不的你
四爷一身干肉,你觌面来试,够你小子啃个酒儿的。”这正是艺高人胆大。蒋爷竟
不慌不忙的,答道:“实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问呢?”花冲听了,不由气往
上冲,将手一扬,“刷”“刷”“刷”“刷”就是几下子。蒋四爷故意的“暖哟”
道:“施主,这是为何?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小道乱打起来。
我乃出家之人。这是什么道理?暖哟!暧哟!这是从那里说起?”邓车在旁看不过
眼,向前拦住道:“贤弟,不可,不可!”
    不知邓车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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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贤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你知他就是那刺
你之人吗?且看为兄分上,不可误赖好人。”花蝶气冲冲的坐在那里。邓车便叫家
人带道士出去。蒋平道:“无缘无故,将我抽打一顿,这是那里晦气。”花蝶听说
“晦气”二字,站起身来,又要打他,多亏了邓车拦住。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
“道爷,你少说一句吧,随我快走吧。”蒋爷说:“叫我走,到底拿我东西来。难
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么东西?”蒋爷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
回身,刚要拿起渔鼓简板,只听花冲道:“不用给他,看他怎么样2”邓车站起笑道:
“贤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东西,倒叫他出去说混话,闹的好说不好听的做什
么!”一壁说着,一壁将招于拿起。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刚一拿手一脱落,将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转想道:
“呀!他这招于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细一看。谁知摔在地下时,就把钢刺露
出一寸有余。邓车看了,顺手往外一抽,原来是一把极锋芒的三棱鹅眉钢刺。一声
“哎呀”道:“好恶道呀!快与我绑了。”花蝶早已看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连忙
过来,道:“大哥,我说如何?明明刺我之人,就是这个家伙。且不要性急,须慢
慢的拷打他。问他到底是谁,何人主使,为何与我等作对。”邓车听了,吩咐家人
拿皮鞭来。
    蒋爷到了此时,只得横了心,预备挨打。花冲把椅于挪出,先叫家人乱抽一顿,
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处,慢慢的拷打他。打了多时,蒋爷浑身伤痕已然不少。花蝶问
道:“你还不实说么?”蒋爷道:“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邓车道:“我且问你:
你既出家,要这钢刺何用?”蒋爷道:‘咄家人随遇而安,并无庵观寺院,随方居
住。若是行路迟了,或起身早了,难道就无个防身的家伙么?
    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为何施主就迟疑了呢?”邓车暗道:“是呀。自古吕
祖尚有宝剑防身。他是云游道人,毫无定止,难道就不准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此
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见邓车沉吟,惟恐又有反悔,连忙上前道:“大哥请歇息去,待小弟慢慢
的拷他。”回头吩咐家人,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
打。蒋爷先前还折辩,后来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语了。花蝶见他不言语,暗自想道:
“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却毫不承认。若非有本领的,如何禁的起这一顿
打?”他只顾思索。谁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诉邓车,说那道士打的不言语了,邓车听
了心中好生难安,想道:“花冲也太不留情了。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个道士活活
的治死。虽为出气,难道我也不嫌个忌讳么?我若十分拦他,又恐他笑我,说我不
担事,胆忒小了。也罢,我须如此,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想罢,来到前面。只
是花冲还在那里打呢。再看道士时,浑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无完肤。邓车笑吟
吟上前道:“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寿面,到了此时,可也饿了。酒
筵已然摆妥。非是劣兄给他讨情,今日原是贱辰,难道为他耽误咱们的寿酒吗?”
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时气愤,就
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转身随邓车出来,却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许躲懒贪
酒。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若有差错,我可不依你们,惟你们几个人是问。”二人
一同往后面去了。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说他无缘无故,不知那里的邪气,也有说给他们添
差使,还要充二号主于,尽装蒜;又有可怜道士的,自午间揉搓到这时,浑身打了
个稀烂,也不知是那葫芦药。便有人上前,悄悄的问道:“道爷,你喝点儿吧。”
蒋爷哼了一声。旁边又有人道:“别给他凉水喝,不是玩的。与其给他水喝,现放
着酒热热的给他温一碗,不比水强么?”那个说:“真个的。你看着他,我就给他
温酒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二人偷偷的把蒋爷系下来,却不敢松去
了绳绑。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一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蒋爷一连呷了几口,觉
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余酒一气饮干。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蒋爷暗想道:“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该
来了。”忽听家人说道:“二兄弟,你我从早晨闹到这亻昝晚了,我饿的受不得了。”
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饿了。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呢?”这人道:“老二,
你想想,咱们共总多少人。如今他们在上头打发饭,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蒋爷
听了,便插言道:“你们二位只管吃饭。我四肢捆绑,又是一身伤痕,还跑的了么?”
两个家人听了,道:“慢说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也
没甚要紧。你且养养精神,咱们回来再见。”说罢,二人出了空房,将门倒扣,往
后面去了。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二人在房上降望,不知蒋爷在于何处。欧阳春便
递了暗号,叫韩彰在房上降望,自己却找寻蒋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外,正听见二人
嚷饿。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北侠便进屋内。蒋爷知道救兵到了。北侠将绳绑
挑开,蒋爷悄悄道:“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只是四肢捆的麻了,一时血脉不能
周流,须把我夹着,安置个去处方好。”北侠道:“放心。随我来。”一伸臂膀将
四爷夹起,往东就走。过了夹道,出了角门,却是花园。四下一望,并无可以安身
的去处。走了几步,见那边有一葡萄架,幸喜不甚过高。北侠悄悄道:“且屈四弟
在这架上吧。”说罢,左手一顺,将蒋爷双手托起,如举小孩子一般,轻轻放在架
上,转身从背后皮鞘内将七宝刀抽出,竟奔前厅而来。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见空房子门已开了,道士也不见了。一时惊慌
无措,忙跑到厅上,报与花蝶邓车。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也无暇细问。花蝶提了
利刃,邓车摘下铁把弓,挎上铁弹子袋,手内拿了三个子弹。刚出厅房,早见北侠
持刀已到。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峻的就是一弹。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早已防
备。见他把手一扬,却把宝刀扁着一迎,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邓车见打不着来
人,一连就是三弹,只听“当”“当”“当”响了三声,俱各打落在地。邓车暗暗
吃惊,说:“这人技艺超群。”便顺手在袋内掏出数枚,连珠发出,只听“丁当”
“丁当”犹如打铁一般。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见对面只一个人并不介意。他却脚下使劲,一个健步,以
为帮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然脑后生风,觉着有人。一回头,见明晃晃的钢刀
劈将下来,说声“不好!”将身一闪,翻手往上一迎。那里知道韩爷势猛刀沉,他
是翻腕迎的不得力,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他的刀早已飞起数步,当啷啷落在尘埃。
花蝶那里还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门,往后花园去了,慌不择路,无处藏身,他便
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以为他算是葡萄老根儿。他如何想的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
    蒋爷在架上,四肢刚然活动,猛听脚步声响。定睛细看,见一人奔到此处不动,
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正是花蝶。蒋爷暗道:“我的钢刺被他们拿去,手无寸铁。
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就罢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一下子,也出一出
拷打的恶气。”想罢,轻拳两腿,紧抱双肩,往下一翻身,噗哧的一声,正砸在花
蝶的身上,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扑,险些儿嘴按地。幸亏两手扶住,只觉两耳嘤的一
声,双睛金星乱迸,说声:“不好!此处有了埋伏了。”一挺身,踉里踉跄,奔那
边墙根去了。
    此时韩彰赶到,蒋爷爬起来道:“二哥,那厮往北跑了。”韩彰嚷道:“好贼!
往那里走?”紧紧赶来,看看追上。花蝶将身一纵,上了墙头。韩爷将刀一搠,花
蝶业已跃下,“咕嘟”“咕嘟”往东飞跑。跑过墙角,忽见有人嚷道:“那里走?
龙涛在此!”嗖的就是一棍。好花蝶!身体灵便,转身复往西跑。谁知早有韩爷拦
住。南面是墙,北面是护庄河。花蝶往来奔驰许久,心神已乱,眼光迷离,只得奔
板桥而来。刚刚到了桥的中间,却被一人劈胸抱住,道:“小子,你不洗澡吗?”
二人便滚下桥去。花蝶不识水性,那里还能挣扎。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他同韩
彰跃出墙来,便在此桥埋伏。到了水中,虽然不深,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往水中
一浸,连浸了几口水,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
    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蒋爷托起花蝶,龙涛提上木桥,与冯七将他绑
好。蒋爷窜将上来,道:“好冷!”韩爷道:“你等绕到前面,我接应欧阳兄去。”
说罢,一跃身跳入墙内。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邓车心慌,已将三十二子打完,敌人不退,正在着急。韩
爷赶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谅你有多大本领。俺来也!”邓车闻听,不敢抵
敌,将身一纵,从房上逃走去了。北侠也不追赶,见了韩彰,言花蝶已擒,现在庄
外。说话间,龙涛背着花蝶,蒋爷与冯七在后,来到厅前,放下花蝶。蒋爷道:
“好冷,好冷!”韩爷道:“我有道理。”持着刀往后面去了。不多时,提了一包
衣服来,道:“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家人们也藏躲了。四弟来换衣服。”蒋平更
换衣服之时,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无人,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顿时点着
烘起来。蒋平换了衣服出来,道:“趁着这厮昏迷之际,且松了绑。那里还有衣服,
也与他换了。天气寒冷,若把他噤死了,反为不美。”龙涛冯七听说有理,急忙与
花蝶换妥,仍然绑缚,一壁控他的水,一壁向着火,小子闹了个“水火既济”。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大家也都饿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饮。蒋爷一眼瞧见
钢刺,急忙佩在身边。只听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冯七出来,将他搀进屋内。
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首一人金黄面皮;右首一人形容枯
瘦,正是那个道士;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就是铁岭观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
是何缘故。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来到花蝶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
迟疑。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花蝶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与俺作对?”蒋爷
道:“你作的事,你还不知道么?拈污妇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齿,个个含冤。因
此我等抱不平之气,才特特前来拿你。若问我,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花蝶道:
“你莫非称翻江鼠的蒋泽长么?”蒋爷道:“正是。”花蝶道:“好,好!名不虚
传。俺花冲被你拿住,也不凌辱于我。快拿酒来!”蒋爷端到他唇边,花冲一饮而
尽,又问道:“那上边的又是何人?”蒋爷道:“那是北侠欧阳春。那边是我二哥
韩彰。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花蝶道:“罢了,罢了!也是我花冲所行不正,所
以惹起你等的义愤。今日被擒,正是我自作自受。你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蒋爷
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方是男子。明早将你解到县内,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
一案,便将你解赴东京,任凭开封府发落。”花冲听了,便低头不语。
    此时天已微明,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北侠道:“劣兄有言奉告:如今此
事完结,我还要回茉花村去。一来你们官事,我不便混在里面;二来因双侠之令妹
于冬季还要与展南侠毕姻,面恳至再,是以我必须回去。”韩蒋二人难以强留,只
得应允。
    不多时,县内派了差役,跟随冯七前来,起解花冲到县。北侠与韩蒋二人出了
邓家堡,彼此执手分别。北侠仍回茉花村。韩蒋二人同到县衙。惟有邓车悄悄回家,
听说花冲被擒,他恐官司连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王庄去了。后文再表。
    不知花冲到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9
且说蒋韩二位来到县前。蒋爷先将开封的印票拿出,投递进去。县官看了连忙
请到书房款待,问明底细,立刻升堂。花冲并无推倭,甘心承认。县官急速办了详
文,派差跟随韩蒋龙涛等,押解花冲起身。一路上小心防范,逢州过县,皆是添役
护送。
    一日,来到东京,蒋爷先到公厅,见了众位英雄,彼此问了寒暄。卢方先问:
“我的二弟如何?”蒋平便将始末述说了一遍。“现今押解着花冲,随后就到。”
大家欢喜无限。卢方徐庆白玉堂展昭相陪,迎接韩彰。蒋爷连忙换了眼色,来到书
房,回禀包公。包公甚喜,即命包兴传出话来:“如若韩义士到来,请到书房相见。”
    此时卢方等已迎着韩彰,结义弟兄,彼此相见了,自是悲喜交集。南侠见了韩
爷,更觉亲热。暂将花冲押在班房。大家同定韩爷,来到公所,各道姓名相见。独
到了马汉,徐庆道:“二哥,你老弩箭误伤的,就是此人。”韩爷听了,不好意思,
连连谢罪。马汉道:“三弟,如今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又提此事。”赵虎道:
“不知者不作罪,不打不成相与。以后谁要忌妒谁,他就不是好汉,就是个小人了。”
大众俱备大笑。公孙先生道:“方才相爷传出话来,如若韩兄到来,即请书房相见。
韩兄就同小弟,先到书房要紧。”韩彰便随公孙先生去了。
    这里南侠吩咐备办酒席,与韩蒋二位接风。不多时,公孙策等出来,刚到茶房
门前,见张老儿带定邓九如在那里恭候。九如见了韩爷,向前深深一揖,口称:
“韩伯伯在上,小侄有礼。”韩爷见是个宦家公子,连忙还礼,一时忘怀,再也想
不起是谁来。张老儿道:“军官爷,难道把汤圆铺的张老儿忘了么?”韩爷猛然想
起,道:“你二人为何在此?”包兴便将在酒楼相遇,带到开封,他家三公子奉相
谕将公子认为义子的话,说了一遍。韩爷听了欢喜,道:“真是福随貌转,我如何
认得。如此说,‘公子请了’。”
    大家笑着,来到公所之内,见洒筵业已齐备。大家谦逊,彼此就座。卢方便问:
“见了相爷如何?”公孙策道:“相爷见了韩兄,甚是欢喜,说了好些渴想之言。
已吩咐小弟速办折子,就以拿获花冲,韩兄押解到京为题,明早启奏。大约此折一
上,韩兄必有好处。”卢方道:“全仗贤弟扶持。”韩爷又叫伴当,将龙涛请进来,
大家见了。韩爷道:“多承龙兄一路勤劳,方才已回禀相爷,待事毕之后,回去不
迟。所有护送差役,俱各有赏。”龙涛道:“小人仰赖二爷四爷拿获花冲,只要报
仇雪恨,龙涛生平之愿足矣。”话刚到此,只见包兴传出话来,道:“相爷吩咐,
立刻带花冲二堂听审。”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听了,连忙到二堂伺候去了。
    这里无执事的,暂且饮酒叙话。南侠便问花蝶事体。韩爷便述说一番,又深赞
他人物本领,惜乎一宗大毛病,把个人带累坏了。正说之间,王马张赵等俱各出来。
赵虎连声夸道:“好人物,好胆量!就是他所做之事不端,可惜了。”众人便问:
“相爷审的如何?”王朝马汉道:“何用审问,他自己俱备通说了。实实罪在不赦。
招已画了。此时相爷与公孙先生拟他的罪名,明日启奏。”不多时,公孙策出来,
道:“若论他杀害人命,实在不少,惟独玷污妇女一节较重,理应凌迟处死。相爷
从轻,改了个斩立决。”龙涛听了心内畅快,大家从新饮酒,喜悦非常。饮毕,各
自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递折,圣心大悦,立刻召见韩彰,也封了校尉之职。花冲
罪名依议。包相就派祥符县监斩,仍是龙涛冯七带领衔役押赴市曹行刑。回来到了
开封,见众英雄正与韩彰贺喜。龙涛又谢了韩蒋二人,他要回去,韩爷蒋爷二位赠
了龙涛百金,所有差役俱各赏赐,各回本县。龙涛从此也不在县内当差了。
    这里众英雄欢喜,聚在一处,快乐非常。除了料理官事之外,便是饮酒作乐。
卢方等又在衙门就近处置了寓所,仍是五人同居。自闹东京,弟兄分手,至此方能
团聚。除了卢方一年回家几次,收取地租,其余四人就在此处居住,当差供职,甚
是方便。
    南侠原是丁大爷给盖的房屋,预备毕姻。因日期近了,也就张罗起来。不多几
日,丁大爷同老母妹子来京,南侠早已预备了下处。众朋友俱各前来看望,都要会
会北侠。谁知欧阳春再也不肯上东京,同丁二爷在家看家,众人也只得罢了。到了
临期,所有迎妆嫁娶之事,也不必细说。
    南侠毕姻之后,就将了母请来同居,每日与丁大爷会同众朋友欢聚。刚然过了
新年,丁母便要回去。众英雄与丁大爷义气相投,恋恋难舍。今日你请,明日我邀,
这个送行,那个饯别,聚了多少日期,好容易方才起身。
    丁兆兰随着丁母回到家中,见了北侠。说起:“开封府的朋友人人羡慕大哥,
恨不得见面,抱怨小弟不了。”北侠道:“多承众位朋友的爱惜,实是劣兄不惯应
酬。如今贤弟回来,诸事已毕,劣兄也就要告辞了。”丁大爷听了,诧异道:“仁
兄却是为何?难道小弟不在家时,舍弟有什么不到之处么?”北侠笑道:“你我岂
是那样的朋友。贤弟不要多心。劣兄有个贱恙,若要闲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所谓
劳人不可多逸,逸则便不消受了。这些日见贤弟不来,已觉焦心烦躁。如今既来了,
必须放我前行,庶免灾缠病绕。”兆兰道:“既如此,小弟与仁兄同去。”北侠道:
“那如何使得。你非劣兄可比,现在老伯母在堂,而且妹子新嫁,更要二位贤弟不
时的在膝下承欢,省得老人家寂寞。再者,劣兄出去闲游,毫无定所。难道贤弟就
忘了‘游必有方’吗?”兆兰兆蕙听见北侠之言是决意的要去,只得说道:“既如
何,再屈留仁兄两日,候后日起身如何?”北侠只得应允。这两日的欢聚,自不必
说。到了第三日,兆兰兆蕙备了酒席,与北侠饯行。并问:“现欲何往?”北侠道:
“还是上杭州一游。”饮酒后提了包裹,双侠送到庄外,各道珍重,彼此分手。
    北侠上了大路,散步逍遥,逢山玩山,遇水赏水。凡有古人遗迹,再没有不游
览的。一日,来到仁和县境内,见一带松树稠密,远远见旗杆高出青霄。北侠想道:
“这必是个大寺院,何不瞻仰瞻仰。”来到庙前一看,见匾额上镌着“盘古寺”三
字,殿宇墙垣,极其齐整。北侠放下包裹,拂去尘垢,端正衣襟,方携了包裹步入
庙中。
    上了大殿,瞻仰圣像,却是“三皇”。才礼拜毕,只见出来一个和尚,年纪不
足三旬,见了北侠问讯。北侠连忙还礼,问道:“令师可在庙中么?”和尚道:
“在后面。施主敢是找师父么?”北侠道:“我因路过宝刹,一来拜访今师,二来
讨杯茶吃。”和尚道:“请到客堂待茶。”说罢,在前引路,来到客堂,真是窗明
几净,朴而不俗。和尚张罗煮茶。不多一会,茶已烹到。早见出来个老和尚,年纪
约有七旬,面如童颜,精神百倍。见了北侠,问了姓名,北侠一一答对,又问:
“吾师上下?”和尚答道:“上静下修。”二人一问一答,谈了多时,彼此敬爱。
看看天已晚了,和尚献斋,北侠也不推辞,随喜吃了。和尚更觉欢喜,便留北侠多
盘桓几日。北侠甚合心意,便住了。晚间无事,因提起手谈,谁知静修更是酷好。
二人就在灯下较了一局,不相上下,萍水相逢,遂成莫逆,北侠一连住了几日。
    这日早晨,北侠拿出一锭银来,交与静修,作为房金。和尚那里肯受,道:
“我这庙内香火极多。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载,这点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千万莫
要多心。”北侠道:“虽然如此,我心甚是不安。权作香资,莫要推辞。”静修只
得收了。北侠道:“吾师无事,还要领一局,肯赐教否?”静修道:“怎奈者借力
弱,恐非敌手。”北侠道:“不吝教足矣。何必太谦。”二人放下棋秤,对奕多时。
忽见外面进来一个儒者,衣衫褴搂,形容枯瘦,手内持定几幅对联,望着二人一揖。
北侠连忙还礼,道:“有何见教?”儒者道:“学生贫困无资,写得几幅对联,望
祈居士资助一二。”和尚听了,便立起身来,接过对联,打开一看,不由的失声叫
“好”。
    未知静修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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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见写的笔法雄健,字体遒媚,不由的连声赞道:
“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虽然穷苦,颇含秀气,而且气度不
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带到后面,梳洗净面,款
待斋饭。儒者听了,深深一揖,随着和尚后面去了。
    北侠道:“我见此人,颇颇有些正气,决非假冒斯文。”静修道:“正是。老
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说罢,复又下棋。
    刚然终局,只见进来一人,年约四旬以外。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连
忙让坐,道:“施主何来?这等高兴。”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宝刹,只因我
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特来恳求吾师测一个字。”
    静修起初不肯,后来推辞不掉,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容易。员外就说一
个字,待老僧测测看。说的是了,员外别喜欢;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秦昌
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吾师说‘容易’,就是这个‘容’字吧。”静修写出
来,端详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奇,却是个端正字体。按字意说来,‘有容德
乃大’,‘无欺心自安’。员外作事光明,毫无欺心,这是好处。然凡事须有涵容,
不可急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相宜了。员外以后总要涵容,遇事存在心里,
管保转祸为福。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只因此字拆开看,有些不妙。员外请看,此
字若拆开看,是个穴下有人口。若要不涵容,惟恐人口不利。这也是老僧妄说,员
外体要见怪。”员外道:“多承吾师指教,焉有见怪之理。”
    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身来,把对联拉开一
看,连声夸赞:“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静修道:“老憎如何写的来。
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静修道:“现在
后面。他原是求资助的,并未问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说来,是个寒儒了。我
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如今既有儒者,吾师何不代为聘请,岂不两便
么?”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宣恭敬,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视于他。似如此
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礼。”秦昌立起身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但弟子惟恐错
过机会,不得其人,故此觉得草率了。”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吩咐道:“你速
速到家,将衣衫帽靴取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静修见他延师心盛,只得将儒
者请来。谁知儒者到了后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华,秀色可餐。秦昌一
见,欢喜非常,连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是个饱学儒流,一生性气刚直,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静
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杜雍却甚愿意,秦昌乐不可言。少时家童将衣衫帽靴取
来,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杜雍却不推辞,将通身换了,更觉落落大方。秦昌别
了静修北侠,便与杜雍同行。出了山门,秦昌便要坠镫,杜雍不肯,谦让多时,二
人乘马,来到庄前下马。家童引路,来到书房,献茶已毕,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年方十一岁。安人郑氏,三旬以外年纪。有一妾,名
叫碧蟾。丫环仆妇不少。其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服侍郑氏的;小丫环名叫彩霞,
服侍碧蟾的。外面有执事四人:进宝、进财、进禄、进喜。秦昌虽然四旬年纪,还
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算来人丁也有三四十口。家道饶余。员外因一生
未能读书,深以为憾,故此为国壁谆谆延师,也为改换门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后,一切肴撰,甚是精美。秦昌虽未读过书,却深知敬先生,也
就难为他。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漫不经心的很多。那
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一般。每逢自己讨取帐目之时,便嘱咐郑氏安人,
先生饭食要紧,不可草率,务要小心。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彩凤照料,习以为常。
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一日,员外又去讨帐,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先
生处务要留神,好好款待。员外去后,彩凤照料了饭食,叫人送到书房。碧蟾也便
悄悄随到书房,在窗外偷看,见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纪,儒雅之甚,不看则己,
看了时邪心顿起。
    也是活该有事。这日偏偏员外与国壁告了半天假,带他去探亲。碧蟾听了此信,
暗道:“许他们给先生做菜,难道我就不许么?”便亲手做了几样菜,用个小盒盛
了,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不多时,回来了。他便问:“先生做什么呢?”彩霞
道:“在那里看书呢。”碧蟾道:“说什么没有?”丫环道:“他说:‘往日俱是
家童送饭,今日为何你来?快回去吧!’将盒放在那里,我就回来了。”碧蟾暗道:
“奇怪!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屋子,他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撕破窗纸,
往里窥看,见盒子依然未动。他便轻轻咳嗽。杜先生听了,抬头看时,见窗上撕了
一个窟窿,有人往里偷看,却是年轻妇女,连忙问道:“什么人?”窗外答道:
“你猜是谁?”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忙说道:“这是书房,还不退了!”窗
外答道:“谅你也猜不着。我告诉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今日因员外出门,
家下无人,特来相会。”先生听了,发话道:“不要唠叨,快回避了!”外面说道:
“你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这里有表记送你。”杜雍听了,顿时
紫涨面皮,气往上冲,嚷道:“满口胡说!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来。”一壁嚷,
一壁拍案大叫。正在愤怒,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先生仍气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
暗想道:“这是何说!可借秦公待我这番光景,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我须得便点
醒他,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原来他听见员外回来,故此急忙退去。且言秦昌进内更换
衣服,便来到书房,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也不为礼。回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
元盒,里面酒菜极精,纹丝儿没动。刚要坐下问话,见地下黄澄澄一物,连忙毛腰
捡起,却是妇女戴的戒指。一声儿没言语,转身出了书房。仔细一看,却是安人之
物,不由的气冲霄汉,直奔卧室去了。
    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不
但没看见,连听见也没有。秦昌来到卧室之内,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不容分说,
开口大骂道:“你这贱人,干的好事!”乳母不知为何,连忙上前解劝,彩凤也上
来拦阻。郑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那一葫芦药。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说道:
“我叫你款待先生,不过是饮馔精心。谁叫你跑到书房,叫先生瞧不起我,连理也
不理。这还有个闺范么?”安人道:“那个上书房来?是谁说的?”秦昌道:“现
有对证。”便把戒指一扔,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连忙说道:“此物虽是我的。
却是两个,一个留着自戴,一个赏了碧蟾了。”秦昌听毕,立刻叫彩凤去唤碧蟾。
    不多时,只见碧蟾披头散发,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一个说:“彩凤
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陷害于我。”一个说:“我何尝到姨娘屋内。这明是姨
娘去到书房,如今反来讹我。”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意,竟
自分解不清。自己却后悔,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辱骂一顿,忒莽撞了。倒是
郑氏有主意,将彩凤吓唬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里发呆,生暗气。少时,乳母过来,安人与乳母悄
悄商议,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计甚妙。如此行来,也可试出
先生心地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告诉秦昌,秦昌深以为是。
    到了晚间,天到二鼓之后,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只见里面尚有灯光,杜雍
业已安歇。乳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什么?”乳母
道:“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里面,
有话说。”杜雍道:“这是什么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怪道他说比安人小,
比丫环大,原来是个姨娘。你回去告诉他,若要如此的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岂
有此理呀,岂有此理!”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
卧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用再往下问。只这‘比安人小,比丫环大’
一语,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我还留他何用!若不及早杀却他,难去心头之火。”
乳母道:“凡事不可急躁。你若将他杀死,一来人命关天,二来丑声传扬,反为不
美。”员外道:“似此如之奈何呢?”乳母道:“莫若将他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
或将他饿死,或将他国死,也就完事了。”秦昌深以为是。次日黎明,便吩咐进宝
将后花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吩咐不准给他饭食,要将他活活饿死。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9
且说碧蟾素日原与家人进宝有染,今将他锁禁在后花园空房,不但不能挨饿,
反倒遂了二人私欲。他二人却暗暗商量计策。碧蟾说:“员外与安人虽则住在上房,
却是分寝,员外在东间,安人在西间。莫若你夤夜持刀,将员外杀死,就说安人怀
恨,将员外谋害。告到当官,那时安人与员外抵了命。我掌了家园,咱们二人一生
快乐不尽。强如我为妾,你是奴呢。”说的进宝心活,半夜里持刀来杀秦昌。
    且说员外自那日错骂了安人,至今静中一想,原是自己莽撞。如今既将碧蟾锁
禁,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到了夜静更深,自己持灯来至西间。见郑氏刚然歇下,
他便进去。彩凤见员外来了,不便在跟前,只得溜出来。他却进了东间,摸了摸卧
具,铺设停当,暗自想道:“姨奶奶碧蟾,他从前原与我一样是丫头。员外拣了他,
收作二房。我曾拟陪一次。如今碧蟾既被员外锁禁,此缺已出,不消说了,理应是
我坐补,”妄想得缺,不觉神魂迷乱,一歪身躺在员外枕上,竟自睡去。他却那里
知道进宝持刀前来,轻轻的撬门而入,黑暗之中,摸着脖项,狠命一刀。可怜,一
个即要补缺的彩凤,竟被恶奴杀死。
    进宝以为得意,回到本屋之中,见一身的血迹,刚然脱下要换。只听员外那里,
一叠连声叫“进宝”。进宝听了,吃惊不小,方知员外未死。一壁答应,一壁穿衣,
来到上房。只因员外由西间陪罪回来,见彩凤已被杀在卧具之上,故此连连呼唤。
见了进宝,便告诉他彩凤被杀一节。进宝方知把彩凤误杀了。此时安人已知,连忙
起来,大家商议。郑氏道:“事已如此,莫若将彩凤之母马氏唤进,告诉他。多多
给他银两,将他女儿好好殡殓就是了。”秦昌并无主意,立刻叫进宝告诉马氏去。
谁知进宝见了马氏就挑唆,说他女儿是秦昌因奸不遂愤怒杀死的,叫马氏连夜到仁
和县报官。
    金必正金大老爷因是人命重案,立刻前来相验。秦昌出其不意,只得迎接官府。
就在住房廊下,设了公案。金令亲到东屋看了,问道:“这铺盖是何人的?”秦昌
道:“就是小民在此居住。”金令道:“这丫头他叫什么?”秦昌道:“叫彩凤。”
金令道:“他在这屋里住么?”秦昌道:“他原是服侍小民妻子,在西屋居住的。”
金令道:“如此说来,你妻子住在西间了。”秦昌答应:“是。”金令理叫仵作前
来相验,果系刀伤。金令吩咐将秦昌带到荷中听审,暂将彩凤盛殓。
    转到衙中,先将马氏细问了一番。马氏也供出秦昌与郑氏久已分寝,东西居住,
他女儿原是服侍郑氏的。金令问明,才带上秦昌来,问他为何将彩凤杀死。谁知秦
昌别的事没主意,他遇这件事倒有了主意,回道:“小民将彩凤诱至屋内,因奸不
遂,一时忿恨,将他杀死。”
    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认?他想:“我因向与妻子东西分住,如何又说出与妻子陪
罪呢?一来说不出口,二来惟恐官府追问‘因何陪罪’,又叨顿出碧蟾之事。那时
闹得妻妾当堂出丑,其中再连累上一个先生,这个声名传扬出去,我还有个活头么?
莫若我把此事应起,还有个辗转。大约为买的丫头因奸致死,也不至抵偿,总而言
之,前次不该合安人急躁,这是我没有涵容处。彼时若有涵容,慢慢访查,也不必
陪罪,就没有这些事了。可见静修和尚是个高僧,怨得他说人口不利,果应其言。”
他虽如此想,不思索思索,若不陪罪,他如何还有命呢?
    金令见他满口应承,反倒疑心,便问他:“凶器藏在何处?”秦昌道:“因一
时忙乱,忘却掷于何地。”其词更觉含浑。金令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又无凶器,
其中必有缘故。须要慢慢访查。”暂且悬案寄监。
    此时郑氏已派进喜暗里安置,秦昌在监不至受苦。他因家下无人,仆从难以靠
托。仔细想来,惟有杜先生为人正直刚强,便暗暗写信托付杜雍,照管外边事体,
一切内务全是郑氏料理。监中叫进宝四人,轮流值宿服侍。
    一日,静修和尚到秦员外家取香火银两,顺便探访杜雍。刚然来到秦家庄,迎
头遇见进宝。和尚见了,问道:“员外在家么?杜先生可好?”进宝正因外面事务
如今是杜先生料理,比员外在家加倍严紧,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听静修和尚问先
生,他便进谗言道:“师傅还提杜先生呢。原来他不是好人,因与主母调奸,被员
外知觉,大闹了一场。杜先生怀恨在心,不知何时暗暗与主母定计,将丫头彩凤杀
死,反告了员外因奸致命,将员外下在南牢。我此时便上县内,瞧我们员外去。”
说罢,扬长去了。
    和尚听了,不胜惊骇诧异,大骂杜雍不止。回转寺中,见了北侠,道:“世间
竟有这样人面兽心之人,实实可恶!”北侠道:“吾师为何生嗔?”静修和尚便将
听得进宝之言,一一叙明。北侠道:“我看杜雍决不是这样人,惟恐秦员外别有隐
情。”静修听了好生不乐,道:“秦员外为人,老僧素日所知,一生原无大过,何
至被囚。可恨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实实可恶!”北侠道:“我师还要三思。既
有今日,何必当初。难道不是吾师荐的么?”这一句话,问得静修和尚面红过耳。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发,站起来向后面去了。
    北侠暗想道:“据我看来,杜雍去了不多日期,何得骤与安人调奸?此事有些
荒唐。今晚倒要去探听探听。”又想:“老和尚偌大年纪,还有如此火性,可见贪
嗔痴爱的关头,是难跳的出的。他大约因我拿话堵塞于他,今晚决不肯出来。我正
好行事。”想罢,暗暗装束,将灯吹灭,虚掩门户,仿佛是早已安眠,再也想不到
他往秦家庄来。
    到了门前,天已初鼓。先往书房探访,见有两个更夫要蜡,书童回道:“先生
上后边去了。”北侠听了,又暗暗来到正室房上。忽听乳母白氏道:“你等莫要躲
懒,好好烹下茶。少时奶奶回来,还要喝呢。”北侠听了,暗想:“事有可疑。为
何两个人俱不在屋内?且到后面看看再作道理。”
    刚然来到后面,见有三间花厅,格扇虚掩。忽听里面说道:“我好容易得此机
会,千万莫误良宵。我这里跪下了。”又听妇人道:“真正便宜了你。你可莫要忘
了我的好处呀。”北侠听到此,杀人心陡起,暗道:“果有此事!且自打发他二人
上路。”背后抽出七宝刀。说时迟,那时快,推开格扇,手起刀落。可怜男女二人
刚得片时欢娱,双魂已归地府。北侠将二人之头挽在一处,挂在格扇屈戍之上。满
腔恶气全消,仍回盘古寺。他以为是杜雍与郑氏无疑,那里知道他也是误杀了呢。
    你道方才书童答应更夫,说先生往后边去了,是那个后边?就是书房的后边。
原来是杜先生出恭呢。杜雍出恭回来,问道:“你方才合谁说话?”书童道:“更
夫要蜡来了。”杜雍道:“他们如何这么早就要蜡?昨夜五更时拿去的蜡,算来不
过点了半枝,应当还有半枝。难道还点不到二更么?员外不在家,我是不能叫他们
赚。如要赚,等员外回来,爱怎么赚,我是全不管的。”
    正说时,只见更夫跑了来道:“师老爷,师老爷!不好了!”杜雍道:“不是
蜡不够了?犯不上这等大惊小怪的。”更夫道:“不是,不是。方才我们上后院巡
更,见花厅上有两人执着格扇往外瞧。我们怕是歹人,拿灯笼一照,谁知是两个人
头。”杜先生道:“是活的?是死的?”更夫道:“师老爷可吓糊涂了。既是人头,
如何会有活的呢?”杜雍道:“我不是害怕,我是心里有点发怯。我问的是男的?
是女的?”更夫道:“我们没有细瞧。”杜先生道:“既如此,你们打着灯笼在前
引路,待我看看去。”更夫道:“师老爷既要去看,须得与我换蜡了。这灯笼里剩
了个蜡头儿了。”杜先生吩咐书童拿几枝蜡,交与更夫,换好了,方打着灯笼,往
后面花厅而来。
    到了花厅,更夫将灯笼高高举起。杜先生战战哆嗦看时,一个耳上有环,道:
“喂呀!是个妇人。你们细看是谁?”更夫看了半晌,道:“好象姨奶奶。”杜雍
便叫更夫:“你们把那个头往外转转,看是谁?”更夫仗着胆子,将头扭一扭,一
看。这个说:“这不是进禄儿吗?”那个道:“是不错。是他,是他!”杜先生道:
“你们要认明白了。”更夫道:“我认的不差。”杜先生道:“且不要动。”更夫
道:“谁动他做什么呢。”杜先生道:“你们不晓得,这是要报官的。你们找找四
个管家。今日是谁在家?”变夫道:“昨日是进宝在监该班,今日应当进财该班。
因进财有事去了,才进禄给进宝送信去叫他连班。不知进禄如何被人杀了?此时就
剩进喜在家。”杜先生道:“你们把他叫来,我在书房等他。”更夫答应。一个去
叫进喜,一个引着先生来到书房。
    不多时,进喜来到。杜先生将此事告诉明白,叫他进内启知主母。进喜急忙进
去,禀明了郑氏。郑氏正从各处检点回来,吓的没了主意,叫间先生,此事当如何
办理。杜先生道:“此事隐瞒不得的,须得报官。你们就找地方去。”进喜立刻派
人找了地方来,到后花厅看了,也不动,道:“这要即刻报官,耽延不得了。只好
管家你随我同去。”进喜吓的半晌无音。还是杜先生有见识,知是地方勒索,只得
叫进喜从内要出二两银子来,给了地方。他才一人去了。
    至次日,地方回来,道:“少时太爷就来,你们好好预备了。”不多时,金令
来到,进喜同至后园。金令先问了大概情形,然后相验,记了姓名,叫人将头摘下。
又进屋内去,看见男女二尸,下体赤裸,知是私情。又见床榻上有一字柬,金令拿
起细看,拢在袖中,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着鞋袜,问进喜道:“你可认得,此
衣与鞋袜是谁的?”进喜瞧了瞧,回道:“这是进宝的。”金令暗道:“如此看来,
此案全在进宝身上。我须如此如此,方能了结此事。”吩咐暂将男女盛殓,即将进
喜带入街中,立刻开堂。且不问进喜,也不问秦昌,吩咐:“带进宝。”两旁衙役
答应一声,去提进宝。
    此时进宝正在监中服侍员外秦昌,忽然听见行役来说:“太爷现在堂上,呼唤
你上堂,有话吩咐。”进宝不知何事,连忙跟随行役,上了大堂。只见金令坐在上
面,和颜悦色问道:“进宝,你家员外之事,本县现在业已访查明白。你既是他家
的主管,你须要亲笔写上一张诉呈来。本县看了,方好从中设法,如何出脱你家员
外的罪名。”进宝听了,有些不愿意,原打算将秦昌谋死。如今听县官如此说,想
是受了贿赂。无奈何,说道:“既蒙太爷恩典,小人下去写诉呈就是了。”金令道:
“就要递上来,本县立等。”回头吩咐书吏:“你同他去,给他立个稿儿,叫他亲
笔誊写。速速拿来。”书吏领命下堂。
    不多时,进宝拿了诉呈,当堂呈递。金令问道:“可是你自己写的?”进宝道:
“是。求先生打的底儿,小人誊写的”金令接来,细细一看,果与那字柬笔迹相同。
将惊堂木一拍,道:“好奴才!你与碧蟾通奸设计,将彩凤杀死,如何陷害你家员
外,还不从实招上来!”进宝一闻此言,顶梁骨上嘤的一声,魂已离壳,惊慌失色
道:“此……此……此事小……小……小人不知。”金令吩咐:“掌嘴。”刚然一
边打了十个,进宝便嚷道:“我说呀,我说。”两边衙役道:“快招!快招!”进
宝便将碧蟾如何留表记被员外拣着,错疑在安人身上;又如何试探先生,方知是碧
蟾,将他锁禁花园;原是小人素与姨娘有染,因此暗暗定计要杀员外,不想秦昌那
日偏偏的上西门去了,这才误杀了彩凤;一五一十,述了一遍。金令道:“如此说
来,碧蟾与进禄昨夜被人杀死,想是你愤奸不平,将他二人杀了。”进宝碰头道:
“此事小人实实不知。昨夜小人在监内服侍员外,并未回家,如何会杀人呢?老爷
详情。”金令暗暗点头,道:“他这话却与字柬相符。只是碧蟾进禄却被何人所杀
呢叩
    你道是何字柬?原来进禄与进宝送信,叫他多连一夜。进宝恐其负了碧蟾之约,
因此悄悄写了一柬,托进禄暗暗送与碧蟾。谁知进禄久有垂涎之意,不能得手,趁
此机会,方才入港。恰被北侠听见,错疑在杜雍郑氏身上,故此将二人杀死。
    至于床下搜出血衫鞋袜,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皆因进宝字柬上,前面写
今日不能回来之故;后面又嘱咐千万,前次血污之物,恐床下露人眼目,须改别处
隐藏方妥。有此一语,故而搜出。是进喜识认,说出进宝。金令已知是进宝所为。
又恐进禄栽赃陷害别人,故叫进宝写诉呈,对了笔迹,然后方问此事。以为他必狡
赖,再用字柬衣衫鞋袜质证。谁知小子不禁打,十个嘴巴,他就通说了,却倒省事。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09
且说金公审明进宝,将他立时收监,与彩凤抵命,把秦昌当堂释放,惟有杀奸
之人,再行访查缉获另结,暂且悬案。论碧蟾早就该死,进禄因有淫邪之行,致有
杀身之祸。他二人既死,也就不必深究了。
    且说秦昌回家,感谢杜雍不尽,二人遂成莫逆。又想起静修之言,杜雍也要探
望,因此二人同来到盘古寺。静修与北侠见了,彼此惊骇。还是秦昌直爽,毫无隐
讳,将此事述明。静修北侠方才释疑,始悟进宝之言尽是虚假。四人这一番亲爱快
乐,自不必言。
    盘桓了几日,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北侠也就别了静修,上杭州去了。沿路上
闻人传说道:“好了!杭州太守可换了。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仔细打听,北侠
却晓得此人。
    你道此人是谁?听我慢慢叙来。只因春闱考试,钦命包大人主考,到了三场已
毕,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天子便问:“包卿,世荣为何不中?”包公奏道:
“臣因钦命点为主考,臣侄理应回避,因此并未入场。”天子道:“朕原为拣选人
材,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若要如此,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即行传旨,着世荣
一体殿试。此旨一下,包世荣好生快乐。到了殿试之期,钦点包世荣的传胪,用为
翰林院庶吉士,包公叔侄碰头谢恩。赴琼林宴之后,包公递了一本给包世荣告假,
还乡毕姻,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圣上准奏,赏赉了多少东西。包世荣别了叔父,
带了邓九如,荣耀还乡。至于与玉芝毕姻一节,也不必细述。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倪继祖奉了圣旨,
不敢迟延。先拜老师,包公勉励了多少言语,倪继祖一一谨记。然后告假还乡祭祖。
奉旨:“着祭祖毕,即赴新任。”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就是仆人可是倪
忠么?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真仿佛白罗衫的故事,此处不能不叙出。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名唤倪仁,自幼定了同乡李太公之女为妻。什
么礼聘呢?有祖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晶莹光润无比,拆开却是两枝,合起来
便成一朵。倪仁视为珍宝,与妻子各佩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亲,便雇了船只。这
船户一名陶宗,一名贺豹,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芳。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
面上作生涯的,但凡客人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再没有放过去的。如今见倪仁雇了
他的船,虽无沉重行李,却见李氏生的美貌,淫心陡起。贺豹暗暗的与陶宗商量,
意欲劫掠了这宗买卖。他别的一概不要,全给陶宗,他单要李氏作个妻房。二人计
议停当,又悄悄的知会了杨芳。杨芳原是雇工人,不敢多
    一日,来在扬子江,到幽僻之处,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贺豹便通勒李氏。李
氏哭诉道:“因怀孕临迩,待分娩后再行成亲。”多亏杨芳在旁解劝道:“他丈夫
已死,难道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贺豹只得罢了。杨芳暗暗想道:“他等作恶,
将来事犯,难免扳拉于我。再者看这妇人哭的可怜,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
他便沽酒买肉,庆贺他二人一个得妻,一个发财。二人见他殷勤,一齐说道:“何
苦要叫你费心呢。你以后真要好时,我等按三七与你股分。你道好么?”杨芳暗暗
道:“似你等这样行为,慢说三七股分,就是全给老杨,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却
故意道:“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敢则是好。”便殷勤劝酒。不多时,把二人灌的
酩酊大醉,横卧在船头之上。杨芳便悄悄的告诉了李氏,叫他上岸,一直往东,过
了树林,有个白衣庵,他姑母在这庙出家,那里可以安身。
    此时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顾高低,拼命往前奔驰。忽然一阵肚痛,暗说:
“不好!我是临月身体,若要分娩,可怎么好?”正思索时,一阵疼如一阵,只得
勉强奔到树林,存身树下。不多时,就分娩了。喜得是个男儿。连忙脱下内衫,将
孩儿包好,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不敢留恋,难免悲戚,急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
自己恐贼人追来,忙忙往东奔逃,上庙中去了。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心下畅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刚然睡下,觉得耳畔有人唤
道:“你还不走,等待何时?”杨芳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四下无人,但见残月西斜,
疏星几点,自己想道:“方才明明有人呼唤,为何竟自无人呢?”再看陶贺二人酣
睡如雷,又转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来,不见了妇人,难道就罢了不成?不
是埋怨于我,就是四下搜寻。那时将妇人访查出来,反为不美。——有了,莫若我
与他个溜之乎也。及至他二人醒来,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也免得他等搜查。”
主意已定,东西一概不动,只身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来。
    到了庵前,天已做明,向前扣门,出来了个老尼,隔门问道:“是那个?”杨
芳道:“姑母请开门,是侄儿杨芳。”老尼开了山门。杨芳来到客堂,尚未就座,
便悄悄问道:“姑母,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老尼道:“你如何知道?”杨
芳便将灌醉二贼、私放李氏的话,说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何错你也没什么舛错,只是他
一点血脉失于路上,恐将来断绝了他祖上的香烟。”杨芳追问情由。老尼便道:
“那妇人已投在庙中,言于树林内分娩一子。若被人捡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
便绝了香烟,深为痛惜。是我劝慰再三,应许与他找寻,他方止了悲啼,在后面小
院内将息。”杨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寻去。”老尼道:“你要找寻,有个表记。
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那就是此子。”杨芳谨记在心,离了白衣庵,到了树林,看
了一番,并无踪迹,暗暗访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实信。
    离白衣庵有数里之遥,有一倪家庄。庄中有个倪太公。因五更赶集,骑着个小
驴儿来到树林,那驴便不走了。倪太公诧异,忽听小儿啼哭,连忙下驴一看,见是
个小儿放在树木之下,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这老半生无儿,见了此子,好生欢
喜,连忙打开衣襟将小儿揣好,也顾不得赶集,连忙乘驴转回家中。安人梁氏见了
此子,问了情由。夫妻二人欢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继祖。他那里知道小儿的本姓却
也姓倪呢。这也是天缘凑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知道,
道喜的不离门。又有荐乳母的。今日你来,明日我往,俱要给太公作贺。大公难以
推辞,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薄礼,前来作贺。
    正在应酬之际,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约有三旬年纪。倪太公却不认得,
问道:“此位是谁?”二乡老道:“此人是我们素来熟识的。因他无处安身,闻得
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愿与太公作仆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为人最
是朴实忠厚的。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将他留下吧。”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费无
几,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留下就是了。”二乡老道:“还是老乡亲爽快。过
来见了太公。太公就给他起个名儿。”倪太公道:“仆从总要忠诚,就叫他倪忠吧。”
原来此人就是杨芳。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应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认识此庄上
的二人,就托他们趁着贺喜,顺便举荐。
    杨芳听见倪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头,道:“小人倪忠与太
公爷叩头道喜。”倪太公甚是欢喜。倪忠便殷勤张罗诸事,不用吩咐。这日倪太公
就省了好些心。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见他忠正朴实,
诸事俱各托付于他,无有不尽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
    一日,倪忠对太公道:“小人见小官人年纪七岁,资性聪明,何不叫他读书呢?”
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学问颇好。你就拣个日期,我好
带去入学。”于是定了日期,倪继祖入学读书。每日俱是倪忠护持接送。倪忠却时
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瞒过倪继祖。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却是济南人,姓程名建
才。老学究对太公道:“令郎乃国家大器,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若是从我敝友训
导训导,将来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犹疑,倒是倪忠撺掇,道:“小官人颇能
读书。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荐了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太公听
了,只得应允,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继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把个先生乐
的了不得。
    光阴茬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程先生对太公说,叫倪继祖
科考。太公总是乡下人形景,不敢妄想成人。倒是先生着急,不知会太公,就叫倪
继祖递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员。太公甚喜,酬谢了先生。自然又是贺喜,应接
不暇。
    一日,先生出门。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禀明了太公,就叫倪忠跟随。信
步行来,路过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请进去歇
歇吃茶。小人顺便探望探望。”倪继祖道:“从不出门,今日走了许多的路,也觉
乏了,正要歇息歇息。”倪忠向前叩门。老尼出来迎接,道:“不知小官人到来,
未能迎接,多多有罪。”连忙让到客堂待茶。
    原来倪忠当初访着时,已然与他姑母送信。老厄便告诉了李氏,李氏暗暗念佛。
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每日在大土前虔心忏悔,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这一
日正从大士前礼拜回来,忘记了关小院之门。恰好倪继祖歇息了片时,便到各处闲
游,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信步来到院中。李氏听到院内有脚步声响,连忙出来一
看。不看时则已,看了时不由的一阵痛彻心髓,顿时落下泪来。他因见了倪继祖的
面貌举止,俨然与倪仁一般。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可煞作怪,他只觉的眼眶
儿发酸,扑籁籁也就泪流满面,不能自解。正在拭泪,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倪
忠道:“官人你为何啼哭?”倪继祖道:“我何尝哭来。”嘴内虽如此说,声音尚
带悲哽。倪忠又见李氏在那里呆呆落泪,看了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语,拂袖拭起
泪来。
    只听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岂是偶然。”倪继祖听了此言,诧异
道:“此话怎讲?”只见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隐瞒之罪,小人方敢
诉说。”好倪继祖,见他如此,惊的目瞪痴呆。又听李氏悲切切道:“恩公快些请
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继祖好生纳闷,连忙将倪忠拉起,问
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讲来。”倪忠便把怎么长、怎么短,述说了一遍。他这
里说,那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倪继祖听了半晌,还过一口气来,道:“我
倪继祖生了十六岁,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处!”连忙向前抱住李氏,放声大哭。
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李氏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后,在
此庵中一十五载。不想孩儿今日长成。只是今日相见,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自己
反倒不能深信。问吾儿,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倪继祖听了此言,惟恐母亲生
疑,连忙向那贴身里衣之中,掏出白玉莲花,双手奉上。李氏一见莲花,“暧哟”
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0
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睹物伤情,复又大哭起来。倪继祖与倪忠商议,就要接
李氏一同上庄。李氏连忙止悲,说道:“吾儿体生妄想!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
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不料倪氏门中有你这根芽。只要吾儿
好好攻书,得了一官半职,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倪继
祖见李氏不肯上庄,便哭倒跪下,道:“孩儿不知亲娘,便罢。如今既已知道,也
容孩儿略尽孝心。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时,自有孩儿恳求哀告。何况我那父母
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亲娘呢?”李氏道:“言虽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
一生忏悔不来。倘若再堕俗缘,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灾殃。那时吾儿岂不后悔?”
倪继祖听李氏之言,心坚如石,毫无回转,便放声大哭道:“母亲既然如此,孩儿
也不回去了,就在此处侍奉母亲。”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读书要明理,俗言
‘顺者为孝’,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竟敢违背么?再者,
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养的你长大成人,你未能报答于万一,又肯作此负心之
人么?”一席话说的倪继祖一言不发,惟有低头哭泣。
    李氏心下为难,猛然想起一计来,须如此如此,这冤家方能回去。想罢,说道:
“孩儿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从,诸事办妥,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倪
继祖连忙问道:“那三件?请母亲说明。”李氏道:“第一件,你从今后须要好好
攻书,务须要得了一官半职;第二件,你须将仇家拿获,与你爹爹雪恨;第三件,
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原是两个合成一枝,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须把那一枝
找寻回来。三事齐备,为娘必随儿去;三事之中,倘缺一件,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
去的。”说罢,又嘱咐倪忠道:“恩公一生全仗忠义,我也不用饶舌。全赖恩公始
终如一,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之大幸了。你们速速回去吧!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
李氏将话说完,一摔手回后去了。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去,还是倪忠连搀带劝,真是一步几回头,好容易搀出院子
门来。老尼后面相送。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方离了白衣庵,竟奔倪家庄而来。主
仆在路途之中,一个是短叹长吁,一个是婉言相劝。倪继祖道:“方才听母亲吩咐
三件事,仔细想来,作官不难,报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莲花却往何处找寻?”倪忠
道:“据老奴看来,物之隐现,自有定数,却倒不难。还是作官难。总要官人以后
好好攻书要紧。”倪继祖道:“我有海洋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进呢。老人家体要
忧虑。倪忠道:“官人如何这等呼唤?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继祖道:“你甘
屈人下,全是为我而起。你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从相待。”倪忠道:“言虽如
此。官人若当着外人,还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迹。”倪继祖道:“逢场作戏,我是
晓得的。还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待功成名就之后,大家再
为言明,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这不用官人嘱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
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庄前。倪继祖见了太公梁氏,俱各
照常。
    于是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奋志攻书。迟了二年,又举于乡,益发高兴,每日
里讨论研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明春是大比之年,倪继祖与先生商议,打点行装,
一同上京考试。太公跟前俱已禀明。谁知到了临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呜呼哀哉”
了。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别了亲娘,又与老尼留下银两,主仆一
同进京。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节。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东京,租了寓所,静等明春赴
考。及至考试已毕,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到了殿试,又钦点了榜眼,用为编修。
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仆二人,好生欢喜。又拜别包公。包公又嘱
咐了好些话。主仆衣锦还乡,拜了父母,禀明认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
听了甚喜,一同来到白衣庵,欲接李氏在庄中同住。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一来庄
中住着不便,二来自己心愿不遂,决意不肯。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倪继祖
无法,只得安置妥当,且去上任。等接任后,倘能二事如愿,那时再来迎接,大的
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即叫倪忠束装就道,来到杭州,刚一接任,就收了无数的词
状。细细看来,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
    你道这马强是谁?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的宗弟,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
他便无所不为。他霸田占产,抢掠妇女。家中盖了个招贤馆,接纳各处英雄豪杰,
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杰,因无处可去,暂且栖身,看他
的动静。现时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神手大圣邓车、病六岁张
华、赛方朔方貂,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每日里舞剑抡枪,比刀对棒,鱼龙混
杂,闹个不了。一来二去,声气大了,连襄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
    独独有一个小英雄,心志高傲,气度不俗,年十四岁,姓艾名虎,就在招贤馆
内作个馆童。他见众人之中,惟独智化是个豪杰,而且本领高出人上,便时刻小心,
诸事留神,敬奉智化为师,真感得黑妖狐欢喜非常,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悄悄
传他武艺。谁知他心机活变,一教便会,一点就醒。不上一年光景,学了一身武艺。
他却时常悄悄的对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员外,不但白费唇舌,他不
肯听;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说你老人家忒胆小了。‘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
要是这末害起怕来,将来还能干大事么?’你老人家自己想想,这一群人都不成了
亡命之徒了么?”智化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
谁知招贤馆早又生出事来。
    原来马强打发恶奴马勇前去讨帐回来,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分文皆无。马
强将眼一瞪,道:“没有就罢了不成。急速将他送县官追。”马勇道:“员外不必
生气,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将小人让进去,苦苦的哀求。
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问他是何人。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名叫锦
娘。只因他女儿女婿亡故,留下女儿毫无倚靠,因此他自小儿抚养,今年已交十七
岁。这翟九成全仗着他作些针线,将就度日。员外曾吩咐过小人,叫小人细细留神
打听,如有美貌妇女,立刻回禀。据小人今日看见这女子,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
一句话说的马强心痒难搔,顿时乐的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立刻派恶奴八名,跟
随马勇,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抵销欠帐。
    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便向众人夸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说前次那
女子生的美貌,那里知道比他还有强的呢。少时来时,叫你们众人开开眼咧。”众
人听了,便有几个奉承道:“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我们如何敢比。这喜酒是吃定
了。”其中就有听不上的,用话打趣他:“好虽好,只怕叫后面知道了,那又不好
了。”马强哈哈笑道:“你们吃酒时,作个雅趣,不要吵嚷了。”
    说话间,马勇回来禀道:“锦娘已到。”马强吩咐:“快快带上来。”果见个
袅袅婷婷女子,身穿朴素衣服,头上也无珠翠,哭哭啼啼来到厅前。马强见他虽然
啼哭,那一番娇柔妩媚,真令人见了生怜,不由的笑逐颜开,道:“那女子不要啼
哭,你要好好依从于我,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
忽听见锦娘娇呖呖道:“你这强贼,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
谁有一死而已,还讲什么荣华富贵!我就向前些。”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于一把,
将手一扬,竟奔恶贼而来。马强见势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闪,刷的一声,把剪子扎
在椅背上。马强“暧哟”一声。“好不识抬举的贱人!”吩咐恶奴将他下在地牢。
恶贼的一团高兴,顿时扫尽,无可释问,且与众人饮酒作乐。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被恶奴们拳打脚踢,乱打一顿,仍将锦娘抢去,只急
得跺脚捶胸,嚎陶不止。哭够多时,检点了一下,独独不见了剪子,暗道:“不消
说了。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一死相拚了。”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并无消息。又
恐被人看见,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见路旁有柳树,他便席地而坐,
一壁歇息,一壁想道:“自我女儿女婿亡故,留下这条孽根。我原打算将他抚养大
了,聘嫁出去,了却一生之愿。谁知平地生波,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再者,锦娘
一去,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他也必自戕其生。他若死了,不消说了,我这抚养勤
劳付于东流。他若将恶贼扎死,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越思越想,又是着急,
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横,道:“暧!眼不见,心不烦。莫若死了干净。”站起身
来,找了一株柳树,解下丝综,就要自缢而死。
    忽听有人说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翟九成回头一看,
见一条大汉,碧睛紫髯,连忙上前哭诉情由,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难以对去
世的女儿女婿。北侠欧阳春听了道:“他如此恶霸,你为何不告他去?”翟九成道:
“我的爷!谈何容易。他有钱有势,而且声名在外,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纵有呈
子,县里也是不准的。”北侠道:“不是这里告他。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
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这里到开封府,路途遥远,如何有许多的盘
费呢?”北侠道:“这倒不难。我这里有白银十两,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
水相逢,如何敢受许多银两。”北侠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你拿定主意。若
到开封,包管此恨必消。”说罢,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棵,递与翟九成。翟九成便
扑翻身拜倒,北侠搀起。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手提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新任太守极其清
廉,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北侠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又听这人
道:“你如若要告时,我家东人与衙中相熟,颇颇的可托。你不信。请看那边树林
下坐的就是他。”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见一儒士坐在那里,旁边有马一匹。不
看则可,看了时倒抽了口气,暗暗说:“这不好!他如何这般形景?霸王庄能人极
多,倘然识破,那时连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劝阻,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罢,
即对翟九成道:“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就托他东人便了。”说罢,回身往东去了。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北侠因看见倪继祖,方想起老
仆倪忠来。认明后,他却躲开。倪忠带了翟九成,见了倪继祖。太守细细的问了一
番,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预备起身赴府告状。
    谁知冤家路儿窄,马强团锦娘不从,下在地牢,饮酒之后,又带了恶奴出来,
骑着高头大马,迎头便碰见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回身就跑。马强一叠
连声叫“拿”。恶贼抖起威风,追将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纪之人,能跑多远,早被
恶奴揪住,连拉带扯,来到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我骂你这老狗!你叫你外孙
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将他下在地牢,正要差人寻你。见了我,不知请罪,反倒要跑。
你也就可恶的很呢!”恶贼原打算拿话威吓威吓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劝他外
孙女依从之意。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你这恶贼,硬抢良家之女,还要与你请罪。
我恨不能立时青天报仇雪恨,方遂我心头之愿。”马强听了,圆瞪怪眼,一声呵叱:
“暧呀!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来必有冤状。”只听说了一声
“搜”,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便露出一张纸来,连忙呈与马强。恶贼看了一遍,
一言不发,暗道:“好利害状子!这是何人与他写的?他倒留神访查访查。”吩咐
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到县内,立刻严追欠债。正然吩咐,只见那边过来了一个也是
乘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恶贼一见心内一动,眉一皱,计上心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0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正要搜寻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后
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个计较来,将丝缰一抖,迎了上来,
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原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顺着
恶贼的口气答道:“正是。请问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恶贼道:“小
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但凡有进香的,必要请到庄中待茶,也
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说着话,目视恶奴。众家人会意,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
便上前牵住嚼环,拉着就走。倪忠见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
不多时,来至庄前,过了护庄桥,便是庄门。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回头吩咐道:
“把他们带进来。”恶奴答应一声,把主仆蜂拥而入。倪继祖暗道:“我正要探访,
不想就遇见他。看他这般权势,惟恐不怀好意。且进去看个端的怎样。”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马强便说:“遇见翟九成
搜出一张呈子,写的甚是利害。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正要搜查写状之人,可巧来
了个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因此把他诓来。”说罢,将状子拿出,递
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写的好。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马强道:“管
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沈仲元道:“员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
须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问他。如若不应,再行拷打不迟,所谓先礼而后兵也。”
马强道:“贤弟所论甚是。”吩咐请那秀士。
    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听见说请秀士,连忙对倪继祖道:“我们员外请你
呢。你见了要小心些。”倪继祖来到厅房,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写着“招贤馆”
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样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不法之徒。”及至进了
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傲不为礼。两旁坐着许多人物,看上去俱非善类。却有两
个人站起,执手让道:“请坐。”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手
坐了。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见他面庞丰满,气度安详,身上虽不华美,却也整齐。
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请问尊姓大名?”继祖答道:“姓
李名世清。”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继祖答道:“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
马强听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
所有香袋钱粮,为何不带呢?”继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
仆,赏玩途中风景。”马强听了,似乎有理。
    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调词告状,岂是读
书人干得的呢。”倪继祖道:“此话从何说起?学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又听
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么?”倪继祖道:“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
智化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
刚刚的下了大厅,只见迎头走来一人,头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
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
狠的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了他,顿时面目变色,暗说:“不好!这是对头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姓姚名成,原来又不是姚成,却是陶宗。只因与贺豹醉后醒
来,不见了杨芳与李氏,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在倪家庄作仆
人,改名倪忠,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
泉县内,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连夜逃到杭州,花费那无义之财,犹如
粪土,不多几时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劫了些资财。贺豹便娶了个再婚
老婆度日。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改名姚成。他便趋炎附
势的,不多几日,把个马强哄的心花俱开,便把他当作心腹之人,作了主管。因阅
朝中邸报,见有奉旨钦派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首相
的门生。马强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
白了回来,好作准备。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偏偏的刚进门,迎头就撞见倪忠。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众人见了。马强便问:“打听的事体如
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细细打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自到
任后,接了许多状子,皆与员外有些关碍。”马强听了,暗暗着慌,道:“既有许
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路风霜,感冒风
寒,现今病了,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信息,
因此小人就回来了。”马强道:“这就是了。我说呢,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你
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儿去吧。”
姚成道:“方才那个斯文主仆是谁?”马强道:“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便把翟
九成之事说了一遍。“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并不是
他。”姚成道:“虽不是他,却别放他。”马强道:“你有什么主意?”姚成道:
“员外不知,那个仆人我认得,他本名叫做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名
叫作倪忠。”
    沈仲元在旁听了,忙问道:“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年了?”姚成道:“算来也有
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马强听罢此言,
只吓得双睛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贤……贤弟,你如何
知……知……知道?”小诸葛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
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明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这还
有什么难解的?”马强听了,如梦方觉,毛骨悚然。“这可怎么好?贤弟你想个主
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须要员外拿定主意。既已诓来,便难放出,暂将他等
锁在空房之内。等到夜静更深,把他请至厅上,大家以礼相求。就说,明知是府尊
太守,故意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为分析案中情节。他若应了人情,说不得员外破
些家私,将他买嘱,要张印信甘结,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
接交员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他若不应时,说不得只好
将他处死,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智化在旁听了,连忙夸道:“好计!好计!”
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
    虽然锁了,他却踞促不安,坐立不守。出了大厅,来到卧室,见了郭氏安人,
唉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又有什么
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郭氏听了,道:“益发闹
的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狗朋狗友,你再不
信。我还听见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一剪子。你
把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可怎么样呢?”口里虽如此
说,心里却也着急。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此时天已初鼓,郭
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吩咐丫环摆饭。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头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十九岁,
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征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家业凋
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的投亲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
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
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习以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
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强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顿时的萧墙
祸起,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要。遇见先生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
场。恶奴等回来,枝上添叶,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
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帐目加
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交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
砚,并将朱绛贞抢来,意欲收纳为妾。谁知作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发
出,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暗暗
陪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喜。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口接谈,
就是拿正眼瞅他一瞅,却也是不敢的。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他原是聪明不过的女
子,便把郭氏哄的犹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锁钥,全是交他掌管。
    今日因为马强到了,他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违规内容去了,暗自思道:“我爹
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
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想罢,打了灯笼,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守。
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
    朱绛贞见门儿倒锁,连忙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
恰恰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看见开门,以为恶奴前来陷害,
不由的惊慌失色。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彼此觑视,各自
惊讶。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来。”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
走,倪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
门儿,上面有锁,井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去,锁
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看着,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猛然一砸,
方才开了。忙忙去闩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吧。奴有一言奉问:
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个聪明女子!他不早问,到了此时方向,全是一片灵机。何以见得?若在
空房之中问时,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呢?再者,朱绛
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及至将门放开,这已救人
彻了,他方才问此句。你道是聪明不聪明?是灵机不是?
    倪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
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朱绛贞连忙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妾朱绛贞叩
头。”倪继祖连忙还礼,道:“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朱绛贞道:“我爹爹
名唤朱焕章,被恶贼误赖,欠他纹银五百两,现在本县看押,已然半载。将奴家抢
来。幸而马强惧内,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手。求大老爷到街后,
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别不多言,你等快些去吧!”倪忠道:“姑娘放心,我主仆
俱各记下了”朱绛贞道:“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便是大路。”主仆二人才待举
步,朱绛贞又唤道:“转来,转来。”
    不知有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0
且说倪继祖又听朱烈女唤转来,连忙说道:“姐姐还有什么吩咐?’朱绛贞道:
“一时忙乱,忘了一事。奴有一个信物,是自幼佩戴不离身的。倘若救出我爹爹之
时,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见女儿一般。就说奴誓以贞洁自守,虽死不辱,千
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说罢,递与倪继祖。又道:“大老爷务要珍重。”倪继祖
接来,就着灯笼一看,不由的失声道:“暧哟!这莲花……”刚说至此,只见倪忠
忙跑回来道:“快些走吧!”将手往胳肢窝里一夹,拉着就走。倪继祖回头看来,
后门已关,灯火已远。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芳心乱跳,猛然想起,暗暗道:“一不作,二不休。
趁此时,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岂不妙哉?”连忙到了地牢。恶贼因这是个
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佩了钥匙,开了牢门,便问锦娘有投靠之处没有。
锦娘道:“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朱统贞道:“我如今将你放了,你可认得么?”
锦娘道:“我外祖时常带我往来,奴是认得的。”朱绛贞道:“既如此,你随我来。”
两个人仍然来至花园后门。锦娘感恩不尽,也就逃命去了。
    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暗说:“不好!我这事闹的不小。”又转想:“自己服
侍郭氏,他虽然嫉妒,也是水性扬花。倘若他被恶贼哄转,要讨丈夫欢喜,那时我
难保不受污辱。哎!人生百岁,终须一死。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心愿已
完。英若自尽了,省得耽惊受怕。但死于何地才好呢?——有了!我索性缢死在地
牢。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及至细瞧,却晓得是我。也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
由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我这一死,也就有了名了。”主意已定,来
到地牢之中,将绢巾解下,拴好套儿,一伸脖颈,觉的香魂缥缈,悠悠荡荡,落在
一人身上。渐渐苏醒,耳内只听说道:“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门棍,岂不令人可笑。”
    这话说的是谁?朱绛贞如何又在他身上?到底是上了吊了?不知是死了没死?
说的好不明白,其中必有缘故,待我慢慢叙明。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只因马强白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众目所观,早就
引动了一人,暗自想道:“看此女美貌非常,惜乎便宜了老马。不然时,我若得此
女,一生快乐,岂不胜似神仙?”后来见锦娘要刺马强,马强一怒,将他下在地牢,
却又暗暗欢喜道:“活该这是我的姻缘。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赛方朔方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只他这个绰号儿,
便知是个不通的了。他不知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是个神赋。他便起了绰号叫赛方
朔。他又何尝知道复姓东方名朔呢。如果知道,他必将“东”字添了,叫“赛东方
朔”。不但念着不受听,而且拗口,莫若是赛方朔吧,管他通不通,不过是赋罢了。
    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不见马强出来,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暗暗到了地牢。
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暗说:“不好。”也不管是锦娘不是,他却右手揽定,
听了听喉间尚然作响,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到项下,把巾帕解开,轻轻放在床上。
他却在对面将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拉住左手,往上一扬,把头一低,自己一翻身,
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上;然后一长身,回手把两腿一拢往上一颠,把女子背负
起来,迈开大步,往后就走。谁知他也是奔花园后门,皆因素来瞧在眼里的。及至
来到门前,却是双扇虚掩,暗暗道:“此门如何会开了呢?不要管他,且自走路要
紧。”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刚然背到夹沟,不想遇见个打问棍的,只道他背着包
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棍。方貂早已留神,见棍临近,一侧身把手一扬,夺住闷棍
往怀里一带,又往外一耸,只见那打门棍的将手一撒,哈哈一声栽倒在地,爬起来
就跑,因此方貂说道:“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门棍,岂不令人可笑。”可巧朱绛贞
就在此时苏醒,听见此话。
    谁知那毛贼正然跑时,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问道:“你是作什么的?
快讲!”真是贼起飞智,他就连忙跪倒,道:“爷爷救命呵!后面有个打闷棍的,
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原来此人却是北侠,一闻此言,便问道:“贼在那里?”
贼说:“贼在后面。”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迎将上来。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正然走着,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口中吆喝着:
“快将包袱留下!”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便在树下将身体一蹲,往后一仰,
将朱绛贞放下,就举起那贼的问棍打来。北侠将刀只一磕,根已削去半截。方貂道:
“好家伙!”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即抽出朴刀,斜刺里砍来。北侠一顺手,只听
噌的一声,朴刀分为两段。方貂“哎呀”一声,不敢恋战,回身逃命去了。北侠也
不追赶。
    谁知这贼在旁边看热闹儿,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他早已看见树下黑黢黢一堆,
他以为是包袱,便道:“多亏爷爷搭救。幸喜他包袱撂在树下。”北侠道:“既如
此,随我来,你就拿去。”那贼满心欢喜,刚刚走到跟前,不防包袱活了,连北侠
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只听道:“奴家是遇难之人,被歹人背
至此处。不想遇见此人,他也是个打门棍的。”北侠听了,一伸手将贼人抓住,道:
“好贼!你竟敢哄我不成?”赋人央告道:“小人实实出于无奈。家中现有八旬老
母,求爷爷饶命。”北侠道:“这女子从何而来?快说!”贼人道:“小人不知,
你老问他。”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你因何遇难?”朱绛贞将已往情由述了一遍:“原
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无路可投,求老爷搭救搭救。”北侠听了,
心中为难,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悟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回
头对贼人道:“你果有老母么?”贼人道:“小人再不敢撒谎。”北侠道:“你家
住在那里?”贼人道:“离此不远,不过二里之遥,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北
侠道:“我对你说:我放了你,你要依我一件事。”贼人道:“任凭爷爷吩咐。”
北侠道:“你将此女背到你家中,我自有道理。”贼人听了,便不言语。北侠道:
“你怎么不愿意?”将手一拢劲。赋人“哎呀”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背,我
背。”北侠道:“将他好好背起,不许回首。背的好了,我还要赏你。如若不好生
背时,难道你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么?”贼人道:“爷爷放心,我管保背
的好好的。”便背起来,北侠紧紧跟随,竟奔喊人家中而来。一时来在高坡之上,
向前叩门。暂且不表。
    再说太守被倪忠夹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头看时,门已关闭,灯光已远,
只得没命的奔驰。一个懦弱书生,一个年老苍头,又是黑夜之间,瞧的是忙,脚底
下迈步却不能大。刚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倪忠道:“老奴
也发了喘了。与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人家说的真是。只是这
莲花从何而来,为何到了这女子手内?”倪忠道:“老爷说什么莲花?”倪太守道:
“方才那救命姐姐说,他父亲有冤枉,恐不凭信。他给了我这一枚白玉莲花,作为
信物,彼时就着灯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样颜色一样光润。我才待要问,就被你夹着
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纳闷。”倪忠道:“这也没有什么可闷的。物件相同的颇多,
且自收好了,再作理会。只是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灯
下看这小姐,生得十分端庄美貌。老爷呀!为人总要知恩报恩。莫要因门媚,辜负
了他这番好意。”倪太守听了此话,叹道:“嗐!你我性命尚且顾不来,还说什么
门楣不门楣,报恩不报恩呢。”
    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奔奔波波,慌不择路,原是往西北,却忙忙误走了正西。
忽听后面人马声嘶,猛回头见一片火光燎亮。倪忠着急道:“不好了!有人追了来
了。老爷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拚便了。”说罢,他也不顾太守,一
直往东,竟奔火光而来。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见火光往西北去了。原来这火光
走的是正路,可见他主仆方才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则不是追我们的。”(何尝不是追你们的。若是走
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来寻太守。又不好明明呼唤,他也会
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那里?同人在那里?”只见迎面来了一人,
答道:“那个唤同人?”却也是个老者声音。倪忠来至切近,道:“我因有个同行
之人失散,故此呼唤。”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帮你呼唤。”于是也就
“同人”“同人”呼唤多时,并无人影。倪忠道:“请问老丈,是往何方去的?”
那老者叹道:“嗐!只因我老伴儿有个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因
此回来晚了。又听人说前面有夹沟子,有打问棍的,这怎么处呢?”倪忠道:“我
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这两腿酸疼,再也不能走了,如
何是好?我还没问老丈贵姓。”那老者道:“小老儿姓王名凤山。动问老兄贵姓?”
倪忠道:“我姓李。咱们找个地方,歇息歇息方好。”凤山道:“你看那边有个灯
光,咱们且到那里。”
    二人来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门,只听里面有妇人问道:“什么人叩门?”外面
答道:“我们是遇见打问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里头答道:“等一等。”不多
时门已开放,却是一个妇人,将二人让进,仍然把门闭好。来至屋中,却是三间草
屋,两明一暗。将二人让到床上坐了。倪忠道:“有热水讨杯吃。”妇人道:“水
却没有,倒有村醪酒。”王凤山道:“有酒更妙了。求大嫂温的热热的,我们全是
受了惊恐的了。”不一时,妇人暖了酒来,拿两个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
三口两气,就是一碗。还要喝时,只见王凤山说:“不好了!我为何天旋地转?”
倪忠说:“我也有些头迷眼昏。”说话时,二人栽倒床上,口内流涎。妇人笑道:
“老娘也是服侍你们的!这等受用,还叫老娘温的热热的。你们下床去吧,让老娘
歇息歇息。”说罢,拉拉拽拽,拉下床来。他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杀王八!
看他回来如何见我?”他这样害人的妇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渊之别。
    妇人正自暗想,忽听外面叫道:“快开门来!快开门来!”妇人在屋内答道:
“你将就着,等等儿吧。来了就是这时候。要忙,早些儿来呀。不要脸的王八!”
北侠在外听了,问道:“这是你母亲么?”贼人道:“不是。不是。这是小人的女
人。”忽又听妇人来到院内,埋怨道:“这是你出去打杠子呢!好么,把行路的赶
到家里来。若不亏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孩儿呀,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侠
外面听了有气,道:“明是你母亲,怎么说是你女人呢?”贼人听了着急,恨道:
“快开开门吧!爷爷来了。”
    北侠已听见药倒二人,就知这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开开门时,妇人将灯一照,
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妇人大怒道:“好呀!你敢则闹这个儿呢。还说爷爷来了。”
刚说到此,忽然瞧见北侠身量高大,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便不敢言语了。
    北侠进了门,顺手将门关好,叫妇人前面引路。妇人战战兢兢引到屋内,早见
地下躺着二人。北侠叫贼人将朱绛贞放在床上。只见贼夫贼妇俱备跪下,说道:
“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饶我二人性命。”北侠道:“我且问你,此二人何药迷倒?”
妇人道:“有解法。只用凉水灌下,立刻苏醒。”北侠道:“既如此,凉水在那里?”
贼人道:“那边坛子里就是。”北侠伸手拿过碗来,舀了一碗,递与贼人道:“快
将他二人救醒。”贼人接过去灌了。
    北侠见他夫妇俱不是善类,已定了主意,道:“这蒙汗洒只可迷倒他二人,若
是我喝了决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对一碗来试试看,如何?”妇人听了,先自欢
喜,连忙取出酒与药来,加料的合了一碗,温了个热。北侠对贼妇说道:“与人方
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药人,自己也当尝尝。”贼人听了,慌张道:“别人吃了,
用凉水解。我们吃了,谁给凉水呢?”北侠道:“不妨事,有我呢。纵然不用凉水,
难道药性走了,便不能苏醒么?”贼人道:“虽则苏醒,是迟的。须等药性发散尽
了,总不如凉水醒的快。”
    正说间,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一个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一
个道:“王兄,这酒别有些不妥当吧?”说罢,俱各坐起来揉眼。北侠一眼望去,
忙问道:“你不是倪忠么?”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头看见了贼人,忙问
道:“你不是贺豹么?”贼人道:“我正是贺豹。杨伙计,你因何至此?”王凤山
便问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么?如何又姓杨呢?”北侠听了,且不追问,立
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二人顿时迷倒在地。方问倪忠:“太守那里去了?”倪
忠就把诓到霸王庄、被陶宗识破、多亏一个被抢的女人名唤朱绛贞这位小姐搭救他
主仆逃生、不想见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来、却又失散的话,说了一遍。北侠尚未
答言,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如此说来,奴是枉用了心机了。”倪忠听此话,
往床上一看,道:“暧哟!小姐如何也到这里?”朱绛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
自己自缢的话,也说了一遍。王凤山道:“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么?”倪忠
道:“正是。”王凤山道:“这锦娘就是小老儿的侄女儿。小老儿方才说打听遇难
之女,正是锦娘。不料已被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报答!”北侠在旁听明
此事,便道:“为今之计,太守要紧。事不宜迟,我还要上霸王庄去呢。等候天明,
务必雇一乘小轿,将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须要安置妥协了,即刻
赶到本府。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与王凤山一一答应。
    北侠又将贺豹夫妇提到里间屋内。惟恐他们苏醒过来,他二人又要难为倪忠等。
那边有现成的绳子,将他二人捆绑了结实,倪忠等更觉放心。北侠临别,又谆谆嘱
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庄而来。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0
且说北侠与倪忠等分别之后,竟奔霸王庄而来。
    更表前文。倪太守因见火光,倪忠情愿以死相拚,已然迎将上去,自己只得找
路逃生。谁知黑暗之中,见有白亮亮一条蚰蜒小路儿,他便顺路行去。出了小路,
却正是大路。见道旁地中有一窝棚,内有灯光。他却慌忙奔到跟前,意欲借行。谁
知看窝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们是有家主,天天要来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
知道是什么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别处去吧。省得叫我们跟着担不是。”倪太
守无可如何,只得出了窝棚,另寻去处。刚刚才走了几步,只见那边一片火光,有
许多人直奔前来。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却被道埂绊倒,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此时火光业已临近,原来正是马强。
    只因恶贼等到三鼓之时,从内出来到了招贤馆,意欲请太守过来,只见恶奴慌
慌张张走来报道:“空房之中门已开了,那主仆二人竟自不知何处去了。”马强闻
听,这一惊不小。独有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却又纳闷,不知何人
所为,竟将他二人就放走了。马强呆了半晌,问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
些光棍各逞能为,说道:“大的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远,英若大家骑马分头去赶,
赶上拿回,再作道理。”马强听了,立刻吩咐备马,一面打着灯笼火把,从家内搜
查一番。却见花园后门已开,方知道由内逃走。连忙带了恶奴光棍等,打着灯笼火
把,乘马追赶,竟奔西北大路去了。追了多时,不见踪影,只得勒马回来。不想在
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卧,连忙用灯笼一照,恶奴道:“有了,有了!在这里呢。”
伸手轻轻慢慢提在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私自逃脱
了?”倪太守听了,心中暗想:“若说出朱绛贞来,岂不又害了难女,恩将仇报么?”
只得厉声答道:“你问我如何脱逃么?皆因是你家娘子怜我,放了我的。”恶贼听
了,不由的暗暗切齿,骂道:“好个无知贱人!险些儿误了大事。”吩咐带到庄上
去,众恶奴拥护而行。
    不多时,到了庄中,即将太守下在地牢,吩咐众恶奴:“你们好好看着,不可
再有失误。不是当耍的。”且不到招贤馆去,气忿忿的一直来到后面,见了郭氏,
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这贱人,不管事情轻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
只见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内拿着耳挖剔着牙儿,连理也不理。半晌,方问
道:“什么太守?你合我嚷。”马强道:“就是那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郭氏啤
道:“瞎扯臊!满嘴里喷屁!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饭么,谁又动了一动儿?你见
我离了这个窝儿了么?”马强听了,猛然省悟道:“是呀。自初鼓吃饭直到三更,
他何尝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错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
“你回来。你就这样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还说点子什么?”马强笑道:
“是我暴躁了。等我们商量妥当,回来再给你赔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合我闹
米汤。我且问你,你方才说放了太守,难道他们跑了么?”马强拍拍手道:“何尝
不是呢。是我们骑马四下追寻,好容易,单单的把太守拿回来了。”郭氏听了冷笑,
道:“好吗!哥哥儿,你提防着官司吧。”马强问道:“什么官司?”郭氏道:
“你要拿,就该把主仆同拿回来呀。你为什么把苍头放跑了?他这一去不是上告,
就是调兵。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来,他们不合咱们要人呀?
这个乱子才不小呢。”马强听了,急的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须合他们商量
去。”说罢,竟奔招贤馆去了。
    郭氏这里叫朱绛贞拿东西,竟不见了朱绛贞,连所有箱柜上钥匙都不见了,方
知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他还不知连锦娘都放了。
    且说马强到了招贤馆,便把郭氏的话对众人说了。沈仲元听了并不答言。智化
佯为不理,仿佛惊呆了的样子。只听众光棍道:“兵来将挡。事到头来,说不得了。
莫若将太守杀掉,以灭其口。明日纵有兵来,只说并无此事,只要牙关咬的紧紧的,
毫不应承,也是没有法儿的。太守怎的员外?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滚出来,那才是一
条英雄好汉!即不然,还有我等众人,齐心努力,将你老救出来。咱们一同上襄阳
举事,岂不妙哉?”马强听了,顿时豪气冲空,威风叠起,立刻唤马勇付与钢刀一
把,前到地牢将太守杀死,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黑妖狐听了,道:“我帮着马勇
前去。”马强道:“贤弟若去更好。”
    二人离了招贤馆,来到地牢。智化见有人看守,对着众恶奴道:“你们只管歇
息去吧。我们奉员外之命来此看守。再有失闪,有我二人一面承管。”众人听了,
乐得歇息,一哄而散。马勇道:“智爷为何叫他们散了?”智化道:“杀太守这是
机密事,如何叫众人知得的呢?”马勇道:“倒是你老想的到。”
    进了地牢,智化在前,马勇在后。智化回身道:“刀来。”马勇将刀递过。智
化接刀,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回头对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来救你。”说罢,
提了马勇尸首,来到后园,撂入井内,急忙忙转到地牢一看,罢咧!太守不见了。
    智化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这是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暗暗
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后又一转想道:“不好。人心难测,焉知他不又献功
去了?且去看个端的。”即跃身上房,犹如猿猴一般,轻巧非常,来到招贤馆房上,
偷偷儿看了,并无动静,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黑妖狐道:“这太守往那里
去了?且去庄外看看。”抽身离了招贤馆。窜身越墙来到庄外,留神细看。却见有
一个影儿,奔人树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只听有人叫道:“智贤弟,
劣兄在此。’嘿妖狐仔细一看,欢喜道:“原来是欧阳兄么?”北侠道:“正是。”
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帮手了。太守在那里?”北侠道:“那树木之下就是。”
智化见了。三人计议,于明日二更拿马强,叫智化作为内应。倪太守道:“多承二
位义士搭救。只是学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昼夜辛勤,实实的骨软筋酥,而且不知道
路,这可怎么好?”
    正说时,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来到林前,窜下一个人来,悄悄说道:“师父,
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智化听了,是艾虎的声音,说道:“你来的正好,快
将马拉过来。”北侠问道:“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领?”智化道:“是小
弟的徒弟,胆量颇好。过来见过欧阳伯父。”艾虎唱了一个喏。北侠道:“你师徒
急速回去,省得别人犯疑。我将太守送到衙署便了。”说罢,执手分别。
    智化与小爷艾虎回庄,便问艾虎道:“你如何盗了马来?”艾虎道:“我因暗
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见你老把马勇杀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胆怯力软,
逃脱不了,故此偷偷的备了马来。原打算在树林等候,不想太守与师父来的这般快。”
智化道:“你还不知道呢。太守还是你欧阳伯父救的呢。”艾虎道:“这欧阳伯父,
不是师父常提的紫髯伯么?”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
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智化悄悄道:“你别忙。明晚二更,他还来呢。”艾虎
听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问。说话间,已到庄前。智化道:“自寻门路,不要
同行。”艾虎道:“我还打那边进去。”说罢,飓的一声,上了高墙,一转眼就不
见了。智化暗暗欢喜,也就越墙来到地牢,从新往招贤馆而来。说马勇送尸骸往后
花园井内去了。
    且说北侠护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将朱绛贞遇见了的话说了一遍。一个马上,一
个步下,走个均平。看看天亮,已离府衙不远,北侠道:“大老爷前面就是贵衙了,
我不便前去。”倪继祖连忙下马,道:“多承恩公搭救。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谢?”
北侠道:“我若随到衙门,恐生别议。大老爷只想着派人,切莫误了大事。”倪太
守道:“定于何地相会?”北侠道:“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我在那里专等。
至迟,掌灯总要会齐。”倪太守紧记在心,北侠转身,就不见了。
    太守复又扳鞍上马,迤逦行来,已到荷前。门上等连忙接了马匹,引到书房,
有书房小童余庆参见。倪太守问:“倪忠来了不曾?”余庆禀道:“尚未回来。”
伺候太守净面更衣吃茶时,余庆请示老爷,在那里摆饭。太守道:“饭略等等。候
倪忠回来再吃。”余庆道:“老爷先用些点心,喝点汤儿吧。”倪太守点了点头。
余庆去不多时,捧了大红漆盒,摆上小菜,极热的点心,美味的羹汤,太守吃毕,
在书房歇息,盼望倪忠,见他不回来,心内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来,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欢喜。及至见面时,
虽则别离不久,然而皆从难中脱逃出来,未免彼此伤心,各诉失散之后的情由。倪
忠便说:“送朱绎贞到王凤山家中,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里。娘儿两个见了朱
绛贞,千恩万谢,就叫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那老儿
恐他在家不便,却打发他上县,一来与翟九成送信,二来就叫他在那里照应。老奴
见诸事安置停当,方才回来。偏偏雇的驴儿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来迟,
叫老爷悬心。”大守又将与北侠定于今晚捉拿马强的话也说了。倪忠快乐非常。
    此时余庆也不等吩咐,便传了饭来,安放停当。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儿吃饭毕。
然后倪忠出来问:“今日该值头目是谁?”上来二人答道:“差役王恺张雄。”倪
忠道:“随我来。老爷有话分派。”倪忠带领二人来到书房。差役跪倒报名。太守
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准同行,陆续散走,全在霸
王庄南二里之遥,有个瘟神庙那里聚齐。只等掌灯时,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来时,
你等须要听他调遣。如有敢违背者,回来我必重责。此系机密之事,不可声张,倘
有泄露,惟你二人是问。”王恺张雄领命出来,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预备
了。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把太守杀害,却不见马勇回来,暗想道:
“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胡思乱想,总
觉不安。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这个乱子实在闹的不小,未免短叹长吁,提心吊
胆,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在招贤馆大家聚饮。
    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采的,知道为着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
起:什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咧;又是什么“敢作敢当,才是英雄好汉”咧;
又是什么“砍了脑袋去,不过碗大疤疒拉”咧;又是什么“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
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称的起人上人。说的马强漏了气的于
尿泡似的,那么一鼓一鼓的,却长不起腔儿来。
    正说着,只见恶奴前来道:“回员外。……”马强打了个冷战。“怎么,官兵
来了?”恶奴道:“不是。南庄头儿交粮来了。”马强听了,将眼一瞪,道:“收
了就是了。这也值的大惊小怪!”复又喝酒。“偏偏的今儿事情多。”正在讲交情,
论过节,猛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嘴儿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说话。马强道:
“你不用说,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不是。小人才到东庄取银于回来
了。”马强道:“瞎!好烦呀!交到帐房里去就结了。这也犯的上挤眉弄眼的。”
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
    不知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0
且说马强担了一天惊怕,到了晚间,见毫无动静,心里稍觉宽慰,对众人说道:
“今日白等了一天,并没见有个人来。别是那老苍头也死了吧?”众光棍道:“员
外说的是。一个老头子有多大气脉,连吓带累,准死无疑。你老可放心吧。”众人
只顾奉承恶贼欢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丢了一个太守,也就不闻不问,焉有是
理。其中独有两个人明白:一个是黑妖狐智化,心内早知就里,却不言语,一个是
小诸葛沈仲元,瞧着事情不妥,说肚腹不调,在一边躲了。剩下些浑虫糊涂浆子浑
吃浑喝,不说理,顺着马强的竿儿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说的恶贼一天愁闷都抛
于九霄云外,端起大杯来,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盏,不觉醺醺,便起身往后边
去了。见了郭氏,未免讪讪的没说强说,没笑强笑,哄的郭氏脸上下不来,只得也
说些安慰的话儿,又提拨着叫他寄信与叔父马朝贤暗里照应。马强更觉欢喜,喝茶
谈话。不多时已交二鼓,马强将大衫脱去,郭氏也把簪环卸了,脱去裙衫。二人刚
要进帐安歇,忽见较帘唿的一声,进来一人,光闪闪碧睛暴露,冷森森宝刀生辉。
恶贼一见骨软筋酥,双膝跪倒,口中哀求:“爷爷饶命!”北侠道:“不许高声。”
恶贼便不敢言语。北侠将帐子上丝综割下来,将他夫妇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
了卧室,来到花园,将双手“拍”“拍”“拍”一阵乱拍。见王恺张雄带了捕快俱
各出来。
    他等众人都是在瘟神庙会齐,见了北侠。北侠引着王悄张雄,认了花园后门,
叫他们一更之后俱在花园藏躲,听拍掌为号。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跟了北侠来
到卧室。北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凶犯。待我退了众贼,咱们方好走路。”
    说话间,只听前面一片人声鼎沸。原来有个丫环从窗下经过,见屋内毫无声响,
撕破窗纸一看,见马强郭氏俱各捆绑在地,只吓的胆裂魂飞,忙忙的告诉了众丫环,
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贤馆请众寇。神手大圣邓车、病大岁张华听了,带领众光棍,各
持兵刃,打着亮子,跟随姚成往后面而来。
    此时北侠在仪门那里持定宝刀,专等退贼。众人见了,谁也不敢向前。这个说:
“好大身量!”那个说:“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锋快。”这个叫:“贤弟,我一个
儿不是他的对手。你帮帮哥哥一把儿。”那个唤:“仁兄,你在前面虚招架,我绕
到后面给他个冷不防。”邓车道:“你等不要如此,待我来。”伸手向弹囊中掏出
弹子,扣上弦,拽开铁靶弓。北侠早已看见,把刀扁着。只见发一弹来,北侠用刀
往回里一磕,只听‘当啷”一声,那边众贼之中有个就哎哟了一声道:“打了我了!”
邓车连发,北侠连磕。此次非邓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这是灯光之下,北侠看
的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接连磕下弹子,也有打在众贼身上的,也有磕丢了
的。
    病太岁张华以为北侠一人可以欺负,他从旁边过去,嗖的就是一刀。北侠早已
提防,见刀临近,用刀往对面一削,噌的一声,张华的刀飞起去半截。可巧落在一
个贼人头上,外号儿叫做铁头浑子徐勇。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个窟窿。众贼见了,
乱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飞刀来了。这可不是玩的呀!我可了不了!不是他的对
手,趁早儿躲开吧,别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语,只顾乱嚷,谁肯上前。哄的一声,
俱备跑回招贤馆,就把门窗户壁关了个结实,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
袖子握着嘴,嗓子里撇着。不敢点灯,全在黑影儿里坐着。
    此时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将行李收拾妥当了,师徒两个暗地里瞭高,瞧到热闹
之处,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见北侠用宝刀磕那弹子,迅速之极,只乐得他抓耳挠腮,
暗暗夸道:“好本身!好目力!后来见宝刀削了张华的利刃,又乐的他手舞脚蹈,
险些儿没从房上掉下来,多亏智化将他揪往了。见众人一哄而散,他师徒方从房上
跃下,与北侠见了,问马强如何。北侠道:“已将他夫妻拿获。”智爷道:“郭氏
无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单拿恶贼去就是了。”北侠道:“吾弟所论甚是。”即
吩咐王恺张雄等单将马强押解到府。智化又找着姚成叫他备快马一匹,与员外乘坐。
姚成不敢违拗,急忙备来。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欧阳春一同出庄,仿佛护送员
外一般。
    此时天已五鼓,离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遥。北侠见艾虎甚是伶俐,且少年一团
英气,一路上与他说话,他又乖滑的很,把个北侠爱的个了不得。而且艾虎说他无
父无母,孤苦之极,幸亏拜了师父,蒙他老人家疼爱,方学习了些武术,这也是小
孩的造化。北侠听了此话,更觉可怜他,回头便对智爷道:“令徒很好,劣兄甚是
爱惜。我意欲将他认为义子螟岭,贤弟以为何如?”智化尚未答言,只见艾虎扑翻
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此心,这更是孩儿的造化了。爹爹就请
上,受孩儿一拜。”说罢,连连叩首在地。北侠道:“就是认为父子,也不是这等
草率的。”艾虎道:“什么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虚文套礼强多了。”
说的北侠智爷二人都乐了。艾虎爬起来,快乐非常。智化道:“只顾你磕头认父,
如今被他们落远了,快些赶上要紧。”艾虎道:“这值什么呢。”只见他一伏身,
“突”“突”“突”“突”,顿时不见了。北侠智化又是欢喜,又是赞美,二人也
就往前&步。
    看看天色将晓,马强背剪在马上,塞着口,又不能言语,心中暗暗打算:“所
做之事,俱是犯款的情由,说不得只好舍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给他不应,那时也
不能把我怎样。”急的眼似銮铃,左观右看。就见智化跟随在后,还有艾虎随来,
肩头背定包裹。马强心内叹道:“招贤馆许多宾朋,如今事到临头,一个个畏首畏
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贤弟一人相送,可见知己朋友是难得的。可怜艾虎小孩
子天真烂漫,他也跟了来,还背着包袱,想是我应换的衣服。若能够回去,倒要多
疼他一番。”他那里知道他师徒另存一番心呢。
    北侠见离府行不远,便与智爷艾虎煞住脚步。北侠道:“贤弟,你师徒意欲何
往?”智爷道:“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北侠道:“见了丁氏昆仲,务必代
劣兄致意。”智爷道:“欧阳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侠道:“刚从那里来的不久,
原为到杭州游玩一番。谁知遇见此事。今已将恶人拿获,尚有招贤馆的余党,恐其
滋事。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几时,等结案无事,我还要在此处游览一回,也不负我跋
涉之劳。后会有期,请了。”智化也执手告别。艾虎从新又与北侠行礼叩别,恋恋
不舍,几乎落下泪来。北侠从此就在杭州。
    再言招贤馆的众寇听了些时,毫无动静,方敢掌灯,彼此查看,独不见了智化,
又呼馆童艾虎,也不见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阳王赵爵那里
去。”又有说:“上襄阳去缺少盘川,如何是好?”又有说:“向郭氏嫂嫂借贷去。”
又有说:“他丈夫被人拿去,还肯借给咱们盘川,叫奔别处去的么?”又有说:
“依我,咱们如此如此,抢上前去。”众人听了俱各欢喜,一个个顿时抖起威风,
出了招贤馆,到了仪门,呐一声喊道:“我等乃北侠带领在官人役,因马强陷害平
民,刻薄成家,理无久享,先抢了他的家私,以泄众恨。”说到“抢”字,一拥齐
人。
    此时郭氏多亏了丫环们松了绑缚,哭够多时,刚入帐内安歇。忽听此言,那里
还敢出声,只用被蒙头,乱抖在一处。过一会儿不听见声响,方敢探出头来一看。
好苦!箱柜抛翻在地。自己慢慢起来,因床下有两个丫环藏躲,将他二人唤出,战
战兢兢,方将仆妇婆子寻来。到了天明,仔细查看,所丢的全是金银簪环首饰衣服
等物,别样一概没动。立刻唤进姚成。那知姚成从半夜里逃在外边巡风,见没什么
动静,等到天亮方敢出头,仍然溜进来。恰巧唤他,他便见了郭氏,商议写了失单,
并声明贼寇自称北侠,带领官役,明火执杖。姚成急急报呈县内。郭氏暗想丈夫事
体吉少凶多,须早早禀知叔父马朝贤,商议个主意,便细细写了书信一封,连被抢
一节并失单,俱各封妥,就派姚成连夜赴京去了。
    且说王悄张雄将马强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两案。恶贼
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自己情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之事。又问他:“为何将本府
诓到家中,下在地牢?讲!”马强道:“大老爷乃四品黄堂,如何能到小人庄内?
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又说下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似此以
大压小的问法,小人实实吃罪不起。”倪太守大怒,吩咐打这恶贼。一边掌了二十
嘴巴,鲜血直流。问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横了心,再也不
招。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与马强当面对质。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
质,并无抢掠的情节。
    正在审问之间,忽见县里详文呈报马强家中被劫,乃北侠带领差役明火执杖,
抢去各物,现有原递失单呈阅。太守看了,心中纳闷:“我看义士欧阳春,决不至
于如此。其中或有别项情弊。”吩咐暂将马强收监,翟九成回家听传,原案朱焕章
留在荷中,叫倪忠传唤王恺张雄问话。不多时,二人来到书房。太守问道:“你等
如何拿的马强?”他二人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太守又问道:“他那屋内物件,
你等可曾混动?”王凯张雄道:“小人们当差多年,是知规矩的。他那里一草一木,
小人们是断不敢动的。”太守道:“你等固然不能,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
张二人道:“大老爷听管放心。就是跟随小人们当差之人,俱是小人们训练出来的。
但凡有点毛手毛脚的,小人决不用他。”太守点头道:“只因马强家内失盗,如今
县内呈报前来。你二人暗暗访查,回来禀我知道。”王张领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请朱先生。不多时,朱焕章来到书房,太守以宾客相待,先谢了
朱绛贞救命之恩,然后把那枚玉莲花拿出。朱焕章见了,不由的泪流满面。太守将
朱绛贞誓以贞洁自守的话说了,朱焕章更觉伤心。太守又将朱绛贞脱离了仇家,现
在王凤山家中居住的话说了一回,朱焕章反悲为喜。
    太守便慢慢问那玉莲花的来由。朱焕章道:“此事已有二十多年。当初在仪征
居住之时,舍间后门便临着扬子江的江岔。一日见漂来一男子死尸,约有三旬年纪,
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备了棺木,打捞上来。临殡葬时,学生给他整理衣
服,见他胸前有玉莲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将此物留下,以为将来认尸之证。因
此解下交付贱荆收藏。后来小女见了爱惜不已,随身佩带,如同至宝。太尊何故问
此?”倪太守听了,已然落下泪来。朱焕章不解其意。只见倪忠上前道:“老爷何
不将那枝对对,看是如何?”太守一边哭,一边将里衣解开,把那枝玉莲花拿出。
两枝合来,恰恰成为一朵,而且精润光华,一丝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
捧莲花,放声大哭。朱焕章到底不解是何缘故。倪忠将玉莲花的原委,略说梗概。
朱先生方才明白,连忙劝慰太守道:“此乃珠还壁返,大喜之兆。且无心中又得了
先大人的归结下落,虽则可悲,其实可喜。”太守闻言,才止悲痛,复又深深谢了,
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内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撺掇,说:“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莲花为媒,真是干
里婚姻一线牵走。”太守亦甚愿意。因此倪忠就托王凤山为冰人,向朱先生说了。
朱公乐从,慨然允许。王凤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说合锦娘与儿子联姻,亲上作
亲。翟九成亦欣然应允,霎时间都成了亲眷,更觉亲热。
    太守又打点行装,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莲花一对交老仆好好收藏,到白衣庵
见了娘亲,就言二事已齐备,专等母亲到任所,即便迁葬父亲灵枢,拿获仇家报仇
雪恨。候诸事已毕,再与绛贞完姻。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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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倪忠接取家眷去后,又生出无限风波,险些儿叫太守含冤。
    你道如何?只因由京发下一套文书,言有马强家人姚成进京上告太守倪继祖私
行出游,诈害良民,结连大盗,明火执仗。今奉旨:“马强提解来京,交大理寺严
讯。太守倪继祖暂行解任,一同来京,归案备质。”倪太守遵奉来文,将印信事件
交代委署官员,即派差役押解马强赴京。倪太守将众人递的状子案卷俱备带好,止
于派长班二人跟随来京。
    一日来到京中,也不到开封府,因包公有师生之谊,理应回避,就在大理寺报
到。文老大人见此案人证到齐,便带马强过了一堂。马强已得马朝贤之信,上堂时
一味口刁,说太守不理民情,残害百姓,又结连大盗夤夜打抢,现有失单报县尚未
七获。文大人将马强带在一边,又问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倪太守一一将前事说
明:如何接状;如何私访被拿两次,多亏难女朱绛贞、义士欧阳春搭救;又如何捉
拿马强恶贼,他家有招贤馆窝藏众寇,至五更将马强拿获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审讯,
恶贼狡赖不应。“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鉴详查,卑府不胜感幸。”
文彦博听了,说:“请太守且自歇息。”倪太守退下堂来。老大人又将众人冤呈看
了一番,立刻又叫带马强。逐件问去,皆有强辞较赖。文大人暗暗道:“这厮明仗
着总管马朝贤与他作主,才横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侠打劫一事,真假难辨。须叫
此人到案作个硬证,这厮方能服输。”吩咐将马强带去收禁,又叫人请太守,细细
问道:“这北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侠欧阳春,因他行侠尚义,人皆称他为
北侠,就犹如展护卫有南侠之称一样。”文彦博道:“如此说来,这北侠决非打劫
大盗可比。此案若结,须此人到案方妥。他现在那里?”倪继祖道:“大约还在杭
州。”文彦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将大概情形复奏,看圣意如何。”就叫人将
太守带到狱神庙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递折之后,圣旨即下,钦派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访拿欧阳春,解
京归案审讯。锦毛鼠参见包公,包公吩咐了许多言语,白玉堂一一领命。辞别出来,
到了公所,大家与玉堂饯行。饮酒之间,四爷蒋平道:“五弟此一去见了北侠,意
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见了北侠,自然是秉公办理,焉敢徇情。”
蒋平道:“遵奉钦命,理之当然。但北侠乃尚义之人,五弟若见了他,公然以钦命
自居,惟恐欧阳春不受欺侮,反倒费了周折。”白玉堂听了,有些不耐烦,没奈何
问道:“依四哥怎么样呢?”蒋爷道:“依劣兄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见署事的
太守,将奉旨拿人的情节与他说了,即叫他出张告示,将此事前后叙明;后面就提
五弟,虽则是奉旨,然因道义相通,不肯拿解,特来访请。北侠若果在杭州,见了
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五弟见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稳稳随你来京,决不费
事。若非如此,惟恐北侠不肯来京,倒费事了。”五爷听了,暗笑蒋爷软弱,嘴里
却说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饮酒已毕,叫伴当白福备了马匹,拴好行李,
告别众人。卢方又谆谆嘱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办理。”五
爷只得答应。展爷与王马张赵等俱各送出府门,白五爷执手道:“请。”慢慢步履
而行。出了城门,主仆二人扳鞍上马,竟奔杭州而来。在路行程,无非“晓行夜宿,
渴饮饥餐”八个大字。沿途无事可记。
    这一日来到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见官,止于报到:一来奉旨;二
来相谕要访拿钦犯,不准声张。每日叫伴当出去暗暗访查,一连三四日不见消息。
只得自己乔妆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样,头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双厚底大
红朱履,手中轻摇泥金折扇,摇摇摆摆,出了店门。
    时值残春,刚交初夏,但见农人耕于绿野,游客步于红桥,又见往来之人不断。
仔细打听,原来离此二三里之遥,新开一座茶社,各曰玉兰坊,此坊乃是官宦的花
园,亭榭桥梁,花草树木,颇可玩赏。白五爷听了,暗随众人前往。到了那里,果
然景致可观。有个亭子,上面设着座位,四面点缀些巉岩怪石,又有新篁围绕。白
玉堂到此,心旷神恰,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壶茶,慢慢消饮。意欲喝点茶再沽酒,忽
听竹丛中浙沥有声。出了亭子一看,霎时天阴,淋淋下起雨来。因有绿树撑空,阴
晴难辨。白五爷以为在上面亭子内对此景致,颇可赏雨。谁知越下越大,游人俱已
散尽,天色已晚。自己一想离店尚有二三里,又无雨具,倘然再大起来,地下泥泞,
未免难行,莫若冒雨回去为是。急急会钞下亭,过了板桥,用大袖将头巾一遮,顺
着柳树行子冒雨急行。猛见红墙一段,却是整齐的庙宇。忙到山门下避雨,见匾额
上题着慧海妙莲庵。低头一看,朱履已然踏的泥污,只得脱下。才要收拾,只见有
个小童手内托着笔砚,只呼“相公相公”,往东去了。忽然见庙的角门开放,有一
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白五爷一见心中纳闷。谁知小童往东,
只顾呼唤相公,并没听见。这幼尼见他去了,就关上角门进去。
    五爷见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庙内,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呢?其
中必有暗昧。待我来。”站起身来,将朱展后跟一倒,他拉脚儿穿上,来到东角门,
敲户道:“里面有人么?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难行,欲借宝庵避雨,
务乞方便。”只听里面答道:“我们这庙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请往别处去
吧。”说完,也不言语,连门也不开放。白玉堂听了,暗道:“好呀!他庙内现有
相公,难道不是男客么?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了。我倒要
进去看看。”转身来到山门,索性把一双未履脱下,光着袜底,用手一搂衣襟,飞
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黑影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
腾腾的菜蔬,一手提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轻轻
进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随来,挨身而入。见屋内灯光闪闪,影射幽窗。五爷却暗暗
立于窗外。
    只听屋内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歇。”又听男
子道:“甚的酒饭!甚的安歇!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将我拉进庙来,又不放我出去,
成个什么规矩,象个什么体统9还不与我站远些。”又听女音说道:“相公不要固执。
难得今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行雨施,难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
么?”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呢?
我对你说,‘读书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无行之事,我是
‘大旱之云霓’,想降时雨是不能的。”白五爷窗外听了,暗笑:“此公也是书痴,
遇见这等人还合他讲什么书,论什么文呢个’又听一个女尼道:“云霓也罢,时雨
也罢,且请吃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么样?”只听当啷一声,酒杯落
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为何不识抬举?你休要咬文嚼字的。实
告诉你说,想走不能!不信,给你个对证看。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
那不是榜样么?”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你们这里是要害人的。吾要嚷
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听的见。”男子便喊道:“了不得了!他们
这里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着喊叫,连忙闯入,一掀软帘,道:“兄台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们
奇货自居,物抬高价了。”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那人道:“兄台请坐。他们这里
不正经,了……了不得的。”白五爷道:“这有何妨。人生及时行乐,也是快事。
他二人如此多情,兄台何如此之拘泥?请问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汤名梦兰,
乃扬州青叶村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无事,要到玉兰
坊闲步阐步。恐有题咏,一时忘记了笔砚,因此叫小童回庄去取。不想落下雨来,
正在踌躇,承他一番好意,让我庙中避雨。我还不肯。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不
放我动身,甚的云咧雨咧,说了许多的混话。”白玉堂道:“这就是吾兄之过了。”
汤生道:“如何是我之过?”白玉堂道:“你我读书人,待人接物,理宜从权达变,
不过随遇而安,行云流水。过犹不及,其病一也。兄台岂不失于中道乎?”汤生摇
头道:“否,否。吾宁失于中道。似这样随遇而安,我是断断乎不能为也!请问足
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汤生嗔怒道:“汝安,则为之。我虽死不能相从。”
白玉堂暗暗赞道:“我再三以言试探,看他颇颇正气,须当搭救此人。”
    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又见责备汤生,以为玉堂是个惯家,顿时就把
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他也不想想玉堂从何处进来的,可见邪念迷心,竟忘其所以。
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一个有三旬,一个不过二旬上下,皆有几分姿色。只见那
三旬的连忙执壶,满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爷跟前,道:“多情的相公,
请吃这杯合欢酒。”玉堂并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却哈哈大笑。那二旬的见了,
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师兄的,也得喝我的。”白玉堂也便在他手中喝
了。汤生一旁看了,道:“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
    二尼一边一个伺候玉堂。玉堂问他二人,却叫何名。三旬的说:“我叫明心。”
二旬的说:“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则迷;慧性慧性,性不慧
则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时是了?”说着话,将二尼每人握住一手,却问汤生道:
“汤兄,我批的是与不是?”汤生见白五爷合二尼拉手,已气的低了头,正在烦恼。
如今听玉堂一问,便道:“谁呀?呀!你还来问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这还
了得。放肆!岂有呀,岂有此……”话未说完,只见两个尼姑口吐悲声,道:“嗳
哟!哟!疼死我也。放手,放手!禁不起了。”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我把你
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残害好人,该当何罪?你等害了几条性命?还有
几个淫尼?快快进来。”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两个
道婆,一个小徒。小尼等实实不敢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
以致得了弱症。若都似汤相公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爷饶恕。”
    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见他如此,方知他也是
个正人君子,连忙敛容起敬。又见二尼哀声不止,疼的两泪交流,汤生一见,心中
不忍,却又替他讨饶。白玉堂道:“似这等的贼尼,理应治死。”汤生道:“‘恻
隐之心,人皆有之’。请放手吧。”玉堂暗道:“此公孟子真熟,开口不离书。”
便道:“明日务要问明周生家住那里,现有何人,急急给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
去,我便饶你。”二尼道:“情愿,情愿。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小尼
的骨节都碎了。”五爷道:“便宜了你等。后日俺再来打听,如不送回,俺必将你
等送官究办。”说罢,一松手,两个尼姑扎煞两只手,犹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
跄跄,跑到后面藏躲去了。汤生又从新给玉堂作揖,二人复又坐下攀话。
    “忽见较帘一动,进来一条大汉,后面跟着一个小童,小童手内托着一双朱履。
大汉对小童道:“那个是你家相公?’小童对着汤生道:“相公为何来至此处?叫
我好找。若非遇见这位老爷,我如何进得来呢。”大汉道:“既认着了,你主仆快
些回去吧。”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吧。”汤生一抬腿道:“我这里穿着鞋呢。”
小童道:“这双鞋是那里来的呢?怎么合相公脚上穿着的那双一样呢?”白玉堂道:
“不用犹疑,那双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说毕,将脚一抬,果然光着袜底儿呢。
小童只得将鞋放下,汤生告别,主仆去了。
    未知大汉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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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白玉堂见汤生主仆已然出庙去了,对那大汉执手道:“尊兄请了。”大汉
道:“请了。请问尊兄贵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汉道:
“暧哟!莫非是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五弟么?”玉堂道:“小弟绰号锦毛鼠。不知
兄台尊姓。”大汉道:“劣兄复姓欧阳名春。”白玉堂顿时双睛一瞪,看了多时,
方问道:“如此说来,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请问到此何事?”北侠
道:“只因路过此庙,见那小童啼哭,问明,方知他相公不见了,因此我悄悄进来
一看,原来五弟在这里违规内容,我也听了多时。后来五弟进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
的那里,又听五弟发落两个贼尼。劣兄方回身,开了庙门,将小童领进,使他主仆
相认。”玉堂听了,暗道:“他也听了多时,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为访他而
来,如今既见了他,焉肯放过。须要离了此庙,再行拿他不迟。”想罢,答言:
“原来如此。此处也不便说话,何不到我下处一叙?”北侠道:“很好。正要领教。”
    二人出了板墙院,来到角门。白玉堂暗使促狭,假作逊让,托着北侠的肘后,
口内道:“请了。”用力往上一托,以为能将北侠搡出。谁知犹如蜻蜒撼石柱一般,
再也不动分毫。北侠却未介意,转一回手,也托着玉堂肘后,道:“五弟请。”白
玉堂不觉不由,就随着手儿出来了,暗暗道:“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离了慧海妙莲庵。此时雨过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时有初鼓之半。
北侠问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为足下而来。”北侠便住步问道:
“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将倪太守与马强在大理寺审讯、供出北侠之事说了一遍,
说:“是我奉旨前来,访拿足下。”北侠听玉堂这样口气,心中好生不乐,道:
“如此说来,白五老爷是钦命了。欧阳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请问钦命老爷,欧
阳春当如何进京?望乞明白指示。”北侠这一问,原是试探白爷懂交情不懂交情。
白玉堂若从此拉回来,说些交情话,两下里合而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不
想白玉堂心高气傲,又是奉旨,又是相谕,多大的威风,多大的胆量;本来又仗着
自己的武艺。他便目中无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
尊足下,随着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欧阳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
子,就是这等随你去,未免贻笑于人。尊驾还要三思。”北侠这个话虽是有气,还
是耐着性儿,提拨白玉堂的意思。谁知五爷不辨轻重,反倒气往上冲,说道:“大
约合你好说,你决不肯随俺前去,必须较量个上下,那时被擒获,休怪俺不留情分
了。”北侠听毕,也就按捺不住,连连说道:“好,好,好!正要领教,领教。”
    白玉堂急将花氅脱却,摘了儒巾,脱下朱履,仍然光着袜底儿,抢到上首,拉
开架式。北侠从容不迫,也不赶步,也不退步,却将四肢略为腾挪,只是招架而已。
白五爷抖擞精神,左一拳,右一脚,一步紧如一步。北侠暗道:“我尽力让他,他
尽力的逼勒,说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见玉堂拉了个回马势,北侠故意的跟了一
步。白爷见北侠来的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北侠将身一侧,只用二指看准胁下
轻轻的一点。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气,顿时经络闭塞,呼吸不通,手儿扬着落不下来,
腿儿迈着抽不回去,腰儿哈着挺不起身躯,嘴儿张着说不出话语,犹如木雕泥塑一
般,眼前金星乱滚,耳内蝉鸣,不由的心中一阵恶心迷乱,实实难受得很。那二尼
禁不住白玉堂两手,白玉堂禁不住欧阳春两指。这比的虽是贬玉堂,然而玉堂与北
侠的本领究有上下之分。
    北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伤,就在后心陡然击了一掌。白玉堂经此一震,方
转过这口气来。北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见怪。”白玉堂一语不发,光着
袜底,呱咭呱咭,竟自扬长而去。
    白玉堂来到寓所,他却不走前门,悄悄越墙而入,来到屋中。白福见此光景,
不知为着何事,连忙递过一杯茶来。五爷道:“你去给我烹一碗新茶来。”他将白
福支开,把软帘放下,进了里间,暗暗道:“罢了,罢了!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转
东京?悔不听我四哥之言!”说罢,从腰间解下丝综,登着椅子,就在横楣之上,
拴了个套儿。刚要脖项一伸,见结的扣儿已开,丝绦落下;复又结好,依然又开,
如是者三次。暗道:“哼!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当死于此地?”话尚未完,
只觉后面一人手拍肩头,道:“五弟,你太想不开了。”只这一句,倒把白爷吓了
一跳,忙回身一看,见是北侠,手中托定花氅,却是平平正正,上面放着一双朱履,
惟恐泥污沾了衣服,又是底儿朝上。玉堂见了,羞的面红过耳,又自忖道:“他何
时进来,我竟不知不觉。可见此人艺业比我高了。”也不言语,便存身坐在椅凳之
上。
    原来北侠算计玉堂少年气傲,回来必行短见,他就在后跟下来了。及至玉堂进
了屋子,他却在窗外消立。后听玉堂将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侠就进了屋内。见玉堂
要行短见,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时,北侠就从椅旁挨人,却在玉堂身后隐住。就是丝
绦连开三次,也是北侠解的。连白玉堂久惯飞檐走壁的人,竟未知觉,于此可见北
侠的本领。
    当下北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么样?难道为此事就要寻死,岂不是
要劣兄的命么?如果你要上吊,咱们俩就搭连搭吧。”白玉堂道:“我死我的,与
你何干?此话我不明白。”北侠道:“老弟,你可真糊涂了。你想想,你若死了,
欧阳春如何对的起你四位兄长?又如何去见南侠与开封府的众朋友?也只好随着你
死了吧。岂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玉堂听了,低头不语。北侠急将丝绦拉下,
就在玉堂旁边坐下,低低说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过游戏而已,有谁见来?
何至于轻生?就是叫劣兄随你去,也该商量商量。你只顾你脸上有了光彩,也不想
想把劣兄置于何地。五弟,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道:‘我不欲人之
加诸我者,吾也欲无加诸人’。五弟不愿意的,别人他就愿意么?”玉堂道:“依
兄台怎么样呢?”北侠道:“劣兄倒有两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
叫丁氏昆仲山头,算是给咱二人说合的。五弟也不落无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获之
丑,彼此有益。五弟以为如何?”白玉堂本是聪明特达之人,听了此言,顿时豁然,
连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实是小弟年幼无知,望乞吾兄海涵。”北侠
道:“话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说罢,出了里间,来到堂屋。白
五爷道:“仁兄请了,茉花村再见。”北侠点了点头,又悄悄道:“那顶头巾合泥
金折扇,俱在衣服内夹着呢。”玉堂也点了点头。刚一转眼,已不见北侠的踪影。
五爷暗暗夸奖:“此人本领胜我十倍,我真不如也。”
    谁知二人说话之间,白福烹了一杯茶来,听见屋内悄悄有人说话,打帘缝一看,
见一人与白五爷悄语低言,白福以为是家主途中遇见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难递,
只得回身又添一盏。用茶盘托着两杯茶,来到里间,抬头看时,却仍是玉堂一人。
白福端着茶,纳闷道:“这是什么朋友呢?给他端了茶来,他又走了。我这是什么
差使呢?”白玉堂已会其意,便道:“将茶放下,取个灯笼来。”白福放下茶托,
回身取了灯笼。白玉堂接过,又把衣服朱履夹起,出了屋门,纵身上房,仍从后面
出去。
    不多时,只听前边打的店门山响。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开门。我们
家主回来了。”小二连忙取了钥匙,开了店门。只见玉堂仍是斯文打扮,摇摇摆摆
进来。小二道:“相公怎么这会才回来?”玉堂道:“因在相好处避雨,又承他待
酒,所以来迟。”白福早已上前接过灯笼,引到屋内。茶尚未寒,玉堂喝了一杯。
又吃了点饮食。吩咐白福于五鼓备马起身,上松江茉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
“北侠的本领,那一番和蔼气度,实然别人不能的。而且方才说的这个主意,更觉
周到,比四哥说的出告示访请又高一筹。那出告示众目所睹,既有‘访请’二字,
已然自馁,那如何对人呢?如今欧阳兄出的这个主意,方是万全之策。怨的展大哥
与我大哥背地里常说他好,我还不信,谁知果然真好。仔细想来,全是我自作聪明
的不是了。”他翻来覆去,如何睡的着。到了五鼓,白福起来,收拾行李马匹,到
了柜上,算清了店帐,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来。
    话休烦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禀,自己乘马随后。高庄门不远,见多
少庄丁伴当分为左右,丁氏弟兄在台阶上面立等。玉堂连忙下马,伴当接过。丁大
爷已迎接上来。玉堂抢步,口称:“大哥,久违了,久违了。”兆兰道:“贤弟一
向可好?”彼此执手。兆蕙却在那边垂手,恭敬侍立,也不执手,口称:“白五老
爷到了,恕我等未能远迎虎驾,多多有罪。请老爷到寒舍待茶。”玉堂笑道:“二
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担的起。”连忙也执了手。三人携手来到待客厅上,玉堂先
与丁母请了安,然后归座。献茶已毕。丁大爷问了开封府众朋友好,又谢在京师叨
扰盛情。丁二爷却道:“今日那阵香风儿,将护卫老爷吹来,真是蓬筚生辉,柴门
有庆。然而老爷此来,还是专专的探望我们来了,还是有别的事呢?”一席话说的
玉堂脸红。
    丁大爷恐玉堂脸上下不来,连忙瞅了二爷一眼,道:“老二,弟兄们许久不见,
先不说说正经的,只是说这些作什么?”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饰。本是小
弟理短,无怪二哥恼我。自从去岁被擒,连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后来到京受职,
就要告假前来。谁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职衔,再也不准动身。”丁二爷道:“到底
是作了官的人,真长了见识了。惟恐我们说,老爷先自说了。我问五弟,你纵然不
能来,也该写封信差个人来,我们听见也喜欢喜欢。为什么连一纸书也没有呢?”
玉堂笑道:“这又有一说。小弟原要写信来着。后来因接了大哥之信,说大哥与伯
母送妹子上京与展大哥完烟。我想迟不多日,就可见面,又写什么信呢。彼时若真
写了信来,管保二哥又说白老五尽闹虚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无论二哥怎么怪
小弟,小弟惟有伏首认罪而已。”丁二爷听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长了学问,
比先前乖滑多了。且看他目下这宗事怎么说法。”回头吩咐摆酒,玉堂也不推辞,
也不谦让,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饮酒中间,问玉堂道:“五弟此次是官差还是私事呢?”玉堂道:“不瞒二位
仁兄,实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许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贤昆玉相助不可。”丁大爷便
道:“如何用我二人之处?请道其详。”玉堂便将倪太守马强一案供出北侠、小弟
奉旨特为此事而来说了一遍。丁二爷问道:“可见过北侠没有?”玉堂道:“见过
了。”兆蕙道:“既见过,便好说了。谅北侠有多大本领,如何是五弟对手。”玉
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谁知事到头来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
技俱是自己之绝技。惭愧的很,小弟输与他了。”丁二爷故意诧异道:“岂有此理!
五弟焉能输与他呢!这话愚兄不信。”玉堂便将与北侠比试,直言无隐,俱备说了。
“如今求二位兄台将欧阳兄请来,那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随小弟赴京,便叨爱多
多矣。”丁兆蕙道:“如此说来,五弟竟不是北侠对手了。”玉堂道:“诚然。”
丁二爷道:“你可佩服呢?”玉堂道:“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来,也
是欧阳兄教导的。”丁二爷听了,连声赞扬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
服你了。”便高声叫道:“欧阳兄,你也不必藏着了,请过来相见。”
    只见从屏后转出三人来。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侠,后面一个三旬之人,
一个年幼小儿。连忙出座,道:“欧阳兄几时来到?”北侠道:“昨晚方到。”玉
堂暗道:“幸亏我实说了,不然这才丢人呢。”又问:“此二位是谁?”丁二爷说:
“此位智化,绰号黑妖狐,与劣兄世交通家相好。”(原来智爷之父,与丁总镇是
同僚,最相契的。)智爷道:“此是小徒艾虎。过来,见过白五叔。”艾虎上前见
礼。玉堂拉了他的手,细看一番,连声夸奖。彼此叙座。北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
爷白爷,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首是艾虎。大家欢饮。
    玉堂又提请北侠到京,北侠慨然应允。丁大爷丁二爷又嘱咐白玉堂照应北侠。
大家畅谈,彼此以义气相关,真是披肝沥胆,各明心志。惟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
子之情,更觉关切。酒饭已毕,谈至更深,各自安寝。到了天明,北侠与白爷一同
赴京去了。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1
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在厅下闲坐,彼此闷闷不乐。
艾虎一旁短叹长吁。只听智化道:“我想此事关系非浅。倪太守乃是为国为民,如
今反遭诬害;欧阳兄又是济困扶危,遇了贼扳。似这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仔细
想来,全是马强叔侄过恶。除非设法先将马朝贤害倒,剩了马强,也就不难除了。”
丁二爷道:“与其费两番事,何不一网打尽呢?”智化道:“若要一网打尽,说不
得却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讹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赃证俱明,有口难分。所谓
‘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想定计策,只是题目太大,有些难作。”丁大爷
道:“大哥何不说出,大家计较计较呢?”智化道:“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原为
看马强的举动;因他结交襄阳王,常怀不轨之心。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何
不借题发挥,一来与国家除害,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话虽如此,然而其中
有四件难事。”
    丁二爷道:“那四件?”智化道:“第一要皇家紧要之物。——这也不必推倭,
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个有年纪之人,一个或童男或童女随我前去,诓取紧要
之物回来。要有胆量,又要有机变,又要受得苦。第三件,我等盗来紧要之物,还
得将此物送到马强家,藏在佛楼之内,以为将来的真赃实犯。……”丁二爷听了,
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却能够。只要有了东西,小弟便能送去。这第三件算是
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么呢?”智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难,必须知根知底之人
前去出首,不但出首,还要单上开封府出首去。别的事情俱好说,惟独这第四件是
最要紧的,成败全在此一举。此一著若是错了,满盘俱空。这个人竟难得的很呢。”
口里说着,眼睛却瞟着艾虎。艾虎道:“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智化将眼一瞪,
道:“你小孩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这样大事!”艾虎道:“据徒弟想来,此事
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颇有意
思,连忙说道:“智大哥不要拦他。”便问艾虎道:“你把三益说给我听听。”艾
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庄,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而且三年前马朝贤告
假回家一次,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如今盗了紧要东西来,就说三年前马朝
贤带来的,于事更觉有益。这是第一益。第二,别人出首,不如小侄出首。什么缘
故呢?俗语说的好,‘小孩嘴里讨实话’。小怪要到开封府举发出来,叫别人再想
不到这样一宗大事,却是个小孩子作个硬证。此事方是千真万真,的确无疑。这是
第二益。第三益却没有什么,一来为小侄的义父,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小侄
儿要借着这件事,也出场出场,大小留个名儿,岂不是三益么?”丁大爷丁二爷听
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贤弟且慢夸他。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利害。他此时只管说。到了
身临其境,见了那样的威风,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胆量,
有多大智略,——何况又有御赐铜铡,)倘若说不投机,白白的送了性命,那时岂
不耽误了大事?”艾虎听了,不由的双眉倒竖,二日圆翻,道:“师父忒把弟子看
轻了!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他纵然是森罗殿,徒弟就是上剑树,登刀山,再
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又焉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兆兰兆蕙
听了,点头咂嘴,啧啧称羡。智化道:“且别说你到开封府。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
你如果答应的出来,此事便听你去,如若答应不来,你只好隐姓埋名,从此再别想
出头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审,看是如何。”说罢,他就直
挺挺的跪在当地。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爱惜。只听智爷道:“你员外家中犯
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艾虎道:“回老爷: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
爷告假还乡,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着,收在佛楼之上。
是小人亲眼见的。”智爷道:“如此说来,此物在你员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
“是三年多了。”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来出首?
讲!”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顿时发怔,暗想道:“这当如何对答呢?”只听艾虎
从从容容道:“回老爷:小人今年才十五岁。三年前小人十二岁,毫无知觉,并不
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皆因我们员外犯罪在案,别人向小人说:‘你提防着吧,多
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还轻些。’
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赶来出首在老爷台下。”兆蕙听了,只乐得跳起来,道:“好
对答!好对答!贤侄你起来吧。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爷也夸道:“果然对
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爷道:“言虽如此,且到临期再写两封信,
给他也安置安置,方保无虞。如今算起来,就只第二件事不齐备。贤弟且开出个单
儿来。”
    丁二爷拿过笔砚,铺纸提笔。智爷念道:“木车子一辆,席篓子两个,旧布被
褥大小两分,铁锅勺黄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老头儿一名,或幼男幼女俱可——一
名,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分。”丁大爷在旁看了,问道:“智大哥,要这些东
西何用?”智爷道:“实对二位贤弟说。劣兄要到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
只因马朝贤他乃四值库的总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
轻易动不着的。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孩儿合这些东西呢?我们要扮作逃荒的模样,
到东京安准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库。盗此冠,须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似
此黄澄澄的东西,如何满路上背着走呢?这就用着席篓子了:一边装上此物,上用
被褥遮盖,一边叫幼女坐着。人不知不觉,就回来了。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
头儿,合那幼女。二位贤弟想想,这二人可能有么?”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
    丁二爷道:“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他随着先父在镇时,多亏了他有胆量,
又能受苦。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而且当初出过力,到如今给弟等管理家务。如有
不周不备,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此人颇可去得。”智化道:“伺候过老人家的,
理应容让他几分。如此说来,这老管家却使得。”丁二爷道:“但有一件,若见了
他切不可提出盗冠。须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然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他必愤
恨。那时再说出此计来,他方没有什么说的,也就乐从了。”智化听了,满心欢喜,
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
    不多时,见裴福来到,虽则六旬年纪,却是精神百倍。先见了智爷,后又见了
大官人,又见二官人。智爷叫伴当在下首预备个座儿,务必叫他坐了。裴福谢坐,
便问:“呼唤老奴,有何见谕?”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欺压良善,如何霸占田
地,如何抢掠妇女。裴福听了,气的他摩拳擦掌。智爷又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欧
阳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马强京控,打了挂误官司,不定性命如何。
    裴福听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
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似这样的恶贼,何不早早除却?”丁二爷道:“老人
家不要着急。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要烦老人家上东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
裴福道:“老奴也是闲在这里。何况为救忠臣义士,老奴更当效劳了。”智爷道:
“必须扮作逃荒的样子,咱二人权作父子,还得要个小女孩儿,咱们父子祖孙三辈
儿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计虽好,只是大爷受屈,老奴不敢当。”智爷
道:“这有什么,逢场作戏罢咧。”裴福道:“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就是老奴的
孙女儿,名叫英姐,今年九岁,极其伶俐,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了。莫苦就带
了他去。”智爷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商议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爷已按着单子,预备停当,俱备放在船上。待客厅
备了饯行酒席,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同桌而食。吃毕,智爷起身,丁氏弟兄送出
庄外,瞧着上了船,方同艾虎回来。
    智爷不辞劳苦,由松江奔到镇江,再往江宁,到了安徽,过了长江,到河南境
界弃舟登岸,找了个幽僻去处,换了行头。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会,坐在席篓之
中,那边篓装着站行李卧具,挨着靶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额外又将铁锅扣在席篓
旁边,用绳子拴好。裴福跨绊推车,智爷背绳拉纤。一路行来,到了热闹丛中镇店
集场,便将小车儿放下。智爷赶着人要钱,口内还说:“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儿
不济,实在的没有营生。你老帮帮吧!”裴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也就道:“众位
爷们可怜吧!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故意
揉着眼儿,道:“怪饿的,俺两天没吃么儿呢。”口里虽然说着,他却偷着眼儿瞧
热闹儿。真正三个人装了个活脱儿。
    在路也不敢耽搁。一日,到了东京,白昼间仍然乞讨。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
面上官人对裴福道:“老头子,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趁早儿推开。”裴福道:
“请问太爷,俺往那里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爱往那里推,就往那里推。”
旁边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黄亭上去吧。那里也僻静,也不
碍事。”便对裴福道:“老头子你瞧,那不是鼓楼么?过了鼓楼,有个琉璃瓦的黄
亭子,那里去好。”裴福谢了。智爷此时还赶着要钱。裴福叫道:“俺的儿呀,你
不用跑,咱走吧。”智爷止步问道:“爹爹呀,咱往那去?”裴福道:“没有听见
那位太爷说呀,咱上黄亭子那行行儿去。”智爷听了,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往北
而来。走不多时,到了鼓楼,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便将车子放下。将英姐抱下来,
也叫他跑跑,活动活动。
    此时天已昏黑,又将被褥拿下来,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英姐困了,叫他先
睡。智爷与裴福那里睡得着,一个是心中有事,一个是有了年纪。到了夜静更深,
裴福悄悄问道:“大爷,今已来到此地,可有什么主意?”智爷道:“今日且过一
夜。明日看个机会,晚间俺就探听一番。”正说着,只听那边当当锣声响亮,原来
是巡更的二人。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只听巡更的道:“那边是什么?那里来的小
车子?”又听有人说道:“你忘了,这就是昨日那个逃荒的,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
在这里。”说着话,打着锣,往那边去了。智爷见他们去了,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
屉,拿出些细软饮食,与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卧。
    到了次日,红日尚未东升,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镢头,又有抬着大筐绳杠,
说说笑笑,顺着黄亭子而来。他便迎了上去,道:“行个好吧,太爷们舍个钱吧。”
其中就有人发话道:“大清早起,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有钱的么?我们还不知
合谁要钱呢?”又有人说:“这样一个小伙子,什么干不得,却手背朝下合人要钱,
也是个没出息的。”又听有人说道:“倒不是没出息儿,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
累赘了。你瞧他这个身量儿,管保有一膀子好话。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1
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有人向他说话,乃是个工头,此人姓王行大。因前日
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恰好作活的人不够用,抓一个是一个,便对智爷道:“伙
计,你姓什么?”智爷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贵姓?”王大道:“好。我也姓王。
有一句话对你说: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我瞧你这个样儿怪可怜的,何不跟了我去
作活呢?一天三顿饭,额外还有六十钱,有一天算一天。你愿意不愿意?”智爷心
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见裴福过来道:“敢则好。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叫俺的儿吃
饱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瞧,问智爷道:“这是谁?”智爷道:“俺爹。”
王大道:“算了吧,算了吧!你不用说了。”对着裴福道:“告诉你,皇上家不使
白头工,这六十钱必是有的,你若愿意,叫你儿子去。”智爷道:“爹呀,你老怎
么样呢?”裴福道:“你只管干你的去。身去口去,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也就够
吃的了。”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约你吃饱了,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饽
饼子,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智爷道:“就是这末着。咱就走。”王大便带
了他,奔紫禁城而来。
    一路上这些作工的人欺负他。这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样?”这
个说:“你替我扛着这六把锨。”智爷道:“使得。”接过来扛在肩头。那个叫:
“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那个说:“你替我扛着这五把镢头。”智爷道:
“使得。”接过来也扛在肩头。大家提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时,智爷
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王大猛然回头一看,发话道:“你们这是怎么说呢?
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你们就欺负。赶到明儿,你们挤跑了他,这图什么呢?也没
见王第二的你这么傻!这堆的把脑袋都夹起来了。这是什么样儿呢?”智爷道:
“扛扛罢咧!怕怎的!”说的众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
    一时来到紫禁门,王头儿递了腰牌,注了人数,按名点进。到了御河,大家按
档儿做活。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旁边作活的
道:“王第二的!”智爷道:“什么?”旁边人道:“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智
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旁边人道:“这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
不能那样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一点儿。俗语说的,‘皇上家的
工,慢慢儿的蹭。’你要这末做,还能吃的长么?”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
饭吃吗?”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智爷道:“既是这样,
俺就慢慢的。”旁边人道:“是了。——来吧,你先帮着我撮撮啵。”智爷道:
“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时,只见王头儿叫道:“王第二的!”智爷
道:“怎么?”王大道:“上来吧,吃饭了。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么?”智爷道:
“没大理会。怎么刚作活就吃饭咧?”王大道:“我告诉你,每逢梆子响是吃饭,
若吃完了一筛箩,就该做活了。天天如此,顿顿如此。”智爷道:“是了,俺知道
了。”王大带他到吃饭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饭。智爷果然盛了碗饭,大口小口的吃
了个喷鼻儿香。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便告诉他道:“王第二的,你怎么不吃咸菜呢。”智
爷道:“怎么还吃那行行儿,不创工钱呀?”王头道:“你只管吃,那不是买的。”
智爷道:“俺不知道呢。敢则也是白吃的。哼!有咸菜,吃的更香。”一日三顿,
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时,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一人给钱一分。智化随着众人,
回到黄亭子,拿着六十钱,见了裴福,道:“爹呀,俺回来了。给你这个。”裴福
道:“吃了三顿饭还得钱,真是造化咧。”工头道:“明早我还从此过,你仍跟了
我去。”智爷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吧。”工头道:
“好说,好说。”回身去了。智爷又问道:“今日如何乞讨?”裴福告诉他:“今
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见你不在跟前,都可怜我们,施舍的多。”彼此欢喜。到了无
人之时,又悄悄计议,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只要探明了四值库便可动手了。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日,又随着进内做活。到了吃晌饭时,吃完了,略略歇
息。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智化不知为着何事,左右留神。只见那边有一群人
都仰面往上观看,智爷也凑了过去。仰面一看,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项带锁链,
在树上跳跃。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急的只是搓手,道:“可怎么好?算了吧,不
用只是笑了。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嚷的里头听见了,叫咱家担不是,叫主子瞧
见了,那才是个大乱儿呢。这可怎么好呢?”智爷瞧着,不由的顺口儿说道:“那
值吗呢,上去就拿下来了。”内相听了,刚要说话。只见王头儿道:“王第二的,
你别呀。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多管什么闲事呢。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
或摔了那里呢,全不是玩的。”刚说至此,只听内相道:“王头儿,你也别呀。咱
家待你洒好儿的。这个伙计,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这有什么呢,难道咱家还难为
他不成?你要是这么着,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吧。”王头儿道:“老爷别怪我。我
惟恐他不能拿下来,那时拿跑了,倒耽误事。”内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与你
相干。”王头儿道:“是了,老爷。你老只管支使他吧,我不管了。”内相对智化
道:“伙计,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吧。”智爷道:“俺不会上树呀。”内相回
头对王头儿道:“如何?全是你闹的!他立刻不会上树咧。今晚上散工时,你这些
家伙别想拿出去咧。”王头儿听了着急,连忙对智爷道:“王第二的,你能上树,
你上去给他老拿拿吧;不然,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去多少,我怎么交的下去呢?”
智爷道:“俺先说下,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见怪。”内相说:“你只
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爷原因挖河,光着脚儿。双手一拨树木,把两腿一拳,“赤”“赤”“赤”
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他连窜带跳已到树梢之上。智
爷且不管他,找了个大杈桠坐下,明是歇息,却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众人不知
用意,却说道:“这可难拿了。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如何禁得住人呢?”王
头儿捏着两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闪,连忙拦说:“众位瞧就
是了,莫乱说,越说,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拦之再三,众人方压静了。智爷在
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他却端详,见有个斜杈桠,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树枝儿连
身子乱晃。众人下面瞧着,个个耽惊。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
脚丫儿慢慢的一抬,够着搭拉的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又把头上的毡
帽摘下来作个兜儿,脚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阵乱叫,
掉将下来。他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排在毡帽里面。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就用铁链
捆好,衔在口内,两手倒爬顺流而下,毫不费力。众人无不喝彩。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内相眉开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贵姓呀?”智爷道:
“俺姓王行二。”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递与智爷道:
“给你这个,你别嫌轻,喝碗茶吧。”智爷接过来一看,道:“这是吗行行儿?”
王头道:“这是银锞儿。”智爷道:“要他干吗呀?”王头儿道:“这个换得出钱
来。”智爷道:“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内相听了,笑道:“那不是铅,
是银子,那值好几吊钱呢。”又对王头儿道:“咱家看他真诚实。明日头儿给他找
个轻松档儿,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王头儿道:“老爷吩咐,小人焉敢不遵,
何用赏酒呢。”内相道:“说给你喝酒,咱家再不撒谎。你可不许分他的。”王头
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他登高爬梯,耽惊受怕的得的赏,小人也忍得分他的。”
内相点了点头,抱着猴子去了。这里众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工,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裴福欢天喜地,千
恩万谢。智化又装傻道:“爹呀,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地几间房,再买
他两只牛咧。”王头儿忙拦住道:“够了,够了。算了吧!你这二两来的银子,干
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没见过世面。治二亩地,几间房子,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
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智爷道:“是了。
俺在这里恭候。”三头道:“是不是,刚吃了两天饱饭,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
立刻就掀起京腔来了。你又恭候咧!”说笑着,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进城。智爷仍然拿了铁锹,要作活去,王头道:“王第二的,
你且搁下那个。”智爷道:“怎么你不叫俺奏咧?”工头道:“这是什么话!谁不
叫你奏了!连前几个,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你这里来看堆儿吧。”智爷道:
“俺看着这个不做活,也给饭吃呀?”王头道:“照旧吃饭,仍然给钱。”智爷道:
“这倒好了。任么儿不干。吃饱了,竟墩膘,还给钱儿。这倒是钟鼓上雀儿成了鸽
子咧。”王头道:“是不是,又说傻话了。我告诉你说,这是轻松档儿,省得内相
老爷来了……”
    刚说至此,只见他又悄悄的道:“来了,来了。”早见那边来的,恰是昨日的
小内相,捧着一个金丝累就、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的道:“王老
二,你来了吗?”智爷道:“早就来咧。”内相道:“今日什么档儿?”智爷道:
“叫俺看着堆儿。”内相道:“这就是了。我们老爷怕你还作活,一来叫我来瞧瞧,
二来给你送点心,你自尝尝。”智爷接过盒子道:“这挺硬的怎么吃呀?”内相哈
哈笑道:“你真呕人!你到底打开呀。谁叫你吃盒子呢?”智爷方打开盒子,见里
面皆是细巧炸食,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仍然放在盒内,动也不动,将盒盖儿
盖上。内相道:“你为什么不吃呢?”智爷道:“咱有爹。这样好东西,俺拿回去
给咱爹吃去。”内相此时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
好的,倒有孝心。既是这样,连盒子先搁着,少时咱家再来取。”
    到了午间,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二人一同前来。王
头看见,连忙迎上来。内相道:“王头儿,难为你。咱家听说叫王第二的看堆儿,
很好。来,给你这个。”王头儿接来一看,也是两个小元宝儿。王头儿道:“这有
什么呢,又叫老爷费心。”连忙谢了。内相道:“什么话呢。说给你喝,焉有空口
说白话的呢。王第二的呢?”王头儿道:“他在那里看堆儿呢。”连忙叫道:“王
第二的!”智爷道:“做吗呀?俺这里看堆儿呢。”王头儿道:“你这里来吧。那
些东西不用看着,丢不了。”智爷过来。内相道:“听说你很有孝心。早起那个盒
子呢?”智爷道:“在那里放着没动呢。”内相道:“你拿来,跟了我去。”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随着内相,到了金水桥上,只听内相道:“咱家姓张,
见你酒好的。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给你爹吃。你把盒子里的先吃
了吧。”小内相打开盘子,叫他拿衣襟兜着吃。智爷一壁吃,一壁说道:“好个大
庙!盖的虽好,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内相听了,笑的前仰后合,道:“你呀,
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么?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要是大庙,岂止短
戏台,难道门口就不立旗杆么?”智爷道:“那边不是旗杆吗?”内相笑道:“那
是忠烈祠合双义祠的旗杆。”智爷道:“这个大殿呢?”内相道:“那是修文殿。”
智爷道:“那后稿阁呢?”内相道:“什么后槁阁呢,那是耀武楼。”智爷道:
“那边又是吗去处呢?”内相道:“我告诉你,那边是宝藏库,这是四值库。”智
爷道:“这是四值库。”内相道:“哦。”智爷道:“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
呀,并无有歪的呀。怎么单说他四值呢?”内相笑道:“那是库的名儿,不是盖的
四直,你瞧那边是缎匹库,这边是筹备库。”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又故意的说道:
“这些房子盖的虽好,就只短了一样儿。”内相道:“短什么?”智爷道:“各房
上全没有烟筒,是不是?”内相听了,笑个不了,道:“你真呕死人,笑的我肚肠
子都断了。你快拿了匣子去吧,咱家也要进宫去了。”
    智爷见内相去后,他细细的端详了一番,方携了匣子回来。到了晚间散工,来
到黄亭子,见了裴福,又是欢喜,又是担惊。及至天交二鼓,智爷扎缚停当,带了
百宝囊,别了裴福,一直竞奔内苑而来。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1
且说黑妖狐来到皇城,用如意绦越过皇墙,已到内围,他便施展生平武艺,走
壁飞檐。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墙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
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滑的,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响动,那是玩的吗?
    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窜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归路熟识。“嗖”“嗖”
“嗖”一直来到四值库的后坡,数了数瓦垅,便将瓦揭开,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
在一边。到了锡被四周,用利刃划开望板,也是照旧排好,早已露出了椽子来。又
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锯收起。用如意综上的如意钩搭住,
手握丝绦,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块,顺流而下,脚踏实地,用脚尖
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脚印儿来。
    刚要动手,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跳下人来道:“在这里。有了。”智爷
暗说:“不好!”急奔前面坎墙,贴伏身体,留神细听。外边却又说道:“有了三
个了。”智化暗道:“这是找什么呢?”忽又听说道:“六个都有了。”复又上了
墙头,越墙去了。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掷骰子,耍急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
来了。后来说合了,大家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
“六个都有了”,说的是骰子。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方引着火扇一照,见一溜朱红格子上面有门儿,
俱各粘贴封皮,锁着镀金锁头。每门上俱有号头,写着“天字一号”,就是九龙冠。
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里面盛着烧酒,将封皮印湿了,慢慢揭下。又摸锁头儿,
锁门是个工字儿的,即从囊中掏出皮钥匙,将锁轻轻开开,轻启朱门,见有黄包袱
包定冠盒,上面还有象牙牌子,写着“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进”,
也不细看。智爷兢兢业业请出,将包袱挽手打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自
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个结实。然后将朱门闭好,上了锁。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擦
擦。回手百宝囊中掏出个油纸包儿,里面是浆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复用
火扇照了一照,再无形迹。脚下却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方拢了如意绦,倒爬而
上。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绊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上了后坡,
立住脚步,将如意绦收起。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丝毫不错。搭了望板,
盖上锡被,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挨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掏出小笤帚扫了一扫灰
土,纹丝儿也是不露。收拾已毕,离了四值库,按旧路归来,到处取了暗记儿。此
时已五鼓天了。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把个裴福急的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三更盼到四更,
四更盼到五更,盼的老眼欲穿。好容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忽听锣声震耳,
偏偏的巡更的来了。裴福吓的胆裂魂飞。只见那边黑影一蹲,却不动了。巡更的问
道:“那是什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你老歇歇去吧。”
更夫道:“巡逻要紧,不得工夫。”“当”“当”“当”打着五更,往北去了。裴
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巧极了。巡更的又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说罢,
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智化安放妥当,盖好了屉子。自己脱了
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来,上面用棉被褥盖严。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
悄悄问道:“如何盗冠?”智化一一说了。把个裴福吓的半天做声不得。智爷道:
“功已成了,你老人家该装病了。”
    到了天明,王头儿来时,智化假意悲啼,说:“俺爹昨晚偶然得病,闹了一夜,
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头儿无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里,只当他祖
父是真病呢,他却当真哭起来了。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路
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无不嗟叹。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
把英姐抱上车去,背起绳绊,急急赶路。离了河南,到了长江,乘上船,一帆风顺。
    一日来到镇江口,正要换船之时,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却是兆兰
兆蕙艾虎,彼此见了。俱备欢喜。连忙将小车搭跳上船,智爷等也上了大船。到了
舱中,换了衣服,大家就座。双侠便问:“事体如何?”智爷说明原委,甚是畅快。
    趁着顺风,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处下船,自有庄丁伴当接待,推小车。一
同进庄,来至待客厅,将席篓搭下来,安放妥当。自然是饮酒接风。智化又问丁二
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钱粮,
又洁净,又灵便。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兄长以为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
在何处居住?”二爷道:“现有周老几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小弟素来
与他熟识,且待他有好处。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智爷听了,甚为放
心。
    饮酒吃饭之后,到了夜静更深,左右无人,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家打
开,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左右
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团龙。周围珍珠不记其数,单有九颗大珠,晶
莹焕发,光芒四射。再衬着赤金明亮,闪闪灼灼,令人不能注目。大家无不赞扬,
真乃稀奇之宝。好好包裹,放在钱粮筐内,遮盖严密。到了五鼓,丁二爷带了伴当,
离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迟不几时回来,大家迎到厅上,细问其详。丁二爷道:“到了中天竺,就在周
老茶楼居住。白日进了香,到了晚间,托言身体困乏,早早上楼安歇。周老惟恐惊
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楼。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坐。
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格扇的后面,仍然放下黄缎佛帘,人人不能理会。安放
妥当,回到周家楼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装起病来,叫伴当收拾起身。周老那里肯
放,务必赶作羹汤暖酒。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我也没要,急急的赶
回来了。”大家听了,欢喜非常。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道:“丁二叔既将宝冠放妥,侄儿就该起身了。”兆兰兆蕙
听了此言,倒替艾虎为难,也就一语不发。只听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儿,此事
全为忠臣义士起见,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好容易将此事作成。你若到了东京,
口齿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丁氏弟兄极
口答道:“智大哥此话是极,贤侄你要斟酌。”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
心。小侄此去,此头可断,此志不能回!此事再无不成之理。”智爷道:“但愿你
如此。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找着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应。”小侠接了书信,揣
在里衣之内,提了包囊,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
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爱惜,不由的送出庄处。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不
必远送,艾虎就此拜别了。”智化又嘱咐道:“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格扇的后面,
要记明了!”艾虎答应,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去了。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
岂是十五岁的小儿,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他人儿虽小,胆子极大,而且
机变谋略俱有。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这艾虎在路行程,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来到开封府,进了城门,且不去找白
玉堂,他却先奔开封府署,要瞧瞧是什么样儿。不想刚到街儿前,只见那边喝道之
声,撵逐闲人,说:“太师来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将上去呢?”趁
着忙乱之际,见头踏已过,大轿看看切近。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迎轿跪倒,日呼:
“冤枉呀!相爷,冤枉!”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吩咐带进衙门。
左右答应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虎拢住,道:“你这小孩子淘气的很,开封
府也是你戏耍的么?”艾虎道:“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
张龙上前道:“不要惊吓于他。”问艾虎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艾虎—
一说了。张龙道:“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问。
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我自有话回禀。”张龙听了此言,暗道:“这小孩子竟有
些意思。”
    忽听里面传出话来:“带那小孩子。”张龙道:“快些走吧。相爷升了堂了。”
艾虎随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门,将他带至丹墀上,当堂跪倒。艾虎偷偷在上观
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两旁罗列行役甚是严肃,真如森罗殿一般。只听
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
今年十五岁,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包公听说马强的家奴,便问道:“你到此何
事?”艾虎道:“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只因这宗事,
小人知情。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
声儿,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讲来。”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
们太老爷告假还乡……”包公道:“你家太老爷是谁?”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
四指库的马朝贤。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包公听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库总管
马朝贤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着当了四指了。”又问道:“告假还乡,怎么样
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抬到大厅之上,下了轿,就叫左
右回避了。那时小人跟着员外,以为是个小孩子,却不忌讳。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
内捧出一个黄龙包袱来,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这是圣上的九龙冠,咱家顺
便带来。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举事,就把此冠呈献,千万不可泄
露。’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甸甸的,跟着员外,上了佛
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了。”包公听了暗暗吃惊,连两旁的衙
役无不骇然。
    只听包公问道:“后来便怎么样?”艾虎道:“后来也不怎么样。到一来二去,
我也大些了,常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会。后来又有人
知道了,却向小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诉他们。他们都说:‘没事便罢,若有了事,
你就是知情不举。’到了新近,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就有人合小人说:‘你提防
着吧!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小人
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觉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
玩的。因此小人赶到京中,小人却不是出首,只是把此事说明了,就与小人不相干
了。”
    包公听毕,忖度了一番,猛然将惊堂木一拍,道:“我骂你这狗才!你受了何
人主使,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是何道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
来!”左右齐声吆喝道:“快说,快说!”
    未知艾虎如何答对,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1
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利害!怪道人人说包相爷断
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却故意惊慌道:“没有什么说的。这倒为了难了。不报吧,
又怕罪加一等;报了吧,又说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没有这宗事,等着我们员外说
了,我再呈报如何?”说罢,站起身来,就要下堂。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
连忙喝道:“转来,转来。跪下,跪下。”艾虎复又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
虽是年幼顽童,眼光却甚诡诈。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么?”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
道:“小人不知什么规矩。”包公道:“本阁有条例,每逢以小犯上者,俱要将四
肢铡去。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犯了本阁的规矩,理宜铡去四肢。来呵!请御刑。”
只听两旁发一声喊,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撂在当堂,抖去龙袱,只见黄澄澄冷
森森一口铜铡,放在艾虎面前。
    小侠看了虽则心惊,暗暗自己叫着自己:“艾虎呀,艾虎!你为救忠臣义士而
来,慢说铡去四肢,纵然腰断两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忽听包
公问道:“你还不说实话么?”艾虎故意颤巍巍的道:“小人实实害怕,惟恐罪加
一等,不得已呈诉呀。相爷呀!”包公命去鞋袜。张龙赵虎上前,左右一声呐喊,
将艾虎丢翻在地,脱去鞋袜。张赵将艾虎托起双足,入了铡口。王马掌住铡刀,手
拢鬼头把,面对包公。只等相爷一摆手,刀往下落,不过“(口克)嚓”一声,艾虎
的脚丫儿就结了。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面向包公。
包公问道:“艾虎,你受何人主使?还不快招么?”艾虎故意哀哀的道:“小人就
知害怕,实实没有什么主使的。相爷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没有,小人情甘认
罪。”包公点头道:“且将他放下来。”马汉松了头发,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
搭,双足离了铡口。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就是四义
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
    包公又问道:“艾虎,现今这顶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艾虎道:“现
在佛楼之上。回相爷,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爷说是珍珠九龙冠。”包公问实了,
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该值的听了,即将艾虎带下堂来。早有禁子郝头儿接下差使,
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道:“少爷,你就这里坐吧。待我取茶去。”少时取了
新泡的盖碗茶来。艾虎暗道:“他们这等光景,别是要想钱吧?怎么打着官司的称
呼少爷,还喝这样的好茶,这是什么意思呢?”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
顿时摆上菜蔬,又是酒,又是点心,并且亲自殷勤斟酒,闹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听外面有人“嗤嗤”的声音,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请安道:“小人已安置
了少爷,又孝敬了一桌酒饭。”又听那位官长说道:“好,难为你了。赏你十两银
子,明日到我下处去取。”郝头儿叩头谢了赏。只听那位官长吩咐道:“你在外面
照看,我合你少爷有句话说。呼唤时方许进来。”郝禁子连连答应,转身在监口拦
人。凡有来的,他将五指一伸,努努嘴,摆摆手,那人见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长是谁?就是玉堂白五爷。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他便连忙跑
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认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后来听他说出原因,
惊骇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不由的心中踌躇道:
“这样一宗大事,如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忽听公座上包公发怒,说请御刑。白
五爷只急的搓手,暗道:“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咱己又不敢上前,惟有两
眼直勾勾瞅着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无更改,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好孩
子!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方是男儿。”后来见包公放下
艾虎,准了词状,只乐得心花俱开,便从堂上溜了下来,见了郝禁子,嘱咐道:
“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少时下来,你要好好照应。”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
少爷称呼,伺候茶水酒饭,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为的是当好差使,又可于中取利。
果然,白五爷来了,就赏了十两银子,叫他在外瞭望。
    五爷便进了单屋。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连忙上前参见。五爷悄悄道:“贤侄,
你好大胆量!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这还了得!我且问你,这是何人主意?因何贤
侄不先来见我呢?”艾虎见问,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侄儿临来时,我师父
原给了一封信,叫侄儿找白五叔。侄儿一想,一来恐事不密,露了形迹;二来可巧
遇见相爷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说着话,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递与玉堂。
    玉堂接来拆看,无非托他暗中调停,不叫艾虎吃亏之意。将书看毕,暗自忖道:
“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不肯先投书信。可见高傲,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对
艾虎道:“如今紧要关隘已过,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打了折底,
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饭不曾?”艾虎道:“饭
倒不消,就只酒……”说至此,便不言语。白五爷问道:“怎么没有酒?”艾虎道:
“有酒。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白玉堂听了,暗道:“这孩子敢则爱喝。
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便唤道:“郝头儿呢?”只听外面答应,连忙进来。五爷
道:“再取一瓶酒来。”郝禁子答应去了。白五爷又嘱咐道:“少时酒来,搏节而
饮,不可过于贪杯。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着。”艾虎道:“五
叔说的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
爷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公将此事递了奏折。仁宗看了,将折留中,细细揣度,偶然想起:
“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是朕一时之怒,将他滴贬。
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陈林密旨派往稽查四值库。
老伴伴领旨,带领手下人等,传了马朝贤,宣了圣旨。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见是
都堂奉钦命而来,敢不懔遵,只得随往一同上库,验了封,开了库门。就从朱格天
字一号查起,揭开封皮,开了锁,拉开朱门一看。罢咧!却是空的。陈公公问道:
“这九龙珍珠冠那里去了?”谁知马朝贤见没了此冠,已然吓的面目焦黄。如今见
都堂一问,那里还答应的上来。张着嘴,瞪着眼,半晌说了一句:“不……不……
不知道。”陈公公见他神色惊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库者,就是为查此冠。如今
此冠既不见,本堂只好回奏,且听旨意便了。”回头吩咐道:“孩儿们把马总管好
好看起来。”陈公公即时复奏。圣上大怒,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就派都堂审讯。
陈公公奏道:“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他侄儿
马强必然知情,理应归大理寺质对。”天子准奏,将原折并马朝贤俱交大理寺。天
子传旨之后,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院总宪范仲禹、枢密
院掌院颜查散,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谁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只见
虞候手内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爷派人送来,请大人即升。”颜查散接过拆阅,
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颜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来人回去吧。”虞
候传出话去。颜大人暗暗想道:“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难以询情,只好临期看机
会便了。”上轿来到大理寺。
    众位堂官会了齐,大家俱看了原折,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其中有襄阳王谋为
不轨的话头,个个骇目惊心,彼此计议。范仲禹道:“少时都堂到来,固然先问这
小孩子,真伪莫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试探他一番如何?”大家深以为然。又都向
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审的如何。文大人道:“这马强强梁霸道,俱已招承。惟
独一只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抢掠他的家私一节,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原来是个
侠客义士,倪太守多亏他救出。至于抢掠之事,概不知情,坚不承认。下官问过几
堂,见他为人正直,言语豪爽,决非劫掠大盗。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了。如今既
有艾虎,他是马强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此事也可以问他。”大家称
“是”。
    忽见禀道:“都堂到了。”众大人迎至丹墀。只见陈公公下轿,抢行几步,与
众位大人见了,说道:“众位大人早到了,恕咱家来迟。只因圣上为此震怒,懒进
饮食,还是我宛转进谏,圣上方才进膳。咱家伺候膳毕,急急赶到,所以来迟。”
彼此到了公堂之上,见设着五堂公位,大家挨次而坐。陈公公道:“众位大人还没
有问问么?”众人道:“等都堂大人。我等已计议了一番。”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
了。陈公公道:“众位大人高见不差。很好。就是如此吧。”吩咐先带艾虎。左右
一声喊,接连不断:“带艾虎!带艾虎!”
    小爷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如今到了大理寺,虽则是五堂会审,他却毫不介
意,上得堂来,双膝跪倒,两只眼睛,滴溜嘟噜东瞧西看。陈公公先就说道:“哎
哟!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原来是个小孩子。看他浑浑实实,却倒伶伶俐俐的。—
—你今年多大了?”艾虎道:“小人十五岁了。”陈公公道:“你小小年纪有甚冤
屈,竟敢告状呢?大着点声儿,说给众位大人听。”艾虎将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说
了一遍。又说道:“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小人实在是畏罪之故,并不敢陷害
主人,因此蒙相爷施恩,方准了小人的状于。”说罢,向上叩头。
    陈公公听了,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大人俱备听明了。有什么问的只管问。咱
家虽是奉旨钦派,然而咱家只知进御当差,这案子上头甚不明白。”只听杜大人问
道:“艾虎,你在马强家几年了?”艾虎道:“小人自幼就在那里。”杜大人道:
“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主人的九龙冠,是你亲眼见的么?”艾虎道:“亲眼见
的。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一同到了佛楼,放
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杜大人道:“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
讲!”陈公公道:“是呀,三年前马总管告假,咱家还依稀记得,大约是为修理墓
莹,告了三个月的假。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既是那时候的事情,为何这时候才
说出来呢?你说。”艾虎道:“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岁,天日不懂,人事不知。小
人今年十五岁,到底明白点了。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道了官事,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
小人如何担的起知情不举、隐匿不报的罪名呢。”范大人道:“这也罢了。我且问
你,当初你太老爷交付你主人九龙冠时,说些什么?”艾虎道:“小人就听见我太
老爷说:‘此冠好好收藏,等着襄阳王举事时,就把此冠献上,必得大大的爵位。’
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范大人道:“如此说来,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
一句话,问的艾虎张口结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2
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他家太老爷这一句话,艾虎暗暗道:“这可罢了
我咧!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心。何况又别了三年呢。然而又说不得我不
认得。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必有什么缘故吧?”想罢,答道:“小
人的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带马朝贤。”左右答应一
声,朝外就走。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见艾虎沉吟后方才答应“认得”,就知艾虎有些恍惚,
暗暗着急担惊,惟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将手一指,大袍袖
一遮,道:“艾虎,少时马朝贤来时,你要当面对明,体得袒护。”嘴里说着话,
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肯摇头,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动。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
得不认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心内更觉明白。只听外面锁镣
之声,他却跪着偷偷往外观看,见有个年老的太监,虽然项带刑具,到了丹墀之上,
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敛容息气。而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
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小爷更觉省悟。
    只听范大人问道:“艾虎,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艾虎故意的抬头望了一望
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陈公公在堂上笑道:
“好个孩子,真好眼力!”又望着范大人道:“似这等光景,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
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吧。”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
不多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含痛泪、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
马朝贤来。左右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公公见这番光景,未免心生侧隐,无
奈说道:“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乡时,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
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道:“此冠实是库内遗失,犯人
概不知情呀!”只听文大人道:“艾虎,你与他当面对来。”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
回,道:“太老爷,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倭了。”马朝贤道:“你这小厮,着实
可恶!咱家何尝认得你来。”艾虎:“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那时才十二
岁,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时常夸我很伶俐,将来必有出息。难道太
老爷就忘了么?可见是‘贵人多忘事’。”马朝贤道:“我纵然认得你,我几时将
御冠交给马强了呢?”文大人道:“马总管,你不必抵赖。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
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就要动大刑了。”马朝贤道:“犯
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吩咐。”颜大人道:“大约束手问他,
决不肯招。左右,请大刑来。”
    两旁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陈公公便问道:“你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为害怕,怕担罪名,方来出
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苦楚,还要用大刑审问。这不是小人
活活把太老爷害了么?小人实实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陈公公听了,点了点头,
道:“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的你呢。”只见杜大人道:“暂且不必用刑,
左右将马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左右分别带下。
    颜大人道:“下官方才说请刑者,不过威吓而已。他有了年纪之人,如何禁得
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焉知艾虎不
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颜大人听了暗道:“此言利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应艾虎,
我岂可坐视呢?”连忙说道:“大人虑的虽是。但艾虎是个小孩子,如何担的起这
样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因此要用御刑铡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
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实说的道理呢?”杜大人道:“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计较,
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如此追问一番,如何?”众人齐声说“是”。吩咐:
“带马强,不许与马朝贤对面。”左右答应。
    不多时,将马强带到。杜大人道:“马强,如今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他么?”
马强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带那鸣冤的当面认来。”只见艾虎上前
跪倒。马强一看,暗道:“原来是艾虎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真是好!”连忙禀
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多大岁数了?”马强道:
“他十五岁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仆么?”马强道:“他自幼就在小人家
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疑心尽释。杜大人道:“既是
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呜的冤。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艾虎便将口供诉完,道:
“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马强喝道:“我骂你这狗才!满嘴里胡说!
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陈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之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
所在,好不懂好歹。就该掌嘴。”马强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
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言。”颜大人道:“你说你叔父
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出来时,你还抵赖么?”
马强道:“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认罪,再也不敢抵赖。”颜大人道:
“既如此,具结上来。马强以为断无此事,欣然具结。众位大人传递看了,叫把马
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结念与他听,问道:“如今你侄儿已然供
明,你还不实说么?”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
犯人情甘认罪,再无抵赖。”也具了一张结。将他带下去,分别寄监。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么?”艾虎道:“小人在
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文大人道:“什么招贤馆?”艾虎道:“小人的员
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每日里耍枪弄棒,对刀比武,都是好
本事。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后来说是新太守,就把他
主仆锁在空房之内。不知什么工夫,他们主仆跑了。小人的员外知道了,立刻骑马
赶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来,就下在地牢里了。”文大人道:“什么地牢?”艾
虎道:“是个地窖子,凡有紧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之中,不知害
了多少人命。”陈公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么!这秀士必被你家
员外害了。”艾虎道:“原要害来着。不知什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
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
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合安人在卧室
内就捆了。招贤馆众人听见,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
汉的对手,俱各跑回招贤馆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
人道:“你可知道什么时候,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听姚成说有
五更多天。”文大人听了,对众人道:“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不相干了。”
众大人问道:“何以见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
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众位大人道:“大人高见不差。”
陈公公道:“大人且别问此事,先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文大人道:“此案与
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复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说罢,吩咐带原告姚成。谁
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却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时,回来
禀道:“姚成惧罪,业已脱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脱逃,显有情弊。
这九龙冠之事益发真了。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便了。”大家共同拟了折底,交
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并搜查九龙冠,即刻赴京
归案备质。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走龙冠,派役护送进京,连郭氏一并解
到。你道郭氏如何解来?只因文书到了杭州,立刻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牟,以为捉
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谁知到了那里,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只得追问郭氏。
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搜出许多书信,俱是与
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又叫郭氏随同来到佛楼之上,果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
搜出御冠帽盒来。署事官连忙打开验明,依然封好妥当,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
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故此将他一同解京。
    众位大人来到大理寺,先将御冠请出,大家验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带上堂来,
问他:“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妇人实在不知。”范大人道:“此冠
从何处搜出来的?”郭氏道:“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杜大人道:“是你亲眼见
的么?”郭氏道:“是小妇人亲眼见的。”杜大人叫他画招画供。吩咐带马强。
    马强刚至堂上,一眼瞧见郭氏,吃了一惊,暗说:“不好!他如何来到这里?”
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马强,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龙冠来,你还敢抵赖么?快
与郭氏当面对来。”马强听了,战战兢兢问郭氏道:“此冠从何处搜出?”郭氏道:
“佛楼之上中间龛内。”马强道:“果是那里搜出来的?”郭氏道:“你如何反来
问我?你不放在那里,他们就能从那里搜出来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辩,大喝一声
道:“好过贼!连你妻子都如此说,你还不快招么?”马强只吓的目瞪痴呆,叩头
碰地,道:“冤孽罢了!小人情愿画招。”左右叫他画了招。颜大人吩咐将马强夫
妻带在一旁,立刻带马朝贤上堂,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口供,连马强画的招俱备与
他看了,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说道:“罢了,罢了!事已如
此,叫我有口难分。犯人画招就是了。”左右叫他画了招。众位大人相传看了,把
他叔侄分别带下去。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
    忽听外面嘈杂,有人喊冤,只见街役跪倒禀道:“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
前来申诉。众人将他拦住,他那里喊声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颜大人道:“我们
是奉旨审问要犯,何人胆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禀道:“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
是替倪太守呜冤的。”陈公公道:“巧极了。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何妨将老头儿
带上来,众位大人问问呢。”吩咐:“带老头儿。”不多时,见一老者上堂跪倒,
手举呈同,泪流满面,日呼“冤枉”。颇大人吩咐将呈子接上来,从头至尾,看了
一遍,道:“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将此呈传递众位大人看了,齐道:“此状
正是奉旨应讯案件。如今虽将马朝贤监守自盗讯明,尚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
讯。今既有倪忠补呈申诉,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审问明白。明日一并复旨。”
陈公公道:“正当如此。”便往下问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
叫倪忠,特为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陈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的诉上
来。”
    未知说些什么,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2
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便说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访,如何被
马强拿去两次。“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名叫朱绛贞,乃朱举人之女,被恶霸抢
了去的,是他将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际,一时失散,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将此
事说明。义士即到马强家中,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
下在地牢,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就定于次日,义士帮助捉拿马强,护送到府。
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无奈恶霸总不招承。不想恶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
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杖,差遣恶奴进京呈控。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
因此解任,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细细详查是幸。”范大
人道:“你主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时方来申诉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
主之命,前往扬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赶赴京师,替主
呜冤。”说罢,痛哭不止。陈公公点头道:“难为这老头儿,众位大人当怎么办呢?”
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义士欧阳春、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
惟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须问倪继祖欧阳春,便见明白。”吩咐带倪太守与欧
阳春。
    不多时,二人上堂。文大人问太守道:“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又于
何时解到本府?”倪继祖道:“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
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明到府呢?”欧阳春道:
“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容易将他
等杀退,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因霸王庄离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
到府时,天已黎明。”
    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问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郭氏道:
“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几时离家的?”
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郭氏道:“天尚未
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见么?”郭氏
道:“来的人不少,小妇人吓的以被蒙头,那里还敢瞧呢。后来就听贼人说:‘我
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文大人
道:“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如何不见?”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
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
交的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听了,笑对众人道:“列位听见了。这明
是众寇打劫,声言北侠与官役、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众人道:“大人高见不差。
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
又把马强带上来,与倪忠当面质对。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就一一招了。
    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其余案内之人分别收监。共同
将复奏折子拟定,连招供并往来书信,预备明早谨呈御览。天于看了大怒,却将折
子留中。你道为何?皆因仁宗为君,以孝治天下。其中关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
止于发上谕,说:“马朝贤监守自盗,理应处斩。马强抢掠妇女,私害太守,也定
了斩立决。郭氏着勿庸议。”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
春义举无事。艾虎虽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为御冠出首,着宽免。”
    倪继祖具折谢恩,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倪继祖一一陈奏;又随了一个夹片,
是叙说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贼首陶宗贺豹,义仆杨芳即倪忠,并有祖传并梗玉莲
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细细陈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悦,道:“卿家有许多的
原委,可称一段佳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李氏封诰随之。倪太公倪老儿也赏
了六品职衔,随任养老。义仆倪忠赏了六品承议郎,仍随任服役。朱绛贞有玉莲花
联姻之谊,奉旨毕姻。朱焕章恩赐进士。陶宗贺豹严缉拿获,即行正法。倪继祖磕
头谢恩,复又请训,定日回任。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
众英雄俱备欢聚一处。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一来拜望,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
同到任。北侠难以推辞,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即拜见了李
氏夫人,与太公夫妇。李氏夫人依然持斋,另在静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朱
焕章同去,迁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安葬立茔。白事已完,又办
红事。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与朱绛贞完姻。自然是热闹繁华,也不必细述。
北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宾,待诸事已毕,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阳王来,圣心忧虑。偏偏的
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屡接奏折,不是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伤了禾苗,尽为河
工消耗国课无数,枉自劳而无功。这日单单召见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保举颜查
散,才识诸练,有守有为,堪胜此任。圣上即升颜查散为巡按,稽查水灾,兼理河
工民情。颜大人谢恩后,即到开封府,一来叩辞,二来讨教治水之法。包公说了些
治水之法,虽有成章,务必随地势之高低,总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颜查散又向
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同往帮办一切,包公应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主簿公
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前去治水,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即封六品职衔;
白玉堂的本领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准其二人随往。颜巡按谢恩请训,即刻起程。
    一日来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邹喜迎接大人。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忽听行
外百姓喧哗,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
来问话。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但见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褴褛,若不可言,向上叩
头,道:“救命呀!大人。”颜大人问道:“你们到此何事?”乡老道:“小民连
年遭了水灾,已是不幸,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的
跑了,他便将窝棚拆毁,东西掠尽,害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
要紧。”颜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众多老叩头出街去了。知会了
众人,大家散去。颜大人与知府谈了多时,定于明月登西虚山观水。知府退后,颜
大人又与公孙先生白五爷计议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轿到西虚山下,知府早已伺候,换了马匹,上到半山,连马也不
能骑了,只得下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头,但见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由赤堤湾浩
浩荡荡漫到赤墩,顺流而下,过了横塘,归于杨家庙。一路冲浸之处,不可胜数。
慢说房屋四分五落,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见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浸之处,搭
了窝棚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他等本应移在横塘,因路途遥远,难以就食,
故此舍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惨淡形景,令人不堪注目。
    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连个准窝棚没有,
还有水怪侵扰,可见是祸不单行。但只一件,他既不伤人,如何拆毁窝棚,抢掠东
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他却悄悄的知会了颜巡按,带领四
名差役,暗暗来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验的光景。众百姓俱备上前叩头诉苦。白玉
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农,大家席地而坐。又细细问了水
怪的来踪去迹。“可有什么声息没有?”众百姓道:“也没有什么声息,不过呕呕
乱叫。”白玉堂道:“你们仍在各窝棚内隐藏。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夜间好与你
们捉拿水怪。你们切不可声张,惟恐水怪通灵,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他就不肯
出来了。”众百姓听了,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语低言,努嘴,打手势。
白玉堂看了,又要笑又可怜,想来被水怪吓的胆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
两个镍子,道:“你们将此银拿去,备些酒来。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大家吃饱了,
夜间务必警醒。倘若水怪来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只要高声一嚷,就在窝棚内稳
坐,不要动身。我自有道理。”众百姓听了,欢天喜地,选腿快的寻找酒食去,腿
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七手八脚,登时的你拿这个,我拿那个,白五爷看了也觉有
趣。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并问他水势凶猛的情形。问他如何埽坝,再
也打叠不起。众乡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到了那里是个旋涡,那点儿地方
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虽有行舟来往,到了那里,没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爷道:
“旋涡那边是什么地方?”众乡老道:“过了旋涡,那边二三里之遥,便是三皇庙
了。”白五爷暗记在心。
    吃毕酒饭,早见一轮明月涌出,清光皎洁,衬着这满湖荡漾,碧浪茫茫,清波
浩浩,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大家闭气息声。锦毛鼠五爷踱来踱去,细细在水内留
神。约有二鼓之半,只听水面唿喇喇一声响。白玉堂将身躯一伏,回手将石子掏出。
见一物跳上岸来,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见他竟奔窝棚而去。白五爷好大胆,也
不管妖怪不妖怪,有何本领,会什么法术,他便悄悄尾在后面。忽听窝棚内嚷了一
声道:“妖怪来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后面吼了一声,道:“妖怪往那里走!”嗖
的一声,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物后心之上。只听噗麻一声,那物往前一栽。猛见
那物一回头,白五爷又是一石子飞来,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只听拍的
一声响,那怪哎哟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白五爷急赶上前,将那妖怪按住。早有
差役从窝棚出来,一齐涌上,将妖怪拿住,抬在窝棚一看,见他哼哼不止,原来是
个人,外穿皮套。急将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道:“求爷爷饶命呀!”
刚说至此,只听那边窝棚嚷道:“水怪来了!”白玉堂连忙出来,嚷道:“在那里?
一并拿来审问。”又听那边喊道:“跑了,跑了!”白五爷这里叱咤道:“速速追
上拿来,莫要叫他跑了。”早已听见水面上“扑通”‘寸十通”,跳下水去了。
    众乡老聚在一处,来看水怪,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抢掠。一个个摩拳擦掌,全要
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爷拦道:“你等不要如此,俺还要将他带到衙门,按院大人
要亲审呢。你等既知是假水怪,以后见了务必齐心努力捉拿,押解到按院衙门,自
有赏赉。”众乡民道:“什么赏不赏的。只要大人与民除害,难民等就感恩不浅了。
今日若非老爷前来识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如今既知他是假的,还怕他什么。
倒要盼他上来,拿他几个。”说到高兴,一个个精神百倍。就有沿岸搜寻水怪的,
那里有个影儿呢,安安静静过了一夜。
    到了天明,众乡民又与白五爷叩头:“多亏老爷前来除害,众百姓难忘大恩。”
白五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方带领差役,押解水贼,竟奔巡按衙门而来。
    未知后文审办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2
且说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请见大人。颜大人自西虚山回来,甚是耽心,一夜
未能好生安寝,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心中大喜,连忙请进相见。白玉堂将水怪说
明。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原来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庙内,白日以劫
掠客船为生,夜间假装水怪要将赤堤墩的众民赶散,他等方好施为作事。偏偏这些
难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故此虽无房屋,情愿在窝棚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
远离。
    白玉堂又将乡老说的旋涡说了。公孙策听了,暗想道:“这必是别处有壅塞之
处,发泄不通,将水攻激于此,洋溢泛滥,埽坝不能叠成。必须详查根源,疏3睿开
了,水势流通,自无灾害。”想罢,回明按院,他要明日亲去探水。颜大人应允。
玉堂道:“既有水寇,我想水内本领,非我四哥前来不可。必须急速具折写信,一
面启奏,一面禀知包相,方保无虞。”颜大人连忙称是,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
具了禀帖,立刻拜发起身。
    到了次日,颜大人派了两名干总,一名黄开,一名清平,带了八名水手,两只
快船,随了公孙先生前去探水。知府又来禀见,颜大人请到书房相见,商议河工之
事。忽见清平惊慌失色,回来禀道:“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水,刚至旋涡,卑
职拦阻,不可前进。不想船头一低,顺水一转,将公孙先生与千总黄开具各落水不
见了。卑职难以救援,特来在大人跟前请罪。”颜大人听了,心里着忙,便问道:
“这旋涡可有往来船只么?”清平道:“先前本有船只往来,如今此处成了汇水之
所,船只再也不从此处走了。”颜大人道:“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处么?为何不极力
的拦阻先生呢?”清平道:“黄开也曾拦阻至再,无奈先生执意不听,卑职等也是
无法的。”颜大人无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捞尸首。知府回去
派人去了半天,再也不见踪影,回来禀知按院。颜大人只急得唉声叹气。白玉堂道:
“此必是水寇所为,只可等蒋四哥来了,再做道理。”颜大人无法,只好静听消息
罢了。
    过了几天,果然蒋平到了,见了按院。颜大人便将公孙策先生与千总黄开溺水
之事,说了一遍。白玉堂将捉拿水怪一名,供出还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涡那边三皇庙
内聚集,作了窝巢的话,也一一说了。蒋平道:“据我看来,公孙先生断不至死。
此事须要访查个水落石出,得了实迹,方好具折启奏。”即吩咐预备快船一只,仍
叫清平带到旋涡。
    蒋爷上了船,清平见他身躯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这样人从京中特特
调了来,有何用处?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见水寇,白白送了性命。”正在胡思,只
见蒋爷穿了水靠,手提鹅眉钢刺,对清平道:“千总,将我送到旋涡。我若落水,
你等只管在平坦之处,远远等候。纵然工夫大了,不要慌张。”清平不敢多言,惟
有喏喏而已。
    水手摇橹摆桨,不多时,看看到了旋涡,清平道:“前面就是旋涡了。”蒋爷
立起身来,站在船头上,道:“千总站稳了。”他将身体往前一扑,双脚把船往后
一蹬。看他身虽弱小,力气却大。又见蒋爷侧身入水,仿佛将水穿刺了一个窟窿一
般,连个大声气儿也没有,更觉罕然。
    且说蒋平到了水中,运动精神,睁开二日。忽见那边来了一人,穿着皮套,一
手提着铁锥,一手乱摸而来。蒋爷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睁目,急将钢刺对准那人的胸
前哧的一下,可怜那人在水中,连个“哎哟”也不能嚷、便就哑叭呜呼了。蒋爷把
钢刺往回里一抽,一缕鲜血,顺着钢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尸首也就随
波浪去了。
    话不重叙,蒋爷一连杀了三个,顺着他等来路,搜寻下去,约有二三里之遥,
便是堤岸。蒋平上得堤岸来,脱了水靠,拣了一棵大树,放在权桠之上。迈步向前,
果见一座庙宇,匾上题着“三皇庙”。蒋爷悄悄进来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是没有。
左寻右寻,又找到了厨下,只听里面呻吟之声。蒋爷向前一看,是个年老有病僧人。
那僧人一见蒋爷,连忙说道:“不干我事。这都是我徒弟将那先生与千总放走,他
却也逃走了,移害于我。望乞老爷可怜。”蒋爷听了,话内有因,连忙问道:“俺
正为搭救先生而来。他等端的如何?你要细细说来。”老和尚道:“既是为搭救先
生与千总的,想来是位官长了。恕老憎不能为礼了。——只因数日前有二人在旋涡
落水,众水寇捞来,将他二人控水救活。其中有个千总黄大老爷,不但僧人认得,
连水寇俱各认得。追问那人,方知是公孙策老爷,是帮助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河
工的。水寇听了着忙,大家商量,私拿官长不是当要的,便将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
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俱各上襄阳王那里报信,或将二位官长杀害,
或将二位官长解到军山,交给飞叉太保钟雄。自他等去后,老僧与徒弟商议,莫若
将二位老爷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拚着僧家这条老命,又是疾病的身体不能脱逃,
该杀该剐,任凭他等,虽死无怨。”蒋平连连点头,难得这僧人一片好心,连忙问
道:“这头目叫什么名字?”老僧道:“他自称镇海蛟邬泽。”蒋爷又问道:“你
可知那先生合千总往那里去了?”老僧道:“我们这里极荒凉幽僻,一边临水,一
边靠山,单有一条路崎岖难行,约有数里之遥,地名螺蛳湾。到了那里,便有人家。”
蒋爷道:“若从水路到螺蛳湾,可能去得么?”老僧道:“不但去得,而且极近,
不过二三里之遥。”蒋爷道:“你可晓得,水寇几时回来?”老僧道:“大约一二
日间就回来了。”蒋平问明来历,道:“和尚你只管放心,包管你无事。明日即有
官兵到来捉拿水寇,你却不要害怕。俺就去也。”说罢,回身出庙,来到大树之下,
穿了水靠,窜入水中。
    不多时,过了旋涡,挺身出水,见清平在那边船上等候,连忙上了船,悄悄对
清平道:“千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乘舟到三皇庙,暗暗
埋伏。如有水寇进庙,你等将庙团团围住,声声呐喊,不要进庙。等他们从庙内出
来,你们从后杀进。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换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清
平道:“只恐旋涡难过,如何能到得三皇庙呢?”蒋爷道:“不妨事。先前难以过
去,只因水内有贼,用铁锥凿船。目下我将赋人杀了三名,平安无事了。”清平听
了,暗暗称奇,又问道:“蒋老爷此时往何方去呢?”蒋平道:“我已打听明白,
公孙先生与黄千总俱有下落,趁此时我去探访一番。”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子总
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见蒋爷复又窜入水内,将头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风,
波水纹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吩咐
水手拨转船头,连忙回转按院衙门,不表。
    再说蒋爷在水内,欲奔螺蛳庄,连换了几口气,正行之间,觉得水面上刷的一
声,连忙挺身一望。见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网捕鱼。那人只顾留神在网上面,反把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见蒋爷穿着水靠,身体瘦小,就如猴子一般,不由的笑道:
“你这个样儿,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岂不见笑于人?我对你说,似你这些毛贼,
俺是不怕的。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俺不肯加害于你,还不与我快滚么?倘再延捱,
恼了我性儿,只怕你性命难保。”蒋爷道:“俺看你不象在水面上作生涯的,俺也
不是那在水内为贼作寇的。请问贵姓。俺是特来问路的。”那人又道:“你既不是
贼定,为何穿着这样东西?”蒋爷道:“俺素来深识水性,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人,
故此穿了水靠,走这捷径路儿,为的是近而且快。”那人道:“你姓其名谁?要访
何人?细细讲来。”蒋爷道:“俺姓蒋名平。”那人道:“你莫非是翻江鼠蒋泽长
么?”蒋爷道:“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怪道,怪
道。失敬,失敬。”连忙将网拢起,从新见礼,道:“恕小人无知,休要见怪。小
人姓毛名秀,就在螺蛳庄居住。只因有二位官长现在舍下居住,曾提尊号,说不日
就到,命我铺鱼时留心访问。不想今日巧遇,易胜幸甚。请到寒舍领教。”蒋爷道:
“正要拜访,惟命是从。”毛秀撑篙,将筏子拢岸拴好,肩担鱼网,手提鱼篮。蒋
爷将水靠脱下,用钢刺也挑在肩头,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举目看时,村子不大,
人家不多,一概是草舍篱墙,柴扉竹牖,家家晾着鱼网,很觉幽雅。
    毛秀到门前,高声喊道:“爹爹开门,孩儿回来了。有贵客在此。”只见从里
面出来一位老者,须发半白,不足六旬光景,开了柴扉,问道:“贵客那里?”蒋
爷连忙放下挑的水靠,双手躬身道:“蒋平特来拜望老丈,恕我造次不恭。”老者
道:‘小老儿不知大驾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请到寒舍待茶。”
    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里面早已听见。公孙策与黄开就迎出来,大家彼此相见,
甚是观喜,一同来到茅屋,毛秀后面已将蒋爷的钢刺水靠带来,大家彼此叙坐,各
诉前后情由。蒋平又谢老丈收留之德。公孙先生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是位高明隐
士,而且颇晓治水之法。蒋平听了,心中甚觉畅快。不多时,摆上酒席,虽非珍馐,
却也整理的精美,团团围坐,聚饮谈心。毛家父于高雅非常,令人欣羡。蒋平也在
此住了一宿。
    次日,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提了钢刺,仍然挑着水靠,别了众人,言明剿除
水寇之后,再来迎接先生与干总,并请毛家父子。说毕,出了庄门,仍是毛秀引到
湖边,要用筏子渡过蒋爷去。蒋爷拦阻道:“那边水势汹涌,就是大船尚且难行,
何况筏子。”说罢,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着钢刺,一执手道:“请了。”身体
一侧,将水面刺开,登时不见了。毛秀暗暗称奇道:“怪不得人称翻江鼠,果然水
势精通,名不虚传!”赞羡了一番,也就回庄中去了。
    再说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直奔旋涡而来。约着离旋涡将近,要往三皇庙中去
打听打听清平,水寇来否,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见迎面来了二人,看
他身上并未穿着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铁锥,却各人手中俱拿着钢刀。再看他两个穿
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要寻找他们,他们赶着前来送命。”手把钢刺,
照着前一人心窝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个已经是倾生丧命。抽出钢刺,又将
后来的那人一下,那一个也就“呜呼哀哉”了。这两个水寇,连个手儿也没动,糊
里糊涂的都被蒋爷刺死,尸首顺流去了。蒋爷一连杀了二贼之后,刚要往前行走,
猛然一枪顺水刺来。蒋爷看见也不磕迎拨挑,却把身体往斜刺里一闪,便躲过了这
一枪。
    原来水内交战,不比船上交战,就是兵刃来往,也无声息,而且水内俱是短兵
刃来往,再没有长枪的。这也有个缘故。
    原来迎面之人就是镇海蛟邬泽,只因带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庙,奉命把公孙先
生与黄千总送到军山。进得庙来,坐来暖席,忽听外面声声呐喊:“拿水寇呀,拿
水寇呀!好歹别放走一个呀!务要大家齐心努力。”众贼听了,那里还有魂咧,也
没个商量计较,各持利刃,一拥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许把住山门,容他们
跑出来,大家追杀。清平却在树林等候,见众人出来,迎头接住。倒是邬泽还有些
本领,就与清平交起手来。众兵一拥上前,先擒了四个,杀却两个。那两个瞧着不
好,便持了利刃,奔到湖边,跳下水去。蒋爷才杀的就是这两个。后来邬泽见帮手
全无,单单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闪,虚点一枪,抽身就跑到湖边,也就跳下水去,
故此提着长枪,竟奔旋涡。
    他虽能够水中开目视物,却是偶然。见蒋爷从那边而来,顺手就是一枪。蒋爷
侧身躲过,仔细看时,他的服色不比别个,而且身体雄壮,暗道:“看他这样光景,
别是邬泽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邬泽一枪刺空,心内着忙,手中不能磨
转长枪,立起从新端平方能再刺。只这点工夫,蒋爷已贴立身后,扬起左手,拢住
网巾,右手将钢刺往邬泽腕上一点。邬泽水中不能哎哟,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端
不住长枪,将手一撒,枪沉水底,蒋爷水势精通,深知诀窍,原在他身后拢住网巾,
却用磕膝盖猛在他腰眼上一拱,他的气往上一凑,不由的口儿一张。水流线道,何
况他张着一个大乖乖呢,焉有不进去点水儿的呢?只听咕嘟儿的一声,蒋爷知道他
呛了水了。连连的“咕嘟儿”“咕嘟儿”几声,登时把个邬泽呛的迷了,两手扎撒,
乱抓乱挠,不知所以。蒋爷索性一翻手,身于一闪,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
这邬泽每日里淹人当事,今日遇见硬对头儿,也合他玩笑玩笑。谁知他不禁玩儿,
不大的工夫,小子也就灌成水车一般。蒋爷知他没了能为,要留活口,不肯再让他
喝了,将网巾一提,两足踏水,出了水面。邬泽嘴里还吸溜滑拉往外流水,忽听岸
上嚷道:“在这里呢。”蒋爷见清平带领兵弁,果是沿岸排开。蒋爷道:“船在那
里?”清平道:“那边两只大船就是。”蒋爷道:“且到船上接人。”清平带领兵
弁数人,将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即刻控水。
    蒋爷便问擒拿的贼人如何。清平道:“已然擒了四名,杀了二名,往水内跑了
二名。”蒋爷道:“水内二名俺已了却,但不知拿获这人,是邬泽不是?”便叫被
擒之人前来识认,果是头目邬泽。蒋爷满心欢喜,道:“不肯叫千总在庙内动手者,
一来恐污佛地,二来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杀死,那是对证呢?再者他既是头目,必
然他与众不同,故留一条活路,叫他等脱逃。除了水路,就近无路可去,俺在水内
等个正着。俺们水旱皆兵,令他等难测。”清平深为佩服,夸赞不已,吩咐兵弁,
押解贼寇一同上船,俱回按院衙门而来。
    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2
且说蒋四爷与千总清平押解水定上船,直奔按院衙门而来。此刻颜大人与白五
爷俱各知道蒋四爷如此调度,必然成功,早已派了差人在湖边等候瞭望。见他等船
只过了旋涡,荡荡漾漾回来,连忙跑回衙门禀报。白五爷迎了出来,与蒋爷清千总
见了,方知水寇已平,不胜大喜。同到书房,早见颜大人阶前立候。蒋爷上前见了,
同到屋中坐下,将拿获水寇之事叙明;并提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颇晓治水之
道,公孙先生叫回禀大人,务必备礼聘请出来,帮同治水。颜大人听见了,甚喜,
即备上等礼物,就派千总清平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前到螺蜘庄,一来接取公
孙先生,即请毛家父子同来。清平领命,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只用一只大
船,竟奔螺蛳湾而去。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将镇海蛟邬泽带上堂来审问。邬泽不敢隐瞒,据实说了。
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所有拆埽毁坝,俱是有意为之,一
来残害百姓,二来消耗国帑,复又假装水怪,用铁锥凿漏船只,为的是乡民不敢在
此居住,行旅不敢从此经过,那时再派人来占住了洪泽湖,也算是一个咽喉要地。
可笑襄阳王无人,既有此意,岂是邬泽一人带领几个水寇就能成功,可见将来不能
成其大事。
    且说颜大人立时取了邬泽的口供,又问了水寇众人。水寇四名虽然不知详细,
大约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将邬泽等交县寄监严押,候河工竣时一同解送京中,
归部审讯。
    刚将邬泽等带下,只见清平回来禀说:“公孙先生已然聘请得毛家父子,少刻
就到。”颜大人吩咐备马,同定蒋四爷白五爷迎到湖边。不多时,船已拢岸,公孙
先生上前参见,未免有才不胜任的话头。颜大人一概不提,反倒慰劳了数语。公孙
策又说毛九锡因大人备送厚礼,心甚不安。早有备用马数匹,大家乘骑,一同来到
衙署。进了书房,颜大人又要以宾客礼相待。毛九锡逊让至再至三,仍是钦命大人
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锡,以下是公孙先生蒋爷白爷,末座方是毛秀。千总黄开又进
来请安请罪。颜大人不但不罪,并勉励了许多言语。“待河工报竣,连你等俱要叙
功的。”黄开闻听,叩谢了,仍在外面听差。颜大人便问毛九锡治水之道,毛九锡
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双手呈献。颜大人接来一看,见上面山势参
差,水光荡漾,一处处崎岖周折,一行行字迹分明,地址阔隘远近不同,水面宽窄
深浅各异,何方可用埽坝,那里应当发泄,界面极清,宛然在目。颜大人看了,心
中大喜,不胜夸赞。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更觉心清目朗,如获珍宝一般。就将毛
家父子留在衙署,帮同治水,等候纶音。公孙先生与黄千总又到了三皇庙与老和尚
道谢,布施了百金,令人将他徒弟找回,酬报他释放之恩。
    不多几日,圣旨已下,即刻动工,按着图样,当泄当坝,果无差谬。不但国帑
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觉省事。算来不过四个月光景,水平土平,告厥成功。颜大
人工完回京,将镇海蛟邬泽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审问,颜大人递折请安,额外随了
夹片,声明毛九锡毛秀并黄开清平功绩,圣上召见,颜大人面奏叙功。仁宗甚喜,
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毛秀六品职衔,黄开清平俟有守备缺出,尽先补用。刑部尚
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启奏当今。原来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枢密院
的掌院就补放刑部尚书杜文辉;所遗刑部尚书之缺,就着欧阳修补授。
    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立刻召见包相计议,襄阳王已露形迹,须要早为剿除。
包相又密奏道:“若要发兵,彰明较著,惟恐将他激起,反为不美。莫若派人暗暗
访查,须剪了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无虞。”天于准奏,即加封颜查散为
文渊阁大学士,特旨巡按襄阳。仍着公孙策白玉堂随往。加封公孙策为主事,白玉
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蒋平补授,立即驰驿前往。
    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然暗里防备,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右有飞叉太
保钟雄督率水寨,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以为羽翼,严密守汛。
    且说圣上因见欧阳修的本章,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便召见包相,
问及北侠。包相将北侠为人,正直豪爽,行侠尚义,一一奏明。天子甚为称羡。包
公见此光景,下朝回衙,来到书房,叫包兴请展护卫来,告诉此事。南侠回到公所,
对众英雄述了一番。只见四爷蒋平说道:“要访北侠,还是小弟走一趟,庶不负此
差。什么缘故呢?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赵四位是再不能离了左右的,公孙兄与白五
弟上了襄阳了。这开封府必须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如有不到之处,还有俺大
哥可以帮同协办。至于小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与其闲着,何不讨了此差,一来访
查欧阳兄,二来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岂不是两便么?”大家计议停当,一同回了
相爷。包公心中甚喜,即时吩咐起了开封府的龙边信票,交付蒋爷,用油纸包妥,
贴身带好。别了众人,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行了几日,不过是饥餐渴饮。
    一日,天色将晚,到了来峰镇悦来店,住了西耳房单间。歇息片时,饮酒吃饭
毕,又泡了一壶茶,觉得味香水甜,未免多喝了几碗。到了半夜,不由的要小解起
来。刚刚的来到院内,只见那边有人以指弹门,却不声唤。蒋爷将身一隐,暗里偷
瞧。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入,仍将门儿掩闭,蒋爷暗道:“事有可疑,倒要看看。”
也不顾小解,飞身上墙,轻轻跃下,原来是店东居住之所。
    只听有人说道:“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方才在东耳房我已认明,正是我们员
外的对头,如何放得他过!”又听一人答道:“言虽如此,怎么替你报仇呢?”那
人道:“小弟已见他喝了个大醉,英若趁醉将他勒死,撇在荒郊,岂不省事?”又
听答道:“索性等他睡熟了,再动不迟。”蒋爷听到此,抽身越墙出来,悄悄奔到
东耳房,见挂着软布帘儿,屋内尚有灯光。从帘缝儿往里一看,见灯花结蕊,有一
人头向里面而卧,身量却不甚大。蒋爷侧身来到屋内,剪了灯花,仔细看时,吓了
一跳,原来是小侠艾虎。见他烂醉如泥,呼声震耳,暗道:“这样小小年纪,贪杯
误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险些儿把小命儿丧了。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不
要管他,俺且在这里等他便了。”“扑”,将灯吹灭,屏息而坐。偏偏急着要小解,
再也忍不住,无可如何,将单扇门儿一掩,就在门后小解起来。因工夫等的大了,
他就小解了个不少,流了一地,刚然解完,只听外面有些个声息。他却站在门后,
只见进来一人,脚下一跳,往前一扑。后面那人紧步跟到,正撞在前面身上。蒋爷
将门一掩,从后转出,也就压在二人身上,却高声先嚷道:“别打我!我是蒋平。
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
    艾虎此时已醒,听是蒋爷,连忙起身。蒋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此时店小
二听见有人嚷贼,连忙打着灯笼前来。蒋爷就叫他将灯点上一照,一个是店东,一
个是店东朋友。蒋爷就把他拿的绳了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湿了好些,却是
蒋爷撒的溺。
    蒋爷坐下,便问店东道:“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要害我侄儿?是何道理?
讲!”店东道:“老爷不要生气,小人名叫曹标,我这个朋友名叫陶宗,因他家员
外被人害却,事不随心,投奔我来。皆因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内,左一壶,有一壶,
喝了许多的酒。是陶宗心内犯疑,一个小客官为何喝了许多的酒呢?况且又在年幼
之间呢。他就悄悄的前来偷看,不想被他认出,说是他家员外的仇人,因此央烦小
人陪了他来,作个帮手。”蒋爷道:“作帮手是叫你帮着来勒人,你就应他?”曹
标道:“并无此事,不过叫小人帮着拿住他。”蒋爷道:“你们的事,如何瞒的过
我呢?你二人商议明白,将他勒死,撇在荒郊。你还说:‘等他睡了,再动不迟。’
你岂是尽为做帮手呢?”一席话说的曹标,再也不敢言语,惟有心中纳闷而已。蒋
爷道:“我看你决非良善之辈,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说着话,叫:‘艾虎把那
个拉过来,我也问问。”艾虎上前,将那人提起一看。“哎呀!原来是你么?”便
对蒋爷道:“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蒋爷听了,连
忙问道:“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陶宗道:“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
在马员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惟恐连累于我,因此脱逃,
又复了本名,仍叫陶宗。”蒋爷道:“可见你反复不定,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准主意。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问了。”回头对店小二道:“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来。我告
诉你,此乃是脱了案的要犯。你家店东却没有什么要紧。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
人,叫他们快些来见,我这里急等。”店小二听了,那敢怠慢。
    不多时,进来了二人,朝上打了个千儿道:“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实在眼
瞎,望乞老爷怒罪。”蒋爷道:“你们俩谁是地方?”只听一人道:‘小人王大是
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蒋爷道:“你们这里属那里管?”王大道:“此处地
面皆属唐县管。”蒋爷道:“你们官姓什么?”王大道:“我们太爷姓何,官名至
贤。请问老爷贵姓。”蒋爷道:“我姓蒋,奉开封府包太师的钧谕,访查要犯,可
巧就在这店内擒获,我已捆缚好了在这里。说不得你们辛苦看守,明早我与你们一
同送县。见了你们官儿,是要即刻起解的。”二人同声说道:“蒋老爷只管放心,
请歇息去吧。就交给小人们,是再不敢错的。别说是脱案要犯,无论什么事情,小
人们断不敢徇私。”蒋爷道:“很好。”说罢,立起身,携着艾虎的手,就上西耳
房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2
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连声答应,说了许多的小心话。蒋爷立
起身来,携着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爷儿俩个坐下。蒋爷方问道:
“贤侄,你如何来到这里?你师傅往那里去了?”艾虎道:“说起来话长。只因我
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后来义父屡次要走,倪太守断不肯放。好
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方才离了杭州,到茉花村给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
就在那里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不多几日回来,
说道: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觉,惟恐派兵征剿,他那里预为防备。左有黑狼山安
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旱路,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这水旱两路皆
是咽喉紧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即刻传檄飞报。因此我师傅与我义父听见
此信,甚是惊骇。什么缘故呢?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绰号铁面金刚,在卧
虎沟居住。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二来又怕沙伯父被
贼人诓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丁二叔,他们三位俱各上卧虎沟去了。
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侄儿一想,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反倒关在家里,我
如何受得来呢!一连闯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急的侄儿没有法儿。
无奈何,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做了盘费,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不想
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见了对头。”
    蒋爷听了,暗暗点头,道:“好小于!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真好胆量,好
心胸!但只一件,欧阳见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想来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时,
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其中必有个缘故。如今我既遇见他,岂可使他单人独往呢!”
正在思索,只听艾虎问道:“蒋叔父今日此来,是为拿要犯,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
蒋爷道:“我岂为要犯而来,原是为奉相谕,派我找寻你义父。只因圣上想起,相
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来。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
艾虎道:“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蒋爷道:‘哦原要上茉花村来着。如今既知
你义父上了卧虎沟,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我也上卧虎沟走走。”艾虎听
了欢喜道:“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带了去!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就说叔父把侄儿
带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蒋爷听了,笑道:“你倒会推干净儿。难
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艾虎道:“赶到日子多了,谁还记得这些
事呢?即使丁大叔告诉了,事已如此,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怪的了。”
    蒋爷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莫若我带了他去,
一来尽了人情,二来又可找欧阳兄。只是他这酒,必须如此如此。”想罢,对艾虎
道:“我带虽把你带去,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艾虎听说带了他去,好生欢喜,
便问道:“四叔,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侄儿无有不应的。”蒋爷道:“就是你的
酒。每顿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么?”艾虎听了,半晌方
说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荤强如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也就是了。”叔
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
    不一时到东耳房照看,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不
过垂头叹气而已。
    到了天色将晓,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蒋爷吩咐,他就背
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竟奔唐县而来。到了县衙,蒋爷投了龙边信票。
不多时,请到书房相见。蒋爷面见何县令,将始末说明。因还要访查北侠,就着县
内派差役押解赴京。县官即刻办了文书,并将护卫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蒋爷辞
了县官,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带在贴身,与艾虎竟自起身。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京,来至开封,投了文书。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的姚成
一一供招:原是水贼,曾害过倪仁夫妇。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姚成供出马强
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将姚成毙于铡下。曹标定罪充军。此案
完结不表。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往湖广进发。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一日来至濡口
雇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心旷神恰,颇觉有趣。只见艾
虎两眼蒙俄,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睡魔就来了。先前还前仰后合,
挣扎着坐着打吨,到后来放倒头便睡。惟独到喝酒之时,精神百倍,又是说,又是
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噎的就打起哈气来了,饭也不能好生吃。蒋爷看了这番光
景,又怕他生出病来。想了想在船上无妨,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由他去便了。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正行之间,忽见富三说道:“快些撑船,找个避风的所在。
风暴来了。”水手不敢怠慢,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矾下。此处却是珍五口,极其幽僻,
将船湾住,下了铁锚。整顿饭食吃毕,已有掌灯之时,却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蒋爷暗道:“并无风暴,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怀不善,别是
有什么意思吧?倒要留神。”只听呼噜噜呼声振耳,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他又睡
着了。蒋爷暗道:“他这样贪杯好睡,焉有不误事的呢。”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
一阵乱响,连船都摆起来,万籁皆呜。果然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浪打船头。蒋爷
方信富三之言,不为虚谬。幸喜乱刮了一阵,不大工夫,天开月霁,衬着清平波浪
荡漾,夜色益发皎洁。不肯就睡,独坐船头,赏玩多时。约有二鼓,刚要歇息,觉
得耳畔有人声唤:“救人呀,救人!”顺着声音,细着眼往西北一观,隐隐有个灯
光闪闪灼灼。蒋爷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顾
自己衣眼,将鞋脱在船头,跳在水内,踏水面而行。忽见一人忽上忽下,从西北顺
流漂来。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那人两手乱抓乱挠,蒋
爷却不叫他揪住。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于。
    但凡人落了水,慢说道是无心落水,就是自己情愿淹死,到了临危之际,再无
有不望人救之理。他两手扎煞,见物就抓,若被抓住,却是死劲,再也不得开的。
往往从水中救人,反被溺水的带累倾生,皆是救的不得门道之故。再者几溺水的两
手必抓两把淤泥,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
    如今蒋爷提住那人,容他乱抓之后,方一手提住头发,一手把住腰带,慢慢踏
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苏醒,哼哼出来。蒋爷方问他名
姓。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蒋爷听了,便问道:“现今襄阳王
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雷震道:‘哪就是小老儿的儿子。恩公如何知道?”
蒋爷道:“我是闻名。有人常提,却未见过。请问老文家住那里?意欲何往?”雷
震道:“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行后面,有二里半之遥,在八宝村居住。因女儿家
内贫寒,是我备了衣服簪珥,前往陵县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
一个米三,一个米七。他二人不怀好意,见我有这衣服箱笼,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
便藏在此处。他先把我跟的人杀了,小老儿喊叫‘救人’,他却又来杀我。是我一
急将船窗撞开,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觉了。多亏恩公搭救。”蒋爷道:“大约船
尚未开。老丈在此略等,我给你瞧瞧箱笼去。”雷震听了,焉有不愿意的呢,连忙
说道:“敢则是好,只是又要劳动恩公。”蒋爷道:“不打紧。你在此略等,俺去
去就来。”说罢,跳在水内,一个猛子,来到有灯光的船边。只听二贼说道:“把
开箱笼看看,包管兴头的。”蒋爷把住船边,身体一跃,道:“好贼!只顾你们兴
头,却不管别人晦气了。”说着话,到船上。米七猛听见一人答言,提了刀钻出舱
来,尚未立稳,蒋爷抬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穿鞋,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恰恰踢在
米七的腮颊之上,如何禁得起,身体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蒋爷跟步,抢刀
在手,照着米七一搠,登时了帐。米三在船上看的明白,说产‘不好!”就从雷老
者破窗之处,窜入水内去了。蒋爷如何肯放,纵身下水,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
出了水面,犹如捣碓一般,立刻将米三提到船上,进舱找着绳子,捆缚好了,将他
脸面向下控起水来。蒋爷复又跳在水内,来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诉他道:
“此贼如若醒来,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不要害怕,已然捆缚好好的了。等天亮时,
另雇船只便了。”说罢,翻身入水,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罢了!踪影全无,敢
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早已开船去了。
    蒋爷无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颤巍巍的声音道:
“你动~动,我就是一刀。”蒋爷知道他是害怕,远远就答言道:“雷老丈,俺又
回来了。”雷震听了,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欢喜,道:“恩公为何去
而复返?”蒋爷道:“只因我的船只不见,想是开船走了。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
雷震道:“有劳恩公,何以答报?”蒋爷道:“老支有衣服,借一件换换。”雷震
应道:“有,有,有。却是四垂八卦的。”蒋爷用丝绦束腰,将衣襟拽起。等到天
明,用篙撑开,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倒把老者吓了一跳,道:“人命关天,这还
了得!”蒋爷笑道:“这厮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
今遇见蒋某,理应除却。还心疼他怎的?”雷震嗟叹不已。
    且不言蒋爷送雷震上陵县。再说小爷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猛然惊醒,不见了
蒋平,连忙出舱问道:“我叔叔往那里去了?”富三道:“你二人同舱居住,如何
问我?”艾虎听了,慌忙出舱看视,见船头有鞋一双,不觉失声道:“哎哟!四叔
掉在水内了。别是你等有意将他害了吧?”富三道:“你这小客官,说话好不晓事。
昨晚风暴将船湾住,我们俱是在后艄安歇的。前舱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间
出来小解,失足落水,或者有的。如何是我们害了他呢?”水手也说道:“我们既
有心谋害,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为何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呢?”又一水手道:
“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诬赖我们吧?”小爷听了将
眼一瞪,道:“岂有此理!满口胡说!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水手道:
“那可难说。现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内,你还赖谁呢?”小爷听了,揎拳掠袖,就
要打他们水手。富三忙拦道:“不要如此。据我看来,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谋害的,
也不是失脚落水的,竟是自投在水内的。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谋害,或者失足落水,
焉有两只鞋好好放在一边之理呢?”一句话说的众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语了。艾虎
也不生气,连忙回转舱内,见包裹未动,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连龙票也在其内;
又把兜肚内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纳闷道:“蒋四叔往何
处去了呢?——难道夤夜之间摸鱼去了?”正在思索,只听富三道:“小客官,已
到停泊之处了。”艾虎无奈,束兜肚,背了包裹,搭跳上岸,迈步向前去了。船价
是开船付给了,所谓“船家不打过河钱”。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3
且说艾虎下船之后,一路上想起:“蒋爷在悦来店救了自己,蒙他一番好意,
带我上卧虎沟,不想竟自落水,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凉凉。”不由的凄惨落泪。正
在哭啼,猛然想起蒋爷颇识水性,绰号翻江鼠,焉有淹死的呢。想到此,又不禁大
乐起来。走着,走着,又转想道:“不好,不好!俗语说的好,‘惯骑马的惯跌跤,
河里淹死是会水的’。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阴沟里会翻船,也是有的。可怜一
世英名,却在此处倾生。”想到此,不由的又痛哭起来。哭了多时,忽又想起那双
鞋来,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呢?若果如此,还有相逢之日。想到此,不禁又狂
笑起来。他哭一阵,笑一阵。旁人看着皆以为他有疯魔之症,远远的躲开,谁敢招
惹于他。
    艾虎此时千端万绪,萦绕于心,竟自忘饥,因此过了宿头。看看天色已晚,方
觉饥饿,欲觅饭食,无处可求。忽见灯光一闪,急忙奔到临近一看,原来是个窝铺,
见有二人对面而坐,并听有豁拳之声。他却赶到跟前。一人刚叫了个“八马”,艾
虎也把手一伸道:“三元。”谁知豁拳的却是两个渔人,猛见艾虎进来,不分青红
皂白硬要豁拳,便发话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理!我们在此饮酒作乐,你如何前
来混搅?”艾虎道:“实不相瞒:俺是行路的,只因过了宿头,一时肚中饥饿,没
奈何将就将就,留下相与吧。”说着话,他就要端酒碗。那渔人忙拦道:“你要吃
食,也等我们吃剩下了,方好周济于你。”艾虎道:“俺又不是乞儿化子,如何要
你周济。俺有银两,买你几碗酒。你可肯卖么?”渔人道:“俺这里又不是酒市。
你要买,前途买去,我这里是不卖的。”说罢,二人又脑袋摘巾儿豁起拳来。一人
刚叫了个“对手”,艾虎又伸一拳道:“元宝。”二渔人大怒道:“你这小厮好生
惫懒!说过不卖,你却歪厮缠则甚?”艾虎道:“不卖,俺就要抢了。”渔人冷笑
道:“你说别的罢了。你说要抢,只怕我们此处不容你放抢。”说罢,站起身来,
出了窝棚,揎拳掠袖道:“小厮,你抢个样儿我看!”艾虎将包袱放下,笑哈哈的
道:“你不要忙,俺先与你说明。俺要输了,任凭你等;俺若赢了,不消说了,不
但酒要够,还要管俺一饱。”那渔人也不答应,扬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闪,将
手接住,往旁边一领,那渔人不知不觉爬伏在地。这渔人一见,气忿忿的道:“好
小厮竟敢动手!”抽后就是一脚。艾虎回身将脚后跟往上一托,那渔人仰巴叉栽倒
在地。二人爬起来,一拥齐上。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二人复又跌倒。一连三次,
渔人知道不是对手,抱头鼠窜而去。
    艾虎见他等去了,进了窝棚,先端起一碗酒饮干。又要端那碗酒时,方看见中
间大盘内是一尾鲜串鲤鱼,刚吃了不多,满心欢喜。又饮了这碗酒,也不用筷著,
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又拿起酒瓶来斟酒。一碗酒,一块鱼,霎时间杯盘狼藉。正
吃的高兴,酒却没了。他便端起大盘来,囫囵吞的连汤都喝了。虽未尽兴,也可搪
饥。回首见有现成的鱼网将手擦抹了擦抹。站起身来刚要走时,觉有一物将头碰了
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大酒葫芦,不由的满心欢喜,摘将下来。复又回身就灯
一看,却是个锡盖。艾虎不知是转螺蛳的,左打不开,右打不开,一时性起,用力
一掰,将葫芦嘴撅下来。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饮干,一松手拍叉的一声,葫芦正
落在大盘子上,砸了个粉碎。艾虎也不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窝铺,也不管东西南
北,信步行去。谁知冷酒后犯,一来是吃的空心酒,二来吃的太急,又着风儿一吹,
不觉的酒涌上来。晃里晃荡,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挣扎不来。见路旁有个破亭
子,也不顾尘垢,将包袱放下,做了枕头,放倒身躯,呼噜噜酣睡如雷,真是“一
觉放开心地稳,不知日出已多时”。
    正在睡浓之际,觉得身上一阵乱响,似乎有些疼痛。慢闪二目,天已大亮,见
五六个人各持木棒,将自己围绕,猛然省悟,暗道:“这是那两个渔人调了兵来了。”
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完了事了。”谁知
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棍
奔了窝棚而来。大家看时,不独鱼酒皆无,而且葫芦掰了,盘子碎了,一个个气冲
两胁,分头去赶。只顾奔了大路,那知小侠醉后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众人追了
多时不见踪影,俱说:“便宜他!”只得大家分散了。
    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走到破亭子,忽听呼声振耳。此时天已黎明,看不真切,
似乎是个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复又知会就近的,凑了五六个人。其中便有窝
棚中的渔人,看了道:“就是他。”众人就要动手。有个年老的道:“众位不要混
打,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不大稳便。须要将他肉厚处打,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
因此一阵乱响,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几下,见艾虎不动。大家犹疑,恐
怕伤了性命。
    那知艾虎故意的不语,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迟了半天,见他们不打了,方睁
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了?”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掸了掸尘垢,拱了拱手,
道:“请了,请了。”众人围绕着,那里肯放。艾虎道:“你们为何拦我?”众人
道:“你抢了我们的鱼酒,难道就罢了不成?”艾虎道:“你们不打我吗?打几下
子出了气,也就是了。还要怎么?”渔人道:“你掰了我的葫芦,砸了我的大盘,
好好的还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不要紧,俺
给你银另买一分吧。”渔人道:“只要我的原旧东西,要银子作什么?”艾虎道:
“这就难了。人有生死,物有毁坏。业已破了,还能整的上么?你不要银子,莫若
再打几下,与你那东西报报仇,也就完了事了。”说罢,放下包裹,复又躺在地下,
闹顽皮子,闹的众人生气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这后生实
在呕人。他倒闹起顽皮来了。”渔人道:“他竟敢闹顽皮。我把他打死,给他抵命。”
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说间,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的书生,向着众人道:“列位请了。不知此人犯
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吧。”说罢,就是一揖。众人见是
个斯文相公,连忙还礼,道:“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实实
可恶。既是相公给他讨情,我们认个晦气罢了。”说罢,大家散去。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再看时,见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着不肯起来,向前
将袖子一拉。艾虎此时臊的满面通红,无可搭讪,噗哧的一声,大笑不止。书生道:
“不要发笑。端的为何?有话起来讲。”艾虎无奈站起,掸去尘垢,向前一揖,道:
“惭愧,惭愧。实在是俺的不是。”便将抢酒吃鱼,以及毁坏家伙的话,毫无粉饰,
和盘托出,说罢,又大笑不止。书生听了,暗暗道:“听他之言,倒是个率直豪爽
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满面英风,气度不凡,不由的倾心羡慕,问道:“请
问尊兄贵姓?”艾虎道:“小弟姓艾名虎。尊兄贵姓?”那书生道:“小弟施俊。”
艾虎道:“原来是施相公。俺这不堪的形景,休要见笑。”施俊道:“岂敢,岂敢。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焉有见笑之理。”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
当作“结”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既蒙不弃,俺
就拜你为兄。”施俊听了甚喜,知他是错会意了,以为他梗直可交,便问:“尊兄
青春几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岁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俊道:
“比你长一岁,今年十七岁了。”艾虎道:“俺说是兄长,果然不差。如此,哥哥
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爬在地下就磕头。施俊连忙还礼。二人彼此搀扶。
    小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离了破亭,竟奔树林而来。早见一小童
拉定两匹马在那里了望。施俊来到小童跟前,唤道:“锦笺过来,见过你二爷。”
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心中早就纳闷。如今听见相公如
此说,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
头,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今见锦笺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说道:
“起来,起来!”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递与锦笺道:“拿去买果子吃。”
锦笺却不敢受,两眼瞅着施俊。施俊道:“二爷既赏你,你收了就是。”锦笺接过,
复又叩头谢赏。艾虎心中暗道:“为何他又叩头?哦,是了。想是不够用的,还合
我再讨些回手。”又向兜肚内要掏。(艾虎当初也是馆童,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
过这些排场礼节,所以不懂,并非前后文不对。)施俊道:“二弟赏他一锭足矣,
何必赏他许多呢。请问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答道:“小道要
上卧虎沟,寻我师父与义父。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上襄阴县
金伯父那里,一来看文章,二来就在那里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盘桓畅叙,如何是好?”
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后会有期。兄长请乘骑,待小弟送你一
程。”施俊道:“贤弟不要远进。我是骑马,你是步下,如何赶的上?不如就此拜
别了吧。”说罢,二人彼此又对拜了。锦笺拉过马来,施俊谦让多时,扳鞍上马。
锦笺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骑马,拉着步行。艾虎不依,务必叫他骑上马,跟了前
去。目送他主仆已远,自己方扛起包裹,迈开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字必昌,曾作过一任知县,因害目疾失明,告假还乡。生
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因参襄阳王遭贬在家。第二个便
是新调长沙大守邵邦杰。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却是情同骨肉。施老爷知道金老
爷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儿见过好几次,虽有联姻之说,却未纳聘。如今施俊年已
长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明是托金公看文章,暗暗却是为结婚姻。
    这日施俊来到襄阴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问着金老爷的家,投递书信。金老爷
即刻请至书房,见施俊品貌轩昂,学问渊博,那一派谦让和蔼,令人羡慕。金公好
生欢喜,而且看了来书,已知施乔之意,便问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觉好些?不然,
如何能写书信呢?”施俊鞠躬答道:“家严止于通彻三光,别样皆不能视。此言乃
家严谆嘱小侄代笔,望伯父海涵勿晒。”金辉道:“如此看来,贤侄的书法是极妙
的了。这上面还要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当得。学业久已荒疏,拈笔犹如马囗,还
讲什么改正。只好贤侄在此用功,闲时谈谈讲讲,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罢了。”
    说到此处,早见家人禀告:“饭已齐备,请示在那里摆?”金公道:“在此摆。
我同施相公一处用,也好说话。”饮酒之间,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施俊一一对答
如流,把个金辉乐的了不得。吃毕饭,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自己洋洋得意往
后面而来。
    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3
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夫人听了,也觉欢喜。原来何
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膝下生得两个儿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岁;儿名金
章,年方七岁。老爷还有一妾,名唤巧娘。
    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知有许婚之意,便问:“施贤侄到此何事?”
金老爷道:“施公双目失明,如今写信前来,叫施俊在此读书,从我看文章。虽是
如此,书中却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爷意下如何呢?”金公道:“当初施贤
弟也曾提过,因女儿尚幼,并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贤侄年纪长成,不但品貌端好,
而且学问渊博,堪与我女儿匹配。”何氏道:“既如此,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
呢?”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
真好,慢慢再提亲不迟。”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是自幼儿服侍小
姐的,(因他聪明伶俐,而且模样儿生的俏丽,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文理颇通,
故此起名用个“蕙”字,上面又加上个“佳”字,言他是香而且美。佳蕙既然如此,
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这日他正到夫人卧室,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
双全,有许婚之意。他便回转绣户,嘻嘻笑笑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
“你道的什么喜?”佳蕙道:“方才我从太太那里来,老爷正在讲究。原来施老爷
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从着老爷看文章。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而且品貌
极美。老爷太太乐得了不得,有意将小姐许配与他。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牡丹
正看书,听说至此,把书一放,嗔道:“你这丫头,益发愚顽了!这些事也是大惊
小怪,对我说的么?越大越没出息了。还不与我退下!”
    佳蕙一团高兴,被小姐申饬了一顿,脸上觉的讪讪的,羞答答回转自己屋内,
细细思索道:“我与小姐虽是主仆,却是情同骨肉。为何今日听了此话,不但不喜,
反倒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够才
貌兼全呢?小姐想来不能深信。仔细想来,倒是我莽撞了。理应替他探个水落石出,
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想到此,局促不安,他便悄悄偷到书房,把施俊看了个
十分仔细,回来暗道:“怨得老爷夸他,果然生的不错。据我看来,他既有如此的
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不知,若要固执起来,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
暧!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们成全成全,岂不是好?”想罢,连忙回到自己屋内,
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这也是小姐给我的,我就拿他作了引线。”立刻提笔,
在手帕上写了“关关睢鸠,在河之洲”二句,折叠了折叠,藏在一边。
    到了次日,午间无事,抽空儿袖了手帕,来到书房。可巧施俊手倦抛书,午梦
正长,锦笺也不在跟前。桂蕙悄悄的临近桌边,把手帕一丢,转身时又将桌子一靠。
施俊惊醒,蒙眬二日,翻身又复睡了。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见相公在外面瞌睡,
腕下却露着手帕,慢慢抽出,抖开一看,异香扑鼻,上面还有字迹,却是两句诗经,
心中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帕从何来呢?不要管他,我且藏起来。相公如问
我时,我再问相公,便知分晓。”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问锦笺。锦笺
心中暗道:“看此光景,这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若是我们相公的,焉有不找不
问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们相公的,这手帕从何而来呢?倒要留神查看。”
    到了次日,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暗里窥探。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到了书房,
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不便惊动,抽身回来。刚要入后,只见一人迎面拦住道:
“好呀!你跑到书房作什么来了?快说!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见是个小童,问
道:“你是谁?”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
是二、言听计从的锦笺。你是谁?”佳蕙笑道:“原来是锦兄弟么。你问我,我便
是自幼服侍小姐、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佳蕙。”锦笺
道:“原来是佳姐姐么。”佳蕙道:“什么佳咧锦咧,叫着怪不好听的。莫若我叫
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们把佳锦二字去了,好不好?我问兄弟,昨日有块手帕,
你家相公可曾瞧见了没有?”锦笺想道:“原来手帕是他的,可见他人大心大。我
何不嘲笑他几句。”想罢,说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宽则圆。姐姐终久总要有女
婿的,何必这末忙呢。”佳蕙红了脸道:“兄弟体要胡说。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思深
义重,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家相公,叫他早早
求婚,莫要耽误了大事。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的,你还不明白么?那明是韫
玉待价之意。”锦笺道:“姐姐,原来为此,我倒错会了意了。姐姐还不知道呢,
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故此恳恳切切写了
一封信,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是叫这里老爷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如今姐姐
既要知恩报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实的表记来!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
面承管。”佳蕙听了道:“兄弟放心。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务必将
此事作成,庶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说罢,佳蕙往后面去了,锦笺也就回转书房。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处处留神,时刻在念。不料事有凑巧,牡丹小姐
叫他收拾镜妆,他见有精巧玉钗一对,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递与锦笺。锦笺回转书
房,得便开了书箱,瞧瞧无物可拿,见有一把扇子拴的个紫金鱼的扇坠,连忙解下
来,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刚要包上紫金鱼,见帕上
字迹分明。他又卖弄起才学来,急忙提笔写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
将扇坠包裹。得意洋洋,来见佳蕙道:“我说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
说罢,打开给佳蕙看了。佳蕙等的工夫大了,已然着急,见有个回礼,急急忙忙接
了过来。“兄弟,改日听信吧。”回手向衣襟一掖,转身就去了。
    刚走了不多时,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极其聪明,见了佳蕙,问道:
“姐姐那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杏花几道:“掐的花在那
里?给我几朵儿。”佳蕙道:“花尚未开,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儿道:“我不信。
可巧一朵儿没有吗?我要搜搜。”说罢,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这
丫头,岂有此理!慢说没花儿,就是有花儿,也犯不上给你。难道你怕走大了脚,
不会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说罢,将衣服一顿,扬长去了。杏花儿觉
得不好意思,红涨了脸,发话道:“这有什么呢!明儿我们也掐去,单希罕你的咧。”
说着话,往地下一看,见有一个包儿,连忙捡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
急忙忙笼在抽内,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巧娘问道:“你往那里去来?又合谁
呕了气了?因为什么撅着嘴?”杏花儿道:“可恶佳蕙,他掐了花来,我向他要一
两朵,饶不给,还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气不可气?偏偏的他掉了一个包儿,我
是再也不给他的了。”巧娘听了,忙问道:“你捡了什么了?拿来我看。”杏花儿
将包儿递将过来。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许多是非来了。
    你道为何?只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将宦途看淡了,每日间以诗酒自娱。但凡
有可以消遣处,不是十天,就是半月,乐而忘返。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
有条。惟有巧娘水性扬花,终朝尽盼老爷回来。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
妇人身上用工夫的。他便急的犹如热地蚂蚁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饥不择
食,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俗语说:“色胆大来,难保机关不泄。”一日,
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刚然入港,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香,将好事冲散。偏这
幕宾是个胆小的,惟恐事要发觉,第二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
人,他既不思己过,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将他二人陷害,又是无隙可
乘。
    如今见了手帕,又有紫金鱼,正中心怀,便哄杏花儿:“这个包儿既是捡的,
你给我吧。我不白要你的,我给你作件衫子如何?”杏花儿道:“罢哟!姨娘前次
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来回跑了多少次,应许给我作衫子,到如今何尝作了呢。还
提衫子呢,没的尽叫我担个名儿罢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与你作
衫子的,并且两次合起来,我给你作件夹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样,敢则
是好。我这里先谢谢姨娘。”巧娘道:“不要谢。我还告诉你,此事也不可对别人
说,只等老爷回来,你干万不要在跟前。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于你。”杏花儿听了
欢喜,满口应承。
    一日,金公因与人会酒,回来过晚,何氏夫人业已安歇,老爷怜念夫人为家计
操劳,不忍惊动,便来到巧娘屋内。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献茶毕,他便双膝跪倒,
道:“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说来。”巧娘道:
“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事关重大。虽然老爷知道,必须访查明白,切不可声张。”
说着话,便把手帕拿出,双手呈上。金公接过来一看,见里面包着紫金鱼扇坠儿;
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写着诗经四句,笔迹却不相同,前二句写的轻巧妩媚,后二
句写的雄健草率。金辉看毕,心中一动,便问:“此物从何处拾来?”巧娘道:
“贱妾不敢说。”金辉道:“你只管说来,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爷千万不
要生气。只因妾给太太请安回来,路过小姐那里,拾得此物。”金辉听了,登时苍
颜改变,无名火起,暗道:“好贱人!竟敢作出这样事来。这还了得!”即将手帕
金鱼包好,拢在抽内。巧娘又加言道:“老爷,此事与门楣有关,千万不要声张,
必须访查明白。据妾看来,小姐决无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老爷听
了,点了点头,一语不发,便向书安安歇去了。
    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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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明是开脱小姐,暗里却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污行,
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那知后来金公见了玉钗,便把佳蕙抛
开,竟自追问小姐,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险些儿丧了性命。可见他的计谋狠毒。言
虽如此,巧娘说“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这句话,说的何尝不是呢?他却有个心思,
以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见
个心急性拗的金辉,不容分说,又搭着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因此这件事倒闭的
蒙混了。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
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金公便在书房搜查,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玉钗,仔细留
神,正是给女儿的东西。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来到正室,见了何氏,问道:“我
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钦,现在那里?”何氏道:“既然给了女儿,必是女儿收着。”
金辉道:“要来,我看。”何氏便叫丫环到小姐那里去取。去不多时,只见丫环拿
了一枝玉钦回来,禀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钗,小姐找了半天,在镜箱内找
了一枝。问佳蕙时,佳蕙病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那里去了。小姐说:‘待找
着那一枝,即刻送来。’”金辉听了,哼了一声,将丫环叱退,对夫人道:“你养
的好女儿!岂有此理!”何氏道:“女儿丢了玉钦,容他慢慢找去。老爷何必生气?”
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时,除非到书房找这一枝去。”何氏听了诧异道:“老爷何
出此言?”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作的!”便在
抽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道:“现有对证,还有何言支吾?”何氏见了此物,问道:
“此钗老爷从何得来?”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来的事说了。又道:“我看父女
之情,给他三日限期,叫他寻个自尽,体来见我!”说罢,气愤愤的上外面书房去
了。
    何氏见此光景,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忙忙来到小姐卧室。见了牡丹放声大哭。
牡丹不知其详,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夫人哭哭啼啼,将始末原由述了一遍。
牡丹听毕,只吓的粉面焦黄,娇音软颤,也就哭将起来。哭了多时,道:“此事从
何说起!女儿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去。”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
心中一急,登时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内将养。此时正在昏愦之际,如
何答应得上来。梁氏无奈,回转绣房,道:“问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
“这便如何是好!”复又痛哭起来。牡丹强止泪痕,说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
尽,孩儿也不敢违拗。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未能答报,孩儿虽死也不瞑目。”
夫人听到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儿呀!你既要死,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
吧。”牡丹哭道:“母亲休要顾惜女儿。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母亲若死了,叫兄
弟倚靠何人?岂不绝了金门之后么?”说罢,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边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计,将母女劝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禀。我家
小姐自幼稳重,闺门不出,老奴敢保断无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也未可知。
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问,惟恐老爷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
着老爷逼勒小姐,又恐日后事明,后悔也就迟了。”夫人道:“依你怎么样呢?”
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两口于同着小姐带佳蕙,投到唐县舅老
爷那里,暂住几时。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以明事之真假,一来暂避
老爷的盛怒,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只是太太担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爷便了。”夫
人道:“老爷跟前,我再慢慢说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
“事已如此,无可如何了。”牡丹道:“乳娘此计虽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儿从未
离了母亲,一来抛头露面,我甚不惯;二来违背父命,我心不安,还是死了干净。”
何氏夫人道:“儿呀,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
牡丹哭道:“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乳娘道:“此不过解燃眉之急。日久事
明,依然团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将佳蕙穿了
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说小姐卧病,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
谁又晓得呢?”何氏夫人听了,道:“如此很好。你们就急急的办理去吧。我且安
置安置老爷去。”牡丹此时心绪如麻,纵有千言万语,一字却也道不出来,只是说
道:“孩儿去了。母亲保重要紧!”说罢,大哭不止。夫人痛彻心怀,无奈何,狠
着心去了。
    这里梁氏将他男子汉找来,名叫吴能。既称男子汉,可又叫吴能,这明说是无
能的男子汉。他但凡有点能为,如何会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给他,这才
把事办坏了。(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打的很好的刀。)到了河边,不论好歹,
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来到花园后门。奶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到
河边上船,一篙撑开,飘然而去。
    且说金辉气愤愤离了上房,来到了书房内。此时施生已回,见了金公,上前施
礼。金辉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这
里搅他了。可见人情险恶,世道浇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生活,如何受他的厌
气!”想罢,便道:“告禀大人得知,小生离家日久,惟恐父母悬望,我要回去了。”
金辉道:“很好。你早就该回去。”施俊听了这样口气,登时羞的满面红涨,立刻
唤锦笺备马。锦笺问道:“相公往那里去?”施俊道:“自有去处,你备马就是了。
谁许你问!狗才,你仔细,休要讨打。”锦笺见相公动怒,一声儿也不敢言语,急
忙备了马来。施生立起身来,将手一拱,也不拜揖,说声“请了”。金辉暗道:
“这言生如此无礼,真正可恶!”又听施生发话道:“可恶呀,可恶!真正岂有此
理!”金辉明明听见,索性不理他了,以为他少年无状。又想起施老爷来,他如何
会生出这样子弟,未免叹息了一番,然后将书籍看了看,依然照旧。又将书籍打开
看了看,除了诗文之外,只有一把扇儿,是施生落下的,别无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错,来时原是孤然一身,所有书籍曲章全是借用这里的。他只
顾生气,却忘了扇儿,放在书籍之内。彼时若是想起,由扇子追问扇坠,锦笺如何
隐瞒?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一质证,大约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遗
落在书籍之内。扇儿虽小,事关重大。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
的事来呢?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便回到内室,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甚是凄
惨。金辉一语不发,坐在椅上叹气。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口口声声:“妾身在
老爷跟前请罪。”老爷连忙问道:“端的为何?”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
又道:“老爷只当女儿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说罢,哭瘫在地。金辉
先前听了,急的跺脚,惟恐丑声播扬。后来见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
分上过意不去,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
外便了。”
    金辉这里不究,那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只因吴能忙迫雇船,也不留神,却雇
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还有一个帮手王三。他等见仆妇男女
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细软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号儿。走
不多时,翁大忽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
公道:“咱们须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
“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齐整,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
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钱足够了。”吴能道:
“用什么,要许多钱?”翁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
神佛的事儿,不要打算盘。”吴能无奈,给了一千二百钱。
    不多时,翁大请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
皮无脑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妆,右边是一尾飞鳞四目的鲤鱼干;再
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的
三张黄钱;最可怜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的
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的气往上冲,道:“这就是一干二百钱办
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
是要讹呀!”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说
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
    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刚要出来,正见他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
连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稳,摔倒船内,又
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极力将竹窗撞下,随身跳
入水中去了。翁大赶进舱来,见那女子跳入水内,一手将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
害怕,俺合你有话商量。”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要脱不能脱,只急的通身是汗,
觉的心内一阵清凉,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佳蕙
在船内被翁大拉着,急的他高声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见那边飞也似的来了一只快船,上面站着许多人,道:“这船上害人呢,快
上船进舱搜来。”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将篙往水内一拄,嗖的一声跳下水去。翁
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说进舱搜来。他惟恐被人捉住,便从窗户窜出,赴水逃生去
了。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枉用心机,白白的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
拳赴水而去。
    且言众人上船,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约贼人赴水脱逃。且看
船内是什么人。”说罢,进舱看时,谁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时听见有人,方才从床
下爬出。见有人进来,他便急中生智,道:“众位救我主仆一命。可怜我的男人被
贼人陷害,推在水内淹死。丫环着急,窜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
难以动转。望乞众位见怜。”说罢,泪流满面。这人听了,连说道:“不要啼哭,
待我回老爷去。”转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诉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马脚。
佳蕙点头会意。
    那人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纷纷
乱乱一阵,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来到官船之上,只见有一位老爷坐在大圈椅
上面,问道:‘哪女子家住那里?姓什么?慢慢讲来。”假小姐向前万福,道:
“奴家金牡丹,乃金辉之女。”那老爷问道:“那个金辉?”假小姐道:“就是作
过兵部尚书的。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圣上震怒,将我父亲休致在家。”只
见那老爷立起身来,笑吟吟的道:“原来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
假小姐连忙问道:“不知老大人为谁?”因何以侄女呼之?请道其详。”那老爷笑
道:“老夫乃邵邦杰,与令尊有金兰之谊。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故此急急带了家
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缘凑巧。”假小姐听了,
复又拜倒,口称叔父。邵老爷命丫环搀起,设座坐了。方问道:“侄女为何乘舟,
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姐说些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4
且说假小姐闻听邵公此问,便将身体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县就医养病的
话,说了一遍。邵老爷道:“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个闺中弱质,如何就叫奶
公奶母带领去赴唐县呢?”假小姐连忙答道:“平素时常往来。不想此次船家不良,
也是侄女命运不济。”邵老爷道:“理宜将侄女送回,奈因钦限紧急,难以迟缓。
与其上唐县,何不随老夫到长沙,现有老荆同你几个姊妹,颇不寂寞。待你病体好
时,我再写信与令尊,不知侄女意下如何?”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怜爱,侄女敢
不从命。但不知婶母在于何处?待侄女拜见。”邵老爷满心欢喜,连忙叫仆妇丫环
搀着小姐,送到夫人船上。原来邵老爷有三个小姐,见了假小姐,无不欢喜。从此
佳蕙就在邵老爷处将养身体。他原没有什么大病,不多几日,也就好了。夫人也曾
背地里问过他,有了婆家没有。他便答道:“自幼与施生结亲。”夫人也悄悄告诉
了老爷。自那日开船行到梅花湾的双岔口,此处却是两条路:一股往东南,却是上
长沙;一股往东北,却是绿鸭滩。
    且说绿鸭滩内有渔户十三家,内中有一人年纪四旬开外,姓张名立,是个极其
本分的,有个老伴儿李氏,老两口儿无儿无女,每日捕鱼为生。这日张老儿夜间撒
下网去,往上一拉,觉得沉重,以为得了大鱼,连唤:“妈妈,快来,快来!”李
氏听了,出来问道:“大哥,唤我做什么?”(这老两口子素来就是这等称呼:男
人管着女人叫妈妈,女人管着男人叫大哥。当初不知是怎么论的,如今惯了,习以
为常。)张立道:“妈妈帮我一帮,这个行货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帮着拉上船来,
将网打开,看时却是一个女尸,还有竹窗一扇托定。张立连连啤道:“晦气!晦气!
快些掷下水去。”李氏忙拦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还有气息没有。岂不
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乱跳,说道:“还有气
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时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渐渐苏醒,哼哼出
来。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唤,细细问明来历。
    原来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后,亏了竹窗托定,顺水而下,不计里数,
漂流至此。自己心内明白,不肯说出真情,答言:“是唐县宰的丫环,因要接金小
姐去,手扶竹窗,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随窗落水,不知不觉漂流至此。
请问妈妈贵姓?”李氏一一告诉明白,又悄悄合张立商量道:“你我半生无儿无女。
我今看见此女生的十分俏丽,言语聪明,咱们何不将他认为女儿,将来岂不有靠么?”
张立道:“但凭妈妈区处。”李氏便对牡丹说了,牡丹连声应允。李氏见牡丹应了,
欢喜非常。登时疼女儿的心盛,也不愿捕鱼,急急催大哥快快回庄,好与女儿换衣
服。张立撑开船,来到庄内。李氏搀着牡丹进了茅屋,找了一身干净衣服,叫小姐
换了。本是珠围翠绕,如今改了荆钗布裙。
    李氏又寻找茶叶烧了开水,将茶叶放在锅内,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方拿过碗
来,擦抹净了,吹开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边,递与牡丹道:“我儿喝点热水,
暖暖寒气。’啦丹见他殷勤,不忍违却,连忙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见他将叶掏出,
从新刷了锅,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汤,
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著,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牡丹过意不去,
端起碗来,喝了点儿,尝着有些甜津津的,倒没有别的味儿,于是就喝了半碗。咬
了一点萝卜条儿,觉着扎口的咸,连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热汤,登时将寒气散
出,满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见,连忙掀起衣襟,轻轻给牡丹拂拭,更露出本来
面目,鲜妍非常。婆子越瞧越爱,越爱越瞧,如获至宝一般。又见张立进来问道:
“闺女这时好些了?”牡丹道:“请爹爹放心。”张立听小姐的声音改换,不象先
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听了这一
声,仿佛成仙了道,醍醐灌顶,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哈哈大笑道:
“妈妈,好一个闺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说罢,二人大笑不止。
    此时天已发晓。李氏便合张立商议,说:“女儿在县宰处,必是珍馐美味惯了,
千万不要委屈了他。你卖鱼回来时,千万买些好吃食回来。”张立道:“既如此,
我多秤些肥肉,再带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乡下人不懂的珍馐,就知肥肉是好东西,若动了豆腐白菜便是开斋,这都是轻
易不动的东西。其实所费几何?他却另有个算盘。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
吃,不但费菜,连饭也是费的。仔细算来,还是不吃好菜的好。如今他夫妻乍得了
女儿,一来怕女儿受屈,二来又怕女儿笑话瞧不起,因此发着狠儿,才买肉买菜,
调着样儿收拾出来。牡丹不过星星点点的吃些就完了。
    一来二去,人人纳罕儿,说张老者老两口儿想开了,无儿无女,天天弄嘴吃,
就有搭讪过来闻闻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尝尝。谁知到了屋内一看,见床上坐着一
位花枝招展、犹如月殿嫦娥、瑶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这一惊不小。各各追问起来,
方知老夫妻得了义女,谁不欢喜,谁敢怠慢,登时传扬开了。十二家渔户俱各要前
来贺喜。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云,会些武艺,且胆量过人,是个见义敢为的男子,因此这
些渔人们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儿或是他出头,或是与他相商。他若定了主意,这
些渔户们没有不依的。如今要与张老儿贺喜,这三一群,五一伙,陆陆续续俱备找
了他去,告诉他张老儿得女儿的情由。
    史云听了,拍手大乐道:“张大哥为人诚实,忠厚有余,如今得了女儿,将来
必有好报。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诚所感。列位到此何事?”众人道:“因要与他贺
喜,故此我等特来计较。”史云道:“很好。咱们庄中有了喜事,理应作贺。但只
一件,你我俱是贫苦之人,家无隔宿之粮,谁是充足的呢。大家这一去,人也不少,
岂不叫张大哥为难么?既要与他贺喜,总要大家真乐方好。依我倒有个主意。咱们
原是鱼行生理,乃是本地风光。大家以三日为期,全要辛苦辛苦,奋勇捕了鱼来,
俱备交在我这里出脱。该留下咱们吃的留下吃,该卖的卖了钱买调和沽酒,全有我
呢。”又对一人道:“弟老的,这两天你要常来。你到底认得几个字,也拿的起笔
来,有可以写的需要帮着我记记方好。”原来这人姓李,满口应承道:“我天天早
来就是了。”史云道:“更有一宗要紧的。是日大家去时,务必连桌凳俱要携了去
方好,不然,张大哥那里,如何有这些凳子家伙桌子呢?咱们到了那里,大家动手,
索性不用张大哥张罗,叫他夫妻安安稳稳乐一天。只算大家凑在一处,热热闹闹的
吃喝一天就完了。别的送礼送物,皆是虚文,一概不用。众位以为何如?”众人听
罢,俱备欢喜道。“好极,好极!就是这样吧。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
的,这怎么样呢?”史云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谁也不能吃亏,谁也不能占
便宜。其实乡里乡亲何在乎这上头呢,然而办事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吧,我
到张大哥那里给他送信去。”众人散了。
    史云便到了张立的家中,将此事说明,又见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
乐非常。张立便要张罗起事来。史云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办妥。老兄就
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别的一概不用。”张立道:“我的贤弟,这个是不容易,如何
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呢?”史云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样样俱全,就短柴火,
别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谎的。”张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谢了。史云执手
回家去了。
    众渔人果然齐心努力,办事容易的很。真是争强赌胜,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
鱼去的,也有带了老婆孩儿去的,也有带了弟男子侄去的。刚到了第二天,交到史
云处的鱼虾真就不少。史云裁夺着,各家平匀了,估量着够用的,便告诉他等道:
“某人某人交的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的少,明日再找补些来。”他立刻
找着行头,公平交易,换了钱钞,沽酒买菜,全送到张立家中,张立见了这些东西,
又是欢喜,又是着急。欢喜的是得了女儿,如此风光体面,着急的是这些东西,可
怎么措置呢?”史云笑道:“这有何难。我只问你,烧柴预备下了没有?”张立道:
“预备下了。你看,靠着篱笆那两垛,可够了么?”史云瞧了瞧道:“够了,够了。
还用不了呢。烧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们乡亲都来这里,全是自
己动手。你不用张罗,尽等着喝喜酒吧。”张立听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贤弟分
心,劣兄如何当得!”史云笑道:“有甚要紧,一来给老兄贺喜,二来大家凑个热
闹,畅快畅快,也算是咱们渔家乐了。”
    正说间,只见有许多人扛着桌凳的,挑着家伙的,背着大锅的,又有倒换挑着
调和的,还有合伙挑着菜蔬的,纷纷攘攘送来,老儿接迎不暇,登时放满一院子。
也就是绿鸭滩,若到别处,似这样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儿的。全是史云张罗帮忙。却
好李弟老的也来了,将东西点明记帐,一一收下。张老儿惟恐错了,还要自己记了
暗记儿。来一个史云嘱付一个,道:“乡亲,明日早到,不要迟了。千万,千万!”
到黄昏时,俱已收齐,史云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时,史云与李弟老的就来了。果是五鼓时,众乡亲俱备来到。张老儿
迎着道谢。史云便分开脚色,谁挖灶烧火,谁做菜蔬,谁调座位,谁抱柴挑水,俱
不用张立操一点心,乐的个老头儿出来进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犹如跳圈猴儿
一般。一会儿又进屋内问妈妈道:“闺女吃了什么没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
张罗,我与女儿自会调停。”张立猛见李氏,笑道:“哎呀!妈妈今日也高兴了,
竟自洗了脸,梳了头。”李氏笑道:“什么话呢。众乡亲贺喜,我若黑脸乌嘴的,
如何见人呢?你看我这头还是女儿给我梳的呢。”张立道:“显见得你有了女儿,
就支使我那孩子梳头。再过几时,你吃饭还得女儿喂你呢。”李氏听了,哼道:
“呸!没的瞎说白道的了。”张立笑吟吟的出去了。
    不多时,天已大亮,陆陆续续四妇村姑俱各来了。李氏连忙迎出,彼此拂袖道
喜道谢,又见了牡丹,一个个咂嘴吐舌,无不惊讶。牡丹到了此时,也只好接待应
酬,略为施展,便哄的这些人欢喜,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饭得之时,座儿业已调好。屋内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齐全的,就是家伙
也是挑秀气的。外面院子内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盘小碗,一概不拘。
这全是史云的调度,真真也难为他。大家不论亲疏,以齿为序。我拿凳子,你拿家
伙,彼此嘻嘻哈哈,团团围住,真是爽快。霎时杯盘狼藉。虽非佳肴美味,却是鲜
鱼活虾,荤素俱有,左添右换,以多为盛。大家先前慢饮,后来有些酒意,便呼台
喝六豁起拳来。
    恰好史云与张立豁拳。张立叫了个“七巧”,史云叫了个“全来”。忽听外面
接声道:“可巧俺也来了,可不是全来吗?”史云便仰面往外侧听。张立道:“听
他则甚?咱们且豁拳。”史云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外面谁敢答
言?待我出去看来。”说罢,立起身来,启柴扉一看,见是个年幼之人,背着包裹,
正在那里张望。史云咄的一声,道:“你这后生,窥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则是
你么?”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见你们饮酒热闹,不觉口内流涎,俺也
要沽饮几杯。”史云道:“此处又非酒肆饭铺,如何说‘沽饮’二字?你妄自答言,
俺也不计较于你,快些去吧。”说罢,刚要转身,只见少年人一伸手将史云拉住,
道:“你说不是酒肆,如何有这些人聚饮?敢是你欺负我外乡人么!”史云听了,
登时喝道:“你这小厮好生无礼!俺饶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说欺负你,俺就欺
负你,待怎么!”说着,扬手就是一掌打来。年少之人微微一笑,将掌接住往怀里
一带,又往外一揉。只听“咕咚”一声,史云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
量!倒要留神。”急忙起来,复又动手。只见张立出来劝道:“不要如此,有话慢
说。”问了原由,便对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错会了意。这真不是酒肆饭铺。这些
乡亲俱是给老汉贺喜来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请进,待老汉奉敬三杯。”年幼的
听见了酒,便喜笑颜开的道:“请问老丈贵姓。”张立答了姓名,他又问史云。史
云答道:“俺史云。你待怎么?”年幼的道:“史云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见怪。”
说罢,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4
且说史云见年幼之人如此,闹的倒不好意思了,连忙问道:“足下贵姓?”年
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卧虎沟,从此经过,见众位在此饮酒作乐,不觉口
渴。既蒙赐酒,感领厚情。请了。”说罢,迈步就进了柴门。
    你道艾虎如何来到此处?只因他与施俊结拜之后,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十
里也算一站。若遇见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左右是蒋
平不心疼的银子,由着他的性儿花罢了。当下众渔户见张立史云同了个年幼之人进
来,大家都不认得,只有一拱手而已。史云便将艾虎让在自己一处。张立拿起壶来,
满满斟了一杯,递与艾虎。艾虎也不谦让,连忙接过来一饮而尽。史云接过来也斟
上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复与二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后慢慢问道:
‘方才老文说府上贺喜,不知为着何事?”史云代为说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
来如此,理当贺的。”说罢,回手向兜肚内掏出两锭银子来,递与张立道:“些须
薄礼,望乞笑纳。”张立如何肯接。艾虎强扭强捏的,揣在他怀内。
    张立无奈,谢了又谢。转身来到屋内,叫声:“妈妈,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给
女儿的贺礼,好好收了。”李氏接来一看,见是两锭五两的锞子,不由吃惊道:
“哎哟!如何有这样的重礼呢?”正说间,牡丹过来,问道:“母亲,什么事?”
张立便将客官送贺礼的事说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爹素来认得的么?”张立道:
“并不认得。”牡丹道:“既不认得,萍水相逢,就受他如此厚礼,此人就令人难
测。焉知他不是恶人暴客呢?据孩儿想来,还是不受他的为是。”李氏道:“女儿
说的是,大哥趁早儿还他去。”张立道:“真是闺女想的周到,我就还他去。”仍
将银子接过,出外面去了。
    张立当下拿回银子,见了艾虎,说道:“方才老汉与我老伴并女儿一同言明。
他母女说客官远道而来,我等理宜尽地主之情,酒食是现成的,如何敢受如此厚礼。
仍将原银奉还,客官休要见怪。”艾虎道:“这有甚要紧。难道今日此举,老丈就
不耗费资财么?权当做薪水之资就是了。”张立道:“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举全
是破费众乡亲的。不信,只管问我们史乡亲。”史云在旁答道:“此话千真万确,
决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银子已经拿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罢,俺就烦史
大哥拿此银两,明日照旧预备。今日是俺扰了众乡亲,明日是俺作东回请众位乡亲。
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哥的。”史云见此光景,连忙说道:“我看文客官是
个豪爽痛快人,莫若张大哥从实收了吧,省得叫客官为难。”张立只得又谢了。
    史云便陪着艾虎,左一碗,有一碗,把个史云也喝的愣了,暗道:“这样小小
年纪却有如此大量。”就是别人也往这边瞅着。喝来喝去,小侠渐渐醉了,前仰后
合,身体乱晃,就靠着桌子垂眉闭眼。史云知他酒深,也不惊动他。不多时,只听
呼声振耳,已入梦乡。艾虎既是如此,众渔人也就醺醺,独有张立史云喝的不多。
张立是素来不能多饮的,史云酒量却豪,只因与张老儿张罗办事,也就不肯多喝了。
张立仍是按座张罗。
    忽听外面有人唤道:“张老儿在家么?”张立忙出来一看,不由的吃了一惊,
道:“二位请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么你倒问我们?今D是谁的班儿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是黑狼山的喽罗。自从蓝骁占据了此山,知道绿鸭滩有
十三家渔户,定了规矩,每日着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鱼虾,皆出在值日的身上。
这日正是张立值日。他只顾贺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竣罗来了,方才想起,连忙
告罪道:“是老汉一时忽略,望乞二位在头领跟前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备鱼虾补还
上就是了。”二喽罗道:“你这话竟是胡说!明日补还,今日大王先空一顿吗?我
们全不管你,今日只好跟了我们去见头领。有什么说的你自己去说吧。”
    此时史云已然出来,连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张伙计今日有事,务
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儿贺喜的话说了一遍。二喽罗听了道:“既是如此,我
们瞧瞧你这闺女,回去见了头领,也好回话。”说罢,不容张立依不依,硬往里走。
到了屋内见了牡丹,暗暗喝彩。转身出来,一眼瞧见了艾虎,在那里端坐不动。原
来众人见喽罗进来,知有事故,胆大的站起来在一旁听着,胆小的怕有连累也就溜
了。独有艾虎坐在那里。这喽罗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声嗔喝道:“他是什
么人?竟敢见了我做不为礼,这等可恶!快快与我绑了,解上山去。”张立忙上前
分解道:“他不是本庄之人,而且吃醉了,求爷们宽恕。”史云在旁,也帮着说话。
二喽罗方气愤愤的去了。
    众人见喽罗去了,嘈嘈杂杂,议论不休。史云便合张立商议,莫若将这客官唤
醒,叫他早些去吧,省得连累了他。张立听了,急急将艾虎唤醒,说明原由。艾虎
不听则可,听了时一声怪叫道:“哎哟哟!好山贼野寇。俺艾虎正要寻他,他反来
捋虎须。待他来时,俺自对付他。”张立着急,只好苦功。
    忽听得人喊马嘶,早有渔户跑的张口结舌道:“不……不好了!葛头领带领人
马入庄了。”张立听了,只吓得浑身乱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有俺在此。”
说罢,将包袱递与张立,回头叫道:“史大哥,随俺来。”刚然出了柴扉,只见有
二三十名喽罗簇拥着一个老头骑在马上,声声叫道:“张老儿,闻得你有个如花似
玉的女儿,正好与俺匹配。俺如今特来求亲。”艾虎听了一声叱咤道:“你这厮叫
什么?快些说来!”马上的道:“谁不晓得俺葛瑶明,绰号蛤蜊蚌子吗?你是何人,
竟敢前来多事?”艾虎道:“我只当是蓝骁那厮,原来是个无名的小辈。俺艾虎爷
爷在此,你敢怎么?”葛瑶明听了,喝道:“好小厮,满口胡说!”吩咐喽罗将他
绑了。唿的上来了四五个。艾虎不慌不忙,两只臂膀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两个,
一转身抬腿又踢倒了一个。众唆罗见小爷勇猛,又上来了十数个,心想以多为胜。
那知小侠指东打西,窜南跃北,犹如虎荡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个落花流水。
    史云在旁,见小爷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托定五股鱼叉,猛然喊了一声,
一个健步,竟奔葛瑶明而来。原来这些喽罗以为渔户好欺负,并未防备,皆是赤手
而来,独葛瑶明腰间系着一把顺刀,见众喽罗不是艾虎对手,刚然拔刀,要上前相
助,史云鱼叉已到,连忙用刀一迎。史云把叉往回里一抽。谁知叉上有倒须钩儿,
早把顺刀拢住。史云力猛,葛瑶明在马上一晃,手不吃动,当啷啷顺刀落地,说声
“不好!”将马一带,哧留的往庄外就跑。众喽罗见头领已跑,大家也抱头鼠窜而
去。
    艾虎打的高兴,那里肯放,上前将葛瑶明的刀捡起就追,史云也便大喊“赶呀!”
手内托定五股鱼叉,也追下去了。艾虎追出庄外,见贼人前面乱跑,他便撒脚紧紧
追赶。俗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如今小侠真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又仗着
自己的本领,那把这一众山贼放在眼里,又搭着史云也是一勇之夫,随后紧赶。看
看来到山环之内,只见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两边跑出多少喽罗,将艾虎按住,捆
绑起来。史云见了,说声“不好!”急转身往回里就跑,给庄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贼骑马跑的快,先进了山环,便有把守的喽兵,他
就吩咐暗暗埋伏绊脚绳。小侠那里理会。他是跑开了,冷不防,焉有不栽倒之理呢。
众喽罗拿了艾虎。葛瑶明业已看见,忙将喽兵分为两路,着十五人押着艾虎同自己
上山,着十五人回转庄中到张老儿家抢亲。葛贼洋洋得意,将马驮了艾虎,忙忙的
入山。
    正走之间,只见一只野鸡打空中落下。葛瑶明上前捡起一看,见鸡胸流血,知
是有人打的。复往前面一看,早见有人嚷道:“快些将山鸡放下!那是我们打的。”
葛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极丑的女子,约有十五六岁。葛瑶明道:“这鸡是你的
么?”丑女子道:“是我的。”葛贼道:“你休要哄我。既是你的,你手无寸铁,
如何会打下野鸡来?”丑女子道:“原是我姐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树下站的不是?”
葛贼转脸一看,见一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果然手握弹弓,在那里站着。葛贼暗暗欢
喜道:“我老葛真是红鸾星照命。张老儿那里有了一个,如今又遇见一个,这才是
双喜临门呢。”想罢,对丑女子道:“你说你姐姐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
去,我们山后头有鸡,叫他打一个我看看。”说罢,两只贼眼直勾勾的瞅着那边女
子。丑女子大怒:“你若不还,只怕你姑娘不容你过去。”说毕,拉开架式,就要
动手。只听葛瑶明哎哟一声,仰面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早见两眉攒中流下血
来。丑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铁丸打的,不容他站稳,嗖的一声,照后心嘡的就是一脚。
葛瑶明他倒听教训,噗哧的一声,嘴吃屎又躺下了。众喽罗一拥齐上。丑女子微微
冷笑,抬了抬手,一个个东倒西歪;动了动脚,一个个毗牙咧嘴。此时葛贼知道女
子利害,不敢抵敌,爬起来就跑。众人见头领跑了,谁还敢怠慢,也就唧溜咕噜的
一齐跑了。丑女子正在赶打喽卒,忽听有人高声喝彩叫好。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4
且说丑女子将众卒打散,单单剩下了捆绑的艾虎在马上驮着,又高阔,又得瞧。
见那丑女子打这些人,犹如捕蝶捉蜂,轻巧至甚。看到痛快处,不由的高声叫好喝
彩,扯开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快乐,忽听五女子问道:
“你是什么人?”艾虎方住笑,说道:“俺叫艾虎,是被他们暗算拿住的。”丑女
子道:“有个黑妖狐与北侠,你可认得么?”艾虎道:“智化是我师傅,欧阳春是
我义父。”丑女子道:“如此说来,是艾虎哥哥到了。”连忙上前解了绳缚。艾虎
下马,深深一揖,道:“请问姐姐贵姓?”丑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龙是我义父。”
艾虎道:“方才用弹弓打贼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凤仙,乃
我义父的亲女儿。”说话间,便招手道:“姐姐这里来。”凤仙在树下见秋葵给艾
虎解缚,心甚不乐,暗暗怪说:“妹子好不晓事,一个女儿家不当近于男子。这是
什么意思!”后来见秋葵招手,方慢慢过来道:“什么事?”秋葵道:“艾虎哥哥
到了。”凤仙听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将艾虎看了一看,满心欢喜,连忙向前万福,
艾虎还了一揖。
    忽听半山中一声叱咤道:“好两个无耻的丫头,如何擅敢与男子见礼!”凤仙
秋葵抬头一看,见山腰里有三人,正是铁面金刚沙龙,与两个义弟,一名孟杰,一
名焦赤。秋葵便高声唤道:“爹爹与二位叔父这里来,艾虎哥哥在此。”右边的焦
赤听了道:“嗳呀!艾虎侄儿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说着话,他就“突、突、
突、突”跑下山来,嚷道:“那个是艾虎侄儿?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为何说此言语?只因北侠与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沟、叙话说到盗
冠拿马朝贤一节,其中多亏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胆量过人,如何开封首告,
亲身试铡,五堂会审,救了忠臣义士,从此得了个小侠之名。说得个孟杰焦赤一壁
听着,一壁乐了个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见艾虎。自那日起,心
里时刻在念。如今听说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时要会,先跑下出来,乱喊乱叫,说:
“想煞俺也。”艾虎听了也觉纳闷,道:“此人是谁呢?我从来未见过,他想我作
什么?”
    及至来到切近,焦赤扔了钢叉,双关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观右瞧。艾虎
不知为何,挺着身躯,纹丝儿不动。只听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错。这
亲事做定了。”说着话,沙龙孟杰俱备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
好个人品,不要错了主意。这门亲事作定了。”沙龙忙拦道:“贤弟太莽撞了。此
事也是乱嚷的么?”
    原来北侠与智公子听见沙员外有个女儿名叫凤仙,一身的武艺,更有绝技是金
背弹弓,打出铁丸百发百中;因此一个为义儿,一个为徒弟,转托丁二爷,在沙员
外跟前求亲。沙龙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侠的义儿,大约此子不错,
也就有些愿意了。彼时对丁二爷说道:“既承欧阳兄与智贤弟愿结秦晋,劣兄无不
允从。但我有个心愿: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认为义女。我疼他比凤仙尤甚,
一来怜念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二来爱惜他两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过生的
丑陋些。须将秋葵之事完结后,方能聘嫁凤仙。求贤弟与他二人说明方好。”丁二
爷就将此事,暗暗告诉了北侠智爷。二人听了,深为器重沙龙,说:“你我做事,
理应如此。”又道:“艾虎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也不为晚。”便满口应承了。谁
知后来孟焦二人听见有求亲之说,他俩便极力撺摄沙龙道:“有这样好事,为何不
早早的应允?”沙龙因他二人粗卤,不便细说,随意答道:“愚兄从来没有见过艾
虎,知他品貌如何,儿女大事,也有这样就应得的么?”孟焦二人无的可说,也就
罢了。故此今日,焦赤见了艾虎,先端详了品貌,他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他只
顾如此说,旁边把个凤仙羞的满面通红,背转身去了。
    秋葵方对艾虎道:“这是我爹爹。这是孟叔父与焦叔父。”艾虎一一见了。沙
龙见艾虎年少英雄,满心欢喜,便问道:“贤侄为何来到此处?”艾虎一一说了,
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抢亲,小侄还得回去搭救张老者的女儿。”焦赤听了,舒
出大指,道:“好的!正当如此。待俺同你走走。”从那边收起钢叉。沙龙见艾虎
赤着双手,便把自己的齐眉棍递与小爷。他二人迈开大步,转身迎来。
    方到山环,只见抢牡丹的喽罗抬定一个四方的东西,周围裹着布单,上面盖着
一块似红非红的袱子,(敢则是个没有顶儿的轿于!)里面隐隐有哭泣之声。艾虎
见了,轮开大棍,吼了一声,一路好打。焦赤托定钢叉,左右一晃,叉环乱响。喽
罗等那里还有魂咧,赶着放下轿子,四散的逃命去了。
    艾虎过来扯去红袱一看,原来是张桌子,腿儿朝上。再细看时,见里面绑着个
女子,已然吓的人事不省,呼之不应。正在为难,只见山口外哭进一个婆于来,口
中嚷道:“天杀的呀!好好的还我女儿。如若不然,我也不活着了。我这老命合你
们拚了吧。”正是李氏。艾虎唤道:“妈妈不要啼哭。我已将你女儿截下了。”又
见张立从那边踉里踉跄来了。彼此见了,好生欢喜。此时李氏将牡丹的绳绑松了,
苏醒过来。恰好沙龙父女与孟杰不放心,大家迎了上来,见将女子截下,喽罗逃脱。
艾虎又带了张立,见过沙龙,李氏带了牡丹,见过凤仙秋葵,彼此倾心爱慕。凤仙
道:“姐姐何不随我们上卧虎沟呢?大料山贼决不死心。倘若再来,怎生是好?”
牡丹听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转身去见沙龙,将此事说了。沙龙道:“我
也正为此事踌躇。”便问张立道:“闻得绿鸭滩有渔户十三家,约有多少人口?”
张立道:“算来男妇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龙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
告诉众人,陈说利害,叫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卧虎沟便了。”艾虎道:“小侄同
张老丈回去。我还有个包袱要紧。”孟杰道:“俺也随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
龙拦住道:“贤弟随我回庄,且商议安置众人之处。”便向秋葵道:“这母女二人
就交给你姐儿两个。我们先回庄去了。”
    谁知牡丹受了惊恐,又绑了一绳,如何转动得来。秋葵道:“无妨。我背着姐
姐。”凤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这么远呢?”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树上还
拴着驮姐夫的马呢。”说罢,噗哧的一声笑了。凤仙脸一红,一声儿也不言语了。
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时,见那马仍拴在那里。秋葵放下牡丹。牡丹却不会骑
马。凤仙过去将马拉过来,认镜乘上,走了几步,却无毛病,说道:“姐姐只管骑
上,我在旁边照拂着,包管无事。”还是秋葵将牡丹抱上马去。凤仙拢住嚼环,慢
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听秋葵道:“妈妈走不动,我背你几步儿。”李氏笑道:
“婆子何敢当?告诉姑娘说: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这些天杀的乱
抢混夺,我又是急又是气,所以跑的两条腿软了。走了几步儿,溜开了就好了。姑
娘放心,我是走的动的。”一路上说着话儿,竟奔卧虎沟而来。
    你道卧虎沟的沙龙,为何不怕黑狼山的蓝骁呢?其中有个缘故。卧虎沟内原是
十一家猎户,算来就是沙龙的年长,武艺超群,为人正直,因此这十家皆听他的调
度。自蓝骁占据了黑狼山,他便将众猎户叫来,传受武艺,以防不测。后来又交结
了孟杰焦赤,更有了帮手。暗暗打听,知道绿鸭滩众渔户已然轮流上山,供给鱼虾。
“焉知那贼不来合我们要野兽呢?俺卧虎沟既有沙龙,断断不准此例,众位入山,
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应候他,你等不要惊慌。”众人遵命,谁也不肯献兽
于山贼。
    不料蓝骁那里,已知卧虎沟有个铁面金刚沙龙。他却亲身来到卧虎沟,明是索
取常例,暗里要会会沙龙。及至见面,蓝骁责备为何不上山纳兽。沙龙破口大骂,
所有十一家猎户俱是他一人承当。蓝骁听了大怒,彼此翻脸,动起手来。一个步下,
一个马上,走了几合,只听“(口克)哧”一声,沙龙一刀砍在蓝骁的马镫之上。沙
龙道:“俺手下留情,山贼你要明白。”蓝骁回马,一执手道:“沙员外,你的本
领蓝骁晓得了。”说毕,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写信与襄阳王,说沙龙本领高强,将
来可做先锋。他有意要结交沙龙,所有猎户入山,一提卧虎沟三字,唆罗再也不敢
惹,因此沙龙英名远振。如今又把绿鸭滩十三家渔户也归卧虎沟来,从此黑狼山交
鱼虾的例也就免了。
    再说沙龙同焦赤先到庄中,将西院数间房屋腾出安顿男子,又将里间跨所安顿
妇女,俱是暂且存身。即日鸠工,随庄修盖房屋。等告成时,再按各家分住。不多
时,牡丹母女与凤仙姐妹一同来到,听说在里间跨所安顿妇女,姐儿两个大喜。秋
葵道:“这等住法很好,咱们可热闹了。”凤仙道:“就是将来房屋盖成,别人俱
各挪出,使得;惟独张家的姐姐不许搬出去,就同张老伯仍住跨所,一来他是个年
老之人,二来咱们姊妹也不寂寞。你说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搅扰府上,心甚
不安。”凤仙道:“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些客套话,只求姐姐诸事包涵就完了。”
秋葵听了,一扭头道:“瞧你们这个俗气法,叫我听着怪牙碜的。——走吧,咱们
先见见爹爹去。”说着话,俱各来到厅上,见了沙龙。沙龙正然吩咐杀猪宰羊,预
备饭食。只见他姐妹前来,后边跟定李氏牡丹,上前从新见礼。沙龙还揖不迭。仔
细瞧了牡丹,举止安详,礼数周到,而且与凤仙比起来,尤觉秀美,心中暗忖道:
“看此女气度体态,决非渔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说道:“侄女到此,
千万莫要见外。如若有应用的,只管合小女说声,千万不必拘束。”秋葵将房屋盖
好,不许张家姐姐搬出去的话也说了。沙龙一一应允。李氏也上前致谢。凤仙方将
他母女领到后边去了。原来沙员外并无妻室,就只凤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
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闲谈叙话。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4
且说艾虎同了孟杰张立,回到庄中。史云正在那里与众商议,忽见艾虎等回来
了,便问事体如何,张立一一说了。艾虎又将大家上卧虎沟避兵的话,说了一遍。
众渔户听了,谁不愿躲了是非,一个个忙忙碌碌,俱备收拾衣服细软,所有粗重家
伙都抛弃了。携男抱女,搀老扶少,全都在张立家会齐。此时张立已然收拾妥当。
艾虎背上包裹,提了齐眉棍,在前开路。孟杰与史云做了合后,保护众渔户家口,
竟奔卧虎沟而来。可怜热热闹闹的渔家乐,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绿鸭滩!可是话又
说回来,若不如此,后来如何有渔家兵呢?
    一路上嘈嘈杂杂,纷纷乱乱,好容易才到了卧虎沟。沙员外迎至庄门,焦赤相
陪。艾虎赶步上前相见,先交代了齐眉棍。沙员外叫庄丁收起,然后对着众渔户道:
“只因房屋窄狭,不能按户居住,暂且屈尊众位乡亲。男客俱在西院居住,所有堂
客俱在后面与小女同居。待房屋造完时,再为分住。”众人同声道谢。
    沙龙让艾虎同张立史云孟焦等,俱各来到厅上。艾虎先就开言问道:“小侄师
傅、义父、丁二叔在于何处?”沙员外道:“贤侄来晚了些,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
阳去了。”艾虎听了,不由的顿足道:“这是怎么说!”提了包裹,就要趱路。沙
龙拦道:“贤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此时即便去了,追不上了。何必
忙在一时呢?”艾虎无可如何,只得将包裹仍然放下。原是兴兴头头而来,如今垂
头丧气。自己又一想,全是贪酒的不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岂不早到了这里,暗
暗好生后悔。
    大家就座献茶。不多时,调开座位,放了杯著,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张立、
史云、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员外在主位打横儿。饮酒之间,叙起话来。焦赤便先
问盗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乐的个焦赤狂呼叫好。然后沙员外又问:“贤侄如何
来到这里?”艾虎止于答言,特为寻找师傅义父。又将路上遇了蒋平,不意半路失
散的话,说了一遍。只听史云道:“艾爷为何只顾说话,却不饮酒?”沙龙道:
“可是呀,贤侄为何不饮酒呢?”艾虎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史云
道:“昨日在庄上喝的何等痛快,今日为何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长。
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云方不言语了。这便是艾虎
的灵机巧辩,三五语就遮掩过去。你道艾虎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转
想之时,全是贪酒误事,自己后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声
言这亲事做定了,他惟恐新来乍到,若再贪杯喝醉了,岂不被人耻笑么?因此他忍
心耐性,忍而又忍,暂且断他两天儿再做道理。
    酒饭已毕,沙龙便叫庄丁将众猎户找来,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细细打
听蓝骁有什么动静,急急回来禀我知道。”又叫庄丁将器械预备手下,惟恐山贼知
道绿鸭滩渔户俱归在卧虎沟,必要前来厮闹。等了一日,不见动静。到了第二日,
猎户回来,说道:“蓝骁那里并无动静。我等细细探听,原来抢亲一节皆是葛瑶明
所为,蓝骁一概不知。现今葛瑶明禀报山中,说绿鸭滩渔户不知为何俱备逃匿了,
蓝骁也不介意。”沙龙听了也就不防备了。
    独有艾虎一连两日不曾吃酒,委实难受,决意要上襄阳。沙龙阻留不住,只得
定于明日饯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开包裹,将龙票拿出交给沙龙,道:“小侄上
襄阳不便带此,恐有遗失。此票乃蒋叔父的,奉的相谕,专为寻找义父而来。倘小
怪去后,我那蒋叔父若来时,求伯父将此票交给蒋叔父便了。”沙龙接了,命人拿
到后面,交凤仙好好收起。这里众人与艾虎饯行。艾虎今日却放大了胆,可要喝酒
了。从沙龙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干。把个焦赤乐的拍手大笑道:“怨得
史乡亲说贤侄酒量颇豪,果然,果然。来,来,来。咱爷儿两个单喝三杯。”孟杰
道:“我陪着。”执起壶来,俱备溜溜斟上酒。这酒到唇边,吱的一声,将杯一照,
“干!”沙龙在旁,不好拦阻。三杯饮毕,艾虎却提了包裹,与众人执手拜别。大
家一齐送出庄来。史云张立还要远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执手,目送艾虎
去远了,大家方才回庄。
    艾虎上襄阳,算是书中节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细想来,其中落了一笔。是那一
笔呢?焦赤刚见艾虎,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为何到了庄中,艾虎一连住了三日,焦
赤却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书中有明点,有暗过,请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张立回庄
取包裹,孟杰随去,沙龙独把焦赤拦住道:“贤弟随我回庄。”此便是沙龙的用意。
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庄。在路上就合他说明,亲事是
定了,只等北侠等回来,觐面一说就结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编书的
落笔忘事。
    这也罢了。既说不忘事,为何蒋平总不提了?这又有一说。书中有缓急,有先
后。叙事难,斗笋尤难。必须将通身理清,那里接着这里,是丝毫错不得的。稍一
疏神,便说的驴唇不对马口,那还有什么趣味呢?编书的用心最苦,手里写着这边,
眼光却注着下文。不但蒋平之事未提,就是颜大人巡按襄阳,何尝又提了一字呢。
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叙下去,自然有个归结。
    如今既提蒋平,咱们就把蒋平叙说一番。蒋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县。雷
老丈心内感激不尽,给蒋平做了合体衣服,又赠了二十两银子盘费。蒋平致谢了,
方告别起身。临别时又谆谆嘱问雷英好。彼此将手一拱,道:“后会有期,请了。”
蒋平便奔了大路趱行。
    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来,既无镇店,又无村庄,无奈何冒雨而行。好容
易道旁有个破庙,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圣,也顾不得至诚行礼,
只要有个避雨之所。谁知殿宇颓圮,仰面可以见天,处处皆是渗漏。转到神圣背后,
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气歇息。到了初鼓之后,雨也住了,天也晴了,
一轮明月照如白昼。刚要动身,看看是何神圣。忽听脚步响,有二人说话。一个道:
“此处可以避雨,咱们就在这里说话吧。”一个道:“我们亲弟兄有什么讲究呢,
不过他那话说的太绝情了。”一个道:“老二,这就是你错了。俗语说的好,‘久
赌无胜家’。大哥劝你的好话,你还不听说,拿话堵他;所以他才着急,说出那绝
情的话来。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丢了急的说快的,如今三哥是什么主意?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兄弟无不从命。”一人道:“皆因大哥应了个买卖颇有油水,
叫我来找你来,请兄弟过去,前头勾了,后头抹了,任什么不用说,哈哈儿一笑就
结了。张罗买卖要紧。”一人道:“什么买卖,这么要紧?”一人道:“只因东头
儿玄月观的老道找了大哥来,说他庙内住着个先生,姓李,名唤平山,要上湘阴县
九仙桥去,托付老道雇船;额外还要找个跟役,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听了,
不但应了船,连跟役也应了。”一人道:“大哥这就胡闹!咱们张罗咱们的船就完
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雇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没有大哥有
算计。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儿就将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带了去。他若中了意,不
消说了,咱们三人合了把儿更好;倘若不中意,难道老哥俩连个先生也服侍不住么?
故此大哥叫我来找你去。打虎还得亲兄弟。老二,你别傻咧!”说罢,哈哈大笑的
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就是害牡丹的翁二与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
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脱,但逃在此处,恶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
蒋四爷听了个不亦乐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庙,访到玄月观中,口呼:“平山兄在那里?平山兄在那里?”
李先生听了道:“那个唤吾呀?”说着话,迎了出来,道:“那位?那位?”见是
个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纪不过四旬之人,连忙彼此一揖,道:“请问尊兄贵姓?
有何见教?”蒋爷听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着乡谈道:“小弟姓蒋,无事不敢造
次,请借一步如何?”说话间,李先生便让到屋内对面坐了。蒋爷道:“同得尊兄
要到九仙桥公干,兄弟是要到湘阴县找个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来附骥。望乞尊
兄携带如何?”李先生道:“满好个。吾这里正愁一人寂寞,难得尊兄来到,你我
同船是极妙的了。”
    二人正议论之间,只见老道带了船户来见,说明船价,极其便宜。老道又说:
“有一人颇能干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带来吾看。”蒋爷答道:
“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阴县,那里还短了人么?”李平山道:“也
罢,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帮,可以行得。到了那里,再雇人也不为晚。”
便告诉老道,股役之人不用了。蒋爷暗暗欢喜道:“少去了一个,我蒋某少费些气
力。”言明于明日急速开船。蒋爷就在李先生处住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蒋爷帮着
捆缚,甚是妥当。李先生大乐,以为这个伙计搭着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运行李下船,全亏蒋爷。李先生心内甚是不安,连连道乏称
谢。诸事已毕,翁大兄弟撑起船来,往前进发。沿路上蒋爷说说笑笑,把个李先生
乐的前仰后合,赞扬不绝,不住的摇头儿,咂嘴儿,拿脚画圈儿,酸不可耐。
    忽听哗喇喇连声响亮。翁大道:“风来了!风来了!快找避风所在呀。”蒋爷
立起身来,就往舱门一看,只当翁大等说谎,谁知果起大风。便急急的拢船,藏在
山环的去处,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惊疑不止,悄悄对蒋爷说道:“蒋兄,你看
这个所在好不怕人呀!”蒋爷道:“遇此大风,也是无法,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忽听外面“嘡”“嘡”“嘡”,锣声大响。李平山吓了一跳,同蒋爷出舱看时,
见几只官船从此经过,因风大难行,也就停泊在此。蒋爷看了道:“好了,有官船
在这里,咱们是无妨碍的了。”果然,二贼见有官船,不敢动手,自在船后安歇了。
李平山同蒋爷在这边瞭望,猛见从那边官船内出来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爷说
了,叫你等将铁锚下的稳稳的,不可摇动。”众水手齐声答应。
    李平山见了此人,不由的满心欢喜,高声呼道:“那边可是金大爷么?”那人
抬头,往这里一看,道:“那边可是李先生么?”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
请大爷往这边些。请问这位老爷是那个?”那人道:“怎么先生不知道么?老爷奉
旨升了襄阳太守了。”李平山听了,道:“哎呀!有这等事,好极,好极。奉求大
爷在老爷跟前回禀一声,说吾求见。”那人道:“既如此……”回头吩咐水手搭跳
板,把李平山接过大船去了。蒋爷看了心中纳闷,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来此官非别个,却正是遭过贬的、正直无私的兵部尚书金辉。因包公奏明圣
上,先剪去襄阳王的羽翼。这襄阳太守是极要紧的,必须用个赤胆忠心之人方好。
包公因金辉连上过两次奏章,参劾襄阳王,在驾前极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辉
正直,故此放了襄阳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禄。
    蒋爷正在纳闷,只见李平山从跳板过来,扬着脸儿,鼓着腮儿,摇着膀儿,扭
着腰儿,见了蒋平也不理,竟进舱内去了。蒋爷暗道:“这小子是什么东西!怎么
这等的酸!”只得随后也进舱,问道:“那边官船,李兄可认得么?”李平山半晌,
将眼一翻,道:“怎么不认得!那是吾的好朋友。”蒋爷暗道:“这酸是当酸的。”
又问道:“是那位呢?”李平山道:“当初做过兵部尚书,如今放了襄阳太守,金
辉金大人,那个不晓得呢。吾如今要随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桥了。明早就要搬行李
到那边船上,你只好独自上湘阴去吧。”小人得志,立刻改样,就你我相称,把兄
弟二字免了。
    蒋爷道:“既如此,这船价怎么样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给钱了,
如何问吾呢?”蒋爷道:“原说是帮伙,彼此公摊。我一人如何拿得出来呢?”李
平山道:“那白合吾说,吾是不管的。”蒋爷道:“也罢,无奈何,借给我几两银
子就是了。”李平山将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合你啥个交情,一借就是几两
头。你不要瞎闹好不好?现有太守在这里,吾把你送官究治,那时休生后悔!”蒋
爷听了,暗道:“好小子,翻脸无情,这等可恶!”
    忽听走的跳板响,李平山迎了出来。蒋爷却隐在舱门格扇后面,侧耳细听。
    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5
却说蒋爷在舱门侧耳细听,原来是小童(就是当初服侍李平山的),手中拿的
个字简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过,映着月光看了,悄
悄道:“吾知道了。你回去上复姨奶奶,说夜阑人静,吾就过去。”原来巧娘与幕
宾相好就是他。蒋爷听在耳内,暗道:“敢则这小子,还有这等行为呢。”又听见
跳板响,知道是小童过去。他却回身歪在床上,假装睡着。李平山唤了两声不应。
他却贼眉贼眼在灯下将字简又看了一番,乐的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无奈何也歪
在床上装睡。那里睡得着,呼吸之气不知怎样才好。蒋爷听了,不由的暗笑,自己
却呼吸出入,极其平匀,令人听着,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耐了多时,悄悄的起来奔到舱门,又回头瞧了瞧蒋爷,犹疑了半晌,方
才出了舱门。只听跳板咯噔咯噔乱响。蒋爷这里翻身起来,脱了长衣,出了舱门,
只听跳板咯噎一响跳上去。到了大船之上,将跳板轻轻扶起,往水内一顺。他方到
三船上窗板外细听,果然听见有男女淫欲之声,又听得女音悄悄说:“先生,你可
想煞我也!”蒋爷却不性急,高高的嚷了两声:“三船上有了贼了!有了喊了!”
他便刺开水面下水去了。
    金福禄立刻带领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船,正见李平山在那边着急:因没
了跳板,不能够过在小船之上。金福禄见他慌张形景,不容分说,将他带到头船,
回禀老爷。金公即叫带进来。李平山战战哆嗦,哈着腰儿,进了舱门,见了金公,
张口结舌,立刻形景难画难描。金公见他哈着腰儿,不住的将衣襟儿遮掩,仔细看
时,原来他赤着双脚。
    金公已然会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禄等看着平山。自己出舱,提了
灯笼,先到二船,见灯光已息。即往三船一看,却有灯光,忽然灭了。金公更觉明
白,连忙来到三船,唤道:“巧娘睡了么?”唤了两声,里面答道:“敢则是老爷
么?”仿佛是睡梦初醒之声。金公将舱门一推,进来用灯一照,见巧娘云鬓蓬松,
桃腮带赤,问道:“老爷为何不睡?”金公道:“原要睡来,忽听有贼,只得查看。”
随手把灯笼一放,却好床前有双来履。巧娘见了,只吓得心内乱跳,暗道:“不好!
怎么会把他忘了呢!”原来巧娘一知将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他急急忙忙
将平山的裤袜护膝等俱各收藏。真是忙中有错,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着脚跑的,
独独的把双鞋儿忘了。如今见金公照着鞋,好生害怕。谁知金公视而不见,置而不
问,转说道:“你如何独自孤眠?杏花儿那里去了。”巧娘略定了定神,随机献媚,
搭讪过来说道:“贱妾惟恐老爷回来不便,因此叫他后舱去了。”上面说着话,下
面却用脚把鞋儿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却也不问,反言一句道:“难为你细
心,想的到。我同你到夫人那边。方才嚷有贼,你理应问问安。回来我也就在这里
睡了。”说罢,携了巧娘的手,一同出舱,来到船头。金公猛然将巧娘往下一挤,
噗咚的一声落在水内,然后咕嘟嘟冒了几个泡儿。金公容他沉底,方才嚷道:“不
好了,姨娘落在水内了!”众人俱各前来叫水手,救已无及。
    金公来到头船,见了平山道:“我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吧。”叫福禄:
“带他去吧。”带到三船,谁知水手正为跳板遗失,在那里找寻。后来见水中漂浮,
方从水中捞起,仍然搭好,叫平山过去,即将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处治平山,就这等放了平山呢?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主意拿定
的八个字。他想平山夤夜过船,非奸即盗。若真是盗,却倒好办;看他光景,明露
着是奸。因此独自提了灯笼,亲身查看。见三船灯明复灭,已然明白。不想又看见
那一双朱履,又瞧见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诓出舱来
溺于水中。转想平山倒难处治。惟恐他据实说出,丑声播扬,脸面何在?莫若含糊
其词,说:“我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吧。”虽然便宜他,其中省却多少口
舌,免得众人知觉。
    且说李平山就如放放一般,回到本船之上。进舱一看,见蒋平床上只见衣服,
却不见人,暗道:“姓蒋的那里去了?难道他也有什么外遇么?”忽听后面嚷道:
“谁?谁?谁?怎么掉在水里头了?到底留点神呀!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这是玩
的么?——来吧,我搀你一把儿。这是怎么说呢!”然后方听战战哆嗦的声音,进
了舱来。平山一看,见蒋平水淋淋的一个整战儿,问道:“蒋兄怎么样了?”蒋爷
道:“我上后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亏把住了后舵,不然险些儿丧了性命。”
平山见他哆嗦乱战,自己也觉发起噤来了。连忙站起拿过包袱来,找出裤袜等件,
又拣出了一分旧的给蒋平,叫他:“换下湿的来晾干了,然后换了还吾。”他却拿
出一双新鞋来。二人彼此穿的穿,换的换。蒋爷却将湿衣拧了,抖了抖,晾起来,
只顾自己收拾衣服。猛回头见平山愣愣何何坐在那里,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摇头,
一会儿拿起巾帕来拭泪。蒋平知他为那葫芦子药,也不理他。
    蒋爷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见他这番光景,明知故问道:“先生为着何事
伤心呢?”平山道:“吾有吾的心事,难以告诉别人。吾问蒋兄到湘阴县,是什么
公干?”蒋爷道:“原先说过,吾到湘阴县找个相知的。先生为何忘了?”平山道:
“吾此时精神恍惚,都记不得了。蒋兄既到湘阴县找相知,吾也到湘阴找个相知。”
蒋爷道:“先生昨晚不是说跟了金太守上任么?为何又上湘阴呢?”平山道:“蒋
兄为何先生先生称起来呢’你吾还是弟兄,不要见外。吾对你说,他那里人吾看着
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吾又见了金主管,叫他告诉太守,回复了他,吾不去了。”
蒋爷暗笑道:“好小子,他还合我撇大腔儿呢。似他这样反复小人,真正可杀不可
留的。”复又笑道:“如此说来,这船价怎么样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摊的了。”
蒋爷道:“很好。吾这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们歇息歇息吧。”平山道:
“蒋兄只管睡,吾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蒋爷说了一声:“有罪了。”放倒头,
不多时竟自睡去。
    平山坐了多时,躺在床上,那里睡得着,翻来覆去,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后
来又听见官船上鸣锣开船,心里更觉难受。蒋爷也就惊醒,即唤船家收拾收拾,这
里也就开船了。
    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声叹气,无精打采,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的一般。到
了日暮之际,翁大等将船藏在芦苇深处。蒋爷夸道:“好所在!这才避风呢。”翁
大等不觉暗笑。平山道:“吾昨夜不曾合眼,今日有些困倦,吾要先睡了。”蒋爷
道:“尊兄就请安置吧,包管今夜睡的安稳了。”平山也不答言,竟自放倒头睡了。
    蒋平暗道:“按理应当救他。奈因他这样行为,无故的置巧娘于死地;我要救
了他,叫巧娘也含冤于地下。莫若让翁家弟兄把他杀了与巧娘报仇,我再杀了翁家
弟兄与他报仇,岂不两全其美么?”正在思索,只听翁大道:“弟兄,你了?我了?”
翁二道:“有甚要紧。两个脓包,不管谁了都使得。”蒋平暗道:“好了,来咧!”
他便悄地出来,爬伏在舱房之上。见有一物风吹摆动,原来是根竹竿,上面晾着件
棉袄。蒋爷慢慢的抽下来,拢在怀内,往下偷瞧。见翁二持刀进舱,翁大也持刀把
守舱门。忽听舱内竹床一阵乱响,蒋平已知平山了结了。他却一长身将棉袄一抖,
照着翁大头上放下来。翁大出其不意,不知何物,连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该,偏偏
的将头裹住。蒋爷挺身上来,夺刀在手。翁大刚然露出头来,已着了利刃。蒋爷复
又一刀,翁大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舱内找寻瘦人,听得舱门外有响动,连忙回身出
来,说:“大哥,那瘦蛮干不见了。”话未说完,蒋爷道:“吾在这里!”“哧”
就将刀一颤,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哎哟了一声,他就两手一扎煞,一半截在
舱内,一半截在舱外。蒋爷哈腰将发绺一揪,拉到船头一看。谁知翁二不禁戳,一
下儿就死了。蒋爷将手一松,放在船头,便进舱内将灯剔亮,见平山扎手舞脚于竹
床之上。蒋平暗暗的叹息了一番,便将平山的箱笼拧开,仔细搜寻,却有白银一百
六十两。蒋平道声“惭愧”,将银放在兜肚之内。算来蒋爷颇不折本,艾虎拿了他
的一百两,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两,再加上雷震购了二十两,里外里倒多了八十两。
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说蒋爷从新将灯照了,通身并无血迹。他又将雷老儿给做的大衫招叠了,又
把自己的湿衣(也早干了)招好,将平山的包袱拿过来,拣可用的打了包裹。收拾
停当,出舱,用篙撑起船来。出了芦苇深处,奔到岸边,连忙提了包裹,套上大衫,
一脚踏定泊岸,这一脚往后尽力一蹬。只见那船味的滴溜一声,离岸有数步多远,
飘飘荡荡,顺着水面去了。
    蒋爷迈开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时天光一亮,忽然刮起风来,扬土飞沙,难
睁二目。又搭着蒋爷一夜不曾合眼,也觉得乏了,便要找个去处歇息。又无村庄,
见前面有片树林。及至赶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坟头,院墙有倒塌之处。蒋爷心内
想着,进了围墙可以避风。刚刚转过来往里一望,只见有个小童面黄肌瘦,满脸泪
痕,正在那小树上拴套儿呢。蒋平看了,嚷道:“你是谁家小厮,跑到我坟地里上
吊来?这还了得吗?”那小童道:“我是小童,可怕什么呢?”蒋爷听了,不觉好
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这末
说,我可上那树上死去才好呢?”说罢,将丝绦解下,转身要走。蒋平道:“那小
童,你不要走。”小童道:“你这莹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么?”蒋爷道:
“你转身来,我有话问你。你小小年纪,为何寻自尽?来,来,来,在这边墙根之
下,说与我听。”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寻死呀。你要问,我告诉你。
若是当死,你把这棵树让给我,我好上吊。”蒋爷道:“就是这等,你且说来我听。”
小童未语,先就落下泪来,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断述了一遍。说罢,大哭。
    蒋爷听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纪倒是个有志气的。”便道:“你原来如此,
我如今赠你盘费,你还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盘费,我还死?——我就不
死了。真个的我这小命儿是盐换来的吗?”蒋爷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锞子,道:
“这些可以够了么?”小童道:“足已够了,只有使不了的。”连忙接过来,爬在
地下磕头道:“多谢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名。”蒋平道:“你不要多问,急早快
赴长沙要紧。”小童去后,蒋爷竟奔卧虎沟去了。
    不知小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5
说话邵老爷当堂叫吴玉据实招上来。吴玉道:“小……小……小人没有招……
招的。”邵老爷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呐了一声喊,将吴玉拖翻在地,竹板高
扬,打了十数极。吴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来,道:“快说,快
说!”
    吴玉道:“小人原无生理,以赌为事。偏偏的时运不好,屡赌屡输。东干东不
着,西干西不着,要帐堆了门,小人白日不敢出门来。那日天色将晚,小人刚然出
来,就瞧见郑申晃里晃荡山东而来。我就追上前去,见他肩头扛着个褡连,里面鼓
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贷,谁知郑申他不借,还骂小人。小人一时气忿,将他尽
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一个人栽倒了怎么两声儿呢?敢则郑申喝成
酒泡儿了,栽在地下,噗哧的一声。倒是那大褡连摔在地下,咕咚的一声。小人听
的声音甚是沉重,知道里面必是财资。我就一屁股坐在郑申胸脯之上。郑申才待要
嚷,我将两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劲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郑申就不动了。小人
把他拉入苇塘深处,以为此财是发定了,再也无人知晓。不想冤魂告到老爷台前。
回老爷:“郑申说的全是醉话,听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爷问道:“你将银
褡连放在何处?”吴玉道:“那是二百两银子。小人将褡连理好,埋在缸后头了,
分文没动。”
    邵老爷命吴玉画了招,带下去,即请县宰方公将招供给他看了。叫方公派人将
赃银起来,果然未动,即叫尸亲郑王氏收领。李存与翠芳塘住的众街坊释放回家。
独有施生留在本府。吴玉定了秋后处决,派役押赴县内监收。方公一一领命,即刻
禀辞,回本县去了。
    邵老爷退堂,来到书房,将锦笺唤进来,问道:“锦笺,你在施宅是世仆呀?
还是新去的呢?”锦笺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爷家。我们相公念书,就是小人伴
读。”邵老爷道:“既如此,你家老爷相知朋友有几位,你可知道么?”锦笺道:
“小人老爷,有两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爷道:“是那两位?”锦笺
道:“一位是做过兵部尚书的金辉金老爷,一位是现任太守邵邦杰邵老爷。”旁边
书童将锦笺衣襟一拉,悄悄道:“太老爷的官讳,你如何浑说?”锦笺连忙跪倒:
“小人实实不知,求太老爷饶恕。”邵老爷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调长沙太守的
邵邦杰。金老爷如今已升了襄阳太守。”锦笺复又磕头。邵老爷吩咐:“起来,本
府原是问你,岂又怪你。”即叫书童拿了衣巾,同锦笺到外面与施俊更换。锦笺悄
悄告诉施俊,说:“这位太守就是邵老爷。方才小人已听邵老爷说,金老爷也升任
襄阳府太守了。相公如若见了邵老爷,不必提与金老爷呕气一事,省的彼此疑忌。”
施生道:“我提那些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随了书童,来至书房。锦笺跟随在
后。
    施生见了邵公,上前行礼参见。邵公站起相搀。施生又谢为案件多蒙庇情。邵
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问已往情由,施生从头述了一遍。说到与金公呕气
一节,改说:“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里,因此小侄就要回家。不想走到攸县,我主
仆便病了,生出这节事来。”邵公点了点头。
    说话间,饭已摆妥。邵公让施生用饭,施生不便推辞。饮酒之间,邵公盘诘施
生学问,甚是渊博,满心欢喜,就将施生留在衙门居住,无事就在书房谈讲。因提
起亲事一节,施生言:“家父与金老伯提过,因彼此年幼,尚未纳聘。”此句暗暗
与佳蕙之言相符。邵公听了大乐,便将路上救了牡丹的话一一说了。“如今有老夫
作主,一个盟兄之女,一个盟弟之子,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这里,正好成其美事。”
施俊到了此时,也就难以推辞。
    邵公大高其兴,来到后面与夫人商量,叫夫人向牡丹说起。一面派丁雄送信给
金公,说明要将牡丹与施使成婚。谁知夫人将假小姐唤来,这时佳蕙再难隐瞒,便
将前后事情大概说明。他说到小姐溺水之苦,不由的泪流满面。夫人等倒可怜他,
劝慰了多少言语,只得将婚事作罢。一面派人将了雄追回,但已经赶不上了。
    且说了雄与金公送信,从水面迎来,已见有官船预备。问时,果是迎接襄阳太
守的。了雄打听了一下,说金太守由枯梅岭起旱而来,他便弃舟乘马,急急赶到枯
梅岭。先见有驮轿行李过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后面方是太守乘马而来。丁雄下
马,抢步上前请安,禀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爷之命,前来投书。”说罢,将
书信高高举起。金太守将马拉住,问了邵老爷起居。丁雄站起,一一答毕,将书信
递过。金太守伸手接书,却问道:“你家太太好?小姐们可好?”丁雄一一回答。
金公道:“管家乘上马吧。等我到驿,再答回信。”丁雄退后,一抖丝缰上了马,
就在金公后面跟随。见了金福禄等,彼此各道辛苦,套叙言语,俱不必细表。
    且说金公因是邵老爷的书信,非比寻常,就在马上拆看。见前面无非请安想念
话头。看到后面,有施俊与牡丹完婚一节,心中一时好生不乐,暗道:“邵贤弟做
事荒唐!儿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张?倒遂了施俊那言生的私欲。此事太欠斟酌。”
却又无可如何。将书信折叠折叠,揣在怀内。丁雄虽在后面跟随,却留神瞧,以为
金公见了书信,必有话面问。谁知金公不但不问,反觉得有些不乐的光景。丁雄暗
暗纳闷。
    正走之间,离赤石崖不远,见无数的喽罗排开,当中有一个人,黄面金睛,浓
眉凹脸,颔下满部绕丝的黄须(无怪绰号金面神),坐下骑着一匹黄骤马,手中拿
着两根银牙棒,雄赳赳,气昂昂,在那里等候。金公见已看见,不知山贼是何主意。
猛见了雄伏身撒马过去。话语不多,山贼将棒一举,连晃两晃,上来了一群喽罗,
鹰拿燕省,将丁雄拖翻,下马搁了。金公一见,暗说:“不好!”才待拨转马头,
只见山贼忽喇喇纵马跑过来,一声叱咤道:“俺蓝骁特来请太守上山叙话。”说罢,
将棒往后一摆,喽罗蜂拥上前,拉住金公坐下嚼环,不容分说,竟奔山中去了。金
福禄等见了,谁敢上前,忽的一声,大家没命的好跑。
    且说蓝骁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见葛瑶明飞马近前来禀道:“启大王:小
人奉命劫掠驮轿,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窜出一只白狼,后面有三人追赶,却是卧虎
沟的沙员外,带领孟杰焦赤。三人见小人劫掠驮轿,心中大忿,急急上前,将喽罗
赶散,仍将驮轿夺去,押赴庄中去了。”蓝骁听了大怒,道:“沙龙欺吾大甚!”
吩咐葛瑶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协,急急带喽罗前来接应。葛瑶明领命,只带数
名喽罗,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余俱随蓝骁来到赤石崖下。早见沙龙与孟杰二人迎
将上来。蓝骁道:“沙员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闲事?”沙龙道:“非是
俺管你的闲事。只因听见驮轿内哭的惨切,母子登时全要自尽,俺岂有不救死之理?”
蓝骁道:“员外不知,俺与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从此经过,特特前来邀截。方才
已然擒获上山。忽听葛瑶明说,员外将他家眷抢夺回庄,不知是何主意?”沙龙道: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国家四品黄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与太守
有仇,却与他家眷何干?依俺说,莫若你将太守放下山来,交付与俺。俺与你在太
守跟前说个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蓝骁听了一声怪叫:“哎哟,好
沙龙!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两立。”说罢,催马抡棒打来。沙龙扯开架
式抵敌,孟杰帮助相攻。蓝骁见沙孟二人步下窜跃,英勇非常。他便使个暗令将棒
往后一摆,众唆罗围裹上来。沙龙毫不介意,孟杰漠不关心,一个东指西杀,一个
南击北搠。二人杀够多时,谁知喽罗益发多了,笸箩圈将沙龙孟杰困在当中,二人
渐渐的觉得乏了。
    原来葛瑶明将金公解入山中,招呼众多喽罗下山。他却指拔喽罗层层叠叠的围
裹,所以人益发多了。正在分派,只见那边来了个女子,仔细打量,却是前次打野
鸡的。他一见了,邪念陡起,一催马迎将上来,道:“娇娘,往那里走?”这句话
刚然说完,只听弓弦响处,这边葛瑶明眼睛内咕唧的一声,一个铁丸打入眼眶之内,
生生把个眼珠儿挤出。葛瑶明哎哟的一声,栽下马来。
    原来焦赤押解驮轿到庄,叫凤仙秋葵迎接进去,告诉明白,说蓝骁现领唆罗在
山中截战。凤仙姐妹听了,甚不放心,就托张妈妈在里头照料,他等随焦赤前来救
应沙龙。在路上言明,焦赤从东杀进,凤仙姐妹从西杀进。不料刚然上山,就被葛
瑶明看见,伸马迎来。秋葵眼快嘴急,叫声:“姐姐,前日抢野鸡的那厮又来了。”
凤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发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攒中间,是个‘二
龙戏珠’。如今这厮又来,可要给他个‘唤虎出洞’了。”列位白想想:葛瑶明眉
目之间有多大的地方,搁的住闹个龙虎斗么?他从马上栽了下来,秋葵赶上将铁棒
一扬,只听拍的一声,葛瑶明登时了帐,琉璃珠儿砸碎了。
    未知他姐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5
且说凤仙秋葵从西杀来。只见秋葵抡开铁棒,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打的喽罗四
分五落。凤仙拽开弹弓,连珠打出,打的喽罗东躲西藏。忽又听东边呐喊,却是焦
赤杀来,手托钢叉,连嚷带骂。里面沙龙孟杰见喽罗一时乱散,他二人奋勇往外冲
突,里外夹攻,喽罗如何抵挡得住,往左右一分,让开一条大路。却好凤仙秋葵接
住沙龙,焦赤却也赶到,彼此相见。沙龙道:“凤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
“闻得爹爹被山贼截战,我二人特来帮助。”沙龙才要说话,只听山岗上咕噜噜鼓
声如雷,所有山口外“瞠瞠瞠”锣声振耳,又听人声呐喊:“拿呀!别放走了沙龙
呀!大王说咧:‘不准放冷箭呀!务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呀!各处俱
有埋伏呀!快些早些投降!”沙龙等听了,不由的骇目惊心。
    你道如何?原来蓝骁暗令喽罗围困沙龙。只要诱敌,不准交锋,心想把他奈何
乏了,一鼓而擒之,将他制伏,作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岗上瞭望。见沙龙
二人有些乏了,满心欢喜。惟恐有失,又叫唆罗上山,调四哨头领按山口埋伏。如
听鼓响,四面锣声齐鸣,一齐呐喊,惊吓于他。那时再为劝说,断无不归降之理。
猛又见东西一阵披靡,喽罗往左右一分,已知是沙龙的接应。他便擂起鼓来,果然
各山口响应,呐喊扬威,声声要拿沙龙。他在高岗之上挥动令旗,沙龙投东,他便
指东;沙龙投西,他便指西。沙龙父女孟焦二人跑够多时,不是石如骤雨,就是箭
似飞蝗,毫无一个对手厮杀之人。跑来跑去,并无出路。只得五人团聚一处,歇息
商酌。
    且不言沙龙等被困。再说卧虎庄上自从焦赤押驮轿进庄,所有渔猎众家的妻女
皆知救了官儿娘子来,谁不要瞧瞧官儿娘子是什么样,全当做希希罕儿一般。你来
我去,只管频频往来,却不敢上前,只有偷偷摸摸,扒扒窗户,或又掀掀帘子。及
到人家瞧见他,他又将身一撤。倒是张立之妻李氏受了凤仙之托,极力的张罗,却
又一人张罗不过来,应酬了何夫人,又应酬小相公金章,额外还要应酬丫环仆妇,
觉得累的很,出来便向众妇人道:“众位大妈婶子,你们与其在这里张的望的,怎
的不进去看看,陪着说说话儿呢?我也有个替换。”众人也不答言,也有摆手的,
也有摇头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又有叽叽咕咕笑了的。李氏见了这番光景,赌
气转身进了角门。
    原来角门以内,就是跨所。当初凤仙秋葵曾说过,如若房屋盖成,也不准张家
姐姐搬出,故此张立夫妇带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见了牡丹道:“女儿,今有
员外救了官儿娘子前来,妈妈一人张罗不过来,别人都不敢上前。女儿敢去也不敢
呀?你若敢去,妈妈将你带过去,咱娘儿两个也有个替换。你不愿意,就罢。”牡
丹道:“母亲,这有什么呢,孩儿就过去。”李氏欢喜道:“还是女儿大方。你把
那头儿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这里烹茶,你就端过去。”牡丹果然将头儿整理整
理,换了系裙。
    不多时,李氏将茶烹好,用茶盘托来,递与牡丹。见牡丹抿的头儿光光油油的,
衬着脸儿红红白白的,穿着件翠森森的衫儿,系着条青簇簇的裙儿,真是娇娇娜娜,
袅袅婷婷,虽是布裙荆钗,胜过珠围翠绕。李氏看了,乐的他眉花眼笑,随着出了
角门。众妇女见了,一个个低言悄语,接耳交头。这个道:“大妗子,你看哟,张
奶奶又显摆他闺女呢。”那个道:“二娘儿,你听吧,看他见了官儿娘子说些吗耶,
咱们也学些见识。”
    说话间,李氏上前将帘掀起。牡丹端定茶盘,到屋内慢闪秋波一看,觉得肝连
胆一阵心酸。忽听小金章说道:“哎哟!你不是我牡丹姐姐么?想煞兄弟了!”跑
过来,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时,手颤腕软,当啷啷茶杯落地,将金章抱住,瘫软
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搂住牡丹,儿一声,肉一声,叫了半日,哇的一声,方哭
出来了,真是悲从中心出。慢说他三人泪流满面,连仆妇丫环无不拭泪,在旁劝慰。
窗外的困妇村姑不知为着何事,俱各纳闷。独有李氏张妈愣忄可忄可的功又不是,
不劝又不是,好容易将他母女三人搀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的,一同坐了,方问与奶
公奶母赴唐县如何到此。牡丹哭诉遇难情由。刚说到张公夫妇捞救,猛听的李氏放
声哭道:“哎哟,可坑了我了!”他这一哭,比方才他母女姐弟相识,犹觉惨切。
他想:“没有儿女的怎生这样的苦法,索性没有也倒罢了。好容易认着一个,如今
又被本家认去,这以后可怎么好?”越想越哭,越哭越痛。何氏夫人感念他救女儿
之情,将他搀过来,一同坐了,劝慰多时。牡丹又说:“妈妈只管放心,决不辜负
厚恩。”李氏方住了声。
    金章见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着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句话提
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见张立拿茶叶要上外边去,李氏道:“大哥那是给人
家的女儿预备茶叶,你如何拿出去?”张立道:“外面来了多少二爷们,连杯茶也
没有。说不得只好将这茶叶拿出,你如何又说人家女儿的话呢?”李氏便将方才母
女相认的话说了,张立听了也无可如何,且先到外面张罗。张立来到厅房,众仆役
等见了道谢,张立急忙烹茶。
    忽见庄客进来,说道:“你等众位在此厅上坐不得了,且到西厢房吃茶吧。我
们员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众仆役听了,俱备出来躲避。只见外面进来了三人,
却是欧阳春智化丁兆蕙。
    原来他三人到了襄阳,探听明白。赵爵立了盟书,恐有人盗取,关系非浅,因
此盖了一座冲霄楼,将此书悬于梁间,下面设了八封铜网阵,处处设了消息,时时
有人看守。原打算进去探访一番,后来听说圣上钦派颜大人巡按襄阳,又是白玉堂
随任供职。大家计议,莫若仍回卧虎沟与沙龙说明,同去辅佐巡按,帮助玉堂,又
为国家,又尽朋情,岂不两全其美,因此急急赶回来了。
    来到庄中,不见沙龙。智化连忙问道:“员外那里去了?”张立说:“救了太
守的家眷,蓝骁劫战赤石崖。不但员外与孟焦二位去了,连两位小姐也去了,打算
救应,至今未回。”智化听了,说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错,不可迟疑。欧阳兄
与丁贤弟务要辛苦辛苦。”丁二爷道:“叫我们上何方去呢?”智化道:“就解赤
石崖之围。”丁二爷道:“我与欧阳兄都不认得,如何是好?”张立道:“无妨,
现有史云,他却认得。”丁二爷道:“如此,快唤他来。”张立去不多时,只见来
了七人,听说要上赤石崖,同史云全要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随了二位去吧。
不许逞强好勇,只听吩咐就是了。欧阳兄专要擒获蓝骁。丁贤弟保护沙兄父女。我
在庄中防备贼人分兵抢夺家属。”北侠与丁二官人急急带领史云七人,直奔赤石崖
去了。这里智化叫张立进内,安慰众女眷人等,不必惊怕,惟恐有着急欲寻自尽等
情,又吩咐:“众庄客前后左右,探听防守。倘有贼寇来时,不要声张,暗暗报我
知道,我自有道理。”登时把个卧虎庄安排的井井有条。可见他料事如神,机谋严
密。
    且说北侠等来到赤石崖的西山口,见有许多喽罗把守。这北侠招呼众人道:
“守汛唆罗听真:俺欧阳春前来解围,快快报与你家山主知道。”西山口的头领不
敢怠慢,连忙报与蓝骁。蓝骁问道:“来有多少人?”头领道:“来了二人,带领
庄丁七人。”蓝骁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紧。好便好;如不好时,连他等也困在
山内,索性一网打尽。”想罢,传于头领,叫把他等放进山口。早见沙龙等正在那
里歇息,彼此相见,不及叙话。北侠道:“俺见蓝骁去。丁贤弟小心呀!”说罢,
带了七人,奔到山同。
    蓝骁迎了下来,问道:“来者何人?”北侠道:“俺欧阳春特来请问山主:今
日此举是为金太守呀?还是为沙员外呢?”蓝骁道:“俺原是为擒拿太守金辉,却
不与沙员外相干。谁知沙员外从我们头领手内将金辉的家眷抢去不算,额外还要合
我要金辉。这不是沙员外欺我太甚么?所以将他困住,务要他归附方罢。”北侠笑
道:“沙员外何等之人,如何肯归附于你?再者你无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黄堂,这
不成了反叛了么?”蓝骁听了大怒,道:“欧阳春,你今此来,端的为何?”北侠
道:“俺今特来拿你。”说罢,抡开七宝刀照腿砍来,蓝骁急将铁棒一迎。北侠将
手往外一削,噌的一声,将铁棒狼牙削去。蓝骁暗道:“不好!”又将左手铁棒打
来。北侠尽力往外一磕,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蓝骁觉的从手内夺的一般,“嗖”
的一声,连磕带削,棒已飞出数步以外。蓝骁身形晃了两晃。北侠赶步,纵身上了
蓝骁的马后,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鞋带,将他往上一提,蓝骁已离鞍心。北侠将身
一转,连背带扛,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马跨一捣。那马咴的一声,往前一窜。北侠
提着蓝骁,一松手,咕咚一声栽倒尘埃。史云等连忙上前擒住,登时捆缚起来。
    此一段北侠擒蓝骁,迥与别书不同,交手别致,迎逢各异。至于擒法更觉新奇。
虽则是失了征战的规矩,却正是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灵活,决不是鲁莽灭裂、
好勇斗狠那一番的行为。
    且说丁兆蕙等早望见高岗之上动手,趁他不能挥动令旗,失却眼目,大家奋勇
杀奔西山口来。头领率领喽罗,如何抵挡的住一群猛虎,发了一声喊,各自逃出去
了。丁兆蕙独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着凤仙秋葵回庄,然后沙龙与兆蕙复又来到
高岗。
    此时北侠已追问蓝骁,金太守在于何处。蓝骁只得说出已解山中,即着喽罗将
金辉了雄放下山来。北侠就着史云带同金太守先行回庄,到西山口,叫孟焦二人也
来押解蓝骁,上山剿灭巢穴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6
且说史云引着金辉了雄来到庄中,庄丁报与智化。智化同张立迎到大厅之上。
金太守并不问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谢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却先言夫人公子无恙,
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着张立引太守来到后面,见了夫人公子。此
时凤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认,正在庆贺。忽听太守进来,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这些田妇村姑谁不要瞧瞧大老爷的威严。不多时,见张立带进一位戴纱帽的,
翅儿缺少一个;穿着红袍,襟子搭拉半边;玉带系腰,因揪折闹的里出外进;皂靴
裹足,不合脚弄的底绽帮垂;一部苍髯,揉得上头扎煞下头卷;满面尘垢,抹的左
边漆黑右边黄。初见时只当做走会的杠箱官,细瞧来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众妇女
见了这狼狈的形状,一个个握着嘴儿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来,见了这般光景,好不伤惨。金章上前请安,金公拉起,携
手来到屋内。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说恩公搭救的备细。夫妻二人又是
嗟叹,又是感激。忽听金章道:“爹爹,如今却有喜中之喜了。”太守问道:“此
话怎讲?”何氏安人便将母女相认的事说出。太守诧异道:“岂有此理?难道有两
个牡丹不成?”说罢,从怀中将邵老爷书信拿出,递给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
另有别情。当初女儿不肯离却闺阁,是乳母定计将佳蕙扮做女儿,女儿改了丫环。
不想遇了贼船,女儿赴水倾生。多亏张公夫妇捞救,认为义女。老爷不信,请看那
两件衣服,方才张妈妈拿来,是当初女儿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两件丫
环眼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来,牡丹不但清洁,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门的脸面,
实属难得。”再一转想:“当初手帕金鱼原从巧娘手内得来,焉知不是那贱人作弄
的呢?就是书箱翻出玉钗,我看施生也并不惧怕,仍然一团傲气。仔细想来,其中
必有情弊。是我一时着了气恼,不辨青红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
牡丹自尽一节,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难禁,便问何氏道:“女儿今在那里?”何氏
道:“方才在这里,听说老爷来了,他就上他干娘那边去了。”金公道:“金章,
你同丫环将你姐姐请来。”
    金章去后,何氏道:“据我想来,老爷不见女儿倒也罢了。惟恐见了时,老爷
又要生气。”金公知夫人话内有讥消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只见金章哭
着回来道:“我姐姐断不来见爹爹,说惟恐爹爹见了又要生气。”金公哈哈笑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无奈何,烦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见金公如此,只得叫张
妈妈引路,老夫妻同进了角门,来到跨所之内。凤仙姐妹知道太守必来,早已躲避。
只见三间房屋,两明一暗,所有摆设颇颇的雅而不俗,这俱是凤仙在这里替牡丹调
停的。张李氏将软帘掀起,道:“女儿,老爷亲身看你。”金公便进屋内,见牡丹
面里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见女儿的梳妆打扮,居然的布裙荆钦,回想当初珠围翠
绕,不由的痛彻肺腑,道:“牡丹我儿,是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当初一时气恼,
不加思索,无怪女儿着恼。难道你还嗔怪爹爹不成?你母亲也在此,快些见了吧。”
张妈妈见牡丹端然不动,连忙上前道:“女儿,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礼,如何使
得?老爷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时岂不更难乎为
情了么?快些下来,叩拜老爷吧。”
    此时牡丹已然泪流满面,无奈下床,双膝跪倒,口尊:“爹爹,儿有一言告禀:
孩儿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儿自尽?如今现为皇家太守,倘若遇见孩儿之事,
爹爹断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岂不于德行有亏?孩儿无知顶撞,望乞爹爹宽宥。”
金公听了,羞的面红过耳,只得陪笑,将牡丹搀起道:“我儿说的是,以后爹爹诸
事细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体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与
女儿将衣服换了。我到前面致谢致谢恩公去。”说罢,抽身就走。张立仍然引至大
厅。智化对金公道:“方才主管带领众役们来央求于我,惟恐大人见责,望乞大人
容谅。”金公道:“非是他等无能,皆因山贼凶恶,老夫怪他们则甚。”智化便将
金福禄等唤来,与老爷磕头。众人又谢了智爷,智爷叫将太守衣服换来。
    只见庄丁进来报道:“我家员外同众位爷们到了。”智化与张立迎到庄门。刚
到厅前,见金公在那里立等,见了众人,连忙上前致谢。沙龙见了,便请太守与北
侠进厅就座。智化问剿灭巢穴如何。北侠道:“我等押了蓝骁入山,将辎重俱散与
喽罗,所有寨栅全行放火烧了。现时把蓝骁押来交在西院,叫众人看守,特请太守
老爷发落。”太守道:“多承众位恩公的威力。既将赋首擒获,下官也不敢擅专。
待到任所、即行具折,连贼首押赴东京,交到开封府包相爷那里,自有定见。”智
化道:“既如此,这蓝骁倒要严加防范,好好看守,将来是襄阳的硬证。”复又道:
“弟等三人去而复返者,因听见颜大人巡按襄阳,钦派白五弟随任供职。弟等急急
赶回来,原欲会同兄长齐赴襄阳,帮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说不
得必须耽迟几日工夫。沙兄长、欧阳兄、丁贤弟,大家俱各在庄,留神照料蓝骁。
惟恐襄阳王暗里遣人来盗取,却是要紧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细。若要小
弟护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折子到时,即行将蓝骁押赴开封。诸事已毕,
再行赶到襄阳,庶乎于事有益。不知众位兄长以为如何?”众人齐声道:“好。就
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劳动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说话间,酒筵摆设齐
备,大家入座饮酒。
    只见张立悄悄与沙龙附耳。沙龙出席来到后面,见了凤仙秋葵,将牡丹之事—
一叙明。沙龙道:“如何?我看那女子举止端方,决不是村庄的气度,果然不错。”
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还在咱们这里居住,还是要随任呢?”沙龙道:“自
然是要随任,跟了他父母去。岂有单单把他留在这里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
丹姐姐他不愿意去。如今连衣服也不换,仿佛有什么委屈,擦眼抹泪的。莫若爹爹
问问太守,到底带他去不带他去,早定个主意为是。”沙龙道:“何必多此一问。
那有他父母既认着了,不带了去,还把女儿留在人家的道理?这都是你们贪恋难舍
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换衣服,我惟你们二人是问。少时我同
太守还要进来看呢。”说罢转身上厅去了。
    凤仙听了,低头不语。惟有秋葵,将嘴一咧,哇的一声哭着,奔到后面,见了
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哟!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们可怎么好呀!”说罢,
放声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来了。众人不知为着何故。随后凤仙也就来了,将此事
说明。大家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过来拉住秋葵,道:“我的儿,你不要啼哭,
你舍不得你的姐姐,那知我心里还舍不得你呢。等着我们到了任所,急急遣人来接
你。实对你说,我很爱你这实心眼儿,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认你为干女儿,
你可愿意么?”秋葵听了,登时止住泪,道:“这话果真么?”何氏道:“有什么
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来,道:“如此,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说罢,立时
拜下去。何氏夫人连忙搀起。凤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
了。”牡丹噗哧的一声也笑了。凤仙道:“妹子,你只顾了认母亲。方才我爹爹说
的话,难道你就忘了么?”秋葵道:“我何尝忘了呢!”便对牡丹道:“姐姐,你
将衣服换了吧。我爹爹说了,如若不换衣服,要不依我们俩呢。你若拿着我当亲妹
妹,你就换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换。”张妈妈也来相劝。凤仙便吩咐丫环道:
“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环衣服来。”彼此撺摄,牡丹碍不过脸去,只得从新梳洗起来。
不多时,梳妆已毕,换了衣服,更觉鲜艳非常。牡丹又将簪珥赠了凤仙姊妹许多,
二人深谢了。
    且说沙龙来到厅上,复又执壶斟酒,刚然坐下,只见焦赤道:“沙大哥,今日
欧阳兄智大哥俱在这里,前次说的亲事今日还不定规么?”一句话说的也有笑的,
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体,此话从何说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
沙龙道:“焦贤弟,你忙什么?为女儿之事何必在此一时呢?”焦赤道:“非是俺
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随太守赴任,岂不又是耽搁呢?还是早些定规了的是。”丁
二爷道:“众位不知,焦二哥为的是早些定了,他还等着吃喜酒呢。”焦赤道:
“俺单等吃喜酒。这里现放着酒。来,来,来,咱们且吃一杯。”说罢,端起来一
饮而尽,大家欢笑快饮。酒饭已毕,金公便要了笔砚来,给邵邦杰细细写了一信,
连手帕并金鱼玉钗俱备封固停当,当面交与丁雄,叫他回去,就托邵邦杰将此事细
细访查明白。匆忙之间,金公只说起牡丹投河自尽,却忘了说明牡丹已经遇救,以
及父女重逢。赏了丁雄二十两银子,即刻起身,赶赴长沙去了。
    沙龙此时已到后面,秋葵将何氏夫人认为干女儿之事说了。又说起牡丹小姐已
然换了衣服,还要请太守与爹爹一同拜见。沙龙便来到厅上,请了金公,来到后面。
牡丹出来,先拜谢了沙龙。沙龙见牡丹花团锦簇,满心喜欢。牡丹又与金公见礼,
金公连忙搀起。见牡丹依然是闺阁妆扮,虽然欢喜,未免有些凄惨。牡丹又带了秋
葵与义父见礼。金公连忙叫牡丹搀扶。沙龙也叫凤仙见了。金公又致谢沙龙:“小
女在此打搅,多蒙兄长与二位侄女照拂。”沙龙连说:“不敢。”
    他等只管亲的干的,见父认女,旁边把个张妈妈瞅的眼儿热了,眼眶里不由的
流下泪来,用绢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见,便对金公道:“孩儿还有一事告禀。”
金公道:“我儿有话,只管说来。”牡丹道:“孩儿性命,多亏干爹干娘搭救,才
有今日,而且老夫妻无男无女,孤苦只身,求爹爹务必将他老夫妻带到任上,孩儿
也可以稍为报答。”金公道:“正当如此,我儿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
日随行便了。”张妈妈听了,这才破涕为笑。
    沙龙又同金公来到厅上,金公见设筵丰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龙道:“今日此
筵,可谓四喜俱备。大家坐了,待我说来。”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侠、智公子、
丁二官人、孟杰、焦赤,下首却是沙龙与张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说四喜。若说
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龙道:“第一,太守今日一家团聚,又认了小
姐,这个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贺。俺喝这一碗。快说第二。”沙龙道:
“这第二就是贤弟说的了。今日凑着欧阳兄智贤弟在此,就把女儿大事定规了。从
此咱三人便是亲家了。一言为定,所有纳聘的礼节再说。”焦赤道:“好呀!这才
痛快呢。这二喜俺要喝两碗,一碗陪欧阳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长。你三人也要
换盅儿才是。”说的大众笑了。果然北侠、智公子与沙员外彼此换杯。焦赤已然喝
了两碗。沙龙道:“三喜是明月太守荣任高升,这就算饯行的酒席,如何?”焦赤
道:“沙兄长会打算盘,一打两副成。也倒罢了,俺也喝一碗。”孟杰道:“这第
四喜不知是什么?倒要听听。”沙龙道:“太守认了小女为女是干亲家,欧阳兄与
智贤弟定了小女为媳是新亲家,张老丈认了太守的小姐为女是干亲家。通盘算来,
今日乃我们三门亲家大会齐儿,难道算不得一喜么?”焦赤听了却不言语,也不饮
酒。丁二爷道:“焦二哥,这碗酒为何不喝?”焦赤道:“他们亲家闹他们的亲家,
管俺什么相干?这酒俺不喝他。”丁二爷道:“焦二哥,你莫要打不开算盘。将来
这里的侄女儿过了门时,他们亲家爹对亲家爷,咱们还是亲家叔叔呢。”说的大家
全笑了,彼此欢饮。饭毕之后,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随任,独有凤仙秋葵与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别,
好容易方才劝止。智化又谆谆嘱咐,好生看守蓝骁,等折子到时即行押解进京。北
侠又提拨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执手分别,上任的上任,回庄的回庄,俱各
不表。
    要知后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6
且说小侠艾虎自从离了卧虎沟,要奔襄阳。他因在庄三日未曾饮酒,头天就饮
了个过量之酒,走了半天就住了。次日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日,猛然省悟道:“不
好!若要如此,岂不又象上卧虎沟一样么?倘然再要误事,那就不成事了。从今后
酒要检点才好。”自己劝了自己一番。因心里惦着走路,偏偏的起得早了,不辨路
径,只顾往前进发。及至天亮,遇见行人问时,谁知把路走错了。理应往东,却岔
到东北,有五六十里之遥。幸喜此人老成,的的确确告诉他,由何处到何镇,再由
何镇到何堡,过了何堡几里方是襄阳大路。艾虎听了,躬身道谢,执手告别,自己
暗道:“这是怎么说!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这半夜的工夫白走了。仔细想来,
全是前两日贪酒之过。若不是那两天醉了,何至有今日之忙,何至有如此之错呢?
可见酒之误事不小。”自己悔恨无及。
    那知他就在此一错上,便把北侠等让过去了,所以直到襄阳全未遇见。这日好
容易到了襄阳,各处店寓询问,俱各不知。他那知道北侠等三人再不住旅店,惟恐
怕招人的疑忌,全是在野寺古庙存身。小侠寻找多时,心内烦躁,只得找个店寓住
了。
    次日便在各处访查,酒也不敢多吃了。到处听人传说,新升来一位巡按大人姓
颜,是包丞相的门生,为人精明,办事梗直。倘若来时,大家可要把冤枉申诉申诉。
又有悄悄低言讲论的,他却听不真切。他便暗暗生智,坐在那里,仿佛瞌睡,前仰
后合,却是闭目合睛,侧耳细听,渐渐的听在耳内。原来是讲究如何是立盟书,如
何是盖冲霄楼,如何设铜网阵。一连探访了三日,到处讲究的全是这些,心内早得
了些主意。
    因知铜网阵的利害,不敢擅入,他却每日在襄阳王府左右暗暗窥觑,或在对过
酒楼瞭望。这日正在酒楼之上饮酒,却眼巴巴的瞧着对过,见府内往来行人出入,
也不介意。忽然来了二人,乘着马,到了府前下马,将马拴在桩上,进府去了。有
顿饭的工夫,二人出来,各解偏缰,一人扳鞍上马,一人刚才认镫只见跑出一人一
招手,那人赶到跟前,附耳说了几句,形色甚是仓皇。小侠见了,心中有些疑惑,
连忙会钞下楼,暗暗跟定二人,来到双岔路口,只听一人道:“咱们定准在长沙府
关外十里堡镇上会齐。请了。”各自加上一鞭,往东西而去。他二人只顾在马上交
谈,执手告别,早被艾虎一眼看出,暗道:“敢则是他两个呀!”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俱是招贤馆的旧相知。一个是陡起邪念的赛方朔方貂。
自从在夹沟被北侠削了他的刀,他便脱逃,也不敢回招贤馆,他却直奔襄阳投在奸
王府内。那一个是机谋百出的小诸葛沈仲元。只因捉拿马强时,他却装病不肯出头。
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不由的暗笑,这些没天良之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又听见
大家计议投奔襄阳,自己转想:“赵爵久怀异心,将来国法必不赦宥。就是这些乌
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不将计就计,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看个动静。倘
有事关重大的,我在其中调停: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岂不
大妙。”
    但凡侠客义士行止不同。若是沈仲元尤难,自己先担个从奸助恶之名,而且在
奸王面前还要随声附和,逢迎献媚,屈己从人,何以见他的侠义呢?殊不知他仗着
自己聪明,智略过人。他把事体看透,犹如掌上观文,仿佛逢场作戏。从游戏中生
出侠义来,这才是真正侠义。即如南侠北侠双侠,甚至小侠,处处济困扶危,谁不
知是行侠尚义呢,这是明露的侠义,却倒容易。若沈仲元决非他等可比。他却在暗
中调停,毫无露一点声色,随机应变,谲作多端。到了归结,恰在侠义之中,岂不
是个极难的事呢!他的这一番慧心灵机,真不愧小诸葛三字。
    他这一次随了方貂同来,却有一件重大之事。只因蓝骁被人擒拿之后,将辎重
分散唆罗。其中就有无赖之徒,恶心不改,急急赶赴襄阳,禀报奸王。奸王听了,
暗暗想道:“事尚未举,先折了一只臂膀,这便如何是好?”便来到集贤堂与大众
商议,道:“孤家原写信一封与蓝骁,叫他将金辉邀截上山,说他归附。如不依从,
即行杀害,免得来到襄阳,又要费手。不想蓝骁被北侠擒获。事到如今,列位可有
什么主意?”其中却有明公,说道:“纵然害了金辉,也不济事。现今圣上钦派颜
查散巡按襄阳,而且长沙又改调了邵邦杰。这些人都有虎视眈眈之意。若欲加害,
索性全然害了,方为稳便。如今却有一计害三贤的妙策。”奸王听了满心欢喜,问
道:“何谓一计害三贤?请道其详。”这明公道:“金辉必由长沙经过。长沙关外
十里堡,是个迎接官员的去处。只要派个有本领的去到那里,夤夜之间,将金辉刺
死。倘若成功,邵邦杰的太守也就作不牢了。金辉原是在他那里住宿,既被人刺死
了,焉有本地太守无罪之理?咱们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内,却办一套文书,迎着颜巡
按呈递。他做襄阳巡按,襄阳太守被人刺死,他如何不管呢?既要管,又无处缉拿
行刺之人。事要因循起来,圣上必要见怪,说他办理不善。那时慢说他是包公的门
生,就是包公也就难以回护了。”奸王听毕,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就派
方貂前往。”
    旁边早惊动了一个大明公沈仲元,见这明公说的得意洋洋,全不管行得行不得,
不由的心中暗笑。惟恐万一事成,岂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也走走,因此上前说道:
‘启上千岁: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帮他同去如何?”奸三更
加欢喜。方貂道:“为日有限,必须乘马,方不误事。”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
御厩中,自己拣选马匹去。”二人领命,就到御厩选了好马,备办停当,又到府内,
见奸王禀辞。奸三嘱咐了许多言语,二人告别出来。刚要上马,奸王又派亲随之人
出来,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务要早早回来。”二人答应,骑上马,各要到
下处收拾行李,所以来到双岔口,言明会齐的所在。这才分东西,各回下处去了。
    所以艾虎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还了房钱,直奔长沙关
外十里堡而来。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迈到长沙,心内想着。“他们是骑马,
我是步行,如何赶的过马去呢?”又转想道:“他二人分东西而走,必然要带行李,
再无有不图安逸的。图安逸的必是夜宿晓行。我不管他,我给他个昼夜兼行,难道
还赶不上他么?”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却是艾虎预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
必要访查那二人的下落。出了旅店,在街市闲游,果然见个镇店之所,热闹非常。
自己散步,见路东有接官厅,悬花结彩。仔细打听,原来是本处太守邵老爷与襄阳
太守金老爷是至相好,皆因太守上襄阳赴任,从此经过,故此邵老爷预备的这样整
齐。艾虎打听这金老爷几时方能到此,敢则是后日才到公馆。艾虎听在心里,猛然
省悟道:“是了。大约那两个人必要在公馆闹什么玄虚,后日我倒要早早的隐候他。”
    正在揣度之间,忽听耳畔有人叫道:“二爷那里去?”艾虎回头一看,瞧着认
得,一时想不起来,连忙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爷连小人也认不
得了呢?小人就是锦笺。二爷与我家爷结拜,二爷还赏了小人两锭银于。”艾虎道:
“不错,不错。是我一时忘记了。你今到此何事?”锦笺道:“哎!说起来话长。
二爷无事,请二爷到酒楼,小人再慢慢细禀。”艾虎即同锦笺上了路西的酒楼,拣
个僻静的桌儿坐了。锦笺还不肯坐。艾虎道:“酒楼之上何须论礼,你只管坐了,
才好讲话。”锦笺告坐,便在横头儿坐了。茶博士过来,要了酒菜。艾虎便问施公
于。锦笺道:“好。现在邵老爷太守衙门居住。”艾虎道:“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桥
金老爷那里,为何又到这里呢?”锦笺道:“正因如此,所以话长。”便将投奔九
仙桥始末原由,以及后来如何病在攸县,说了一遍。“若不亏二爷赏了两个锞子,
我家相公如何养病呢?”艾虎说:“些须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说,后来怎么样?”
    锦笺初见面何以就提赏了小人两锭银子?只因艾虎给的银两恰恰与锦笺救了急,
所以他深深感激,时刻在念。俗语说的好:“宁给饥人一口,不送富人一斗。”是
再不错的。
    锦笺又说起遇了官司,如何要寻自尽。“却好遇见一位蒋爷,赏了两锭银子,
方能奔到长沙。”艾虎听到此,便问道:“姓蒋的是什么模样?”锦笺说了形状。
艾虎不胜大喜,暗道:“蒋叔父也有了下落了。”锦笺又说起,邵老爷要与我家爷
完婚,派了雄送信给金公,谁知小姐却是假的,婚事只好作罢。要追回了雄,已经
无及。昨日了雄回来,金老爷那里写了一封信来,说他小姐因病上唐县就医,乘舟
玩月,误堕水中。那个小姐是假冒的。艾虎听了诧异,道:“那个呢?这是怎么一
回事呢?”锦笺将以前自己同佳蕙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接着道:“邵老爷见信,
将我家爷叫了过去,将信给他看了,额外还有一包东西。我家爷便唤佳蕙来,将这
东西给他看了。佳蕙才哭了个哽气倒噎。”艾虎道:“见了什么东西,就这等哭?”
锦笺道:“就是芙蓉帕金鱼和玉钡。我家爷因尼帕上有字,便问是谁人写的。佳蕙
方才道,这前面是他写的。”艾虎问道:“佳蕙如何冒称小姐呢?”锦笺又将对换
衣服说了。艾虎说:“这就是了。后来怎么样呢?”锦笺道:“这佳蕙说:‘前面
字是妾写的,这后边字不是老爷写的么?’一句话倒把我家爷提醒了。仔细一看,
认出是小人笔迹。立刻将小人叫进去,三曹对案,这才都说了,全是佳蕙与小人彼
此对偷的,我家爷与金小姐一概不知。我家爷将我责备一番,便回明了邵老爷。邵
老爷倒乐了,说小人与佳蕙两小无猜,全是一片为主之心,倒是有良心的。只可惜
小姐薄命倾生。谁知佳蕙自那日起痛念小姐,饮食俱废。我家爷也是伤感。因此叫
小人备办祭礼,趁着明日邵老爷迎接金老爷去,他二人要对着江边遥祭。”艾虎听
了,不胜悼叹。他那知道绿鸭滩给张公贺得义女之喜,那就是牡丹呢。
    锦笺说毕,又问小侠意欲何往。艾虎不肯明言,托言往卧虎沟去,又转口道:
“俺既知你主仆在此,俺倒要见见。你先去备办祭礼,我在此等你,一路同往。”
锦笺下楼,去不多时回来。艾虎会了钱钞上楼,竟奔衙署。相离不远,锦笺先跑去
了,报知施生。施生欢喜非常,连忙来至衙外,将艾虎让至东跨所之书房内。彼此
欢叙,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打听邵老爷走后,施生见了艾虎,告过罪,暂且失陪。艾虎已知为
遥祭之事,也不细问。施生同定佳蕙锦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来到江边,
设摆祭礼,这一番痛哭,不想却又生出巧事来了。
    欲知端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时间: 2008-4-28 10:16
且说施生同锦笺乘马,佳蕙坐了一乘小轿,私自来到江边,摆下祭礼,换了素
服。施生拜奠,锦笺佳蕙跟在相公后面行礼。佳蕙此时哀哀戚戚的痛哭至甚,施生
也是惨惨凄凄泪流不止,锦笺在旁恳恳切切百般劝慰。痛哭之后,复又拈香。候香
烬的工夫,大家观望江景。只见那边来了一帮官船,却是家眷行囊,船头上舱门口
一边坐着一个丫环,里面影影绰绰有个半老的夫人同着一位及笄的小姐,还有一个
年少的相公。船临江近,不由的都往岸边瞭望。见施生背着手儿远眺江景,瞧佳蕙
手持罗帕,仍然试泪。小姐看了多时,搭讪着对相公说道:“兄弟,你看那人的面
貌好似佳蕙。”小相公尚未答言,夫人道:“我儿悄言,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他
若是佳蕙,那厢必是施生了。”小姐方不言语,惟有秋水凝眸而已。
    原来此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带着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夫人早已
看见岸边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细看来,正是施生与佳蕙。施生是自幼儿常见的,佳
蕙更不消说了,心中已觉惨切之至。一来惟恐小姐伤心,现有施生,不大稳便;二
来又因金公脾气不敢造次相认,所以说了句“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
    船已过去,到了停泊之处,早有丁雄吕庆在那里伺候迎接。吕庆已从施公处回
来,知是金公家眷到了,连忙伺候。仆妇丫环上前搀扶着,弃舟乘轿,直奔长沙府
衙门去了。不多时,金老爷也到,丁雄吕庆上前请安,说:“家老爷备的马匹在此,
请老爷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爷在那里呢?”丁雄道:“在公馆恭候
老爷。”金公忙接丝缰,吕庆坠镫,上了坐骑。丁雄吕庆也上了马。吕庆在前引路,
丁雄策着马在金公旁边。金公问他:“几时到的长沙?你家老爷见了书信说些什么?”
了雄道:“小人回来时极其迅速,不多几日就到了。家老爷见了老爷的书信,小人
不甚明白。等老爷见了家老爷,再为细述。”金公点了点头。说话间,丁雄一伏身,
唿喇喇马已跑开。
    又走了不多会,只见邵太守同定阖署官员,俱在那里等候。此时吕庆已然下马,
急忙过来伺候。金公下马,二位太守彼此相见,欢喜不尽。同到公厅之上,众官员
又从新参见。金公一一应酬了几句,即请安歇去吧。众官员散后,二位太守先叙了
些彼此渴想的话头,然后摆上酒肴,方问及完婚一节。邵老爷将锦笺佳蕙始末原由
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与施生小姐毫无相干。二人畅饮叙阔。酒饭毕后,金
老爷请邵老爷回署,邵老爷又陪坐多时,方才告别,坐轿回衙。
    此时施生早已回来了,独独不见了艾虎,好生着急,忙问书童。书童说:“艾
爷并未言语,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贤弟见我把
他一人丢在此处,他赌气的走了。明日却又往何方找寻去呢?”
    忽听邵老爷回衙,连忙迎接,相见毕。邵老爷也不进内,便来至东跨所之内安
歇,施生陪坐。邵老爷即将今日面见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说了一遍。“你金老
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后悔。还说明日叫贤侄随到任上与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
拜于我,贤任理应见见为是。”施生嗒嗒连声,又与邵公拜揖,深深谢了。
    且说金公在公馆大厅之内,请了智公子来谈了许久。智化惟恐金公劳乏,便告
退了。原来智化随金公前来,处处留神。每夜人静,改换行妆,不定内外巡查几次。
此时天已二鼓,智爷扎抹停当,从公馆后面悄悄的往前巡来。刚至卡于门旁,猛抬
头见倒厅有个人影往前张望。智爷一声儿也不言语,反将身形一矮,两个脚尖儿沾
地,“突,突,突”,顺着墙根,直奔倒座东耳房而来。到了东耳房,将身一躬,
脚尖儿垫劲儿,“嗖”便上了东耳房。抬头见倒座北耳房高着许多,也不惊动倒座
上的人,且往对面观瞧。见厅上有一人爬伏,两手把住椽头,两脚撑住瓦陇,倒垂
势往下观瞧。智爷暗道:“此人来的有些蹊跷,倒要看着。”忽见脊后又过来一人,
短小身材,极其伶便。见他将爬伏那人的左脚登的砖一抽,那人脚下一松,猛然一
跳。急将身形一长,从新将脚按了一按,复又爬伏。本人却不理会,这边智化看的
明白,见他将身一长,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儿抽去。智爷暗暗放心,只是防着对面那
人而已。转眼之间,见爬伏那人从正房上翻转下去,赶步进前,回手刚欲抽刀,谁
知剩了皮鞘,暗说“不好”,转身才待要走,只见迎面一刀砍来,急将脑袋一歪,
身体一侧,“噗哧”左膀着刀,“哎呀”一声,栽倒在地。艾虎高声嚷道:“有刺
客!”早又听见有人接声,说道:“对面上房还有一个呢。”艾虎转身竟奔倒座。
却见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过墙去。艾虎却不上房,就从这
边一伏身,蹿上墙头,随即落下。脚底尚未站稳,觉的耳边凉风一般。他却一转身,
将刀往上一迎。只听咯当一声,刀对刀,火星乱进。只听对面人道:“好!真正伶
便。改日再会。请了。”一个健步,脚不沾地,直奔树林去了。
    艾虎如何肯舍,随后紧紧追来。到了树林,左顾右盼,毫不见个人形。忽听有
人问道:“来的可是艾虎么?有我在此。”艾虎惊喜道:“正是。可是师傅么?贼
人那里去了呢?”智爷道:“贼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听贼人道:“智大哥,
小弟若是贼,大哥,你呢?”智爷连忙追问,原来正是小诸葛沈仲元,即行释放。
便问一问现在那里,沈仲元将在襄阳王处说了。
    艾虎早已过来见了智爷,转身又见了沈仲元。沈仲元道:“此是何人?”智化
道:“怎么贤弟忘了么?他就是馆童艾虎。”沈爷道:“哎呀!敢则是令徒么!怪
道,怪道。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个伶俐身段。只他那抽刀的轻快与越墙的
躲闪,真正灵通之至。”智化道:“好是好,未免还有些鲁莽,欠些思虑。幸而树
林之内,是劣兄在此。倘若贤弟令人在此埋伏,小徒岂不吃了大亏么?”说的沈爷
也笑了。艾虎却暗暗佩服。
    智爷又问道:“贤弟,你在襄阳王那里作甚?”沈爷道:“有的,没的,几个
好去处,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占了,就剩了个襄阳王。说不得小弟任劳任怨罢了。
再者,他那里一举一动,若无小弟在那里,外面如何知道呢?”智化听了,叹道:
“似贤弟这番用心,又在我等之上了。”沈爷道:“分什么上下。你我不能致君泽
民,止于借侠义二字,了却终身而已,有甚讲究!”智爷连连点头称“是”。又托
沈爷。倘有事关重大,务祈帮助。沈爷满口应承。彼此分手,小诸葛却回襄阳去了。
    智化与艾虎一同来到公馆。此时已将方貂捆缚。金公正在那里盘问。方貂仗着
血气之勇,毫无畏惧,一一据实说来。金公诓了口供,将他带下去。令人看守。然
后智爷带了小侠拜见了金公,将来历说明,金公感激不尽。
    等到了次日,回拜邵老爷,入了衙署,二位相见就座。金公先把昨夜智化艾虎
拿住刺客的话说了。邵老爷立刻带上方貂,略问了一问,果然口供相符,即行文到
首县寄监,将养伤痕,严加防范,以备押解东京。邵老爷叫请智化艾虎相见。金老
爷请施俊来见。不多时,施生先到,拜见金公,金公甚觉郝颜,认过不已。施生也
就谦逊了几句。
    刚然说完,只见智爷同着小侠进来,参见邵老爷。邵公以客礼相待。施生见了
小侠,欢喜非常,道:“贤弟,你往那里去来?叫劣兄好生着急。”大家便问:
“你二位如何认得?”施生先将结拜的情由述了一遍。然后小侠道:“小弟此来,
非是要上卧虎沟,是为捉拿刺客而来。”大家骇异,问道:“如何就知有刺容呢?”
小侠说:“私探襄阳府,听见二人说的话,因此急急赶来,惟恐预先说了,走漏风
声,再者又恐兄长耽心,故此不告辞而去,望祈兄长莫怪。”大家听了,慢说金公
感激,连邵老爷与施生俱各佩服。
    饮酒之际,金公就请施生随任完婚。施生道:“只因小婿离家日久,还要到家
中探望双亲。待禀明父母后,再赴任所。不知岳父大人以为何如?”金公点点头,
也倒罢了。智化道:“公子回去,难道独行么?”施生道:“有锦笺跟随。”智化
道:“虽有锦笺,也不济事。我想公子回家固然无事,若禀明令尊令堂之后,赶赴
襄阳,这几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一句话提醒了金公,他乃屡次受了惊恐之人,
连连说道:“是呀!还是恩公想的周到。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此事不难,
就叫小徒保护前去,包管无事。”艾虎道二“弟子愿往。”施生道:“又要劳动贤
弟,愚兄甚是不安。”艾虎道:“这劳什么。”大家计议已定,还是女眷先行起身,
然后金公告别。邵老爷谆谆要送,金老爷苦苦拦住,只得罢了。
    此时锦笺已备了马匹。施生送岳父送了几里,也就回去了。回到衙署的东院书
房,邵老爷早吩咐了雄备下行李盘费,交代明白,刚要转后,只见邵老爷出来,又
与他二人钱别,谆谆嘱咐路上小心。施艾二人深深谢了,临别叩拜。二人出了衙署,
锦笺已将行李扣备停当,丁雄帮扶伺候。主仆三人乘马,竟奔长洛县施家庄去了。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后面虽有归结,也不过是施生到任完婚。再要叙说
那些没要紧之事,未免耽误正文。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颜大人,说紧要关节
为是。想颜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金太守既然到任,颜巡按不消说了,固然是早到
了。自颜查散到任,接了呈子无数,全是告襄阳王的:也有霸占地亩的;也有抢夺
妻女的;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无故被搜罗入府,稚于排演优伶,弱女教习歌舞。黎
民遭此惨害,不一而足。颜大人将众人一一安置,叫他等俱备好好回去,不要声张,
也不用再递催呈。“本院必要设法将襄阳王拿获,与尔等报仇雪恨。”众百姓叩头
谢恩,俱备散去。谁知其中就有襄阳王那里暗暗派人前来,假作呈词告状,探听巡
按言词动静。如今既有这样的口气,他等便回去,启知了襄阳王。
    不知奸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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